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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破釜沉舟

    寇仲關心瞧著盤膝床上療傷的徐子陵,問道:“如何?”

    這是可達志在龍泉一處秘密巢穴,不用他說明,兩人亦猜到是供突厥探子在此作藏身之所,位於城東里坊內一所毫不起眼的平房。

    徐子陵微微頷首,道:“尚死不去。”

    他們換上可達志提供的夜行勁裝,除臉色難看,表面並沒什麼異樣。

    可達志訝道:“子陵的療傷本領確是不凡,這麼快便能運功提氣,不過若不好好休息一晚,將來會有很長的後患,唉!”

    寇仲道:“為何唉聲嘆氣?”

    可達志道:“我怕你老哥以後要任人將名字將名字倒轉來寫。”

    寇仲兩眼亮起來道:“找到深末桓在哪裡嗎?”

    可達志道:“仍是未知之數,我早前第一趟離宮,先派人通知杜興,告訴他取消今晚的行,唉!希望他醒覺吧!”

    寇仲苦笑道:“好小子!對你的杜大哥,你這小子真是好得我沒話可說。”

    可達志這般做,是有點不想面對現實,害怕杜興確如寇仲所料,被揭破不但欺騙寇仲,還欺騙他可達志。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接著右手輕搭寇仲寬肩,道:“然後我找著潛伏一旁的陰顯鶴,那傢伙比我想像中更易辨認,請他設法跟躡任何像木玲的人,因她比較容易辨識,而我則負責你們的安全。後來我詐作離城,但離開的只是我的手下,我則折返來跟蹤在你們的背後,看看誰會暗中對付你們。”

    寇仲愕然道:“那為何不早點出現?說不定可合我們三人之力,一舉宰掉那愛在兵來刀往之際說法的混蛋魔僧。”

    可達志苦笑道:“還說,你們兩位大哥閃個身就把我撇甩,幸好我憑你們傷口的血腥味,終成功跟蹤到那裡去。真想不到伏難陀的天竺魔功厲害至此,我一刀即試出無法把他留下,否則豈容他活命離去。”

    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真是可惜,縱使陰顯鶴成功尋得深末桓所在,我們卻要眼睜睜錯過。”

    徐子陵睜眼道:“你和可兄放心去吧!我有足夠自保的力量,伏難陀短時間內亦無法查出我藏在這裡。”

    他並沒有告訴寇仲感應到邪帝舍利一事,因怕影響他療傷的效果。

    寇仲卻沒忘記此事,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感覺?”

    可達志雖見他問得奇怪,仍以為他在詢問徐子陵的傷勢。

    徐子陵違心的搖頭道:“一切很好,你放心去吧!千萬小心點,你的情況不比我好多少。”

    寇仲猶豫片晌,斷然點頭道:“我天明前必會回來,你至緊要什麼都不想,全神療傷。”

    說罷與可達志迅速離開。

    徐子陵曉得兩人必會徹查遠近,直到肯定沒有尋到這裡來的敵人,始肯放心去辦事,所以爭取時間療傷,在一盞熱茶的時間後悄悄動身,往邪帝舍利出現的方向趕去。

    可達志回到藏在樹林邊沿的寇仲旁,與他一起卓立凝望月夜下的龍泉城北的大草原,道:“若我沒有猜錯,深末桓應躲在拜紫亭的臥龍別院內。道理很簡單,深末桓既託庇於韓朝安之下,而韓朝安的高麗則全力支持拜紫亭,由此可推知深末桓實為拜紫亭的人,又或是臨時結盟。”

    寇仲嘆道:“是否找不到陰顯鶴留下的暗記,唉!真教人擔心,這小子不至那麼不濟吧?”

    可達志微笑道:“敵人愈厲害,就愈刺激,我會倍覺興奮,要不要試試一探臥龍別院,若陰兄被他們宰了,我兩個就血洗該地。”

    寇仲聽得心中一寒,這麼愛冒險的人,若成為敵人,亦會是危險的敵人。淡淡道:“那臥什麼別院,是否那座位於龍泉北唯一山谷內的莊園?”

    可達志訝道:“你也知有這麼一處地方,它三個月前才建成,是個易守難攻的谷堡。”

    寇仲道:“你可知我和陵少離宮時,給拜紫亭扯著向我們大吹大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這對你有什麼啟示?”

    可達志冷哼道:“這種不自量力的傢伙,可以有什麼啟示?”

    寇仲沉聲道:“見你剛救過小弟一命,我就點出一條明路你走。拜紫亭絕非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的傢伙,而是高瞻遠矚、老謀深算的精明統帥。只看他揀在雨季的日子立國,當知此人見地高明,如此一個人,豈能輕視。”

    可達志顯然記起今天那場傾盤豪雨,又感受到腳下草原的溼滑,點頭道:“拜紫亭確是頭狡猾的老狐狸,我會放長眼光去看,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寇仲搖頭:“你若持此種態度,只能成為衝鋒陷陣的勇將,而非運籌帷幄的統帥。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告訴我,在什麼情況下無敵大草原的狼軍會吃虧呢?”

    可達志皺眉道:“小長安終非真長安,城高不過五丈,像我們般剛才突然發難,便可逾牆而出,拜紫亭憑什麼令我們吃敗仗?”

    寇仲微笑道:“憑的就是你們的錯估敵情。拜紫亭之所以這麼有信心,不懼一戰,必有所恃。”

    可達志一震道:“你是否指他另有援軍?這是沒有可能的,現在唯一敢助他的是高麗王高健武,他正處於我們眼線的嚴密監視下,任何兵員調動,休想瞞過我們。其他靺鞨大酋也是如此,全在我們密切注視下。”

    寇仲道:“你忘記杜興提起過的蓋蘇文嗎?還說韓朝安與他勾結,若我沒猜錯,蓋蘇文就是拜紫亭的奇兵。試想當你們全力攻打龍泉的當兒,忽然來場大雨,‘五刀霸’蓋蘇文親率精兵冒雨拊背突擊,拜紫亭則乘勢從城內殺出,猝不及防下你們會怎樣?”

    可達志道:“這確是使人憂慮的情況,蓋蘇文若乘船從海路潛來,會是神不知鬼不覺,我們會留意這方面的。”

    寇仲搖頭道:“不用費神,若我所料無誤,蓋蘇文和他的人早已抵達,藏身的地方正是最近才建成的神秘莊院‘臥龍別院’。”

    可達志動容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大汗和李世民因何如此忌憚少帥,此事我必須飛報大汗,著他提防。嘿!小弟真的非常感激。”

    接著嘆一口氣道:“想起將來說不定要會與少帥沙場相見,連小弟也有點心寒。”

    寇仲道:“有些話你或者聽不入耳,為了秀芳大家,也為龍泉的無辜平民,可否只迫拜紫亭放棄立國,拆掉城牆,交出五采石了事。那和打得他全軍覆沒,把龍泉夷為平地沒什麼分別。”

    可達志沉默片晌,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此事必須大汗點頭才成,我自問沒有說服他照你意思去辦的本領。”

    寇仲道:“那就由我去說服他。首先我們要多掌握確切的情報,就由臥龍別院開始。”

    可達志駭然道:“明知有蓋蘇文坐鎮,我們闖進去跟送死有何分別?你老哥又貴體欠佳,想落荒而逃亦辦不到。”

    寇仲笑道:“不是敵人愈厲害愈刺激嗎?你也不想我被人把名字倒轉來寫。何況陰顯鶴正等我們去救他。他孃的!我愈來愈相信拜紫亭、深末桓、馬吉、蓋蘇文、你的杜大哥、大明尊教、呼延金等各方人馬,結成聯盟,要藉渤海國的成立扭轉大草原的形勢。深末桓和呼延金兩個混蛋該是後來才加入的,因為此兩混蛋走投無路,故行險一博。”

    可達志愕然道:“大明尊教理該因信仰關係與伏難陀勢不兩立,為肯與拜紫亭合作?”

    寇仲道:“道理很簡單,首先化身為崔望的宮奇肯定是大明尊教的人,其次是拜紫亭派宮奇劫去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不但是引我和陵少到這裡來的陷阱,更是助大明尊教盟友榮鳳祥除去生意競爭對手的手段,因為大小姐冒起極快,生意愈做愈大,說不定有一天會取榮鳳祥北方商社領袖的地位而代之。有財便有勢,招兵買馬更需財,為了求財立國,拜紫亭只好不擇手段。”

    可達志搖頭道:“這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大明尊教支持拜紫亭有什麼好處?馬吉更是突厥人,杜大哥起碼是半個突厥人,拜紫亭若冒起成新的霸主,他們哪還有容身之所,你是否過度將事情二元化?”

    寇仲道:“換個角度來看,你客觀點的去瞧這件事,貴大汗頡利是否過於霸道,他為何與突利交惡?突厥因何會分裂成東西兩個汗國?”

    可達志臉色忽晴忽暗,沉吟好半晌頹然道:“你的話不無道理,我們大汗為了擴軍,對各小汗和要看他臉色做人者確有很多要求。唉!就算他不高興,我也要提醒他這方面的問題和後果。”

    接著冷哼道:“這都是趙德言成為國師後的事,他奶奶的!”

    寇仲又道:“拜紫亭和伏難陀是兩回事。照我看他們已是貌合神離,原因極可能是因拜紫亭與大明尊教勾結。這夠複雜了吧!只要多過一個人,就會發展出錯綜復錯的關係,何況是多方面人馬,又牽涉到各自的利益,你的杜大哥可能因許開山捲進此事內,大明尊教原想借貴大汗的手幹掉我們,豈知偷雞不著蝕把米,反促成貴大汗和突利的修好。只從這點來看,馬吉這個穿針引線的人,肯定與大明尊教和拜紫亭暗中勾結。”

    說到這裡,寇仲渾身輕鬆,很多以前想不透猜不通的事,此刻都像有個清楚的大概輪廓。

    可達志苦笑道:“我一時仍未能消化你的話,只好暫時不去想,我會安排你與大汗見個面,說個清楚。”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來吧!我們充當探子,來個夜探臥龍別宮,看看裡面是否藏著千軍萬馬。若實情如此,只要我們攻破此宮,拜紫亭只餘乖乖聽教聽話的份兒。”

    徐子陵翻下城牆,落在牆邊暗黑處,幸好龍泉城沒有護城河,否則以他目前傷疲力累的狀態,又要大費手腳。

    他憑著過人的靈覺,覷準守兵巡兵交更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覺的逾牆而出,否則若讓守兵纏上,將不易脫身。

    此時他再感應不到邪帝舍利所在,不知是因功力減退,還是其他原因。他更不知道趕去能起什麼作用,但為了師妃暄,他要不顧一切的這麼去做。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明的破綻,師妃暄亦是他拋不開的牽掛。

    他剛才首次向寇仲說謊,因為他不願拖累寇仲,讓他去冒這個險,何況此事不宜讓可達志曉得。

    他也像寇仲和可達志般隱約猜到深末桓已和拜紫亭結盟,正因殺他們的責任落到拜紫亭身上,所以深末桓等人沒有出現。

    徐子陵調息停當後,朝鏡泊湖的方向不徐不疾的馳去。

    他必須利用這行程好好調息,那至少在見到石之軒時有一拼之力,死也可死得漂亮點。

    平時在任何情況下,他也不用為師妃暄擔心,但對手是石之軒,則成另一回事。

    誰都不知道祝玉妍的“玉石俱焚”,是否真能如她所言般,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

    徐子陵心中突感一陣煩躁,大吃一驚,知自己因心神不屬引發內傷,若任這情況發展下去,隨時可倒斃草原上,忙拋開一切雜念,把注意力集中緊守靈臺的一點清明,邊飛馳邊行氣療傷,倚仗以三脈七輪為主的換日大法獲取神效。

    壯麗迷人的夜空下,他的心神緩緩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出奇地他仍未感應到邪帝舍利的所在,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就在此時,他感到有人從後方迅速接近。

    徐子陵只從對方的速度,立知是武功不在他處於正常狀態之下的第一流高手,但心中卻無絲毫驚懼。

    他必須把來者不善的跟蹤者撇下,否則不但到不了鏡泊湖,且沒命知道師妃暄的吉凶。

    對方離自己當有兩裡許的遠距離,沒有一盞熱茶的工夫,該仍追不上他,這樣一段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

    他沒有回頭去看,沒有加速,只偏離原來路線,朝右方一片密林投去。

    入林後他先往西北走,到出林後再折回來,藏在叢林邊緣一棵大樹的枝葉濃密處。

    一道人影迅速來到,赫然是他的“老朋友”烈瑕。

    抵達樹林邊緣處,烈瑕雙目邪光閃閃的四處掃射,又仰起鼻子搜索徐子陵身體傷口血腥殘留的氣味,這才匆匆入林,一絲不差的依徐子陵適才經過的路線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暗呼好險。

    他不知烈瑕為何追在自己身後,但總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過烈瑕發覺受騙,掉頭追回來仍有重新趕上自己的可能。

    想到這可能性,徐子陵勉力提氣輕身,騰空躍起,落到三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梢上。

    只有在樹上高空處,才能令烈瑕這擅長跟蹤的高手嗅不到他的氣味。在大草原上,出色的獵人均懂得利用鼻子追敵察敵。

    徐子陵再提一口氣,連續飛躍,遠離原處近二十多丈時,忽然一陣暈眩,差點從樹梢墜往地上,連忙抱著樹幹。

    風聲響起,不出他所料,烈瑕去而復返。

    徐子陵再沒有能力做任何事,抱著樹幹跌坐橫椏處,默默運功,大量的失血,使他的長生氣亦失去療傷的快速神效。

    破風響起。

    烈瑕躍上他原先藏身的大樹上,當然找不到他,但他心中卻無歡喜之情,因為烈瑕隨時可尋到他這裡來,這傢伙太厲害了。

    因此這可能性非常大。

    徐子陵忽然把心一橫,行氣三遍後,一個翻騰,橫越五丈的距離,落到林外的空地上。

    逃既逃不掉,惟有面對,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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