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與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後方遠處隱見合肥城的燈火。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動手。因為他只練至神分離而非神渾流的境界,絕勝不過你虛張聲勢的『換日大法』,何況你竟能知他神藏何處,氣歸何方?你怎會知道的。”
徐子陵然聳肩道:“那純是氣機接觸後的一種感應,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腎時,罡卻在督脈處澎湃不休,蓄勢待發,玄妙異常。若非設身體會,真不相信有這種奇功,卻原來尚欠一點火候才臻達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緬懷回憶的動人神色,美眸深注覆蓋大地的夜空邊沿處,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會忘記娘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否則便不能助你渡此難關。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勝榜末的尤鳥倦,你的武功雖高,但若和他硬拚,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是你娘告訴你的,她定非平凡之輩。”
石青璇露出引以為傲的神色,柔聲道:“娘當然是非凡之輩,否則尤鳥倦等不致要等到娘過身的消息傳出,才敢來奪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問問關於她爹的事,但因屬對方私事,只好壓下好奇心,改而問道:“難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嗎?”
石青璇傲然道:“這個當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顧忌的人之一,否則魯大師絕不會宣稱把『邪帝舍利』交了給她啊!”
徐子陵動容道:“這世上除慈航靜齋的人和寧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難怪那天我聽到你以簫聲破去金環真的魔音時,隱隱感到那是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個方法。”
石青璇驚異地瞥他一眼,點首道:“魯大師確是言不虛發,徐兄悟性之高,使人驚訝。”
接微微笑道:“娘並非靜齋和寧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靜齋,是現任齋主的師姊。”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個罕有頑皮嬌俏的小女兒表情,習慣地賣個關子道:“就告訴你那麼多。唔!是時候分手了!別前讓青璇告訴你尋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別忘記啊!”
***
當焦宏進以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圓桌的木腳架,擲出桌面以傷敵時,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腳,單手把重達叄、四百斤的雲石桌斜舉半空。
而由於雲石桌傾斜的角度剛好使兩邊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夠的承託力便成,一派舉重若輕的寫意樣子。
同時大喝道:“大當家請聽小弟一言,事實上我確是亂說一通,都幫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邊說話,一邊向從大門看進來瞧不見的角度往大門潛去,焦宏進只好緊追在他身後。
都任不耐煩的聲音傳來道:“我沒時間和你胡纏::”寇仲暴喝道:“遲了!”
這一喝含勁發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雖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敵幻覺叢生,卻可震得人人耳鼓發痛,既收先聲懾人之效,又蓋過都任作發射火箭的吩咐。
在門外蓄勢待發的數百駱馬幫眾在聞喝驚魂未定之際,寇仲掄起雲石桌從大門衝下門階,焦宏進則猛一咬牙,抱捨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後。
以百計的火箭從院牆上的狙擊手和扇形布在廣場上的敵陣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個滴水難進,然後騰出雙手,向焦宏進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篤篤”之聲不絕如縷,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從側射至的勁箭則給兩人分別侍候,刀打手撥,紛紛墮地。
擋過第一輪勁箭後,寇仲那敢怠慢,舉起雲石桌,掄上半空,殺往敵陣去。
敵方來不及掄箭上弓,雙方已陷進混戰的局面。
都任與十多名親信高手立在外院門處指揮大局,見狀色變喝道:“給我殺無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時衝出,加進攔截圍殺之戰。
寇仲愈舞動桌子,愈是得心應手。
起始時,他以為憑功力最多隻可支持半柱香的時間,便要力竭棄桌。
到真正運行起來時,發覺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掄攻敵人,可收四兩撥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擊後,可憑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達下一個平衡點,使他得到剎那喘息回氣的機會。
桌子到處,煞是痛快。
只見盾裂矛折,刀劍離手甩脫,被桌子邊沿砸到的敵人,那怕只是沾上點邊兒,無不骨折肉裂的拋擲翻跌,絕無一合之將。
焦宏進信心頓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護他的後方。
此時敵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撲,另一人趁焦宏進阻截向寇仲右方攻來的兩枝長矛,從寇仲左側閃入,手中雙斧一斬寇仲背脅,另一照頭頸劈下。
寇仲殺得興起,夷然不懼。
桌子先風車般上砸,騰空的手一拳轟向偷襲者臉門,拳未到,拳風先到,那人駭然欲退時,寇仲底下飛起一腳,靴尖點在對方小腹處。
上方和右面兩高手同時慘叫。
凌空來襲的給桌子掃個正,骨折肉裂的墮往遠處,持雙斧者則吐血仰拋,撞跌叄個敵人。
桌子再度橫掃,迫開擁來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氣亦已見底,只有作最後的孤注一擲。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後側,接狂喝一聲,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門的方向。
此時兩人殺至離外院大門不到二十步的距離,桌子到處,敵人駭然四散躲避,來不及的都被撞得橫飛仰跌,狼狽不堪。
寇仲和焦宏進知這是唯一逃命的機會,兩人閃電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後,往外院門搶去。
都任等見勢不妙,欲趕來攔截,卻被己方潮水般湧向兩旁避禍的人硬逼開去,坐失良機。
“轟”!
桌子猛撞在緊閉的外院大門,桌與門同時破裂粉碎。
寇仲來自《長生訣》的真氣雖能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但由於損耗過急過鉅,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補充不及,此刻已到油盡燈枯的惡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後一口真氣,衝出門外。
焦宏進隨後撲出,見他腳步虛浮,大吃一驚,忙掠到他旁,探手扶。
就在這危急存亡,生死一線之際,對街處和屋瓦頂上現出無數箭手。
兩人心叫我命休矣時,“嗤嗤”之聲響徹無人的長街,勁箭在他們上方和左右擦過,目標卻是從院門擁出來的追兵和高踞牆上的敵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撲到街上,把兩人團團環護,其中一名大漢喜叫道:“二當家,我們來哩!”
焦宏進鬆一口氣,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
最要都任命的失,非是與窟哥的結盟,更非欲置焦宏進於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預致錯失殺死焦宏進的機會。
在駱馬幫中,焦宏進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愛戴的人物,都任與窟哥的結盟,更進一步失去幫內的人心。事實上駱馬幫正徘徊於分裂的邊緣,所以都任才要先發制人。
寇仲散播的“真謠言”,等若替乾旱的枯葉和柴枝燃起烈火。駱馬幫是趁舊朝崩潰的形勢崛起的幫會,會眾多來自下層的市井之輩,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要他們縱容外人殘害鄉里同胞,是萬不容許的。
都任要與窟哥結盟,亦有他的苦衷。
無論他如何夜郎自大,也心知肚明鬥不過寇仲,唯一方法就是趁寇仲陣腳未穩前,借窟哥的復仇之心,大肆擴展勢力,至乎攻陷梁都,把寇仲新興的勢力連根拔起。打的本是如意算盤,只差未想過會反被寇仲動搖他的根基。
第一個知道都任要收拾焦宏進的人是奉寇仲之命在旁監視的“鬼影子”洛其飛。此人頗有智計和眼光,立即通知沈仁福,再由他向其他與焦宏進關係親密的駱馬幫頭領通風報訊,登時惹得群情洶湧,趕來反把都任和他的親衛兵團困在妓院裡。
此時形勢逆轉,寇仲和焦宏進被簇擁往對街處,人人歡聲雷動,高喊焦宏進之名。
焦宏進不知如何是好時,寇仲湊到他耳旁道:“先數他罪狀!”
焦宏進抓頭道:“甚麼罪狀?”
此時都任出現在正門處,似要強衝出來,寇仲忙大喝道:“放箭!”
眾人早躍躍欲試,只欠“上頭”的一聲命令,且還有點懾於都任的餘威,聞言立即千箭齊發,射得都任等抱頭鼠竄退回院內。
眾人又是一陣震天歡呼,盡情發對都任的不滿。
都任的驚喝聲傳出來道:“焦宏進欲叛幫自立,你們::”寇仲大喝道:“閉嘴!都任小兒你可知自己有叄大罪狀,再不配為本幫幫主。”
都任厲喝道:“你究竟是誰,竟敢混進我幫來扇風點火?”
寇仲暗踢旁邊的焦宏進一腳,後者忙大喝道:“都任你不要岔到別處去,你的第一項大罪,就是勾結契丹馬賊,殘害同胞。”
在場的過千駱馬幫眾齊聲喝罵,都任連辯駁都辦不到。
眾人情緒激烈至極點時,焦宏進已無以為繼,寇仲連忙教路。
焦宏進精神大振,氣勢如虹的大喝道:“第二項大罪,就是不分是非黑白,陰謀殺害本幫兄弟。”
眾人又是喊殺震天,把都任的叫聲全掩蓋過去。
焦宏進湊向寇仲道:“第叄項大罪是甚麼?”
今次輪到寇仲抓頭,他隨口說出叄大罪狀,只因覺得叄大罪狀說來口響些兒,當時那有想過是那叄項罪狀。
周圍的幫眾都代他兩人肉緊急,感同身受,偏是愈急愈想不到,在呼喊聲逐漸歇斂之際,忽然沈仁福的頭從人叢裡探進來道:“第叄項罪將就點便當是損害本幫聲譽吧!好嗎?”
焦宏進雖覺得這或許算不上是甚麼嚴重罪行時,寇仲腦際靈光一閃,狂叫道:“第叄項罪就是為逞一己之私,竟想放火把小春光無辜的姑娘賓客燒死,此事鐵證如山,受害者請立即揚聲,否則我們便::嘿!沒甚麼!”
他本想說“否則我們便不來救你們”,幸好懸崖勒馬,沒有變成見死不救的惡人。
小春光主樓上的“受害者”立時高聲發喊,紛紛指責都任。
寇仲見時機成熟,大喝道:“兄弟們!由今天開始,焦宏進才是我們幫主,焦幫主萬歲!”
一時“焦幫主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寇仲再喝道:“院內的人聽,只要你們棄械投降,焦幫主一律不追究,大家仍是好兄弟。”
話聲才止,院內街上立即肅然靜下,只餘火把燃燒和呼吸的聲音。
不知院內誰人先擲下兵器,接當叮聲不絕,誰都知都任大勢已去,地位不保。
寇仲長笑道:“都任小兒!還不滾出來受死!”
都任狂喝一聲,持矛衝出,朝焦宏進立身處直撲過來。
“嗤嗤”聲響個不絕,以百計的勁箭像雨點般向他射去。
都任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就在街心頹然傾倒,立斃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