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陳良和梁居中三人隨在七少爺卜廷和田三堂身後,來到船面七。
船隻由六艘增至九艘,新增的三艘由卜廷主持,剛剛開至,全部燈火通明,哨崗密佈,顯是怕人偷襲。這趟船運事關重大,牽涉到興昌隆的盛衰。
徐子陵的加入,使田三堂下決心把所有貨船集中一起,把積存的鹽貨一次過運往長安,若全軍盡墨,對興昌隆的打擊會非常嚴重。
卜廷目注縣城掩映的燈光,沉聲道:“我雖然請出大師兄,但和京兆聯的談判終於破裂,楊文幹公開聲言絕不容我們的船隊安然入關。”
徐子陵心中一震,始知給廣盛行撐腰的竟是關中第一大幫京兆聯,難怪不把關中劍派放在眼內。此事背後當是李建成的太子系和李世民秦王系的鬥爭,在不同的層面上延續擴伸。而興昌隆顯然處於劣勢。
田三堂道:“真奇怪!若要動手,只有今晚這個機會,可是據報縣城方面全無異樣,京兆聯究竟在打甚麼主意?”卜廷點頭同意,因為明天船隊便會過關,入關中後,京兆聯無論如何橫行無忌,亦不敢公然攻擊為唐室欽準作鹽貨供應的船隊,否則秦王府必會插手追究,那時連太子李建成也維護不了楊文幹。
陳良道:“京兆聯二龍頭歷雄長於水戰,會否在河中截擊我們?”田三堂沉聲道:“我們希望他們這樣做,皆因我們準備充足,加上河面寬闊,縱使硬拼我們絕輸不了多少。”
徐子陵心中同意,他對水戰頗有認識,興昌隆這批船不但性能良好,做足防火工夫,且攻守裝置完備,最重要是操舟的均為經驗豐富的老手。也正因如此,興昌隆的實力才會招來李建成一方之忌。
卜廷斷然道:“敵人肯定不會放過今晚這機會,我們要準備打一場硬仗。”
徐子陵忽然心中一動,向像他般默言不語的梁居中瞧去,後者嘴角逸出的冷酷笑意剛巧逝去,回覆木無表情。
田三堂忽然道:“梁老師和莫老兄有甚麼意見?”
梁居中沉聲道:“七少爺和田爺請放心,若有人敢侵犯船隊,我和一眾兄弟必教他們來得去不得。”
卜廷道:“我們千萬不可託大,敢問莫老師可有甚麼看法?”徐子陵淡淡道:“假若我們像現在般處於完全的被動,今晚必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眾人聽得一呆。
梁居中以充滿嘲諷的語調道:“莫兄在尚未把握整個形勢前,切勿危言聳聽,動搖人心。”
卜廷轉過身來,向徐子陵道:“莫老師因何有此判斷?”徐子陵從容道:“假設我是京兆聯的楊文幹,今晚必會從水陸兩路全力攻打船隊,一舉盡收殺人奪貨搶船的戰果,這當然遠勝純作水戰落得難以避免的各有損傷。”
田三堂動容道:“莫老兄確有見地,只不知如何才能反被動為主動呢?”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們必須先把內奸抓出來,讓敵人失去裡應外合的優勢。”
卜廷和田三堂愕然以對,梁居中則現出不安的神色。
陳良倒抽一口涼氣道:“莫兄憑甚麼說我們中有敵人的奸細?”徐子陵冷靜的分析道:“皆因這是人之常情,京兆聯乃關中第一大幫,更得太子系在背後支持,廣盛行又像我們興昌隆般財雄勢大,三方面加起來,來頭既足懾人和誘人,加上人望高處,無恥忘義之徒自受不得威逼利誘,不生異心才是奇事。”
梁居中終沉不住氣,怒道:“莫為你是否別有用心,在這等生死關頭,仍要來破壞我們的團結?”徐子陵心中好笑,比起自己的敵手如楊虛彥棺棺之流,這梁居中實在相差遠了。好整以暇的笑道:“若這麼就叫別有用心,那梁兄剛才為何指使胡海來摸我的底子,不怕破壞團結嗎?”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居中處。
梁居中色變道:“我不是奸細。”
陳良一向不滿梁居中的專橫和結黨的作風,嘿然笑道:“莫兄並沒有指你是奸細,只是問你為何要摸他的底子吧!”梁居中作賊心虛的退後一步,厲聲道:“陳良你是否想坐我的位子,所以才聯同新人來誣衊我?”當地再往徐子陵望過來時,徐子陵目射電芒,他登即再退一步,移近靠岸的船欄處。
卜廷道:“梁老師勿要動氣,若是問心無愧,為何不答這麼簡單的問題呢?”梁居中狠狠道:“現在連七少爺也不信我,我梁居中留在這裹還有甚麼意思,由這刻起,我跟興昌隆一刀兩斷。”
說到最後一句時,拔身而起。
田三堂喝道:“截住他!”卜廷才拔劍出鞘,徐子陵閃電搶前,後發先至的離船而起,趕上往上騰起的梁居中。
兩人在空中以快打快。
梁居中也算不弱,連擋徐子陵一拳三指,才給徐子陵腳尖點中脅下要穴。
徐子陵抓著他的腰帶,從岸邊躍回船士,擲於艙面道:“若能從他口中逼出其他同黨的名字和敵人的計劃,今晚我們將可大獲全勝。”
鑼聲響起,燈火倏滅,九艘風帆同時轉舵疾馳,不是逆流西去,竟然順流東行。這著突如其來的奇招,登時今分別隱伏在岸邊和上游的四艘戰船土的敵人慌亂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嚴刑逼供下,梁居中不但供出包括胡海在內的三個同黨,還說出京兆聯和廣盛行聯手進攻的大計。徐子陵據此擬出反擊的行動。
陳良叫道:“追來啦!”徐子陵仍是神態從容,冷靜的注視從後趕至的四艘敵船,其他人無不露出緊張的神色。只看敵船的速度,便知對方並無載貨,船身輕快,可以很快趕上來。
卜廷道:“左方外檔的該是京兆聯副聯主歷雄的座駕船,他這人最講排場,無論坐車乘船,都要懸掛有他靈龜標誌的特大旗幟。”
徐子陵沉著的道:“是時候哩!”田三堂發出命令,九艘風帆分三組行動,其中兩組各二艘船,靠往江岸,剩下的五艘船,仍原陣不變的往下游駛去。
對方的戰船立即吹響號角,船上隱見敵人四處奔走,亂成一片。
徐子陵心想換過自己亦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突變。若論兵法,歷雄根本不該追來,錯在他對興昌隆有輕敵之心,更以為仍有內好接應,以致陷入目下這被動之局。
不過敵船此際連掉頭撤走都辦不到,京兆聯和廣盛行聯軍從陸路來攻的大批人馬已被甩到遠方,等若虛設,剩下這支由四艦組成的水師在湍急的水流和冬季的北風吹送下,剎那間陷進重圍,較高的船速反成他們致敗的因由。
興昌隆的船上鑼聲再起,靠往兩岸的四船火箭彈石齊發,向位於外檔的兩艘敵船側舷投去。
前行中的五艘船亦同時發難,從船尾射箭投石,對敵人展開無情的反擊。
歷雄親自指揮的四船,投石機擺放的發射角度均是要攻擊前方目標,對從側船發動的攻擊一時間那有還手的能力,兼之興昌隆方面是以兩船的力量集中猛攻一船,此消彼長下,使他頓陷捱打之局。
火箭彈石暴雨般落在敵船上,船體立時百孔千創,木裂屑濺,火頭處處,完全被癱瘓了還擊的能力。
卜廷大喜道:“追!”戰鼓暄天中,興昌隆四船從岸沿處斜斜駛出,此時他們已從下游變得反處在敵船的士遊處,咬著敵方船尾攻去,而敵人則陷於腹背受敵的劣境。
火箭首先施威,尤其從北岸開出的兩艘戰船借著風勢,在敵人箭矢臨身前,火箭畫出一道道羞麗的黃芒,投在敵船上。瞬那間,四艘敵船全陷進熊熊烈火中,再無絲毫反擊的能力。
正如徐子陵所料,興昌隆大獲全勝。
比起徐子陵的膽色才智,至乎戰鬥的經驗,歷雄當然差之甚遠,由始到終都給徐子陵牽著鼻子來走。
見到敵人紛紛跳水求生,興昌隆方面更是士氣如虹,勁箭改而追殺在河中泅泳浮沉的敵人,鮮血使早被火光染紅的河水更添簇簇血紅。
前方五船全部掉頭,加入追擊的行列,它們雖有損傷,卻都是微不足道的。
徐子陵卓立船頭,暗忖自己這麼鋒芒畢露的助興昌隆大敗京兆聯和廣盛行的聯軍,究竟會為自己帶來甚麼後果?清晨。
寇仲在老夫人貼身俏婢寶兒的引領下,來到沙老爺子的艙房,為他進行第二次療治。
除老夫人和寶兒外,就只有沙芷菁在房內,這貴女遞土一個長方形飾以古樸紋理的銅盒,道:“這是先生要求的各式灸針。”
寇仲接過銅盒,在榻旁為他特別擺設的椅坐下,見到老爺子又回覆精神萎糜,沒精打采,病人膏肓的模樣,暗自心驚。
老夫人擔心的道:“今早起來,老爺的精神又差了很多,究竟是甚麼原因?”
在沙芷菁的美目灼灼注視下,他怎敢談論病情,道:“老夫人放心,我的一指頭禪只有治標之力,沒有治本之能。但我的金針大法,必能根除大老爺的頑疾。只是有一個請求。”
老夫人道:“莫大夫請說,無論多少酬金,我們必會如數照付。”
寇仲暗忖今後如若找不到楊公寶藏,大可改行做濟世的神醫,皆因會比開飯館的利潤豐厚得多。
口上應道:“夫人誤會啦!鄙人只是想獨自留在房中,因為我的金針大法絕不能有絲毫差錯,所以最忌有人在旁影響我的專注。嘿!五小姐該最是明白吧?”
老夫人點頭表示明白,扯著絕不情願的沙芷菁,和寶兒往只一簾之隔的外進去等候。
寇仲舒一口氣,打開橫放膝上的銅盒,九枝灸針一排並列,有頭大末銳的,又有針鋒如卵狀,各種形式,無不俱備。
他以武學的修為,迅速判斷出若借金針施出真氣,配以不同深淺位置,將會生出不同的功效。心中暗喜,憑自己的療傷聖氣,加上這九根神針,必是如虎添翼,登時信心倍增。
經過昨晚一夜苦思,他早擬定好為這位老人家療治的策略,當下立即著手進行,忙個不休。
一個時辰在寇仲來說只是彈指間的迅快事。但對老夫人和沙芷菁來說,卻是長若經年,所以當寇仲喚她們入內時,兩人都急不及待的擁進去。
只見寇仲得意洋洋的昂然立在榻旁,床土的沙老爺子不但臉色大有改善,且甜甜的睡去,不住發出均勻的鼾聲。只要不是盲的,也看得出他大有起色。
老夫人固是千恩萬謝,沙芷菁也驚奇得瞪大一對美目,喜出望外。
寇仲把銅盒交回這美女手上,微笑道:“下次需要時,再向五小姐借用!”言罷掀簾而出,聲音傳回來道:“我要回房大睡一覺,晚膳時才喚醒我吧!”船隊沿河逆流西行,直往關中進發。
勝利的氣氛籠罩全個船隊,雖是徹夜無眠,但人人精神興奮,仍高談昨夜的戰況。
卜廷把徐子陵這大功臣請到房內,先說一番感激的話,轉入正題道:“昨夜一役,京兆聯和廣盛行均損失慘重,短期內休想恢復元氣,再來與我們為難。”
徐子陵道:“但這必招來楊文幹嫉忌,為了京兆聯的顏臉,他定會作出反擊。”
卜廷冷哼道:“他想動我,可沒那麼容易。他京兆聯不好惹,難道我關中劍派又是易與之輩,我大師兄段志玄更是天策府猛將,多年來與秦王出生入死,關係深厚。說到關外,誰不看秦王的顏臉,他李建成算是甚麼東西?我才幹怕他。”
接著欣然道:“何況我們有莫兄加入,更不怕跟廣盛行正面硬撼。我剛才和三姐夫商量過,決定先送莫兄五十兩黃金,以後每月餉銀黃金五兩,年尾結算時尚可分享紅利,莫兄若還不滿意,請隨便說出條件來,我們絕不會介意。”
徐子陵當然不敢拒絕,以免洩露自己非為求財的真相,扮出感激的姿態,連聲道謝。
卜廷道:“梁居中已去,他的首席武師之位,就由莫兄來坐上。”
徐子陵誠心的道:“此事萬萬不可,論年資威望,該由陳良兄補上才對。莫為必會盡心盡力去助他辦事,七少爺明察。”
卜廷愕然道:“難得莫兄如此謙讓,居功而不驕,你說的話亦不無道理,暫時依你之言吧!”
徐子陵心念一轉,道:“若我猜得不錯,我們和京兆聯的鬥爭,已從關外移到關中,那亦代表秦王府與太子系的一場明爭暗鬥。七少爺如沒有意見,我願留在關中照應我們興昌隆的生意,並應付敵人。”
卜廷動容道:“莫兄確看得通透,我和三姐夫也正有同樣的憂慮,幸好我們做的是批發生意,只要能保住長安總店和幾個大倉房,一切可如常運作,我和三姐夫亦會在長安逗留一段時間,莫兄想不陪我們留下也不成呢。”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這個掩飾的身份不但重要,且可暗助終算是朋友的李世民一臂之力,得此尚有何求。
窗外河水滔滔,但他的心神早飛到長安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