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負手從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個時辰,李世民保證讓子陵兄能安然無損的離開。”
徐子陵朝正不斷運勁用力扯鞭的尉遲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騙我,若非你答應王世充保證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豈敢貿然對付寇仲,他不怕以後睡難安寢嗎?”
長孫無忌等無不露出訝色,感到有重新評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這猜測顯示出他對人性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現在天下誰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干掉其中一個,不遭另一個報復才怪。留有這種可怕的敵人。任何人以後都難望能一覺安眠。
尉遲敬德心中還多了另一番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裡裡外外一覽無漏,盡悉他的虛實,教他難受得直想噴血,手勁登時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瞭解王世充了!不過我李世民卻另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不會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灑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剛才的問題,小弟便要硬闖突圍。”
李世民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除了虛彥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該知寇仲再無生還的機會。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讓你領回寇兄的遺體。”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閥內出類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著剛升上東方空際的半闋明月,語氣冷靜至像不含半絲人世間的感情,沉聲道:“我要動手哩!”
李世民一對虎目湧出熱淚,轉身掉頭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這句話等若頒下要把徐子陵處死的命令,登時燃起了醞釀積聚至顛峰的戰火。
***
寇仲疾如狂風,貼牆滑去,既免去了右方來的攻擊,又使牆上的箭手無從瞄射,最令截擊者頭痛的是他遇上強敵時游魚般滑上牆壁,避過硬撼;敵弱時便全力施展殺手,在短短十多丈的距離,他固是多處負傷,敵人也給他宰掉數十個,戰況激烈紛亂。
剛劈飛了兩名擋路的敵人後,左後側鋒銳疾至,寇仲來不及□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軀疾旋,井中月快逾閃電般劈出,格開偷襲者的長矛。
一個照臉下,寇仲認出對手乃王世充親衛裡的一名領軍偏將,還曾幾度交談和並肩作戰。
此時對方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抽矛後退,寇仲本要連珠而發的寶刀不由硬收回來,心中一陣感觸下,三枝長槍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個空翻騰身而起。
只見東太陽門已在不到十丈之處,可是樓門處滿布敵人。用的均是利於長攻的矛、槍、戟等最不利他想貼身攻堅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約百多人的生力軍,正朝他圍過來,左盾右劍,隊形整齊,若給截上,定是死路一條。
寇仲心中大懍。
敵人顯已從混亂中恢復過來,重新組織攻勢,且看穿他要硬闖東太陽門,故在該處佈下主力,要他插翼難飛。
四枝長矛像四道閃電般脫手往他射來。
右腳撐牆,寇仲改變方向,投進一堆敵人叢中,身刀合一,多個敵人立時仰跌側倒,給他衝出圍困。
此舉雖出乎敵人料外,但由於四處都是敵兵,使他只能從一個重圍闖到另一個重圍裡,但離東太陽門的距離卻縮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護衛身體,右手劍迎頭劈至,勢道十足,勁風撲臉。
寇仲哈哈笑道:“宋將軍你好!”
來敵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敵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勢,浪潮般捲過來。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棄刀投降,我保證可讓寇兄全屍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將軍如此照顧小弟嗎?”
“當”!
寇仲迅閃一下,避過對方劍勢,肩頭撞在左側敵人胸口處,那人骨折噴血後跌時,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鋼打製的盾牌上,發出震懾全場的一聲巨響。
矛尖刺到後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長矛被震得滑了開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卻吃足苦頭。
寇仲這一刀乃全力施為,暗含旋勁,猛若迅雷,勁道強絕,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勢硬劈得遠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僕右跌,就像有心為寇仲開路的樣子。
宋蒙秋整條左臂和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而尚未來得及催動血氣,寇仲如影附形的貼身追來,井中月殺氣狂潮怒濤般卷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這一刀巧妙至極點,令他只有一個選擇,忙舉劍擋格。
螺旋勁如巨浪狂潮般卷轉而來,宋蒙秋痛哼一聲,像傀儡般被寇仲擺佈得朝東太陽門的方向蹌跟連退十多步,再為寇仲開出一條通行之道。
寇仲身後的百多名劍盾手雖拚命追來,始終落後了幾步。
四、五支長矛從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繼續以宋蒙秋為主要目標發動猛攻。
寇仲知這是生死關頭,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搶進深達八丈的門道去。
寇仲仰天長嘯,運盡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滿貫刀上,井中月立時湧出森寒凌厲的殺氣,擋路者但覺森冷的刀氣撲臉湧來,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
刀風呼嘯,勁厲刺耳。
宋蒙秋趁此緩衝之機,橫移避開。
數聲沉啞的響聲後,擋路的數名矛手無一倖免都矛折人傷的東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損耗極鉅,把心一橫,騰空一個斤斗,避過四方八面攻來的重兵器,投往東太陽門去。十多處傷口同時灑出鮮血,觸目驚心。
***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腦海心湖之外,靈臺空澈澄明,沒有半絲雜念。
他一絲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敵人進攻的路線、角度和先後。
這六名天策府上將級的高手確不愧是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不動時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動手後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厲害是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和劉德威的棍,分別從前、後、側三方攻來,抵達的時間分秒不差,就算他雙手同出,也只能擋對方兩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給尉遲敬德的長鞭纏得正緊,使他無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閃避。
更要命的是長孫無忌的玉簫稍慢三人一線,使他知道縱能擋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勢,仍要應付長孫全力出手的一擊。
挺刀立於後方兩丈許處的龐玉亦予他極大的威脅,令他深切顧忌,須稍留餘力以應付他的狙擊。
這六個高手任何一人都有與他單獨硬拚之力,合起來其殺傷的威力更以倍數的提升,在正常的情況下,只要一個照面便可將他重創,而他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何處才可找到敵人聯手的破綻,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勢,實難拆解,情勢危殆險惡。
驀地徐子陵狂喝一聲,全身勁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遲敬德攻去。
尉遲敬德只覺一股強大無匹的螺旋異勁攻入手內,大駭下忙全力相抗。豈知對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迴旋而去,由衝擊變成拉扯的力道。
尉遲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馬,反扯歸藏鞭。
此時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劉威德的棍,同時擊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風吹起的綿絮般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脫出敵人的圍攻,疾如風火般往尉遲敬德撞去,敵人鞭子拉扯之力,反為他提供了閃避的助力,只有史萬寶的矛在他左肩處劃出一道衣裂肉綻的血痕。
尉遲敬德手上一輕,給己身勁力反撞過來,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難受得差點要吐血,一個蹌踉,隨波浪紋不斷增大的歸藏鞭,險些跌坐地上。
伺機一旁的龐玉和長孫無忌看得最是清楚,都驚駭欲絕。
要如徐子陵能辦到這種本屬沒有可能的事,必須體內真氣在眨眼的功夫內轉換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長生訣》秘功的厲害。
兩人大喝一聲,劍簫同時出手。
更駭人的事發生了。
***
“鏘”!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來的長戟處,借力斜掠而上,直登東太陽門的門樓處。
敵人那想得到他取難捨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十多枝專防敵人攻城,長達三丈的拒往他揮至。
寇仲心中大定,剛才他沖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來的,本身仍留有餘力,忙急換真氣,生出新力,一個空翻避過拒,越過城牆達兩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樓靠皇宮的城牆邊緣去。
從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見到皇宮內城的城牆和位於內宮城東南角的永泰、泰和、興教三門。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門都沒有特別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給敵人截上之前躲進皇宮去,再設法逃命。
牆上亂成一團。
寇仲連人帶刀硬往舉矛挺槍迎來的敵陣投去,狂喝道:“擋我者死!”
井中月灑出大片刀光,蓋頂壓下,籠罩範圍之廣,勁氣之強,實屬他出道以來最厲害之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發揮至盡點。
敵人東倒西翻下,他已踏足牆頭。
此時他離牆頭向西的邊緣只有兩丈許遠,成功在望,鬥志激昂,那敢怠慢,趁敵人陣腳大亂,井中月風捲雷奔的朝牆沿殺去,登時血光四濺,擋前的兩人同時胸口中刀,直入心臟要害,往後便倒。
寇仲踏敵人屍身,以游魚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應刀倒地,中刀者必當場氣絕身亡,只有死者,沒有傷者。
內氣不住流轉,舊力剛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敵人見他如此威勢,心膽俱寒,紛紛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幾處傷口,不過他這時殺得性起,把井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激昂奔蕩,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廣無人,原來終抵達城樓邊緣。
寇仲轉過身來,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槍矛應刀折斷。
眾人駭然退後。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個倒翻,往後躍去。
就在此刻,兩股氣勢渾凝,強猛無儔的鋒銳之氣,分由下方往他射來。
寇仲心中大駭,知道終遇上能致他於死命的高手,且有兩個之多。
破風聲同時在後方響起,六、七枝鋼矛從城牆上疾矢般往他後背擲去。
***
歸藏鞭竟又扯個筆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遲敬德馬步之穩,亦要給徐子陵扯得衝前兩步,才收住勢子。
龐玉的劍,長孫無忌的簫,同時擊空。
這應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遲敬德疾衝過去,擺出要全力進攻他的情勢,豈知在離對手半丈許時,竟凝定了一下,接往反方向後退,拉直鞭子。這種真氣的急劇轉換,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經八脈亂成一團,動轍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卻若無其事般辦到了。
徐子陵腳踝的一截歸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領教了!”
只見他凌空飛退,越過牆頭,沒在遠方暗黑裡。
眾人呆在當場,臉臉相覷。
誰想得到徐子陵能憑表面看來使他盡處下風的一條鞭子,作為遁去的憑藉,大耍戲法,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們雖對徐子陵評價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體會到他厲害的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