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人影,先後從一塊高達三丈的大石跳下來,無一倖免的滾倒在長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著氣爬不起來。
徐子陵是全力苦戰兼受傷,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已接近油盡燈枯的境況。
跋鋒寒則是重傷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興。
寇仲的情況亦好不了到那裡去,早前為跋鋒寒療傷時,聽到曲傲的笑聲,心急下一鼓作氣的加勁為跋鋒寒打通閉塞了的經脈,過度損耗下,又趕了這麼遠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強從草地仰起臉來,環目掃視,在星光月色下,盡是起伏不盡的山頭野嶺,苦笑道:“我們是否走錯了方向,為何仍見不到洛陽城的影子呢?”
跋鋒寒喘著氣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來辨別方向的絕不會迷途,至不濟都該抵達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來練功!”
寇仲和跋鋒寒同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以身作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艱苦的坐起來,雖是搖搖晃晃,但聲音卻是肯定有力的道:“這是老跋說的,若練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時放棄一切似的癱瘓下來,所以我們要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以鋼鐵意志和疲勞對抗,明白了嗎?”
跋鋒寒苦笑道:“徐師傅教訓得好。”學他般坐起來。
寇仲也爬起身來,卻是站直虎軀,昂然道:“站著對我是自然一點。”
兩人那有力氣理會他,閉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們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儘快使精神體力回覆過來,那時要打要逃都可任隨尊便。
事實上這是一場功力體能的競賽。
本來是隻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趕得上他們,其它人都給拋在後方。
不過他們曾多次停下歇息療傷,情況可能已改變了。
※※※
臨天明時,寇仲忽地大喝一聲,徐子陵和跋鋒寒猛睜開眼時,寇仲正躍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飛過的一隻怪鳥擊去。
兩人剛從最深沉的調息中醒轉過來,一時間都意識不到寇仲為何要這樣做。
怪鳥“呱”的一聲,橫掠開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頂上投去。
寇仲左手發出一股指風,擊向怪鳥。
鳥兒像長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風掃中左翼尖處,一聲悲鳴,喝醉酒般沒進林內。
寇仲如臨大敵的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迎上跋鋒寒詢問的目光,道:“我記起來了,這是沉落雁養的扁毛畜牲,專替她找尋敵蹤,非常靈異。”
跋鋒寒色變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約把握到我們的位置,所以才會放出怪鳥在這區域搜尋我們。”
徐子陵默察體內情況,發覺回覆了六、七成功力,勞累一掃而空,問道:“你情況如何?”
跋鋒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過多少次傷,比這更嚴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什麼!”
這時寇仲一臉怏怏不忿的走回來,狠狠道:“給它溜了,不過它絕飛不遠,扁毛畜牲靠的就是兩翼的平衡,傷了一邊就像我們成了跛子般,哈!”
兩人為之莞爾。
天亮了起來,三人都精神大振,頗有重獲新生命的曼妙感覺。
寇仲回刀鞘內,笑道:“怎麼走?”
跋鋒寒雙目寒芒電閃,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設法找條船兒省省腳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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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展開渾身解數,又以潛蹤匿隱之術,望北奔出了數十里,太陽仍未抵中天。
他們為了保留體力真元,緩下腳步,一邊打量四周環境。跋鋒寒指著西北方道:“洛陽和偃師該在那個方向,但若我們沿直線奔去,不投進某一批敵人的天羅地網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動道:“不若我們先去偃師吧!”
徐子陵當然知他到偃師去是為了找王世充,俾能獻計對付李密。
跋鋒寒卻微訝道:“你不是要趕著到洛陽去嗎?”
寇仲尷尬的道:“我到洛陽其中一個目的是找王世充,不過聽李密說他率兵到了偃師城,橫豎順路,便去和他談兩句吧!”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不要胡謅了!你當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殺人嗎?爭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沒興趣去管,但念在一場相識,我又閒著沒事,陪你湊湊熱鬧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這麼夠朋友。”
此時三人步上一個小山丘,只見下方有條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但卻沒有絲毫生氣,竟是一條被廢棄了的荒村。
在這天下大亂的年代裡,此類荒村隨處可見,毫不稀奇。
跋鋒寒忽然止步,低聲道:“村內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隨他停了下來,定神瞧去,只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宇殘破剝落,與以前見過的荒村,在外觀上沒有什麼大分別。
徐子陵點頭道:“我也感到有點不妥當,老跋你有什麼發現呢?”
跋鋒寒沉聲道:“我剛才看到其中一間屋的窗縫精光一閃,該是眼珠的反光,絕錯不了。”
寇仲抓頭道:“會是誰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與我們完全無關的人也說不定,若是沉落雁又或陰癸派的人,何須這麼閃閃縮縮呢?”
寇仲道:“小陵說得有理。怎麼樣?我們是否該繞道走呢?”
跋鋒寒微笑道:“仲少為了爭霸天下,卻變得膽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繞道反碰上敵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廢話,走便走吧!”
領頭奔下小坡。
※※※
三人以漫步的悠閒姿態,油然進入村口。
兩排屋子左右延伸開去,靜如鬼域。
驀地蹄聲在村口另一邊響起,且奔行甚速。
跋鋒寒傾耳一聽,皺眉道:“若我們這般往前走去,剛好與來騎在村口外碰個正看,要不要找間屋躲起來,看看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點頭同意,三人遂加快腳步,來到村內,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間屋內沒有人後,扭斷門鎖,推門入內。
寇仲和跋鋒寒各自把向街的兩扇窗門推開少許,往外窺看。
此時蹄聲愈是響亮,聽來不出一盞熱茶的工夫,騎隊將抵達此處。
跋鋒寒皺眉道:“聽蹄聲來人怕有四、五十騎之眾,都是精擅騎術的好手,蹄聲整齊平勻,可知曾受過訓練,又經長期合作,才有如此聲勢。”
寇仲道:“最奇怪是剛才蹄聲驟然響起,似是他們先待在某處,然後忽然發動,筆直朝這方向奔來,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針對我們呢?”
徐子陵此時走到後門處,推門看去,後面是個大天井,接著是後進的寢室,聞言心中一動道:“會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經處,這批人馬剛從船上下來呢?”
跋鋒寒和寇仲均覺有理,前者沉聲道:“若確是如此,待會若須分散逃走,我們就在大河南岸以標誌為記會合,再齊往偃師找老王去。”
兩人點頭答應。
就在此時,徐子陵聽到後進的房子裡傳來僅可察覺的一下輕微呼吸聲,好奇心起,道:“我到後面看看!”
跋鋒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況,只是略作點頭,徐子陵遂跨過門檻,步進天井去。
憑著剛才的印象,徐子陵試推左邊廂房的門,木門應手而開。
徐子陵朝內看去,登時愕然,只見一個黑色勁裝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紗帳低垂的榻子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透過紗帳的淨化,此女皮膚如雪似玉,白得異乎尋常,黑衣白膚,明豔奪目。她如玄絲的雙眉飛揚入鬢,烏黑的秀髮在頂上結了個美人髻,一撮劉海輕柔地覆在額上,眼角朝上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樑,與稍微高起的顴骨匹配得無可挑剔,傲氣十足但又不失風姿清雅。
紅潤的嘴唇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動人神氣,像正在夢境裡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聯想起婠婠,但卻肯定認為眼前此姝不似陰癸派的妖女,因為此女與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兒有種迥然有異的開朗氣質,絕不是那種令人心寒的詭豔。徐子陵愕然半晌後,才跨過門檻,移到榻前,伸手撥開紗帳。
以他對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讚歎。
在勁服的緊裡下,她苗條而玲瓏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惹人遐想。
沒有紗帳的阻隔,五官的線條更清晰得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兩片洋溢著貴族氣派的香唇緊閉著,呼吸輕柔得像春日朝陽初升下拂過的柔風。
縱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覺感到她是個性格佻脫,活潑嫵媚的女郎。
她的豔色絕不遜於假寐時的婠婠。
一時間,徐子陵連已來到荒村北面入口處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動了一下,接著張開眸子,朝他瞧來,還甜甜淺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美麗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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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小屋的跋鋒寒和寇仲都察覺到徐子陵那方面的異樣情況,但既沒聽到打鬥的聲音,來騎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聲大作下,四十多騎擁進村來,個個勁裝打扮,攜有兵器。
帶頭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壯漢,背插雙刀,雙目閃閃有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其它人無不是強悍之輩,動作整齊劃一,很有默契。
帶頭壯漢勒馬停定,其它人則散往四方,扼守村內所有信道。
跋鋒寒移到寇仲那邊的窗子處,低聲道:“此人叫‘雙刀’杜幹木,我曾在洛陽見過他一面,好象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將,乃呂梁派目下最傑出的高手,雙刀使得相當不錯。”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鋒寒這心高氣傲的人評為“相當不錯”,那就定有兩下子。忽又感到呂梁派相當耳熟,想了想才記起秦叔寶暗戀的情人,正是呂梁派主的女兒,心想又會這麼湊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義上坐鎮洛陽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幹木打出手勢,眾騎士紛紛下馬,開始搜索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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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接觸到一對充滿挑戰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輕顫時,女子向他伸出潔白纖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來好嗎?”
徐子陵猶豫片晌,才抓起她纖巧尖長的玉掌,登時一陣暖膩柔軟的感覺直透心坎,心中微蕩。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嬌軀,低鬟淺笑的道了聲“謝謝”後,移坐床沿去,拍拍旁邊的空位道:“坐下來好嗎?我們談談吧!”
徐子陵皺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來尋你的呢?你還有談天的閒情嗎?”
美女作出側耳傾聽的迷人神態,咋舌道:“惡人又來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輕功外,其它的功夫都是稀鬆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盪漾在一泓秋水裡的兩顆明星,極為引人。尤其是說話時眼神隨著表情不住變化,似若泛起一個接一個的漣漪,誰能不為之心搖神動。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姑娘究竟是誰呢?外面那批惡人又是何方神聖?”
美女長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兩寸許,身形優雅高佻。
她毫不客氣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內,螓首靠往椅背,閉目籲出一口香氣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又睜開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們入村時顯露出來的英雄氣概,便知你們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子,絕不會對我這弱質纖纖的女子置而不顧的,對嗎?噢!差點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眼前此女,就是跋鋒寒提過豔蓋洛陽的董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