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高翔睜開眼,卻見身上纏滿了繃帶,直直躺在一張乾乾淨淨的床上。他大吃一驚,還想不清前因後果,翻身躍起,卻覺渾身痠痛。
門“呀”一聲開了,一個郎中模樣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見雁高翔跳了起來,嚇了一跳,道:“這位爺,你受傷甚重,還要靜養,不要動了。”
雁高翔打量了四周,道:“這是哪兒?”這地方雖然十分簡陋,但窗明几淨,案頭放了一個膽瓶,裡面插了一枝菊花,開得正豔,邊上是一個大包裹,足足有半人來高。那男子道:“兄弟吳佩仙,專攻跌打,這兒是小號必仁堂。”
雁高翔才明白這兒是個醫館。他叫道:“某家怎會到這個小破醫館來的?”
吳佩仙大為不悅,道:“爺,小號雖然比不得鄂州、常德的大醫館,但在武溪也是頭一塊牌子了,請不要取笑。”
雁高翔頓了頓,道:“我那葫蘆呢?”他的本事,一多半都要靠葫蘆,而且他好酒如命,沒了酒,膽子都小了許多。吳佩仙聽他不再說不遜之辭,面色轉和,道:“送爺來的那位說你愛酒的,讓我給你買個葫蘆來,你看,就放在那兒。”
吳佩仙伸手一指,雁高翔才發現那膽瓶邊的包裹竟然是個葫蘆。吳佩仙十分殷勤,買了個特大號葫蘆,《南華》中所謂“五石瓠”想必亦不過如是。雁高翔一見葫蘆,連忙拿了過來,入手之下,只覺葫蘆甚沉,裡面竟是裝滿了好酒,心中大喜,道:“是不是一位佛爺送我來的?”
他還記得最後無心要他幫忙去救惠立之事,看來多半是惠立給他的。原來他離開馬家老店時,越想越是惱怒。上龍虎山尋找教主,結果教主已死。受了張正言指點之恩來殺無心,途中又險被鳴皋子打死,反倒是無心救了自己。他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偏生如今恩仇糾纏在一處,都不知該如何報法。正在茫然,卻遇到了附體在果智身上的宗真。宗真遭果毅暗算身死,一靈不昧,附於果智身上。他心知此事已到千鈞一髮之際,惠立也不知是不是已經入魔,一旦蚩尤碑被解開,天下蒼生所遭浩劫已不可想像。惟有見機行事,拼得墮落輪迴,也不能讓蚩尤碑出世。但孤掌難鳴,正在想找些靠得住的同道幫忙,可是本相已無,自己一副果智的樣子,說出去旁人也是不信,卻正好遇上了雁高翔。一說起,雁高翔才明白自己所救乃是密宗三聖的宗真。雁高翔那日救了他,卻不曾看清他的相貌,只道宗真長的就是果智的樣子。宗真知道這鬍子少年雖然出身邪派,卻極為正直,惟有此人尚可助一臂之力,便請他跟隨惠立而行。雁高翔敗在鳴皋子掌下,極為憤怒,一口答應,只是他不似惠立有陳普壽帶路,來得稍稍晚了一會。惠立與宗真一般,也位列密宗三聖,那自然也是有道高僧了。哪知剛一出口,吳佩仙卻道:“是佛爺麼?不像啊,我看他倒是位年輕道長,身邊還跟著一個很標緻的色目姑娘。”
是無心!雁高翔大吃一驚,本想喝兩口酒,也不敢再喝了。他看了看葫蘆,只覺酒香一陣陣極是誘人,心一橫,心道:“這小牛鼻子要殺我,也不會糟蹋這一葫蘆好酒。”仰起脖來喝了兩口,只覺酒味甘醇,就算有毒,那也認了。
吳佩仙微笑道:“令尊大人倒也生得少相。他對你好得很呢,你放心養傷。喂,爺,你喝慢點!”卻是雁高翔一口酒直噴出來,噴得吳佩仙滿臉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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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吹拂,鷗鳥翻飛。無心倚靠在船尾,看著山山水水漸遠,心中有些刺痛。轉念一想,卻又“撲嗤”一笑。莎琳娜站在他身邊,見他沒來由地笑起來,也笑道:“笑什麼了?”
“我在想,那鬍子知道了別人當他是我兒子,不知該氣成什麼樣。”
莎琳娜想起無心那日在武溪鎮上跟那吳佩仙一本正經說什麼“犬子受傷甚重”之類的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道:“你也真沒正經。”
無心涎著臉道:“人誰無母。莎姑娘,你是他母親,自然幫著兒子說話了。”
莎琳娜又羞又氣,佯怒道:“不理你了。”
她扭頭不理無心,無心慌忙賠笑道:“莎姑娘,心肝寶貝好姐兒,別生氣了,我是胡說的。誰叫他這麼笨,沒半點主見。”
莎琳娜也不知這“心肝寶貝好姐兒”之類是無心在勾欄與唱曲的姑娘調笑慣了的話,雖覺此人沒羞沒臊,但這話聽得心底也甜絲絲的。鳴皋子死後,無心既被正一教以鶴羽令傳令天下追殺,又因為惠立曾說宗真也是他害的,釋門一般要取他性命,中原雖大,他四處都無法立足,只能離鄉背井,跟著莎琳娜遠行。離開故土,他心中實是極其悲苦,只是臉上不顯出來,盡說些瘋話解悶,所以也不真惱,聽無心討饒,柔聲道:“海上風大,回艙吧。到了佛羅倫薩,我為你引見家父。”但一想到雖然自己已決心嫁給無心了,但無心終是異教徒,只怕父親不會答應,心中不禁一亂。無心見她面色有些不好,收起調笑之意,道:“莎姑娘,你先去歇息吧,我馬上就來。”
等莎琳娜進了艙,無心從懷裡摸出一支玉笛。這玉笛正是鳴皋子所用,那日在風雲寨中,蚩尤碑禁咒反制,後來他刨了半天,只刨出這支玉笛。
無心看了這支玉笛,心中又是一陣微微刺痛。
人誰無父。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一切都該忘了吧!
此時一隻鷗鳥長鳴一聲,從船帆上飛起,直衝雲霄,拏雲而去。無心看著那隻鷗鳥漸漸化成一個黑點,沒入海天之間,悵然久之。
海風如刀,掠帆而過,發出嗚咽之聲。這艘海船載著一船行客,漸行漸遠,也終於沒入了大海與青天相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