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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龍泉上京

    龍泉上京是大草原東北最具規模的城市,南傍鏡泊湖,城環長白山餘脈,三面臨水,建於一塊開闊的沖積平原上,土地肥沃,以農業為主,畜牧為副,所產響水稻,名聞大草原,被視為米中極品。

    另一特色是城內流的全是溫泉水,故遍佈石砌水渠,水清量大,無論洗灌戲水,均溫熱怡人,情趣盎然。

    龍泉只有長安四分之一大小,亦分外城、內城和宮城三重,四面開十門,南北各三、東西各二,中央大街把城市分作左右兩半,當然亦喚作朱雀大街,直通內外城的正南門。

    另外尚有四條主街,縱橫交錯,配上其它次要道路,像長安般把城內民房劃分作大小坊裡。

    內城位於北部正中處,周圍九里,宮城處內重。城東是禁苑所在,內設池塘、小橋、假山、亭榭,景緻極美。

    龍泉城的城防雖遠及不上長安的規模,城高亦達五丈,以玄武岩築成,非常堅固,配合宏偉的箭樓,對付以騎兵為主的各族敵人,已是有堅可守。

    宮城有五重殿閣,主宮亦稱太極,各殿間有遊廊相通,為拜紫亭治事所在。

    在南門外有座石燈塔,以十二節經過雕鑿的玄武岩迭築,古樸渾重。每到晚上,有專人點燃塔頂的火炬,光耀高丈,成為龍泉的標誌和象徵。

    龍泉城的平民從服裝、習俗、文字、文化、制度均與長安如出一輒,置身其中,幾疑是回到中土關中的長安。

    由於七天後就是舉行立國大典的時刻,各方使節來賀,靺鞨族中支持拜紫亭的更是絡繹於途,所以盛況空前,朱雀大街比長安的更為熱鬧。

    城防大大加強,一隊隊披甲帶盔的渤海軍,四處巡邏,以防有人擾亂安寧。

    在別勒古納臺一個叫術文的族人照應下,三人扮作室韋來的馬販子,繳稅入城,住入城西一座四合院內,院中有個溫泉池,三人當然不會客氣,安頓好馬兒,又遣術文去為他們打探消息,就那麼脫得赤條條的去浸溫泉水。

    熱氣騰昇,星光滿空下,寇仲嘆道:“塞外竟有如此好處所,待會定要一嘗響水稻的滋味。”

    接著好奇問道:“稻米就是稻米,為何會被稱為響水,難道掉進水裡會發響?”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所謂響水,是因為稻田下為玄武岩凝成的石板,板上是腐植質的肥沃泥土,石板間隙間泉水作響,水溫較高,自然灌溉,得盡地利,故米質特別,並以響水為名,少帥清楚了嗎?”

    寇仲露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笑道:“你們說拜紫亭會否穿得像李淵一模一樣呢?想想不是很有趣嗎?”

    跋鋒寒道:“拜紫亭要學的並非李淵而是曾統一中原的隋文帝楊堅,據說他在楊堅死前數年在長安逗留過一段頗長的日子,那時他年紀尚幼,故深受大隋全盛期氣象的影響。要知大隋那年代乃你們中土罕有的盛世,上承漢魏以來優秀的文化傳統,又集魏晉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成果,為中外經濟文化的中心。試想經過南北朝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據,然後重歸一統,但這統一後的國家再非以前秦漢般的國家,而是融和入侵各族後的新國度。除非像宋缺般僻處南方,又堅持漢統,否則誰不多少受到影響。”

    徐子陵道:“鋒寒兄對我們中土確非常瞭解,我心中有個問題,很想向你請教,希望不會冒犯你。”

    寇仲曬道:“不要說得那麼客氣嚴重好嗎?大家兄弟有什麼不可說的?”

    跋鋒寒嘆道:“我猜到子陵想問什麼,是否要問我身為突厥人,卻不大把突厥放在心上,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鋒寒兄猜得真準。”

    跋鋒寒雙目閃閃生輝,道:“大草原的民族,自古以來即缺乏你們中土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即使出現霸主,以武力征服大片土地,旋又趨於分裂,這是地廣人稀和逐水草而居的大草原文化的必然結果。就算入侵中原,終沒有能力去統治那麼廣大和地理形勢複雜的土地,最後只能被同化融和。我很多年前已看通此點,所以從沒有想過要成什麼春秋大業,只想追求個人的自由,探求武道的極峰,國家的觀念根本不存在我腦海內。”

    寇仲恍然道:“這麼說拜紫亭正是大草原上最高瞻遠矚的人,龍泉的建立,是要製造一種凝聚力,先統一靺鞨,後統一草原,而學習中土文化是為將來入侵統治中土鋪路。這傢伙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跋鋒寒道:“拜紫亭的路是走對了,不過時機仍未成熟,因突厥仍是極盛之時,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

    徐子陵想起身處的這繁華熱鬧的奇異城市,即將受到戰火的洗禮,偏又曉得無法改變,心中不由湧起傷感的情緒。

    寇仲興奮的道:“我們趁這時間好好商量,待會當然是先到假朱雀大街趁熱鬧,明天則該幹什麼才好呢?是否該將五采石送給拜紫亭,順道看那狂僧伏難陀是否長得三頭六臂,辯才無礙。”

    徐子陵道:“五采石一事不宜輕舉妄動,否則我們便不用扮作室韋馬販子,我認為應先打聽越克蓬他們是否安全抵達,再配合他們進行刺殺狂僧的大計。”

    跋鋒寒道:“只要伏難陀橫死,拜紫亭的立國大計必然完蛋。”

    徐子陵暗忖這正是他能為小長安的無辜百姓稍盡棉力的地方,突利現在是分身不暇,只要拜紫亭立國不成,他哪還有空來管這邊的事。可是如果拜紫亭成功立國,加上畢玄的壓力,他說不定真會和頡利講和,那不但拜紫亭大禍臨頭,中土亦不會有好日子過。

    寇仲道:“那就留到明天才去想幹什麼事,希望術文回來後,集齊所有情報,我們看看如何大幹一場,鬧他拜紫亭一個天翻地覆,取回他騙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

    此時術文回來,到池旁向他們報告。這室韋漢是真正的馬販,四十來歲,沒有別勒古納臺等蒙人的強悍,長得文文秀秀的,穿漢服,精通漢語,在東北滾打多年,對城內的事瞭如指掌。

    術文欣然道:“打聽到車師國使節團的下落啦!他們比三位大爺早兩個時辰進城,落腳在朱雀大街近內城的外賓館。”

    三人知越克蓬安然無恙,立即放下心頭大石,無比輕鬆。

    術文續道:“沒有美豔夫人的任何消息,她一向行蹤隱秘,又神通廣大,即使身在城內,亦不會有人曉得。”

    跋鋒寒道:“深末桓又如何?”

    術文雙目閃起仇恨的火焰,狠狠道:“尚未有任何發現,只要他們真的敢來,我們必教他們難以活著離開。這對狗男女在頡利撐腰下,近年不住搶掠我們室韋各族的牲畜,姦淫擄劫無所不為,幸好有三位大爺出手義助,今次絕不能放過他們。”

    徐子陵道:“他們的相貌有沒有特徵?”

    術文頹然道:“我所認識的人中,從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

    跋鋒寒嘆道:“這是另一批狼盜。”

    憑他們的實力,要殺深末桓不難,難就難在如何把他辨認出來。

    寇仲問道:“有沒有馬吉的消息?”

    術文道:“馬吉住在城外南邊鏡泊湖旁一組營帳內,有大批武士隨身,更得拜紫亭禮待。三位大爺若要對付他,須小心一點。”

    徐子陵道:“突利有什麼動靜?”

    術文對答如流的道:“近日城內盛傳突利、阿保甲和鐵弗由結成聯盟,隨時兵臨城下。不過大多數人都不認為突利真敢來犯,因為頡利在奔狼原之敗後,力圖反撲,突利理該無暇分身。”

    接著又道:“至於中原來的商隊共有三支,內情不詳,他們均被安排住進外賓館去。”

    眼睛露出興奮神色,續道:“秀芳大家將會在這兩天抵達,因為今早拜紫亭派出禮儀司率隊往迎,顯是收到秀芳大家鳳駕的消息。”

    寇仲頹然滑進溫泉水裡,心內翻起滔天巨浪,情關難過,尚秀芳是他最想見又最不想見的人,那種矛盾把他的心撕開成血淋淋的兩半。

    術文訝然望向沒頂池水內的寇仲。

    徐子陵道:“不用理他,這裡什麼地方可吃到最地道的響水稻?”

    術文道:“我在朱雀大街最著名的稻香館訂下一張臺子,為三位大爺洗塵。”

    跋鋒寒道:“術文兄勿要和我們混在一起,因我們樹敵極眾,隨時會與人動手拼命。”

    術文為難的道:“這個……”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何用客氣,正事要緊。”

    術文只好同意。

    寇仲從溫池水中冒出頭來,嚷道:“稻香館這麼好的名字,聽得我的肚子叭叭作響,嗅完稻香,才再想其它的事吧!”

    就那麼爬上池邊去。

    稻香館坐無虛席,兩層近五十張桌子全是客人。喧鬧震天,聚滿各族豪士美女,充滿異國風情,擊桌高歌,猜拳對酒,大有中土之風,卻又截然有異。

    三人坐的是上層臨街的桌子,透窗下望,朱雀大街人馬往來。要在這麼一個城市找尋不知長相如何的深末桓和木玲,確是難若登天。

    點下菜色,最重要當然是一桶響水稻米飯。

    寇仲悠然道:“坐在這裡,等若坐在長安,如若中土為外族所侵,真正的長安極可能就是現在這情況。”

    他們仍是室韋人的打扮,披散長髮,弄得面容黝黑,滿臉鬚髯,身穿革服,袒臂露胸,腰配蒙兀族的馬刀。這種裝扮在中土必然惹人注目,在這裡卻如水乳交融,配合無間。

    跋鋒寒道:“吃飽飯後,我們先去找越克蓬,我要親自向他道謝。”

    夥計送上響稻米酒,寇仲急不可待的斟滿三杯酒,舉杯笑道:“這裡用的杯碗盤筷,肯定是從中土運來的,乾杯!”

    三人情興盎然的碰杯對飲,果然入口清醇香雋,甜不膩口,教他們讚歎不絕。

    寇仲哈哈笑道:“老跋說得對,大草原果然是個多姿多采的地方,要什麼有什麼,糟哩!忘記問術文龍泉城最著名的青樓是哪一所,怎能不好好見識一番。”

    跋鋒寒失笑道:“你要見識的不是塞外的青樓,而是各族的戰術,這是兵法的修行,回中原後,誰還可作你的對手?”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突厥狼軍能以一擋十,那種悍勇和馬術我們漢人再學一百世也學不來。我們仗的是人多,你們則是兵精,但若在平野之地開戰,就算我們有壓倒性的兵力,肯定必敗無疑。”

    跋鋒寒曬道:“大家兄弟仍要騙我,照我看你已充分掌握到我們的缺點,更重要是你寇少帥在大草原建立了聲威,中土一天有你座鎮,包保沒有外族敢進犯中原。”

    寇仲抗議道:“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何況我能否統一中原,仍是茫不可測的事。哈!再來一杯!”

    徐子陵忽然低聲道:“看!是誰來哩!”

    寇仲朝登樓處瞧去,虎軀一震,愕然道:“我的娘!他們竟真的來到這裡。”

    一老一少兩個漢人,正站在那裡為沒有座位而煩惱,顯然是來自平遙日升行的二老闆羅意和存義公老闆之子歐良材,卻不見大道社的人。

    寇仲忘情地長身而起嚷道:“這邊來!有位子!”

    兩人愕然瞧來,認不出是寇仲,只見這室韋大漢“口吐人言”,又神態親熱友善,遂朝他們走過去。

    三人起身施禮,寇仲湊過去道:“羅老闆和歐公子,認得我們嗎?”

    羅意和歐良材用神一看,同時色變。

    徐子陵誠懇的道:“那只是一場誤會,我們絕無惡意。”

    羅意頹然坐下道:“有惡意沒有惡意還有什麼分別,我們不但丟失貨物,更欠下一身錢債,有什麼好怕的。”

    歐良材苦著臉隨他坐下,嘆一口氣,一副窮途末路的樣子。

    三人當然猜到是什麼一回事,坐好後,寇仲皺眉道:“你們沒有經過山海關嗎?我已著人在那裡警告你們,千萬不要中那騙子管平的奸計。”

    羅意愕然道:“騙子管平?”

    歐良材沉聲道:“兩位究竟是什麼人?”

    跋鋒寒代答道:“他們一個是寇仲,另一位則是徐子陵,兩位該曾耳聞吧!”

    羅意和歐良材立時劇震,在中土,一般平民百姓也知寇仲和徐子陵是誰,何況他們這些在江湖行走的商人。

    跋鋒寒續道:“本人是跋鋒寒,我這兩位兄弟確是對兩位一片好意,只要你們把事情經過說出來,我們定會為你們討回公道。”

    羅意長長吁出一口氣,點頭道:“在路上我們斷斷續續收到三位在赫連堡和奔狼原大敗金狼軍的消息,令我們大有面子,各族對我們漢人觀感更大為改善,只想不到竟是你們。”

    歐良材疑惑的打量三人,道:“你們!嘿!為什麼……”

    徐子陵道:“我們敵人太多,所以要扮成室韋人。究竟你們有否經山海關出塞?”

    歐良材點頭道:“當然經過山海關,還由塞漠幫的大龍頭接待,只是沒有人來警告我們。”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塞漠幫的大龍頭不就是荊抗嗎?難道他才是壞蛋。

    羅意嘆道:“我們在大道社的護送下,一路平安的來到龍泉南的小花河,正鬆一口氣時,忽然營地被數百馬賊重重包圍,賊首更邀大道社二當家馮跋單打獨鬥,不到二十招馮跋就受傷落敗,我們只好獻出財貨。”

    歐良材苦笑道:“禍不單行,我們向這裡的外貿司說出經過,希望他們能派兵追回貨物,豈知他們不單不理,還迫我們賠雙倍訂金,把我們幾個主事人扣留在這裡,太蠻不講理啦!”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惹得附近幾桌的人駭然望來。大怒道:“根本是拜紫亭派人劫的,他怎會理會。”

    羅意和歐良材膛目以對。

    徐子陵道:“幸好他們還要苛索訂金,否則你們肯定性命難保。”

    跋鋒寒耐心的向兩人把事情解釋一遍,道:“管平現在哪裡?”

    羅意道:“他仍和我們在一起,哼!我還以為他是受害者哩。”

    徐子陵問道:“他和蔚盛長李公是什麼關係?”

    歐良材皺眉道:“他是蔚盛長新聘的夥計,專責塞外的生意,極得李家寵信,原來是個騙子。若非有他大力為此事奔走,我們絕不會如此輕易與拜紫亭作這麼大宗的買賣。”

    此時飯菜上桌。

    寇仲著夥計多拿來兩副碗筷,笑道:“兩位不用心煩,此事包在我們三兄弟身上,吃飽後先去找管平算賬,再尋拜紫亭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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