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報刊亭的海報又換了。
"著名華人導演Mr.唐再耗巨資,傾力打造新片《人間》,兩位主角現已敲定:向愚哲,言思危!"
海報選用了白黑二色,兩個主角分站一邊,界線鮮明。
白色的背景裡,36歲的男子黑色長髮,紅衣紅褲紅色高跟鞋,留著淡淡的落腮鬍,形象頹廢妖嬈,性感的一塌糊塗;而黑色的背景裡,17歲的少年銀髮飛揚,銀瞳白衣,仿若冰雪鑄就,不可褻瀆。
真是兩種類型的極致美麗。
蘇小天看著海報,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看來他的戲路並沒有被限制在嫵媚少年裡,反而有了更寬廣的天地。
不能輸給他。雖然成不了他那樣的明星,但是,起碼要在學業上多作努力。她揹著書包,歡快的走過人行道,正準備回家,一輛摩托車突然從小巷裡呼嘯而出,路人嚇得連忙閃避,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斜背式書包就那樣脫肩飛出,摔到了馬路上。
她剛想去撿,又一輛橋車飛馳而過,從書包上壓了過去。
幾個路人開始咒罵,她默默地跑過去撿回自己的書包,打開檢查,還好還好,書本都是壓不壞的東西。然而手從包裡收回時,指尖上卻全是墨漬。
她呆滯了三秒鐘,再探手入內,慢慢地取出一樣東西。
碎裂的馬賽克筆身,壓彎了的筆嘴正源源不斷的滲出墨汁,染得滿手都是。
她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整個世界驟然而空,周圍的物什與人群好象都不再存在,只有一滴滴的墨水,流在雪白的肌膚上,鮮明的可怕。
就在那時,手機響了。
她一手捧著斷筆不動,一手麻木的接起。
"我看見你了。"手機那端,傳來慵懶卻又清揚的語音,原本是她期待已久的驚喜,但此刻聽來,卻好遙遠,遙遠的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
"你蹲在那裡做什麼?"見她不答話,對方輕笑,"你猜我在哪。"
她聽著聽著,眼淚忽然流下來。
對方吃了一驚:"你是在哭嗎?"半分鐘後,腳步聲飛快地由遠而近,一隻手伸過來,扣住了她的肩膀。
抬頭,言思危的臉在夕陽的餘輝裡,不似真實。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看見那支已經碎不成形的鋼筆,頓時明白了。
她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眼淚一直流個不停。
"來。"他握住她的手,拉她起來。
她木偶般的跟著他走進臨街的一家酒吧。酒吧還在裝修,沒有正式開放,幾個人圍坐在沙發上正討論劇本,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他拉她走到洗手間,先找了個塑料袋把那隻斷筆裝起來,再打開水龍頭。水嘩嘩流下,手上的墨被一點點衝去,他低著頭幫她洗手,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和秀挺的鼻樑,神情專注——
竟然會,如此如此細緻。
如此如此溫柔。
最後,手被洗淨,並用紙巾擦乾。
整個過程中,她渾身僵直一動不動,眼淚雖然停了,但反而更想哭。
洗完手後,他又拉著她走到吧檯處,向調酒師要了杯冰水,然後遞到她面前,說:"喝下去。"
冰涼且帶著淡淡檸檬味的清水一入喉嚨,整個人便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每個毛孔都舒開,又縮攏,神志跟著清明起來。
"好點了嗎?"吧檯處燈光昏暗,他的表情由於揹著光而看不清晰,然而她知道,他好溫柔。
言思危,其實是那麼那麼溫柔的啊
她吸吸鼻子,看著塑料袋裡的筆,低聲緩緩的說道:"最喜歡的東西果然是不該帶在身邊的。"
握她的那隻手緊了一下。
她擦乾眼淚,朝他難為情的笑,"好丟臉,被你看見我最難看的樣子了早知道就把這支筆留家裡擺著了,起碼不會遇到這種意外我真是個笨蛋"
他凝視著她,沒有說話,只是握著她的手,絲絲溫暖透過他的手,一直沁入到她心裡。
"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她道歉,神色鬱鬱寡歡,他突然站起來,說道:"跟我走。"
身後一人喊:"你又要出去?"
他丟下一句:"我會回來的。"然後牽著她大步往外走。
店鋪林立的街道,人群熙攘的商店,他壓低帽子,就那樣拉著她的手,一家一家的尋找。
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他在找什麼,後來見他專挑筆櫃看,就明白過來了。內心深處一陣悸顫,有點吃驚,有點感動,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一顆心就那樣飄飄蕩蕩,不著邊際。
最後終於在某家櫃檯找到相同的世紀系列派克筆,正在結帳時,售貨員認出了他,驚叫出聲:"啊!你是言思危!"
頓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掃了過來。
他扔下錢,拿了鋼筆就走,然而已來不及,幾個少女尖叫起來:"言思危言思危!真的是言思危耶!!"
他一拉她的手,開始奔跑,後面的人潮彙集成龍,整個場面蚤亂又壯觀。
東繞西拐的跑了半天,最後飛快一閃,躲進了樓梯間。一連串腳步聲從外奔過,繼而遠去,兩人氣喘吁吁的靠在牆上,彼此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跟你在一起都會這麼刺激的嗎?"她一邊喘氣,一邊笑,剛才那幕實在太瘋狂,所有人都朝他們追過來,想想還有點可怕。
他沒答話,只是朝她伸出另一隻手。
手心上,豔麗的馬賽克白金夾紅色筆身,18K金筆嘴,一模一樣的一支派克筆。
像是天使的禮物。
她不禁收起笑,眼睛再度溼潤了,"如果我說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你肯定會不高興吧?"
"嗯。"
"那麼該用什麼當謝禮好呢?"
光線黯淡的樓梯間裡只有她和他兩個人,他是那麼的挺拔俊美,宛如神祗,原本是非常遙遠高不可攀的存在,現在,卻在連呼吸都可以辯識的咫尺間。
不知從哪來的衝動,她突然上前一步,拉下他的頭——
吻了他。
四唇相貼,他的嘴唇冰涼,沒有反應。
她忽然有點不知所措,渾身的血液在剎那間凍結,後悔與懊惱一股腦的湧出來,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傻瓜。
連忙踉蹌的退開,臉上火辣辣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擺才好。太難堪了,太尷尬了,她不應該再留在這裡,還是快逃吧!
"我走了。"匆匆丟下三個字,撒腿就跑。
才跑出兩步,手就被用力扣住,一股力量傳來,身子被轉回了一百八十度。
心中頓時一沉,她窘迫的幾乎哭出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不該"
後面的話被他的唇吞掉。
他將她推到牆上,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腦袋,吻得熱情而纏綿。
她只是個青澀的小蘋果,哪裡會是他的對手,大腦一片空白,很悶,透不過氣來,不敢呼吸,渾身戰慄。
然而,於那樣紊亂的瘋狂裡,又有著難言的甜蜜與狂喜,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開始蓬勃的燃燒。
四下裡很安靜。
厚厚的木門將所有塵囂隔在外頭。
只有情不自禁的少年與羞怯的少女,深情擁吻在一起。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終於放開她。
她意亂神迷的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一雙深沉複雜的眼睛。
那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它,有迷亂,有憐惜,有後悔,還有難以辯解的痛苦與悲傷。
她被他奇怪的表情搞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呆呆的看著他。彷彿無法承受她眼中的信任與依戀,他連忙轉身,淡淡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在前面帶路,她在後面跟著。
一路無話。
而他,也沒再牽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