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不但失去時間的觀念,更不知身處何地,亦不知這一帶住的是那一族的人,只知踏著夜色,朝火頭濃煙冒起的方向全速奔去。
初時他還以為只有幾里路,當奔過一片草原河溪,登土一座小山時,始知起火處足有十里之遙。而他竟聽到呼喊聲,可知他感到功力增進一事並非一廂情願的錯覺。
一陣喊殺聲又隱隱隨風送進耳鼓內,寇仲腦海中浮起當隋朝敗軍撤退時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的慘酷情景,心中殺機更盛,掠下的坡,經過大片田野,走上一條穿林過溪的羊腸小道。
前方樹林的另一邊忽然傳來女子的慘呼和多人發出的一陣獰笑。
怒火“轟”的一聲直衝上寇仲的發尖,涮的掣出井中月,掠入樹林去,心神回覆澄明清澈,不染半絲雜念。
火把光從樹林另一邊透過來,人影綽綽。
尚未出林,兩個手持火把,身穿黑色勁裝的大漢沿路入林,其中一人還笑道:“這兩個僚娘相當不錯,希望在那邊再找到幾個類似的貨色就夠眾兄弟快活快活哩!”
另一人剛“哈”的一聲,寇仲旋風般在兩人未及反應前,從兩人間穿過,一刻不停的掠往林外。
兩人連慘呼亦來不及發出前,咽喉已被割破,頹然墮地,立斃當場。
林外是大片草原,樹叢處處,草原的北端,正是煙火冒起的地方。
兩條赤裸的女屍伏臥在一處草叢旁,二十多名黑衣大漢,提著亮晃晃的長刀,意猶未盡的陸續沿路油然走來。
寇仲大喝道:“給本人納命來!”
剎那間撲入摔不及防的大漢群內,揮刀猛劈。
首當其衝的大漢舉刀欲架時,井中月閃電劈中對方面門,應刀倒地。
眾漢駭然大驚,也被激起兇性,群起反攻,寇仲怒嘯一聲,以洩出對不能及時救回無辜弱女的憤怒,手中寶刀毫不容情,閃過前方攻來的兩把利刀,反手一刀,再次告捷。
那人明明感到自己成功擋格,偏偏寇仲的刀鋒卻似能遊走於空隙之間,眼睜睜給這可怕敵人溯刀而入,沒入胸膛,就像心甘情願將胸口送上去喂刀似的。
寇仲連殺四人後,真氣貫刀,沉腰坐馬,以右腳為中心運刀旋飛一匝,攻來的四刀全被砸飛,圍攻者不但虎口破裂,還狂噴鮮血,往後拋跌,硬是給他以剛勁震斃。
寇仲殺得興起,刀勢疾轉,鬼魅般在眾漢中穿插,所到處人人應刀濺血倒跌,手下竟無一合之將。
當只剩下一個活人時,寇仲一刀劈掉他手上兵器,探手抓著他胸口,把他整個人離地提起,勁氣侵脈,痛得那人臉容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斤。
寇仲冷喝道:“想活命就有問有答,否則我把你的卵蛋*出來,明白嗎?”
那人痛苦的點頭。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沉聲問道:“你們是那條線上的人,坦白告訴你,我對你們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現在只是試探你的真誠。”
那人呻吟道:“大爺饒命,我們是海沙幫的人。”
寇仲哈哈笑道:“你是不想保留你的卵蛋哩!讓我先幫你脫褲子,我只割你的卵蛋,絕不割其他地方。”
那人駭然道:“大爺饒命,我確是海沙幫的人。”
寇仲冶笑道:“還要騙我,你知老子是誰嗎?”美人魚”遊秋雁是我親過嘴的老相好:“胖刺客”尤貴和“闖將”凌志高都給我踢過屁股,海沙幫由上至下都認識我,你還敢亂說一通。最後機會啦!本大爺再沒時間浪費在你的卵蛋上。”
那人臉上再沒半點人色,顫聲道:“小人說啦!是林爺派我們來的。”
寇仲喝道:“林爺是那個混蛋?”
那人忙道:“是林土宏大爺!”
寇仲心中一震,絡於明白海賊是甚麼一回事。
鄭石如見到徐子陵扮的嶽山,臉色微變,停下腳步,其他人愕然瞧他之際,徐子陵攔在路心,冷然道:“鄭石如留下,其他人給老夫滾。”
那幾個人同時現出怒容,正要發作,鄭石如連忙制止道:“各位請給點面子小弟,嘿!這是小弟的長輩,各位先行一步,小弟稍後會到散花樓與諸位賠罪。”
那幾個公子裝扮的武林世家子弟,半信半疑的看了徐子陵幾眼,才在鄭石如的催促下怏怏逕自離去。
鄭石如施禮道:“不知前輩法駕光臨,請恕石如怠慢之罪。”
徐子陵從鼻孔噴出一聲悶哼,沉聲道:“隨我來!”
鄭石如無奈地一聳肩膊,跟在他身後,來到一道無人的橫巷裡。
徐子陵怕他認得自己的背影,轉過身來,淡然道:“小子你在陰癸派究竟是何級數職份,所授何色。”
鄭石如僅有的疑心盡去,嘆道:“不瞞前輩,嚴格來說,石如並非陰癸派的弟子。”
原來陰癸派極重尊卑之分,派內以“天、地、人”分為三個級別,所傳武功亦截然不同,天白、地黑、人黃,是為白、黑、黃三色。只有獲授白中的弟子始有機會進窺天魔秘技,在陰癸派內除祝玉妍的親傳弟子,就只有像邊不負、聞採亭等元老級高手才獲此殊榮。人數規定不可超過九個人,九正天數之極。像豔尼惡僧等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地系”的級別。
這些都是從嶽山的遺卷瞧回來的,說出來自是似模似樣。
徐子陵冷笑道:“廢話!如你是外人,祝玉妍怎會信任你?”
鄭石如苦笑道:“其中一言難盡,不過前輩若要我代為傳話,絕無問題。”
徐子陵點頭道:“小子倒相當機伶,你怎知我要你代為傳話。”
鄭石如從容道:“前輩今次重出江湖,不用說都是衝著宋缺和席應兩人而來,前輩這刻突然現身成都,當是收到有關席應的風聲,晚輩有說錯嗎?”
徐子陵道:“席應在那裡?”
鄭石如皺眉道:“前輩該比晚輩更清楚席應的性格,他是絕不會把行綜透露予任何人知道的。”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笑道:“邊不負怕是唯一的例外吧?”
從嶽山的遺卷,他曉得席應曾有一段時間與邊不負往來甚密,一起在青樓花叢中胡天胡帝,狼狽為奸,故有此言。
鄭石如一呆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前輩可知我乃鄭漢堂的兒子。”
徐子陵心叫糟糕,嶽山總不能把所有曾和他接觸過的人盡書於卷內,可是聽鄭石如的口氣,他過世的老爹顯然和真嶽山有些瓜葛,只好硬著頭皮道:“漢堂仍在生嗎?”
鄭石如黯然道:“家父在十年前去世,前輩當然明白他老人家為何難得善終。”
徐子陵記起香玉山父親香貴的遭遇,只因無意從陰癸派某一長老的酒後閒聊中曉得些許陰癸派的事,就差點給害死,心中一動道:“漢堂定是想退出啦!對嗎?”
鄭石如頹然道:“正是如此,否則爹怎會死得那麼不明不白!不瞞前輩說,現在小侄只是虛與委蛇,靜候時機。這番心底的想法,小侄尚是首趟向人透露,皆因前輩當年曾幫過爹的大忙,小侄實不忍眼看前輩中計飲恨成都,望嶽老體諒!”
徐子陵雖終於試探出鄭石如真正身份,卻是心中叫苦,若鄭石如堅持不為他傳話,他難道四處大叫大嚷“嶽山來了”,又或在牆頭街角寫下這四字真言?寇仲藉野草樹木的掩護,從靠海的一面潛往烈焰沖天的俚僚村莊去。
海邊泊有三艘兩桅船,照估計這批由林士宏手下扮成的海賊,以每艘船載百人計,人數該在三百至四百之間。
寇仲雖相當有自信,卻非是不自量力的人,如若正面交鋒,加上對方必有高手帶領,逃命或沒有問題,但絕對不能討得甚麼大便宜。只有採取以暗算明,且打且逃的方式,始是上策,所以行動非常小心。
林士宏這一招顯然是嫁禍東吳,一石二鳥之計。既可搶掠南粵沿海民族的糧食牛羊馬匹等戰略品,又可破壞沈法興和附近俚僚各族的關係,說不定還可惹得宋閥和沈法興正面衝突,因為海沙幫為沈法興爪牙之事,已是天下皆知。
大禍臨頭的俚村比寇仲睡了一大覺那條村子要大土一倍,此時全村數百所房子大部份變成灰燼,仍在焚燒的是村子周密的山林,火勢獵獵作響。
寇仲完全沒法瞭解行兇者的心態,怎能眼睜睜做出這類令人髮指的罪行。
當地進入村莊的範圍,立感情況有異,在一所仍算完整的士屋後探頭外望,只見村心空地處正有兩批各為數達百多二百的武裝大漢在互相對峙。
一邊是林土宏假扮海賊的黑衣勁裝大漢,領頭者正是在刺殺“青蛟”任少名時有一面之緣,林土宏的國師崔紀秀,他身後高高矮矮站著十多個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人物,其他手下則扇形散在僚村的北端位置。
地上遍佈俚僚村人被害者的屍體,情況令人慘不忍睹。崔紀秀等必是來得非常突然,致使可憐的無辜村民來不及避禍。
另一方人數較少,只在百許間,穿的都是俚僚色彩鮮豔的武服,最惹人注目是帶頭的竟是位窈窕纖細,秀髮垂肩的美麗僚女,披在身上的赫然是虎皮,使她在柔弱中透出凜凜英氣。
俚僚武士人人露出悲憤神色,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頓然輕鬆起來,暗忖崔紀秀這叫上得山多終遇虎,被俚僚測到行綜,趕來作出反擊。
同時心中奇怪。
崔紀秀說什麼的也是林士宏的國師,怎會這麼紆尊降貴的來扮姦淫擄掠的小海賊?長笑傳來,只聽崔紀秀笑罷從容道:“竟是『虎衣紅粉』歐陽倩大小姐芳駕光臨,區區幸何如之。”
寇仲心想歐陽倩這名字為何如此耳熟,旋即記起她是不知陳長林還是卜天志提過的三大俚帥之一,其他兩人分別是王仲宣和陳智怫。想不到會在這裡湊巧碰上,對方又長得這麼標緻。
歐陽倩顯是剛抵此地,目光緩緩巡視生靈塗炭的災場,秀目射出悲憤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給我報上名來?”
字正腔圓,絲毫沒有像先前俚僚少女的士音。
寇仲回刀入鞘,大笑聲中離開躲藏處,往人堆走去,代崔紀秀答道:“本人崔紀秀,在林土宏座下居國師要職,今趟到這裡殺人放火,除因天生兇殘成性外,更為要嫁禍沈法興。哈!崔兄!小弟這番代答有說錯嗎?”
全場數百對眼睛全集中到他身上去,崔紀秀見是寇仲,臉上立時血色盡退,眼露驚惶。
徐子陵心念電轉,忙扮作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席應的手段,怎瞞得過老夫,自聽到席應這狗賊的消息,老夫知道別有內情,賢侄不用為老夫擔憂,究竟賢侄是否曉得席應落腳的地點?”
鄭石如關心的道:“嶽老萬勿等閒視之。他們要對付的不單是宋缺,還有你老人家。如非祝玉妍不願親自下手殺死女兒的親爹,那天嶽老怎能這麼容易脫身。事後他們曾搜遍洛陽,只是找不著嶽老吧!”
徐子陵心想嶽山根本不存在,當然沒法子找到。
雙目厲芒電閃,沉聲道:“當日初遇時,賢侄的說話隱有招攬之意,究竟是甚麼意思?”經過多年來遇盡各色各樣騙人的技倆,他已學乖。
鄭石如低聲道:“嶽老出現得太突然,宜至祝玉妍證實嶽老的身份,小侄才肯相信,但已找不到嶽老。”
徐子陵漫不經意道:“陰癸派一向不許外人參與他們的秘密,為何你能知道這麼多事?”
鄭石如嘆道:“換了我是嶽老,也會有同樣的疑惑。問題是我雖非陰癸派弟子,卻非是外人,十年來我一直對家父的橫死絲毫不露懷疑,又故意裝出迷戀祝玉妍的徒弟白清兒的樣子,兼之他們要藉助小侄在政治經濟的才能,為他們管治襄陽這重要的城寨,所以能得祝玉妍重用。”
徐子陵終於開始相信鄭石如,沉吟道:“賢侄今次到成都,所為何事?”
鄭石如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簡單的說,就是我終於找到心頭愛,又因父仇無望得報,故生出退隱江湖之心,恰巧遇上席應的事。嶽老最好立即遠避他方,將來再設法找席應算賬。我會如實把嶽老現身此處的事報上去,說的當然是另一番話。”
徐子陵搖頭道:“賢侄放心,老夫若沒有把握,絕不會涉險來此,賢侄甚麼都不用理,只須告訴他們今晚三更時份我會在大石寺等待席應便成。”
鄭石如大吃一驚道:“嶽老萬不可如此,陰癸派四大元老高手刻下全在成都,尚有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棺棺,嶽老絕難討好。”
徐子陵大感頭痛,鄭石如的話無論對徐子陵或嶽山都是忠告,只恨他無論要冒多大的險都要把席應從隱藏處誘出來,頂多到時在暗處監視,看看可否遠吊著席應,先找出他藏身的處所,再想辦法對符。
探手抓著鄭石如肩頭,湊近他加強語氣道:“老夫自有分寸,賢侄你至緊要把老夫的話如實告訴邊不負,否則必將誤事。”
鄭石如目光掠過他的手掌,劇震道:“嶽老果然練成“換日大法”,難怪如此有自信。”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亦嚇得心中一震,他一向哲白修長的手,像脫胎換骨,剔筋洗髓般變得晶瑩通透,明潤似玉,正揮散著某種超乎塵俗的光澤。
鄭石如低聲道:“但嶽老必須小心,據說席應集西域諸家大成,創出名為“紫氣天羅”的霸道魔功,祝玉妍試招後亦要讚不絕口,推許為石之軒“不死印”外魔門最精采的自創功法。”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肩頭,道:“快去依計行事,千萬勿要誤事。”
鄭石如欲語還休,見他神情堅決,勸說無從,無奈輕嘆後,才舉步維艱的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