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閥的府第位於西市東光德里內,躍馬橋就在裡坊西南方,規模宏大,房舍重重,卻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過這府第的資料,因它佔地遠過裡內其他華宅,不過因建成的年份在開皇六年之前,所以擺到一旁,沒有太著意。
從沙府到這裡來只是一盞熱茶多點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獨孤鳳的開心,扮得傻里傻氣的,在正院廣場下車時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習慣成自然的對主宅仔細端詳,獨孤風奇道:“莫先生對園林建築定是很有心得哩!”
沙芷菁為他吹噓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劉政會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認識兩天,立成莫逆。”
寇仲心付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會四處對人宣揚他與什麼人交往這類事的,她的消息不知是從何而來,有機會定要查個清楚。
獨孤鳳欣然道:“先生原來是這方面的專家,鳳兒對建築一無所知,不知先生對我們的『西寄園』有什麼評價。”
寇仲心叫問得好,乾咳一聲道:“這是舊隋的建築風格,且該是隋初建成,故在風格與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晉南北朝的遺風。”
獨孤鳳移到他旁,訝道:“先生看得真準,究竟在什麼地方和現時的建築有分別?”
寇仲心答這恐怕要老天爺或劉政會才曉得,即隨口答道:“每一代都有一代的建築手法和精神臉貌,內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為他除懂醫病外,什麼都不曉得,此刻頓然刮目相看,低聲問獨孤鳳道:“你們的西寄園真有這麼久的歷史,我還以為是新建的。”
獨孤鳳道:“在開皇八年曾翻新過,此宅是當年大臣陳拱的府第,陳拱是楊素的親信,官職雖不很高,在當時卻很有權勢。”
寇仲劇震道:“什麼?”
兩女訝然看他。
寇仲知道自己失態,幸好此時獨孤峰親自出迎,才不用費唇舌砌詞解釋。
同時改變主意,怎都要在醫治尤楚紅的哮喘病弄點成績出來。否則尤楚紅這脾氣古怪的老太婆不要他再來看病,他將沒機會來踩場尋寶。
徐子陵沿東大寺繞一個圈,仍找不到師妃暄的玉鶴庵,心中奇怪時,發現東大寺後方有道窄小的路徑,兩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隱蔽感覺。
由於下過一場雪,小路鋪滿白雪,不留神下確很易錯過。
徐子陵走進小徑,腳踏處發出“沙沙”的響聲。
倏地豁然開朗,一座規模只有東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廟堂出現眼前,樸實無華,予人躲避俗塵的清幽感受。
若非要找師妃喧,他絕不敢驚擾庵內出家人與世無爭的寧洽平和。
來到外院大門,正要扣環敲門,他感到有人正在內朝大門走來。
徐子陵心付又會這麼巧的,退後三步,避往一側,以免對方啟門時,見他立在門外,會因而嚇個一跳。
“衣丫”!
大門敞開少許,一個男子閃身而出,頭戴的風帽,壓低至遮著眼睛,一時看不清楚他的樣貌。
兩人同時嚇得一跳。
徐子陵想不到出來的不是尼姑而是個大漢,對方則想不到會有人立在門外。
那人抬頭在帽沿下朝他瞧來,徐子陵亦往他望去。
打個照面,兩人同時虎軀劇震。
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則心中叫苦,啼笑皆非的道:“竟會這麼巧哩世民兄。”
竟是李淵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禪”,搭在尤楚紅瘦骨外露的腕脈上,在獨孤峰、獨孤鳳、沙芷菁、獨孤策和另幾位獨孤家的兒孫媳婦的注視下,隨即把目光深注在尤楚紅的臉上。
這老太婆非但再不復見當日在洛陽時的火氣,兩眼深陷,呼吸急促,一副給哮喘病折磨得非常辛苦的樣子。
尤楚紅可不比張婕妃,寇仲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她識破虛實。
獨孤峰這個老奸巨猾對著母親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樣,關切問道:“莫先生,我孃的病是否很棘手呢?”
寇仲問道:“老夫人這哮喘病起於何時?”
尤楚紅睜開老眼,有氣無力的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氣很精純正宗,不知是什麼家派的內家真氣”
獨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傳之學。他的親叔是南方有名的神醫。”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後信心十足的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練功而來的。”
尤楚紅點頭道:“先生看得很準,老身此病,起於當年練披風杖法時,出了岔子,初時並不在意,還以為是暫時的現象,豈知終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幾天更是辛苦。”
寇仲的內家真氣,大部份憑自己摸索探究出來,故對人體內的經脈瞭若指掌,道:“老夫人的披風杖法,以十二正經為主,奇經八脈為輔,與大多數以奇經八脈為主的內功,剛好相反,而問題正出在這裡。”
沙芷菁虛心請教道:“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有什麼關係?”
在座雖不乏內家氣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沒有人懂回答這問題,因為人人均是依法修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更何況關乎到兩類不同性質經脈的關係。
寇仲在這方面的知識,全是盲人騎瞎馬的靠內視與自省體會出來的,微笑道:“所謂奇經,是任、督、衝、帶、陽蹺、陰蹺、陽維、陰維這八脈。既不拘於常,又不繫正經陰陽,故謂之奇。”
獨孤鳳雙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醫論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機展示實力道:“人體氣血,循環流注於十二正經,週而復始,維持正常。倘氣血湧至,經脈滿溢,流入此八經,別道而行,便成奇經。嘿!打個譬喻,正經就是江河,奇經就是湖潭,江河滿溢則流於湖潭,江河枯涸則湖潭輸出,互相起著調節的作用。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於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間協作失調,禍及肺經,經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尤楚紅一震道:“這麼多年了,還可治好嗎?”
在眾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針,摸出調節平衡的方法,老夫人再自行改變體內經脈運行的情況,包保立見成效。”
眾人大喜。
獨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濟世,實天下人的福氣。”
寇仲掏出九針銅盒,道:“小人用針後,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服,明天我會續來為老夫人治病。不過小人待會因有急事,必須立即離開,請各位見諒。”心則暗喜,從尤楚紅身上,他窺探出十二正經的奧秘,對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實難以估計。
兩人均想不到在這種意料不到的情況下狹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的道:“你來找師姑娘?”
徐子陵尷尬點頭,苦笑道:“原來昨晚你真的已認出我來。”
李世民點頭,一沉吟後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反手推開院門,率先入內。
徐子陵隨他入內,兩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內的積雪,主庵門階處立著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向兩人合什問訊。
李世民道:“常善師太勿怪世民去而復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貴庵靜室說幾句話。”
常善尼絲毫不以為怪,更沒有查根問底,道:“兩位施主請隨老尼這邊走。”
帶著兩人繞過廟堂,領他們到中院左側的待客間坐下,悄然離開。
兩人坐下後徐子陵脫掉面具,道:“師小姐不在嗎?”
李世民雙目射出複雜熾熱的神色,搖頭道:“她仙駕外出未返,沒有人曉得她何時回來。”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準備如何對付我們?”
李世民嘆道:“這該是建成太子和齊王元吉的問題,與李世民並沒有關係。”
徐子陵想起當日李世民在洛陽指示手下要將他圍殺一事,感到很難再和李世民返回以前那種關係去,道:“世民兄因何事來找師小姐呢?唉!這是否個不大恰當的問題。”
李世民搖頭道:“子陵不須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勢不妙,才來找師姑娘傾訴。
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氣和的人,只是從未想過子陵和她有這麼緊密的聯繫。”
徐子陵沉吟片刻,斷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應在長安放我們兩人一馬,說不定我們還可助世民兄應付迫在眉睫的大禍。”
李世民動容道:“這是否包括對你們去起出寶庫要坐視不理?”
徐子陵回覆冷靜,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懼得寶庫而歸的寇仲?事有緩急輕重,比起來楊公寶庫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湧起,哈哈笑道:“聽子陵的語氣,似是寇仲得寶庫後子陵將不會參與他的少帥軍。若確是如此,則讓寇仲取走寶庫又何礙之有。不過小弟也要明言宣告,寇仲奪寶離長安之日,將是小弟開始全力對付他的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眾多勢力聯手佈下一個陰謀下的主要目標?”
李世民訝道:“子陵來長安頂多只有幾天吧!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長安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說來話長,假設我所料無差,短期內長安必有大變,如世民兄應付不當,你們李家的天下,將四分五裂,永遠都回復不了元氣。”
李世民色變道:“竟然這麼嚴重。”
徐子陵道:“在未來一段時間,世民兄會否離開長安,到別的地方去?”
李世民搖頭道:“在現今的情勢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亦不會答應,皇兄亦會設法阻撓。”
徐子陵道:“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個直接參與,也很難在城內發動。”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若要趁我離城對付我,眼前將有一個大好良機。”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後第三天。父皇會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終南山狩獵,太子則依慣例留守長安。抵終南山後我們會入住?***譴ξ尷湛墒兀灰腥斯ノ椅薇福鍾兇愎瘓Γ曬Φ幕嵯嗟貝蟆!?BR>
徐子陵道:“敵人的陰謀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被我曉得,他們便休想有成功的機會。”
徐子陵道:“此事牽連極廣,世民兄絕不可掉以輕心,不過若佈置得宜,世民兄說不定能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雙目閃閃生輝,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請子陵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一道出,讓小弟可詳細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