虛行之道:“跋爺還有一句話,他說若你們少帥能將刀法納於兵法,那李世民也不是他的對手。”
陳老謀拍案叫絕道:“小跋的看法非常精到。”
寇仲沉吟道:“我先以兵法入刀,假如能再以刀法入兵法,那豈非少帥軍將像我的井中月般鋒利靈動?他奶奶的熊,這麼好的意見為何不早點直接向我說?”
虛行之低聲道:“跋爺指示,要到你不惜一切的攻打開封,才可把他的看法向少帥坦陳。”
寇仲雙目紅起來,深切感受到跋鋒寒這鐵漢對自己的愛護和關懷,竟改變一向“當頭棒喝”的作風,通過虛行之的口慎重向他提出忠告,用上如此心思,效果更彰顯鮮明。倘若用兵如用刀,彼此刀鋒相向的時刻,確無突厥人一向鄙視的“婦人之仁”存身之所。
虛行之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夏王現在對少帥以已生懷疑,少帥若依原約試圖進軍虎牢,會令夏王誤會宋缺大軍已到,在不明白少帥苦心下,說不定會鬧出甚麼岔子,對雙方均有害無益。”
陳老謀插口道:“虛軍師之言有理,我們是宜守不宜攻,李世積非是等閒之輩,且得香玉山暗助,我們實不宜冒險出擊。”
寇仲深吸一口氣,清醒少許,茫然道:“我們確不宜妄動,否則若竇重兵敗,我們回陳留之路肯定會被李世積截斷,兩位還有甚麼更好的應付辦法?”
虛行之沉聲道:“挖地道,取襄陽。”
寇仲虎軀劇震,完全清醒過來,重覆虛行之說的話道:“挖地道?取襄陽?”
陳老謀邀功道:“挖地道這一招是我想出來的,這方面我是專家,由我主持,少帥可以放心。兼且少帥給我的魯妙子機關學遺卷中有一章講及‘豎井平卷法’,說的就是如何能挖出既深且長的地道,只要挖出三條地道,洛陽城陷時我們可迅速逃走。”
寇仲點頭道:“現在洛陽如同在我們控制之中,要挖地道絕無問題,謀老的提議確實可行,謀老須多少人手?”
陳老謀道:“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挖出三條深、闊、長直通洛陽城外的地道,不但要特製的工具,還要熟練的工匠,我可從手下人中精挑年青力壯者一百人,少帥再撥百名壯丁來助我,老謀有把握在一個月的光景完成挖出三條地道的壯舉。”
虛行之道:“眼下的形勢,少帥縱能成功於洛陽城破之時安然逃離洛陽,往東退回陳留亦是自投羅網,唯一方法是逃往南方找尋立足點,假若能抵達水路四通八達的襄陽城,可經漢水入淮,順流乘船往鍾離,採迂迴路線返梁都,且可引得唐軍千里追擊,緩和陳留所受的壓力,一舉兩得。”
寇仲皺眉道:“襄陽?”
虛行之道:“襄陽雖非通都大邑,卻位於漢水中游,西接巴蜀,南腔楚,北襟河洛。若不奪襄陽,少帥東還亦被開封唐軍攔截,那時前無進路,後有追兵,形勢危矣。”
寇仲問道:“襄陽現時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據其飛的情報,襄陽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將羅藝攻克,朱粲、錢獨關當場被擒,給押赴關中,雙方均死傷慘重,襄陽護城河被填,城牆毀破多處,沒有幾個月時間休能修復,所以我們若於此時縱鍾離攻其不備,趁唐室水師全集中在洛陽、虎牢和開封三地,無力捍衛水道,我們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機會。但攻取襄陽的日子必須拿捏精準,過早則唐人有充裕時間反擊,過遲則無法配合少帥從洛陽撤軍。”
陳老謀接口道:“攻打襄陽一事的成敗全在保密,所以必須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由軍師負責。”
寇仲沉聲道:“假若出乎我們料外,勝的竟是竇軍又如何?”
虛行之答道:“那少帥仍須立即撤離洛陽,否則竇建德可能翻臉無情,不讓少帥離開,來個甕中捉鰲。人心難測,少帥雖以誠待人,卻未必能得同樣回報。”
寇仲想起竇建德命劉黑闥留守大後方,很可能真個早有這樣一條先破唐軍,再殲少帥軍的計劃。
同時亦看到自己這位首席謀臣,不單才智過人,更通達人情世故。他偕陳老謀來勸自己,因後者與他相識於微時,半師半友,即使指著他寇仲鼻子臭罵他也只餘恭聽的份兒。
嘆一口氣道:“你們有把握一邊守著陳留、梁都,另一邊出兵攻奪襄陽嗎?”
虛行之道:“這十多天來我們日夜不息的加強陳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壘,加上有飛輪船捍衛河道,李世積兵力雖在我們一倍以上,仍沒能力在短期內攻克陳留,衝破我軍北面戰線。少帥返回洛陽,李世積勢不能坐視,只要我們戰術得宜,在少帥的指揮下,彼此配合,應可狠挫李世積,彼消我長下,一天竇軍對唐軍威脅未除,少帥將無後顧之憂。”
寇仲暗裡再嘆一口氣,自己是為竇建德著想;跋鋒寒是為他寇仲著想;虛行之和陳老謀則著眼少帥國的榮辱存亡;其間自是矛盾叢生。自己既為少帥軍領袖,自應把追隨他的人放在首要考慮的位置,絕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帥國推進險境。虛行之最有說服力處是指出與竇建德會師乃他寇仲一廂情願的想法,竇建德未必領情,極可能適得其反。
此時洛其飛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來報。
城外喊殺連天,戰況激烈。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反覆交戰,攻城軍和守城軍仍是爭持不下,雙方互有死傷。
盧君諤不愧為身經百戰的唐室名將,沒有中麻常之計,分兵從厚載門方向沿壕攻來,令埋伏在厚載、定鼎兩門後的二千騎兵動彈不得。
唐軍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滿第一重壕塹,越壕強攻第二重壕塹外沿處兩箭塔陣地的守城軍。
由盧君諤率領的高寨主力軍全體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兩處陣地的強弓投石機,硬拒守城軍於隔壕外,令守城軍無法推前,更無法填壕。
另兩寨的敵軍輪番從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側向越壕的守城軍衝擊,粉碎守城軍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兩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飛石摧毀,另一座著火焚燒,可是在土泥包堆起護牆後的士多座投石機仍發揮龐大的殺傷力。
箭矢漫空,有來有往。
徐子陵方面約二十輛木驢被石頭擊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燬有之,只餘五輛仍在撐場面擋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機仍有七挺完好無缺,以之阻擋從側攻來的敵人,力能穿透對方盾牌至乎擋箭車,發揮出防敵阻敵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毀約三門大飛石,集中攻擊敵方泥石包陣地,成為能威脅對方投石機的超級武器。
當攻往第二重壕的唐軍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軍從側攻來的步騎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一聲令下,率領手下千五騎兵鍥著敵人殺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槍,一馬當先,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催得座下萬里斑快似旋風,敵人退兵只能及時射出兩輪箭矢,便給他趕上,長槍到處,敵軍人仰馬翻,陣勢大亂。
亂勢像波浪般蔓延,瞬時間影響整支從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軍,徐子陵身後緊隨的騎兵蜂擁殺至,敵人墜壕者有之,僥倖撤出缺口者則四散奔逃,亂成一片。
楊公卿和麻常見已佔先機,指揮第二隊己軍補上前軍位置,向敵人陣地作出新一輪的攻擊,務令盧君諤的主力軍壓力驟增,難以派兵迎戰從缺口殺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騎。
敵方左右兩寨見勢不妙,分別派出兩支二千人的騎兵隊,趕來堵截徐子陵從缺口破出的騎兵,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機動性強的騎兵隊才能剋制對方騎兵,否則若讓徐子陵縱橫戰場,從側翼或後方襲擊盧君諤守壕的主力軍,後果不堪想像。
虞君諤的反應深合兵法,親率三千騎兵在守壕軍左側佈陣,以逸待勞,只要徐子陵膽敢來犯,就施以迎頭痛擊。
一時蹄聲轟鳴,殺聲震天,把戰況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闖出缺口,心念電轉間,猜到敵人戰略,假設他不顧一切的衝擊盧君諤比他強大得多的主力軍,後路一旦被另兩寨趕來的騎兵截斷,他們將變成孤軍,有死無生,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從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時,一人不知從何處竄出,如飛般從遠處往盧君諤的騎兵陣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厲害,一瞥下認出是跋鋒寒,忙放棄退兵的念頭,狂喝道:“隨我來!”
領著千五騎兵,往三千步外的盧君諤衝去,只要把盧君諤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們身上去,跋鋒寒將有機可乘。
此時東面兩門的守城軍開門出擊,他們的任務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牽制李元吉的帥軍。
由於敵人預測不到守城軍會從何門出擊,兼之城外各方都須有足夠防壕守壕的力量,所以唐軍總兵力雖在守城軍數倍之上,卻只能各守一方,難對友軍施援。
戰爭終到決定性的時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騎兵全軍覆沒,洛陽將不戰而潰。
洛其飛一口氣地說道:“竇建德拜孟海公、徐圓朗為帥,水陸並進,以舟運糧,於七天前沿黃河逆水而上,號稱三十萬大軍,先陷管州,繼而取滎陽及附近十多座縣城,至虎牢東原安營下寨,並在板渚築營,作為臨時指揮部。”
虛行之和陳老謀聽得目瞪口呆,竇建德竟能在數天內攻陷管州和滎陽兩大重鎮,實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顆心卻直沉下去,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棄虎牢東面諸城,以驕敵之心,更使夏重深入敵境,運糧線拉長,同時糧食吃緊,不但須供應龐大的軍隊,更要照顧諸城縣的百姓,李世民會帶走所棄諸城鎮中每一粒米糧。”
陳老謀變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竇建德確非他對手。但夏軍那來三十萬之眾?”
洛其飛道:“竇建德援洛大軍應不過十五萬人,分兵守衛管州和滎陽後,能上前線的當在十萬人間。”
虛行之道:“李世民除棄守管州和滎陽外,還有甚麼行動?”
洛其飛答道:“李世民把圍洛大軍一分為二,留下十萬人交予李元吉指揮,以屈突通、盧君諤為副,續圍東都,自己則率領五萬軍,移師虎牢,據聞李世民和竇建德曾交鋒,竇建德吃了大虧,死傷過千,手下驍將殷秋和石瓚更被生擒,此仗令竇建德再不敢遽進。”
寇仲恨不得立即趕往板渚,助竇建德大戰李世民,卻知道只能白想,萬般無奈下惟再嘆一口氣。
陳老謀道:“這麼看,竇建德的處境相富不妙。”
虛行之道:“若他肯堅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飛道:“救兵如救火,洛陽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軍北來,先他一步進駐洛陽,故他決不會屯兵不前,即使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竇建德後方,斷他糧道,再以水師封鎖大阿,迫竇建德出擊。”
虛行之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看得很準。”
此時手下來報,杜伏威求見,寇仲那想得到老爹竟曾往這種情勢下來見他,且來得合時,適逢他在陳留,否則便失諸交臂。懷著又驚又喜的心情出迎。
迫在徐子陵身後的千五騎兵,敢稱是少帥軍最精銳的騎隊,由五百飛雲騎和一千楊家軍驍騎組成,從缺口衝出,大有勢如破竹之勢。
一馬當先朝盧君諤騎陣衝去的徐子陵,終於嚐到戰場上為求勝利不顧其他的滋味。身後千五騎人人以他馬首是瞻,他的決定影響著他們未來有關生死的命運。他可以不為自己著想,卻不得不為他們著想。
而在這血肉橫飛的殘酷戰場上,他唯一該做的事就是予敵人最致命的打擊,心中不能有絲毫仁慈。
長槍橫擱腿上,拋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與敵人的距離縮短至千步。
盧君諤與一眾手下將領,策騎立在騎陣前方,臉帶不屑冷笑,顯然認為徐子陵不自量力,前來送死。左右騎士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瞄準徐子陵。茫不知跋鋒寒正從火把光芒照耀不及的暗黑裡,手執射月弓迅速從他們左方迫近,只差百餘步盧君諤將進入他的射程內。
楊公卿方面沒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會貪功至不顧後路被截的深進敵陣,但已沒有選擇,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單雄信的左軍、段達的右軍,全部迫上前線,以大飛石和強弓勁箭,對第二重壕的陣地和敵人發動最猛烈的遠距強攻。
餘下的五十多輛蝦蟆車,五輛木驢在楊公卿和麻常指揮下,推近前線。
因解除右側的威脅,七挺八弓弩箭機掉轉槍頭,推赴前線,立時大幅加強守城軍對敵人的殺傷力。
戰況攀上激烈的頂點。
在距盧君諤八百步的距離,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滿月,心神晉入“由有入無,無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勁發,比從八弓弩箭發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盧君諤眼見徐子陵發箭,心中還在嘲笑徐子陵過遠發射的當兒,箭矢已來到眼前五丈許處,不但餘勢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經百戰的唐室大將,閃電掣出配劍,迎箭疾劈而去。
“當!”
盧君諤全身劇震,在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兒墜馬,勁箭雖被他磕飛墜地,他卻整條手臂痠麻痛楚,氣血翻騰,渾體無力。
就在此時,左側一枝不知從何而來的勁箭無聲無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連肉眼也難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雖握著劍,卻是無法擋格。
左右同時驚呼。
盧君諤魂飛魄散下,待要閃避,偷襲的勁箭透頸而過,帶起一蓬血雨。
跋鋒寒大喝道:“少帥寇仲來啦!”
聲聞遠近。
在左右將士不能置信下,盧君諤墜跌馬背,“碰”的一聲重重摔倒馬腳旁草地上。
唐軍騎兵陣立時大亂。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長槍,挑開幾枝射來的箭矢,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凌空躍起,首先殺入敵陣。
跋鋒寒則從側撲入敵人陣內,強奪一馬,偷天劍展開,擋者披靡。
緊隨徐子陵後的千五精騎奮勇殺至,一下子把軍心已亂的敵軍衝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少帥寇仲”四字確有無比威力,敵人聞之喪膽,守城軍卻士氣大振,楊公卿見敵陣大亂,波及整個戰場,忙下令蝦蟆車全體推進,把泥石送入壕內,戰士城民,均奮不顧身的把沙土包擲進壕去。
另兩寨本要截斷徐子陵後路的騎兵,在戰號指揮下,忙趕來救援,但已遲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鋒寒在戰場會合,領著己軍殺入守壕軍的陣地,失去主帥又以為寇仲率軍來攻的唐軍終於放棄壕墊和營寨,四散奔逃。
守城軍越壕攻來,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楊公卿的指揮下迎擊來援的敵人騎隊。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與跋鋒寒領著在洛陽初嘗勝果的騎兵,旋風般鍥著敗退往高寨的敵軍,朝高寨殺去。
勝負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