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前腳才走,後腳,一名肩披紫貂毛大衣的男子,立刻嘖嘖有聲的自桃花樹叢後現身。
「好個回眸一笑百媚生!芙蓉臉、桃花腮,秋眸似水、鼻似瑤管,尤其那張小嘴……這樣的天仙絕色竟是一名丫環,可惜啊可惜!」
「皇上好眼力,六丈的距離,都能將人瞧得如此清楚。」隨著一道低醇聲嗓的突然插入,一名男子竟無預警的出現在池塘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皇甫皡月。
他意態雍容,氣質精斂,一雙鷹隼般的黑眸玄幽得令人看不透,全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尊貴之氣,渾然天成。
看見來人,皇甫韜立刻驚喜的跑到他身邊。
「皇叔!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久之前。」皇甫嗥月露出淡笑,可目光卻銳利得像把刀。「就在您偷偷摸摸躲在桃花樹叢後,像個小賊偷聽他人是非時。」
原本還笑嘻嘻的皇甫韜,頓時困窘臉紅。
「我、我哪有偷聽,我只是……在賞花!」他強辯。「皇叔不也誇我眼力好?一群丫鬟就站在桃花樹這兒,我只是正巧看到!」
「是嗎?也好,皇上有此等好眼力,想必此番御駕親征蒼狼國,必能旗開得勝,凱旋歸來,微臣在此先恭賀皇上了。」
「皇叔是怎麼知曉此事的?」皇甫韜一愣,接著連忙解釋:「那不過是班魯那群昏庸老臣在胡言亂語,我可沒答應。」
「既然如此,自現在起,您最好開始思考。」皇甫嗥月意有所指。
「思考什麼?」
「思考該如何應付那群老臣。」負手在後,映著瀲灩波光的深邃黑眸,緩緩浮現笑意。「蒼狼一戰,上奏已有數日,您卻遲遲未給予答覆,這兩日又『藉口』微臣身體微恙,逗留王府不歸,基於同僚情誼,半個時辰前,班大人領著一班老臣來探看微臣,順道領了奏摺,此刻正在大廳裡,等您一同議論此事。」
「什麼?!」沒料班魯一群人竟追到這裡來,皇甫韜氣得哇哇叫。「那一群人竟然連這兒都不放過?!我才不見!」
「皇太后也來了。」皇甫嗥月淡淡補充。
這一次,某人一聲不吭,只有臉色變得慘青。
身為皇上,當今世上他最大,照理來說,他應該沒什麼好怕的,可偏偏,他就是怕女人哭!而無巧不巧,他那孃親有事沒事就愛哭,而且一哭起來就天崩地裂、沒完沒了,這幾天,他為了躲那群老賊,游到了這裡,可她老人家卻領著班魯他們跟了過來,這下襬明是來抓人的嗎?臉色一變,皇甫韜二話下說,立刻運功提氣,就在他打算躍上枝頭潛逃時,一對宮女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兩側。兩人一人一邊,輕攙著他的左右手,竟讓他瞬間動彈不得,插翅難飛。
「皇上吉祥。」兩名宮女晏晏微笑,恭謹的對皇甫韜福身。
「大膽奴才,竟敢對朕無禮!還不快放開朕!」發現兩名丫環正是皇太后的貼身婢女,皇甫韜立刻暗叫一聲不妙,表面上卻裝出嚴厲的模樣。
「奴婢冒犯聖上,寧受一死,不過皇太后有請,還是請您先跟著奴婢走吧。」兩人無畏無懼,沒放手,反倒纏得更緊了。
眼見自己逃命不成,皇甫韜連忙搬救兵。「皇叔,你別光顧著看哪,快來救我啊!」
「皇太后有請,皇上還是去的好。」皇甫嗥月微笑,連根手指頭都沒動。「另外,即使是在微臣的府邸,也請您別忘了身分,下回幹萬別再甩開隨身護衛,到處溜達亂玩,否則真有事發生,微臣恐怕愛莫能助。」他誠懇勸諫,可眼裡卻寫滿了嚴厲。
此時,皇甫韜這才領悟,這兩名宮女分明就是皇甫嗥月帶來的。
「皇叔,丟下護衛到處亂玩是我不好,我下回不敢了,你不能——」
皇甫皡月和顏悅色的斷話。
「皇上能記取教訓是最好,那就恭請皇上慢走,恕微臣不送了。」語畢,他朝兩名宮女點頭,得到指示,兩名宮女趕緊福身。
「奴婢感謝王爺帶路,奴婢這就退下了。」
「提」著金鉉王朝當今聖上,兩人不敢怠慢,瞬間拔腿朝大廳的方向飛奔而去。
隨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幾朵嫣紅桃花飄然落下,佇立原地的皇甫皡月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轉過頭,若有所思地望向印歡適才所藏匿的大樹。
絕色美人雖不多見,卻不值得令人訝異,但若是個聰慧過人,且又懂得如何隱藏氣息的絕色美人,那就令人值得玩味了。
望著下遠處,那正飄著裊裊炊煙的灶房,皇甫嗥月不禁玩味低喃——「印歡……是嗎?」
由於皇太后和班魯一行人無預警的造訪,整座王府幾乎是忙翻了。
前苑,奴婢迅速穿梭在迴廊間,忙著奉上茶水和點心,後苑灶房這一頭,更是忙到人仰馬翻。
在雷大娘的指揮下,所有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一人當三人用,七手八腳烹煮一道道精美可口的菜餚,趕著讓其他人上菜。
忙碌間,日落月升,晚膳終於結束,拖著疲憊的身體將灶房收拾乾淨後,包括雷大娘,所有人全提早入房休息去了,亥時不到,後苑已是一片靜悄悄。可就在此時,印歡卻忽然推開房門,並提氣躍上屋簷。
趁著淡淡月色,她就像一隻輕燕,靈巧且迅速的起落於或高或低的屋簷間,毫不遲疑的直朝位於東方、皇甫嗥月居住的頤品樓而去。
風聲獵獵,萬物自她眼角極速消逝,一路上,她如識途老馬,巧妙地躲過所有巡視侍衛,直到瞥見遠方小亭裡有兩抹人影,才氣沈丹田,輕輕落在一塊大石後頭。
湖綠小鞋輕輕點地,竟是半點聲響也沒有。
藉著大石的遮掩,盈盈水眸掠過雕欄邊的皇甫韜,筆直望向另一名長相俊美的男子。
他應該就是皇甫嗥月了。
她才人府,就聽說他染了風寒,臥病在床,因此沒能見得到他,隔日一早,當今皇上便領著御醫入府替他治病。
看來那御醫的醫術不錯,不到三日,他這個病人就能出來吹風賞月,臉色紅潤得就像是這輩子沒生過病。
此刻,他端坐在雕花紫檀椅上,手拿書卷,專注閱讀,而他身邊的皇甫韜則是憑欄賞月,兩人一身尊貴,身邊卻沒有任何人服侍,顯然是有意獨處,掬歡亭裡,皇甫韜忽然打破沈默——「皇叔,難道連你也認為我該御駕親征?」
皇上對他的稱呼,證實了她的猜測無誤。
「對於此事,微臣沒有任何想法。」
「騙人!你明明就站在那群老賊那一邊,今日還讓母后的婢女將我帶走!」握著拳頭,他氣沖沖地來到石桌邊。
「皇上,此情此景,您不以為無聲更勝有聲?」隻手拿著書卷,皇甫嗥月目光不移,只是淡淡勸言。
「不,我偏要說!如果不跟你說,當今世上,我還能跟誰去說?我早發現班魯那群老賊見不得我好,自我登基以來,就屢屢找我麻煩,如今又要這我御駕親征!我才幾歲,他們就巴不得我英年早逝,我究竟哪裡得罪他們了?」
「您多慮了,班大人純粹只是為我朝著想。」
「著想個屁!那群老賊吃飽沒事幹,成天用計陰我!那蒼狼國土地才多大?光是一個金鉉王朝,我就治理不完了,再來個蒼狼國,豈不是要我短命!」
「短命就短命吧。」夜風中,皇甫嗥月的聲音,竟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短命總比後悔好。」
「我早就後悔了啊,這皇帝根本不是人當的,嗚……皇叔,你是不是早就曉得當皇帝的,註定要被人玩到死,所以當初才會死活不肯接這皇位?你說啊,你說啊!」
哇的一聲,皇甫韜竟無預警地哭趴到地上,見狀,皇甫嗥月這才放下手中書卷,輕輕抬眸。
「哭吧,您就一次哭個夠,待會兒保證您哭不出來。」他話中有話的感慨,可惜某人卻沒聽出來,反倒哭得更傷心了。
「皇叔,連你也聽煩我的抱怨了嗎?不要啊……嗚,我也是很可憐的,為了治理王朝,我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還得天天應付那群老賊,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他們說什麼就什麼,我這個當皇帝的要是反對,就得被他們罵得豬狗不如,我卻只能一笑置之,為什麼我非得這麼委曲求全不可啊,嗚……」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將來您總會習慣的。」語畢,皇甫嗥月忽然轉首看向印歡隱身的大石。
在亭中燈火的照映下,玄幽黑眸精銳如刀,竟透過濃濃夜色,精準對上一雙水眸。
剎那,印歡只覺心絃重重一顫,連忙下意識地屏住氣息,欲轉身離去,卻不慎踩到一截枯枝。
喀喳!清脆的柴裂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亮。
「是誰?」亭裡,皇甫韜不禁驚慌大叫了起來。
附近的侍衛聽見他的呼喊,立刻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其中有人眼尖,很快就發現印歡,連忙提刀砍去,其他人也紛紛加入戰局。
刀光劍影中,即使以一擋十,手無寸鐵的印歡卻不見任何驚慌,反倒氣定神閒的施展出一套巧詭的步伐,從容躲過那一道道鋒冷刀光,並在一盞茶的時間內,突破所有攻圍。
一個提氣,眼看就能順利離去,可黑夜中,一塊小石卻忽然破空而來,正中她的穴道,瞬間競震得她全身癱麻,登時跌落在地,動彈不得。
八方侍衛見機不可失,迅速拿著武器揮向她的頸子——「王爺?」沒察覺到皇甫嗥月已來到身邊,所有人全都怔愣了下,但想起印身手不弱,又連忙戒備。「王爺,此人身手不弱,您千萬別靠——」
他舉起手,阻斷所有聲音。
「這個婢女沒有傷人之意,全都退到一旁。」他淡淡指示,所有人雖然都為他擔心,卻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威嚴,因此全咚咚咚的退到了一旁。
不過即使如此,一行人卻沒卸下武器,反倒屏氣凝神的嚴陣以待,就怕印歡會來個絕地反撲。
可就在此時,一陣夜風卻忽然拂過,淡薄雲層輕輕退去,月兒再度露臉。柔亮的月光將大地映上一層光輝,連帶的,也將印歡那張清豔無雙的小臉照耀得更加絕美出塵了。
原本殺氣騰騰的侍衛,一見到那張精緻嬌容,不禁全丟了神魂,只有皇甫嗥月一人不受影響,眼神依舊不變。
「果然是你。」他低著頭,直視那雙無垢水眸。
「你認得我?」印歡訝異揚眉,不以為彼此見過面。
他不答反問:「你以丫鬟的身分混入我的府邸,究竟意欲為何?」
「奉家師之命,前來執行任務。」她毫不遲疑,說出實話。
本來,她的計劃是暗中保護他,不過這會兒既然被發現了,她也索性將天窗打開,把話說明,不過,皇甫皡月卻無法輕信她的片面之詞。
稍早,當他發現她身分可疑後,便調來總管詢問她的來歷。
根據總管說法,她是一名七旬老翁所託,該名老翁在幾年之前有恩於他,他銘感五內,因此破例收了她當丫環,才入府三天。
不過就是多了個丫環,自然不是件大事,可她身懷武功,入府時間恰巧又與皇上造訪時間相疊,讓人不得不戒備小心。
他謹慎又問:「令師是?」
「印峰。」她淡淡回答,直視著他的目光,澄澈如水。「他讓我來保護你。」「我?」皇甫嗥月一愣。
他出身貴胄,自小在宮廷長大,雖然十八歲搬出宮外,但往來之人多是皇親貴族、工商文人,從未與江湖有任何牽扯,更不曾聽過印峰此人。
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竟派徒兒保護他,豈不怪哉?「家師算出你流年不利,今歲有劫,必有死禍。」她將事情說得更加詳細,卻瞧見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什麼?!」就連姍姍來遲的皇甫韜也變了臉色,可他不敢露臉,只敢站在皇甫皡月的身後,露出一截圈著玉戒的食指,氣呼呼的叫罵:「大膽婢女,我皇叔什麼身分,我又是什麼身分,你竟敢在這胡言亂語,咒他早死?!你不想活了嗎?」「我並非胡言亂語。」印歡看著那截指頭,語氣堅定。「家師精卜卦、通玄黃,他卜出來的卦,從未出錯。」
「你還敢說謊!」
「我說的都是事實,信不信由你。」她蹙起眉頭,不想爭辯太多。「倒是堂堂一國之君,只敢躲在他人背後叫囂,難道是不敢見人?」望著那躲藏在寬闊臂膀後頭的身影,她不像他人一般恭敬,更不謙卑,而是直接用你、我相稱。
不少人皆為她不敬的態度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她的膽子會大到這種程度,卻堅信,她絕對活不過今晚。
又是詛咒王爺早死,又是對皇上不敬,根本是死罪啊!皇上一定會叫人砍了她的頭,更甚者,還會誅了她九族!所有人不禁望向皇上,就等著看他會怎麼處置印歡,誰知後者,卻是半晌不吭一聲,而且還一寸一寸的將食指收了回去。
眾人不禁眼露困惑,就只有皇甫嗥月噙著淡淡笑意,出聲打破沉默。
「皇上,您還是先回去沐浴歇息吧。」
「這……」
皇甫韜實在氣不過,可一想起自己適才醜態百出,而且極有可能——其實應該是根本已經被這美人兒瞧去,他就好想一頭撞死!要是她將此事傳了出去,往後他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啊?「夜深了,明日一早您還得回宮早朝。」他繼續提醒,同時示意貼身侍衛站到皇甫韜身邊,用高大的身影將他完全遮掩。「這事交給微臣處理就好。」「也好,就這麼辦。」皇甫韜也認為自己不適合留下,卻忍不住再三強調。「不過你可得好好看住這丫環,千萬別讓她逃走了,待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後,定要向朕好好稟告。」
「那是當然。」皇甫嗥月含笑點頭。
得到保證,皇甫韜這才甘願藉由侍衛身影的遮掩,迅速離開。
看著他們的身影隱沒在長廊的另一頭,皇甫嗥月才緩緩轉過頭,誰知卻對上一雙晶瑩水眸。
她盯著他,眼神無比認真,卻帶著些許深究。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還想說些什麼?」
她點頭,果然直接說出心底的疑惑——「你有相好的女人嗎?」
喝!沒料到印歡再開口,還是那般膽大包天、語出驚人,一旁侍衛下禁紛紛倒抽了口氣,滿臉怒容。手裡的刀槍劍戟、斧鈑鈎叉,鏗鏗鏘鏘地響,就像是等著皇甫嗥月一聲令下,就要抹上她的頸子。
「在下尚未娶妻,自然是沒有。」皇甫皡月卻絲毫不受影響,表情似笑非笑。「是嗎?」印歡失望斂眉,卻不死心。「那有相好的男子嗎?」她又問,眼神充滿期盼,像是巴不得他能用力點頭。
這一次,所有人連下巴都掉下來了。
他們不敢置信地瞪著印歡,就像是她頭上忽然生出了一對尖角,手裡的武器抖動得更厲害,臉色也更鐵青了。
「為何如此問?」皇甫嗥月還是不動怒,可藏在眼底的笑意,卻是愈堆愈濃。雙手負後,他朝她靠近了一些,卻聞到一股柔馥雅鬱的淡香。
「因為我想知道,我該防的,究竟是女人,還是男子。」她還是一臉認真。「根據家師的說法,男子的對象並不是非女子不可,因此桃花劫自然也不限於女人,我總得弄清楚對象才行。」
「桃花劫?」他挑眉,同時辨別出她的體香,竟是醉人的桃花香。
她點頭,幾繒絲緞般柔軟的黑髮垂落胸前,將她娟秀的小臉勾勒得更加楚楚動人。
天際間,雲層飄栘,夜風又起,灼豔桃花紛紛灑落,竟乘著風,飛落到她的髮間、裙邊,以及——他的胸口上。
拈起那正巧貼躺在心窩處、過分灼豔的桃花瓣,他聽見她用極為圓潤清脆的聲音,道:「沒錯,今年你犯桃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