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寬敞,只在兩端各設座位,寇仲本要在另一端對坐,李秀寧低聲道:“坐到我身邊來,方便說話,你要去哪裡?”
寇仲不想她曉得自己是去找尚秀芳,隨口道:“我要到北里的六福賭館。”暗討在六福只要走過斜對面,就是上林宛。
李秀寧吩咐手下後,輕扭細腰,別過俏臉凝視他道:“秀寧還以為你昨晚難逃災難,到過下面的的都認為你在沼洞生存的機會微乎其微,人家正為你擔心,竟忽然收到你去見婕妤的消息。”
寇仲伸個懶腰,舒服的挨往背後的軟枕,微笑道:“我寇仲什麼場面未見過,一個沼洞難不到我的。”
李秀寧訝道:“看你的樣子,似並沒有失去寶藏而失望,唉!你腦袋的構造是否和常人不同呢?”
寇仲迎上她的美目,低聲音道:“我現在沒有時間去為寶庫煩惱。更多謝公主關心,那消息公主是從何處得來的?”
消息是指師妃喧請出寧道奇來對付寇仲一事。
李秀寧垂首道:“是柴紹從二王兄處聽回來的。你和徐子陵武功雖高,恐怕仍非寧道奇的對手。”
寇仲心中思量,假若李世民是故意讓柴紹告訴李秀寧,再由李秀寧通知他們,以離間徐子陵和師妃喧的關係,那李世民的心計就太厲害了。
李秀寧又往他望來,秀眸射出焦急不安的神色,道:“現在既然失去寶庫,少帥是否考慮退出逐鹿?”
寇仲苦笑道:“我不想騙公主,事實上我再沒有退出的可能,一是把我殺死,否則我定會為目標竭盡全力。”
李秀寧平靜下來,顯然對他終於死心,目光往前望去,點頭道:“人各有志,秀寧也不能相強。”
馬車停下。
寇仲心中暗歎,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與李秀寧以朋友的身份交談,下趟見面,將是勢不兩立的敵人,低聲道:“公主珍重。”
推門下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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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倩是酒家的熟客,輕易取得一樓的廂房,由她點灑菜,夥計退出後,紀倩一副江湖兒女的作風,爽朗豪通之氣不讓男兒,徐子陵雖是被迫到這裡來,對她仍沒有惡感,道:“我叫雍秦。”
紀倩露出一絲狡猾的笑意,道:“其實人家早曉得你叫雍秦,剛才只是詐作不知,蝶夫人是否看上你?她的男人可不好惹,你小心永遠離不開長安。”
徐子陵微笑道:“紀姑娘又看上在下什麼呢?不是隻為要我來這裡陪你吃頓酒飯吧?”
酒菜送到,兩人暫停說話。
夥計離房,紀倩潔白纜美的手拿起酒壺,為他倒酒,嬌笑道:“我看上的是你的賭術,可否傅我兩手,我可贈你一百兩黃金作傳藝的酬報,且保證你能安全離開長安。不是我危言聳聽,楊文幹下了追殺令,務要置你於死地。”
徐子陵暗忖這才合理。楊文幹既然邀得香玉山執行陰謀,事後他大可置身事外,更因藉著與李建成的關係,不單保留實力,還可乘機擴張實力,到完全控制形勢後,再把李建成除掉。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要殺人滅口,避免李建成從徐子陵身上套出內情。如若突厥人真的肯支持楊文幹,而李淵和李世民事前又全不知情,他確有成功的機會。徐子陵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為何要來淌這混水,你難道不怕楊文幹?”
紀倩不解的打量他半餉,不答反問的訝道:“我知你是懂兩下子功夫的,可是京兆聯乃關中第一大幫,你若認為自己可以免禍,一是沒有自知之明,一是以為我紀倩在虛言恫嚇,究竟是屬那個原因?”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兩個原因都對。姑娘先答我一個問題,你為何不惜重金要跟我學騙人的伎倆。”
紀倩道:“這個不用你理。晤!你這人看來是冥頑不靈。算吧,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你有沒有興趣賺那一百兩金子。”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要賺點使用,大可到明堂窩或六福賭館碰碰手風,不知姑娘認為然否?”
紀倩大嗔道:“怎麼說你都不明白,只要你踏進任何一間賭場給京兆聯的人綴上,定要小命不保。人家救了你,還不懂感恩。”
徐子陵訝道:“你什麼時候救過我?”
紀倩沒好氣得道:“你的腦袋是否石頭造的,誰把你從賭場門口的鬼門關扯到這裡來,還任飲任食。好吧,五百兩金子,一口價,不要再扭扭捏捏像個孃兒似的,最多本妓娘再陪你一晚。”
今次輪到徐子陵臉紅,幸有假面具護主,耳朵又給假髮遮掩,他尚是首次遇上言行放縱大膽如紀倩的女子,偏她又這般明豔動人,令人完全不會把粗俗或淫蕩與她扯上關係。
想起年夜宴追求她的眾多公子哥兒,不由心中大訝,像她這樣當紅的名妓,竟要獻金獻身的來學賭術,肯定非是為錢財或貪玩那麼簡單。
紀倩見他呆看著自己,嫣然一笑,橫他一個千嬌百媚的一眼,秋波流轉,呵氣如蘭的輕輕道:“不要以為我紀倩是個很隨便的人,長安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就近我,我卻連指尖都不讓他們碰上,你是不知多麼幸運哩!”
徐子陵心中一動,壓低聲音道:“姑娘若肯賜告不惜一切要學到在下這點小玩藝的真正原因,說不定在下不須姑娘付出任何代價,便把敝派的賭技傾囊相授。”
紀倩定神瞧他好半晌,忽然花技亂顫的嬌笑起來,喘息細細媚態橫生的道:“咳!想不到我紀倩剛過年即大走黴運,遇上個沒有男子氣的男人。”
接著俏臉一沉,狠狠道:“你想探明本姑娘的事嗎?你定是當我紀倩第一天到江湖來混,你最好立即遠離長安,否則休想本姑娘給你收屍。”
言罷氣鼓鼓的拂袖離房,把門重重關上。
雖給她臭罵一頓,徐子陵仍從她的說話判斷出她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不忘勸自己離開長安。
徐子陵啞然一笑,舉筷向原原封不動的滿桌酒萊進軍,橫豎肚子空空,亦不該浪費。
房門又張開。
香風隨來,紀倩回到對面的位子坐下,訝道:“你這人很不簡單,明知大禍臨身,竟悠悠閒閒的坐在這裡大吃東西。”
徐子陵舉起酒盅,向她遙施敬禮,微笑道:“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借敬姑娘一盅。”
紀倩看著他把酒一口喝掉,放下酒盅時,黛眉輕顰道:“樓下有張桌子座的是四個京兆聯的人,都是他們聯內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想等到明天愁來明天當也不行。”
徐子陵拿起個饅頭,送到嘴邊強嚼一口,灑然笑道:“姑娘為何要回頭呢?開罪京兆聯對你並沒有好處。”
紀倩嘆道:“這或者是憐才吧,你是人家在賭場遇上最高明的賭徒,手法不著半點痕跡,好啦!最後一句話,你是否想財色兼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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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抵達上林苑,報上來意,把門的大漢認得他是當今炙手可熱的紅人莫神醫,客氣得不得了。
其中一漢領他往尚秀芳的臨時香居,還通風報訊的道:“可達志大爺剛來求見小姐,現在尚未離開,莫爺或要稍候片刻。”
寇仲暗付那裡有美女,那裡就可見到可達志的蹤影,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可達志有可令任何美女傾心迷醉的魅力。到達尚秀勞的別院,漢子把責任交給尚秀芳的婢女,由她招呼寇仲。寇仲到廂廳坐下,等了近半個時辰,仍未被美人召見,不耐煩起來,想走時卻被婢女擱著,惶恐的道:“莫先生請待片刻,讓小婢再去通傳。”
見到小婢慌張懼怕的樣子,寇仲只好按奈下心頭悶火,再次安坐。
他倒非因覺得被冷落而使性子要走,而是時間寶貴,他還要去見青青看這與他關係微妙的女子因何事屢次找他。
豈知再等整刻鐘,尚秀芳仍未出現,寇仲再沒耐性呆等下去,對婢子道:“我待會再來吧!”
婢子駭然道:“小姐吩咐,要無論如何也把先生留下,她…”
寇仲微笑道:“是我無論如何要走,不關你的事。只要姐姐你如實報上,小姐是不會怪你的。”言罷灑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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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風捲殘雲的把肚子填飽,才迎上紀倩緊盯他不放的眼神,從容笑道:“既然大禍臨頭,那還有閒情財色兼收。待我過了樓下那一關再說吧!”
紀倩踩足嘆道:“真的給你氣死,現在只有我可以幫你,仍不明白嗎?”
徐子陵不解道:“姑娘憑什麼來照拂我?”
紀倩挺起酥胸,傲然道:“在長安,誰敢不給我紀倩三分面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誰都不敢動你。”
在一般的情況下徐子陵亦相信紀倩說的非是虛言。只憑她能在宮廷表演歌舞,這身份地位便沒有人敢開罪她。可是眼前乃非常時期,恐怕紀倩也壓不住京兆聯的人。
徐子陵道:“這樣吧,我們來作個試驗,一起離開,假設京兆聯的人真的因為姑娘不來對付我,就傳姑娘那手玩藝。假如是相反的情況,姑娘須死去這條心,且要袖手不理我和京兆聯間的事。”
紀情氣鼓鼓的道:“說到底你仍不肯信京兆聯的人想殺你,走吧!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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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來到風雅閣,立即被請到青青的香居。
見到他,青青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你終於來哩!”
寇仲大訝道:“夫人這麼急欲見小人,又不是痛症發作,究竟是甚麼事呢?”
青青先命其他人退出廳外,捧來一個錦盒,放在桌上,含笑把錦盒打開,內中有一卷帛書似的東西,柔聲道:“這本來是展示在街頭的皇榜重金懸賞,我派人偷摘下來,先生自己打開看吧!”
寇仲嘆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這麼值錢?夫人真厲害。你是什麼時候生疑的?”
青青把玉手穿入他臂彎,另一隻手把錦盒掩上,挽著他直入閨房,在一角長椅並排坐下,欣然道:“第一趟見到你,我感到眼神似曾相識,最奇怪是你對我的過去了如指掌,語語中的。本來仍想不到會是你,幸好齊王告訴我你們潛來長安,只是苦於無法找到你們,幾件事合起來,我還不生疑嗎。後來更從齊王處曉得你們有易容之法,到大年夜廷宴那晚你和子陵倆個站在一起,雖比以前長的高大,又神氣多了。但人家仍能一眼把你們辨認出來。”
寇仲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湧起親切溫馨的感受,但決不涉及男女私情,就象往昔與素素相處的情景!緩緩把面具揭開除下。
青青雙目一紅,垂下首,輕輕道:“你們真的不怪我以怨報恩?”
寇仲心道他和徐子陵早把她忘掉,還有什麼恩恩怨怨!當然不會說出來,微笑道:“青姐只是下不了臺階嗎?我們從沒有怪青姐。”
青青回覆生氣,豔光綻放,喜孜孜的道:“當我看到榜文,知道你們就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和徐子陵,我和喜兒都開心的睡不著覺,又不敢跟別人說,更為你們擔心。”
寇仲奇道:“你不時去看城內的皇榜嗎?”
青青撲哧嬌笑道:“是從不會去看。只是聽齊王提起你們,人家立即感到說得是你們,當年你們年輕小,但我和喜兒曉得你們非是池中之物,只沒想過會變成家喻戶曉的大英雄而已,子陵呢?”
寇仲道:“他很好,我曾向他提起遇上你們,順便問一句,喜兒是否和可達志那小子搭上?”
青青神色一暗道:“我們這些以賣笑為生的女子,有什麼和誰搭上的,可達志是太子身邊的紅人,縱使心中不願,仍不敢開罪他吧。”
寇仲乘機問道:“喜兒是否不願認識一個叫查傑的後生小子?”
青青奇道:“你怎麼會知道此事?”
寇仲笑道:“查傑是我的兄弟,這小子相當不錯。”
青青掩口嬌笑,回覆青樓女子的本色,半邊嬌軀捱過來,湊到他耳邊道:“少帥想當媒人嗎?不過喜兒未必願意呢。喜兒有點像當年的我,很容易對好看的男人生情,又易於輕信人,自已怎麼說都改不了,她對查傑該是有好感!不過這幾天她只把可達志掛在口邊,我勸她不聽只好由她去碰釘子。”
在現今的情況下,查傑亦無暇顧及兒女私情,寇仲只好岔開道:“青姐現在最為著名的青樓老闆娘,結交的全是權貴中人,我和小陵都非常欣慰,這幾天我們會離開長安,有機會再回來探望姐姐。”
青青道:“姐姐明白你們的處境,我真的以你們為榮,齊王那麼自視至高的人,提起你們時亦不得不承認你們是最難纏的對手,噢!你們準備何時離開?”
寇仲感到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就如信任素素那樣,坦白道:“快則今晚,慢則明朝,要視情況發展而定。”
青青失望道:“那我和喜兒不是沒有時間侍候你們。”
寇仲嚇了一跳,忙道:“我們姐弟之情,有別尋常,何來什麼侍候?”
青青微一錯鄂,旋又欣悅道:“青青今天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英雄豪傑,其他的男人,無論口上說得多麼漂亮,說到底仍是對我們的身體感到最大的興趣,喜兒不知道了那裡去了,知道錯過與你見面的機會,她會很失望的。”
寇仲把面具戴好,長身而起道:“此地一別,未知何時才是再見之期,青姐好好保重。”
青青猛地扯著他衣袖,站起來道:“差一點忘記告訴你,齊王離京到終南山狩獵只是個幌子,事實上他出城後掉轉頭便溜回來,為的是要在暗中謀算你們。”
寇仲心忖這才合理,與青青欣欣道別後離開,踏出風雅閣,他整個人輕鬆起來,鬥志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