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的厚重窗簾破悄悄拉起,望不見屋外的星光點點,只有滿室的幽暗和閻封手上酒杯突然碎裂的清脆響聲。
在商街鬧事、傷人,還差點破了對他的誓言想動手殺人,難道她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閻封那雙比室內更加黝黯的眼眸,逼視著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卿莉亞。在發生這件事後,她的表情居然如往常般靜默,一副毫無悔意的模樣?
鮮血沿著碎裂的杯沿流下,一旁的張護衛皺著眉。
“閻爺,您的手。”
看來爺這次氣得不輕,可他想不通的是,為何爺總是對莉亞小姐如此嚴苛?
閻封舉起一隻手示意要他安靜,逼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莉亞,沒有怒吼,只是一臉嘲諷道:“看來你已經將自己當成暗影的一份子了,又何必要求讓你加入暗影呢?你和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
一旁的彭謙益覺得閻封的話有失公平,便為莉亞抱不平。“少爺,事情我已經解釋過了。”
閻封卻一口氣打斷他。“彭管家,你先回去。”
彭謙益看著跪在地上已經一個時辰的卿莉亞,心中捨不得想再為她多說幾句。“可是……”但一接觸到閻封冷漠的眸光,他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再多說什麼也無益,只好點點頭,祈禱莉亞自求多福了。
彭謙益一走,閻封又看向地上的莉亞。“為什麼這麼做?”
莉亞回視他的目光,同樣堅持自己的思維。“他要殺你。”而她只想保護他。
任何有傷害閻封的可能,她一個也不願放過,因為——
他是她的天,為了不讓她的天倒下來,她會誓死保護他。
這是她長年以來的宿願和想法,一生一世絕不會改變,只有閻封不倒,她才能活下去。
聽見莉亞簡短的回話,和她眼中毫無悔意的眸光,閻封眼神一厲。
“你真認為他殺得了我嗎?”
面對閻封責難的目光,莉亞搖了搖頭。
一群鼠輩怎麼可能敵得過她的天?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做?”閻封逼視的目光也毫不收斂。
這次莉亞則選擇沉默不語,因為她也不知道她為何這麼做?
在她唯一的信念裡,就是不願失去閻封。
見莉亞不回話,閻封大掌一拍,紫檀木的辦公桌硬生生碎裂。
“說話!”
見閻封終於怒氣大發,跟在他身邊多年也沒見他發過幾次脾氣,張護衛心急著閻封在大怒之下不知會做出什麼事,忍不住也替莉亞求情。
“閻爺,最近有群人自稱為暗影的一份子,在上海鬧得滿城風雨,他們不但向店家要脅收保護費,還到處打著暗影的名號拿好處,做盡壞事,莉亞小姐不過是看不過去而已。”
王隨扈也感到這次事態嚴重,在一旁連忙應和著夥伴的話。
“是啊,閻爺,而且莉亞小姐只是給了個教訓,正好整肅那些不良份子。”
“我要你們多嘴了嗎?”閻封冷眼一瞥,兩名隨扈趕緊閉嘴,只怕事情愈弄愈糟。
沒想到閻封的下一句卻是——
“把她給我關進地牢裡。”
“閻爺!”兩名隨扈驚訝地呼喊出聲。
張護衛再也忍不住閻封對莉亞的嚴苛,心直口快地發言:“閻爺,您這麼做有失公平,畢竟莉亞小姐是為了您才會出手,或許稍嫌衝動了點,但也是那些混混先騷擾彭先生和莉亞小姐的。”
“是啊,而且還有沁心苑那邊怎麼辦?”王隨扈也跟著心急地勸道,現下也顧不得閻封會不會遷怒他們。
才不過教訓了幾個混混,有必要將人關進地牢這麼嚴重嗎?
但閻封似乎心意已定,壓根聽不進兩名隨從的話。“主子不需要這種意氣用事的保護者,你有異議嗎?莉亞。”
莉亞搖了搖頭。“沒有。”閻封說她錯,那麼她就是錯的。
一聽見莉亞乖順的回答,閻封眼裡快速掠過一絲失望。即使是自己的不公平對待,也不能改變她固執的想法嗎?
“雖然人人都認為你是我的徒弟,但我從未讓你叫過我一聲師父,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我是女人,因為我還太弱。”莉亞公式般地回答,因為這是她所能想到的答案。
閻封果然因她的話皺起了眉頭。“都不是,因為我希望你不要參與我的世界,不要你成為另外一個我,我說過,我希望你對你的人生有所選擇。”
莉亞的眸裡閃著困惑。“我只想選擇有你的世界。”這有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閻封望著她,沒有放過她臉上流露的一絲絲情緒和他心中那一絲期待。
“我想保護你。”
閻封沉默,閉上了雙眼,疲憊地揮手。
“帶走,沒有我的同意,她不準出地牢一步。”
他感到憤怒,是的,因為他不願讓她成為第二個他,不願她同他一般墜入血腥的沼澤,所以他憤怒難耐。
但她只要對他不公平的懲罰表示一點點不贊同,那麼他會欣喜,也會認為她今天的作為真的是“一時衝動”,是人性化的表現,而並非一種機械化的“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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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閻封二話不說,只有拒絕。
年紀尚淺的“挾翼”衡方昱首先為兄弟抱不平,嚷嚷道:“元廷也不過才出借一次莉亞,當兄弟這麼多年了,你還這麼小氣。”
閻封冷冷地瞥他一眼,即便是兄弟也無法左右他的想法。
“莉亞不屬於東方集團的任何一份子。”更何況他自己的女人應該自己照顧,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顧不了,算什麼男人?
閻封的話讓衡方昱更加糊塗。“你不是她師父嗎?”
閻封當初收留她不就是為了訓練她成為左右手,怎麼現在他又不承認卿莉亞是集團的一份子了?
難道他的消息有誤?怎麼可能,閻封可是號稱“死神”耶,八俊裡鐵石心腸第一名,難道他會毫無目的好心收留一個拖油瓶?
“不是!”閻封懶得和這初出茅廬的小傢伙多話,惜字如金的他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衡方昱抱定了閻封不可能有“善心”的想法。“那暗影呢?難道她也不屬於暗影嗎?”
“暗影不收女人。”閻封的話依舊簡短有力。
衡方昱年輕氣盛地挑挑眉,一心認定閻封在開他玩笑。
“既然你這樣說,那你為什麼派她去照顧主子?”
“私人因素。”意思就是說——關你屁事。
一場問話下來,衡方昱頓時冒冷汗,連話都接不下去,一旁的南炙開口為他解難。
“閻封,你就再為私人原因幫元廷一次吧,不管事後莉亞要求什麼,我相信元廷都辦得到。”
他知道要閻封請出莉亞不容易,否則衛遲晉那小子也不會一次將所有人都叫過來,為的還不就是集體說服閻封,想不到這八風吹不動的硬漢連衛遲晉也頭疼。
為了安撫失去記憶的段元廷,身為醫師和同袍的白川慎也加入勸說行列。
“閻封,撇開集團的責任不談,好歹你也看在兄弟的情面上,而且難得元廷第一次開口要求,莉亞又是最好的人選,難道要你這硬梆梆的漢子去照顧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嗎?”
“莉亞才鬧過事,我不放心。”
說到兄弟情面,面對段元廷的要求閻封不是沒有猶豫,但是莉亞處在善惡黑白的灰色地帶,他怕當她一涉及到集團事務裡便永遠不能自拔,而莉亞只會聽從他的命令,他必須為她做出最好的選擇。
聽見閻封的回答,年紀最輕的衡方昱終於又找到開口機會可以大聲嚷嚷。
“鬧事?你該不會說那次她教訓幾個小混混的事吧?”
閻封沒有隱瞞地點了下頭,衡方昱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乘機替卿莉亞唉聲嘆氣地抱不平。
“我的天啊,閻封,那些人打著暗影的名號為非作歹耶,換做是我,我也會出手的,你不怪那些人,怎麼怪起可憐的莉亞姊姊呢?”其實他壓根沒見過莉亞幾次面,只是好不容易可以看見長年老是天字一號表情的閻封,臉上起了一絲的變化,他逮著機會也想捋捋老虎鬚啊!
衡方昱的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閻封身上,只見閻封不疾不徐地回答:“她不屬於集團,不該為集團出手。”
這下換衛遲晉忍不住微微一笑,閻封這次處理莉亞的態度的確異於往常。
“我也聽說了這件事,閻封,我覺得你對莉亞太過苛刻了,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莉亞不屬於集團的一份子,那麼她也不需要為集團的名聲負責,她出手是她的個人意願,更何況她不但沒有波及無辜,又殺雞儆猴的讓那些冒名者乖乖噤口,我倒要說她幫了你一個大忙。”
衛遲晉沁入心睥的笑臉讓閻封深遂的黑眸閃過一絲不自在,而眼尖的衛遲晉也沒放過那一絲微小的變化,他的笑容也跟著加深。
“至於元廷這件事,我不會強迫你,不過你也要想想元廷的處境,現在他已經失去記憶,如果想讓他回到上海,我們必須讓他無後顧之憂,保護何愛凡的安全,不只是為了元廷,也是為了東方集團。”
為了讓八俊全員到齊,閻封必須做出決定,其他人更是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閻封想起莉亞那雙只為他閃爍堅決意念的眸,內心忍不住嘆了口氣。
看來這下他不讓莉亞去也不行了。
閻封的沉默讓其他幾人心急了,忍不住催促。“閻封?”
只見閻封已經起身邁向大門,只留下-句。“下不為例。”
他望著正氣館外那片綠意盎然的草皮和一池湖水沉思——難道這一切就是莉亞的宿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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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
不懂閻封為什麼不讓她待在身邊、不懂他為何一次次將自己送走、也不懂一心想保護他有何錯誤?
更不懂眼前這個女人如此為段元廷瘋狂的模樣!
她叫他“羽”,證明了她壓根不知道段元廷的身分、背景、家世,卻一心一意想待在他身邊,口口聲聲要幫助元廷。她是那麼柔弱無助,為什麼她還會想要保護段元廷?
段元廷比她強得多,壓根不會需要她,難道她不知道這一點嗎?
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在這女人一心一意追隨段元廷的身影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莉亞知道自己很強,何愛凡卻連一點武功底子也沒有,為什麼她會覺得她們相像?
就在卿莉亞望著窗邊的何愛凡沉思時,何愛凡擦乾臉上淚痕,換上一臉堅決,像是決定了什麼,輕聲喚著莉亞。
“莉亞?”
莉亞抬起頭無聲地注視她。
就是這個表情,讓她覺得她們相像,但又有哪裡不同。
相處了一個月,何愛凡早已習慣莉亞的靜默,接著開口又道:“我想請你帶我去上海。”
莉亞搖搖頭,冷漠地說:“我的命令裡沒有這一項。”
何愛凡淒涼一笑,掏出懷中的一片溫潤古玉,遞到莉亞面前,眼神堅定。
“如果,我是用這個請你帶我去?”
莉亞仔細地看著溫潤古玉的色澤和精美的雕刻。她見過這塊玉,雖然那次是假造的,但是她知道這塊古玉對東方集團的重要性,他們叫它——家徽玉佩。
莉亞點了點頭,表示她會去請示閻封,但心裡的疑問更因為何愛凡對段元廷的堅持而加深。
“為什麼你一定要見到他?”
何愛凡望著窗外,想起第一次遇到段元廷的場景。
“我想知道他好不好,我想保護他。”
聽見“保護”這個字眼,莉亞更加的困惑,搖了搖頭。“可是你弱。”這麼弱的人怎麼可能擔任起保護者的角色?
何愛凡微微一笑,笑得淒涼、動人。
“我知道,但我還是希望能幫他,就算只是待在他身邊,我也只求他安全。”
就算只是待在他身邊,我也只求他安全……
何愛凡的話不斷迴盪在莉亞的腦海裡,自己對閻封、何愛凡對段元廷濃烈的感情,不斷衝擊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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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愛凡瞪大了丹鳳眼,望著眼前那群從她們一踏進上海就一路尾隨她和莉亞的人,旁敲側擊中她知道段元廷在上海並非泛泛之輩,卻不知道以她何愛凡不過與他相處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引來這麼多人的注目。
她看見莉亞一副準備迎戰的模樣,忍不住憂心地提醒。“莉亞,小心點。”
莉亞點了點頭,隨即身形一變,快速撂倒幾人劈昏了他們,心裡仍守著對閻封永不殺人的承諾。
剛開始,莉亞雖然只有一人,但由於身手矯健而且毫不遲疑,初時還能帶著何愛凡殺出一條路,但接近中尾,對方的人數過多,而且窮追不捨,莉亞的體力也漸漸無法支撐,再說她只以擊昏對方為目的,而對方卻是招招攻向她的要害。
何愛凡被莉亞抓著跑,兩人跑到一條暗巷中。
“莉亞,你不殺他們?”趁著空檔何愛凡想起自己的疑問,她不是嗜血之人,只是她好奇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莉亞,寧願對方看出她不殺人的弱點而漸居下風,也不願對方見血?
莉亞搖了搖頭。“我不殺人。”
“為什麼?”
“閻封不讓我殺人。”
閻封?閻封是誰?他的話對莉亞這麼重要嗎?
就在何愛凡望著莉亞深思時,暗巷上突然跳下一名帶刀的男子,眼見就要往莉亞身上剎去。
莉亞縱身往後一跳,順道推開何愛凡,躲過了一次攻擊,但事情還未結束,何愛凡尚未喘口氣,突然有人從身後強行拉住她。
她心一驚,大喊著打得分不開身的莉亞。
“莉亞!”
下一-鍾,何愛凡卻又發現身後的人被人撂倒,她終於回頭一看,看見一名錶情肅穆的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後,輕輕地一掌、一推就將她身邊乘隙攻擊的人給一一打倒。
“你是誰?”他是特地來幫忙她和莉亞的嗎?
見男子不語,又看見前方不遠的莉亞正被三名男子圍攻,一路打下來莉亞已經開始氣喘連連,男子們更是連番圍攻,打算趁莉亞疲累時解決她。
見莉亞有難,何愛凡心急地問著身旁只顧著她的男子。
“你是來幫我們的嗎?為什麼你不去幫莉亞?”
閻封淡淡地瞥何愛凡一眼,隨即又將目光移回幾乎筋疲力盡的莉亞身上,卻仍毫無動作。
就在何愛凡想大聲罵他時,又有另一名男子衝到他們的身旁,恭敬地朝閻封報告著。
“閻爺,後頭已經處理好了。”
閻封只點了點頭,依然不發一語,也沒有要去幫莉亞的意思。
此刻的莉亞好不容易擊昏了一人,卻又在此時中了敵人一刀。
見到莉亞鮮血迸流的模樣,何愛凡驚慌的大叫著。
“莉亞!”
何愛凡用不敢置信和責怪的眸光看著她身旁威武卻不肯幫忙的兩名男子,正要開口大罵。“你們——”
張護衛也早就看不下去,焦急地自告奮勇。“閻爺,讓我去幫莉亞小姐吧,小姐不能見血,但我行。”
一路上處處是埋伏,他和王隨扈率領暗影成員才解決了大部分的人,莉亞小姐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再讓她打下去,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閻封壓根不顧旁人的心急,仍是氣定神閒地看著前方苦戰的莉亞,似乎毫不憐惜。
看見莉亞身上染紅的大片血跡,張護衛忍不住又叫道:“閻爺!”
大片的鮮血、混亂的場面、身旁心焦的叫聲,閻封仍然一動也不動,只見最後體力盡失的莉亞終於撐不住身子,往身後一絆,對方也抓住機會拿起尖刀便要往她胸口刺下——
“不——”何愛凡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視線沒有離開過莉亞的閻封早已抄起手槍,神準地射中對方的眉心,當場一槍斃命。
千鈞一髮之際,閻封還是出手救了莉亞。
何愛凡鬆了口氣,但也虛軟地倒向地面,而閻封則邁著緩步走向倒在血泊中的莉亞,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睨視她。
“這就是你要的?你答應過我永不殺人,但總有一天有人會殺你。”
沒有人永遠是強者,強弱也不一定是重點,這是他希望她懂的。
力氣盡失的莉亞虛弱地看著閻封。“那是我弱。”
聽見莉亞一成不變的話,閻封眼裡現出怒氣。
“所以你就該死嗎?”明明知道他就在她的身旁,卻死撐著不肯開口求救,她以為這樣能代表什麼?
莉亞眨眨眼,想眨掉擋在她和閻封之間的那道輕霧,她想看清楚他。“如果我不能保護你的話……”
她不懂,他為什麼又要生氣?她盡力做到最好,難道又錯了嗎?
莉亞話一完,由於失血過多隨即昏了過去。閻封望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龐,沒有掩飾他臉上的失望,輕聲說著:“但我希望你能以另一種方式保護我。”
但他要如何讓她懂?
讓她懂得,在日以繼夜的相處下,他不再是以一時好心而收留孤兒的心態看待她,而是逐漸從驕傲她的成長、她的蛻變,在時間的洪流裡一點一滴、緩慢卻深刻地化為欣賞相愛意。
他不要她為他死,因為他要她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