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腳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們射來,顯然除了寢宮外,整座皇城都在悄無聲息中落進宇文化及和他率領的叛黨控制中。
這百來枝射來的勁箭,都是蓄勢以待下發出來的,又狠又準,恐怕寧道奇親來,亦要格擋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駭下,就在落下的勢子將盡時,猛提真氣,四掌虛按地面,竟在觸地前再騰空而起,不但躲過了箭雨,還成功投往殿旁御園的林木中。
一陣喊叫,無數頭扎白帶的叛兵由林裡殺出,截擊兩人。
剎那間兩人已陷身敵陣,給衝得分了開來。
林外全是火把,喊殺連天。
徐子陵揮拳擊倒兩人後,搶了一把長刀到手,健腕一沉,長刀到處,一股強大刀氣透鋒而去,登時有三人往後栽跌,倒斃當場。
趁此良機,徐子陵竄上一棵樹上。
只見林外四處都是互相追逐廝殺的人,有幾處殿宇冒出火頭濃煙,遮得日月無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變成人間的殺戮地獄。
兩個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樹來,給徐子陵連環刀發,濺血掉下。
勁箭聲響,徐子陵無暇找尋寇仲的所在,騰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紀錄的橫過七、八丈的距離,落到榆林的邊緣處。
十多名叛兵撲了過來,徐子陵閃電掠前,避免陷身苦戰,手中長刀精芒電閃,迅疾無倫的劈出三刀,登時又有三敵仰跌斃命。連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厲害。
兩支長矛從後攻至,徐子陵不用回頭觀看,只憑感覺向左右搖晃,便間不容髮的避過敵矛。
接著一個閃身,突圍而出。
一聲厲叫,從左方三十丈許遠處傳來。
徐子陵認得是寇仲的叫聲,知他遇險,心中劇震時,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時給一個從暗裡竄出的叛兵長矛刺在協下要害。
就在矛尖觸衣的剎那,徐子陵回過神來,虎軀猛扭,運功發勁,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開去,只能挑破衣衫,畫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長刀,劈中叛兵臉門,一聲暴喝,再越過了十多名敵人,點地即起,望寇仲叫聲來處撲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圍著寇仲廝殺,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見他每出一劍,都使得寇仲運矛吃力應付,予其它人可乘之機。
徐子陵見寇仲渾身鮮血,腳步不穩,知他再撐不住多久,一聲狂喝,人刀合一,刀法決蕩,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濤駭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兩三劍內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見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大喜下放了寇仲,騰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無驚無懼。
“噹噹噹!”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交換了三招。
宇文智及寶劍點上徐子陵長刀時,已知不妥,只覺對方灼熱無比的真氣透刀而來,剎那間往他經脈攻去,自己的冰玄勁氣竟似給對方奧妙無比的真氣天性相剋,抵擋他不住。
他的功力雖遠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氣,化去了對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勁氣,右手寶劍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盪開長刀,側砍徐子陵頸項,但氣勢再不若先前凌厲。
徐子陵夷然不懼,左掌平伸,準確無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將他的寶劍託開。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都在兩人手下吃了大虧,而兄長宇文化及則三令五申,要他絕不能容兩人生離此地。
風聲驟響於背後。
由於兩人是凌空交戰,此時徐子陵已來到他背後。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這麼厲害,竟能及時反手回刀,疾劈後背。宇文智及不理體內仍在激盪不休的氣勁,猛咬牙扭身,及時架擋徐子陵這一刀。
“鏘!”
宇文智及一聲慘哼,口噴鮮血,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倒飛開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幹處,傷上加傷,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衝激得差點經脈爆裂,五臟出血,幸好他多次受傷,早有經驗,在落地前的剎那,勉力催動能把人起死回生,來自長生訣奇妙無比的先天真氣,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勁氣。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腳下。
這般交鋒雙方都是全力出手,勝負立分。
寇仲領教過宇文智及的厲害,還以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裡來的神力,長矛左挑右撥,殺得敵人東歪西倒。
一人想從後偷襲,給寇仲旋身疾挑,登時帶著一蓬血雨,飛跌丈外,其它人都為他威勢所懾,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陣,駭然退開。
寇仲一陣天旋地轉,知自己失血和耗力過多,已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一聲長嘆,以為兄弟倆要命喪於此時,徐子陵彈了起來,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聲“好小子!”拋掉長矛,撲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纏個結實。
徐子陵運氣噴出一蓬鮮血,胸口回覆暢順,斜衝而起,先點在一枝橫伸出來的樹枝處,借方彈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樓房的瓦背上。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叛軍要追時,他早揹負寇仲沒於屋脊之後。長笑由遠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裡逃!”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及的呼叫聲,知道若給追上,必無倖免。忙往下躍,到了躺滿宮娥太監的天井處,竄向房子裡。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夠膽躲進屋內去,仍奮力在上方掠過,到別處搜尋兩人蹤影。
屋內哭聲震天,十多個叛兵正把幾名宮女按在地上幹那禽獸惡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勁揮刀砍殺,趕散了叛兵,但那幾名宮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擁了進來。
徐子陵暗提一口氣,揹著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邊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會意,只朝陰暗處疾走。
這時皇宮大部分建築物都陷進火海里,碰上的都是來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領,竄高伏低,往東南角的佛塔馳去,遇上他們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們到了哪裡,欲追無從。
寇仲此時氣息漸趨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雙方胸背交貼之便,把真氣源源輸進寇仲體內。
佛塔在望。
驀地一聲冷哼,自後傳來。
兩人認得是宇文化及的聲音,都魂飛魄散。
寇仲想鬆開手腳,好讓徐子陵獨自逃生,卻給徐子陵反手摟著,倏地橫移,避過了宇文化及一記隔空掌,然後竄進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宮殿內。
宇文化及已大獲全勝,剛手斃了死敵獨孤盛,那肯陪他們冒險,躍上殿頂,心中正想看你們何時走出來,就是你兩個小子喪命的時刻,不料一團烈火卻由殿後衝了上來。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來是寇仲拿著一截著火的木條,用力揮舞,乍看還以為是一團烈火,長嘯一聲,全力下撲。
寇仲得徐子陵輸入能與他內功相輔相成的真氣,回覆了部分氣力,回頭見狀大笑道:“宇文化骨你來得好!”
右手一揚,運勁迫出火屑,登時萬點火焰熱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問可受得起,但其中還含著寇仲發出的真勁,則是另一回事,若為此損毀了容貌,縱殺了他們都得不償失,暗歎一聲,橫移開去。
就藉這一耽擱,兩人竄入佛塔下的竹林裡。
兩人過處,火頭四起。
宇文化及氣得七竅生煙,知是寇仲隨手放火,阻他追截。忙運起玄功,趁火勢未盛前,衝入林內。豈知這幾天風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揮動火棒,灑出火屑,火隨風勢,風助火威,瞬那間大片竹林燒得“僻啪”作響,使宇文化及要改採迂迴路線,繞道入林。
最令他頭痛是著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濃煙,使他一時完全把握不到兩人的位置。驀地大笑聲由上方傳下來,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頭暫且交由你保管,小心點啊!不要未得我們動手就給別人拿了。”
破空之聲隨即響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時,皇城牆外的護城河“撲通”水響。宇文化及掠往牆頭時,火光映照下的護城河平滑如鏡,兩人已消失無蹤。
回首後望,整個皇城都陷在火海里,濃煙把星夜全遮蓋了。
※ ※ ※
“昏君死了!”
整個江都沸騰起來。
皇城的大火,將這座大城巿的半邊天空染個血紅。
街上不時有叛兵策馬馳過,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來,有人卻鳴放鞭炮大事慶祝,年青力壯者則擁往皇城去尋楊廣的屍體,要把他燒戮洩憤,又或希望能在叛黨的手上分得一點昏君遺下的財寶殘餘。
官家的糧倉都給撞破,搶掠一空。
更有叛軍趁機進入民居姦淫擄掠,與居民發主衝突,整個揚州城亂成一團,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溼淋淋的竭盡全力,才從護城河爬上岸來,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聯群結隊的拿著棍棒刀槍,一見落單的隋兵便衝上去動手,完全不理他們是否屬殺了昏君的英雄,顯示出他們對隋兵和官府的深惡痛絕。
徐子陵扶著寇仲勉力在街上走著,擠過一堆堆趕熱鬧的旁觀者。
一陣掌聲和喝采聲震天響起,原來是一隊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從馬上拖了下來,打個半死。
寇仲呻吟道:“這段河道真難捱,什麼真氣都沒有了,全身飄飄蕩蕩,虛不受力似的。咦!你這小子沒什麼傷,為何都是腳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還好意思說,你這小子這麼重,背得我不知多麼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厲害,辛苦地咳笑離分的道:“你這小子真懂說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點賠上小命,確是倒黴透頂。”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圍的混亂情況,發現城郊西面某處民宅剛冒起火頭,沉聲道:
“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這爛攤子,豈是容易,別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對這裡虎視眈眈哩!”
寇仲雙腳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全賴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著。
兩人蹌踉走了幾步,終支持不住,移到一條橫巷貼牆坐倒。
兩人喘了一會氣,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說不定宇文化骨在那裡正等我們自投羅網。”
這時一隊過百人的叛兵殺至,一見到拿武器的人便動手,殺得哭喊震天,人人爭相閃躲走避。不過看來並非是有組織的行動,而是叛兵自發性的報復行為。
看著人們狼狽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證所有城門都給打開了,我才不信沒有隋兵不乘機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氣,卻沒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嘆道:“開了門又怎樣,我們有力走路嗎?你的傷勢怎樣了。”
寇仲笑道:“出城後讓我仲少脫光衣服給你數數看身上有多少傷口,保管可以把你嚇壞。幸好老子功力深厚,傷口能自動癒合止血,否則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厲害是宇文智及那狗雜種的一劍,把我的護體真氣都刺破了,不過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腳,否則你那能擊倒他,快多謝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這傢伙死都不肯認輸,若非是我,你這小子早變成肉醬。”
寇仲陪他狂笑一會,拭著眼角嗆出的淚水道:“為何我們一敗塗地,現在又生死難卜,仍可以這麼開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烏燈黑火的街上,剛才亂成一片的大街變得靜如鬼域,只遠處仍不斷傳來叫聲啼聲,吁了一口氣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遲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舊賬。”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著按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斷然道:“就算要爬,現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現在不走,可能永遠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