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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一生一世

    侯希白將李靖迎進小廳,坐好後徐子陵低聲道:“婠婠在房內,我們說話小心點。”

    李靖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釋一遍,還坦然告之石之軒已返長安,又說出今趟來長安的目的,李靖皺眉道:“我們還以為京兆聯解散後長安的形勢會簡單明朗,現在聽子陵的分析,完全不是這樣的一回事。”

    徐子陵嘆道:“我尚未告訴你,尹祖文正是那個向雷大哥施七針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時失聲嚷道:“什麼?”

    徐子陵下意識的別頭一瞥婠婠所在的方向,束聚聲音道:“尹祖文該是與元吉和池生春暗中勾結,秘密擴展勢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實則另有居心,希望藉助魔門勢力成為最後一個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道:“侯公子乃魔門中人,對這有什麼看法?”

    徐子陵曉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釋去李靖的疑慮,合作上將出現問題,道:“希白兄是魔門的異種,李大哥不能理解為何經石之軒培養出來的徒弟竟是個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過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確是出乎一般的想像,玄妙非常。”

    今趟侯希白也給勾起興趣,欣然道:“子陵的話另有所指,哈!事實上我自己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這叫旁觀者清,問題出於石之軒過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邊是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邊則是深悔自責的多情種。所以當他傳授希白兄花間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間派的心法影響,他較傾向變成那多情的人;而當他訓練楊虛彥時,亦因受補天派心法的引發,將楊虛彥這楊勇遺孤變成冷酷的刺客。後果便是希白兄和楊虛彥變為極端不同的兩個人。”

    侯希白拍桌道:“說得精采,所以我和楊虛彥的對立,竟是石師一手促成的,代表石師內心善與惡的鬥爭。假若我擊敗楊虛彥,石師會有什麼感想?”

    李靖沉聲道:“楊虛彥是石之軒手上重要的棋子,可發揮難以預測的後果,舊隋文臣大將擁楊廣者少,擁楊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鎮服天下,楊虛彥可打正楊勇遺孤的旗號出而號召舊部。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曉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被排斥或被殺,人心不服時,禍亂分裂的局面怕會繼續下去,那時人心追思楊堅掌政時的隋朝,楊虛彥可帶來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這麼說,石師殺我是勢在必行,因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性格分裂後的產品,故絕不容我這異種活在他眼前。”

    李靖頭痛的道:“石之軒究竟躲在長安何處?若我們能把握他的行蹤,可集中全力,佈局將他殺死,破他的不死印法,為世除害。”

    說罷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應。

    徐子陵卻生出感觸,與寇仲在一起,他從來不用隱瞞任何事,什麼均可掏出來研究討論。可是面對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於大家背境立場有異,像大德聖僧是石之軒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隨便透露,怕惹來不測的後果。李靖亦然,由於侯希白是“石之軒傳人”的身份,始終對他有懷疑。

    侯希白俊美的臉容露出茫然神色,搖頭嘆道:“我不知道,唉!他終是一手將我培育出來的人,我是不會主動去對付他,不過他若想殺我,我會盡一切方法保命,這是敝門的規矩。”

    李靖聽他這麼說,反釋然點頭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場哩!”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對石之軒一事有什麼提議?”

    侯希白站起來無精打采的道:“我去看看婠姐兒。”避嫌的離開。

    兩人瞧著他沒入後進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們面對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們以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長安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憑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輕易殺人,從容脫身。此人更是智計超群,警覺性高,李大哥可否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沒入的後進門,皺眉道:“你不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擔心嗎?”

    徐子陵道:“我有個直覺,一天我在長安,石之軒仍不會下手收拾他這徒弟。”

    李靖愕然道:“這怎麼說?”

    徐子陵解釋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軒的關係,並沒有說出“石青璇乃石之軒唯一破綻”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這乃石青璇與石之軒間的隱私,不宜公開。

    李靖籲一口氣道:“我就算想對付石之軒也無從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你,究竟我可以在什麼地方幫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聲道:“我今趟到長安來,主要的目的是無情地將香家喪盡天良的每一份子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他少有這樣說話,但因素素和親身遇上香家父子幹下的惡行,終狠下心腸,決定對香家進行無情的剿滅。

    李靖虎軀一震,雙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沒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也定要全力助你。”

    李靖離開後,徐子陵到臥房找侯希白,只見侯希白呆坐床沿,婠婠卻芳蹤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關切的問道:“希白……”

    侯希白遞來一張信箋,苦笑道:“我進來時婠婠已離開,留下這該是給你的便條。”

    徐子陵接過一看,只見箋上有一行清麗灑逸的留言,寫著:“愛你恨你,一生一世。”八個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唇印。

    侯希白湊過來看道:“香豔的留言,該是她因聖法大成,心情特別,一時下真情流露,否則只會寫‘愛你’兩字。”

    徐子陵皺眉道:“哪裡來的信箋?”

    侯希白道:“她往對面小弟的小書齋來個不問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卻聽不到任何聲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動靜,竟沒有絲毫的感應。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嘆道:“此事禍福難料,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子,因為石師一天收拾不下她,可能會暫緩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為何侯兄今早對令師忽然變得如此消極被動?”

    侯希白回覆灑脫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剛才對李靖說的一番話,哈!李靖既不信任我,我侯希白為何要對他說真話。”

    徐子陵笑道:“原來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練出什麼成績來?”

    侯希白搖頭道:“愈練愈糊塗,愈沒有信心。不死印法與花間派的心法截然不同,講的是損人利己,不大適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窮則變,變則通。照我的經驗,練功的過程是以波浪的形式進行,時登波頂,時沉浪底,當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話很有道理,不如我將不死印法的口訣念一遍給你聽,說不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這豈非等若你親自助我對付令師?”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聳肩道:“有什麼問題,他要殺我,難道我坐著等死?”

    兩人眼神交觸,旋則同時笑起來,沉重的氣氛盡去。

    徐子陵笑著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暫緩進行,我們可否假設因小弟的關係,令師暫時不會來對付你呢?”

    侯希白點頭道:“理應如此,昨晚我故意給石師機會,他則全無動靜。”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為我離開長安,豈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擔心,石師昨晚因初來甫到,不明白我現今的情況,但只要他見過楊虛彥,當從他處曉得我正替李淵寫百美圖,殺我會打草驚蛇,影響他統一魔門的大計。所以我說婠婠借你練成聖法禍福難鬥,就是這個意思。今天你有什麼事要辦?”

    徐子陵淡淡道:“這幾天我會很忙,要到押店聽課,不但要學習押店的經營手法,還要練一口帶平遙口音的話。”

    說罷站起來,一手搭著侯希白的肩頭,微笑道:“好好睡一覺吧!今晚回來找你吃飯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聽你念到一半時我已吐血受傷便謝天謝地。”

    侯希白往床上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這是婠美人兒睡過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一個既甜蜜又可怖、愛恨交纏的夢,哈!”

    徐子陵離開北里的榮達大押,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著名青樓賭館所在的北里主街車水馬龍,非常熱鬧。

    他現在是臘黃臉的雍秦再加一副假鬍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兩眼才能看破他是徐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說。

    榮達大押的陳甫本身是個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親身向他打過招呼,讓他曉得此事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後支持,更是衷誠合作,令徐子陵少擔一份心事。”

    由於胡小仙的啟發,他想出一個妙想天開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榮”成為池生春的情敵,把主動操控在手內,而非被動的待池生春來上鉤。問題是如何能把司徒福榮變成一個對池生春有威脅的提親者,如果“大仙”胡佛讓他碰得一鼻子灰,只會是一個笑話。兼且此事必會開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錢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榮如何在不令人生疑下競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須解決的問題。

    想著想著,發覺自己抵達明堂窩大門外,正猶豫該否到裡面打個轉,又怕撞上胡小仙時,一群人迎面而來,進入明堂窩。

    中間一人本身高人一等,還戴上高冠,非常矚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由五個親隨高手簇擁而行,頗有威勢。

    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來,兩人眼神交觸,杜伏威仍是木無表情,似個吊死鬼的樣子,但徐子陵曉得杜伏威已將他這“兒子”辨認出來,因為他並沒有掩飾眼神。

    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親隨連忙立定,徐子陵知機地在他旁緩步走過,好聽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對面街那間齋鋪賣相不錯,我們和大仙打個招呼後,去試試它的齋菜是否如門面設計般出色。”

    徐子陵心領神會,心中湧起親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悅,舉步而去。

    寇仲獨坐丘崗之上,遠眺地平盡處虎牢城的燈火。

    千里夢在背後安詳的飽餐青草,獵鷹無名在天上盤旋偵察,正大演其鷹舞,顯示有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著王世充東面的戰線,最堅固的軍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滎陽、鄭陽勢不能保。如能穩守虎牢,縱使洛陽各線全部失陷,他的少帥軍仍有機會把糧食物資通過虎牢送往洛陽,助王世充對抗李閥的大軍,故關係重大。

    想到這裡,寇仲忽然輕鬆起來,心忖只要能保著虎牢和偃師兩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場大敗仗,把現今李閥雄霸天下的威勢扭轉過來。

    蹄聲自遠而近。

    寇仲跳起來笑道:“我還怕你們弄錯地點時間,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來的是他八鎮大將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進、卜天志、高佔道、陳長林、六部督監的虛行之和陳老謀。

    陳老謀在馬上笑應道:“我們接到大小姐的飛鴿傳書,還怕來早哩!白等的將是我們。”

    宣永笑著下馬道:“任大姐須留鎮彭梁,因不能隨來生足半天氣。”

    卜天志首先與寇仲相擁大笑道:“少帥雖遠赴關外,但有關你揚威大草原的戰績卻像雪片般飛來,且誇大扭曲至令人難以相信。”

    來到兩人旁的高佔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說你們三人各以一敵萬,殺得突厥人落花流水,還追擊千里,把頡利的牙帳都拔掉。”

    虛行之啞然失笑道:“不過這對少帥軍的士氣大有幫助,各路豪傑來投,讓我們能迅速壯大起來。”

    寇仲放開高佔道,大喜道:“我們現在能作戰的有多少人?”

    虛行之道:“我們現在總兵力達三萬人,但稱得上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在萬許人間。”

    白文原道:“只要少帥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可調這一萬人往戰場,保證不會讓少帥失威。”

    寇仲興奮的道:“你們辦事,我當然放心,現時我們少帥軍的大本營情況如何?”

    焦宏進答道:“王世充、竇建德、李子通、沈法興等自顧不暇,故沒人有空來惹我們。所以我們得到楊公寶庫運回來的大批財帛後,不但重建彭城,還減低賦稅,刺激工農商各業,兼之有大小姐、龍游幫和南方宋閥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趨繁榮興盛,為少帥奠定爭天下的基礎。”

    陳長林道:“我和謀老依少帥交給我們魯大帥的寶笈,建立起一支機動性和作戰力強的水師,艦艇的數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時間,將不懼李閥龐大的船隊。”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來我應是到轉好運的時刻。”

    虛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鑼緊鼓中,只待少帥的指示。”

    宣永道:“據探子回報,李世民在關中集結大軍,揮軍洛陽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敗的關鍵,如我們能助王世充擊退李軍,那時將輪到竇建德和王世充展開黃河兩岸各城的爭奪戰,我們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們將大增爭霸的籌碼。”

    寇仲往天空招手發嘯,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無名俯衝破雲而下,安穩的落在他肩頭處,寇仲探手輕撫無名,解釋這頭寶貝的來歷,道:“我會教導你們一些練鷹養鷹的基本方法,勞煩你們帶它回彭梁好好照顧,我的寶貝馬兒也須一併帶走。”

    虛行之愕然道:“少帥決定獨赴洛陽嗎?”

    寇仲點頭嘆道:“若我率領你們和過萬少帥軍到洛陽,只會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連乖無名也不敢帶去張揚。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複雜,實在一言難盡。惟今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陽設法子,你們則全力備戰,聽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穩這黃河以南的東面戰線,李世民此仗必敗無疑,這該是他可以和有能力辦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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