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竟然難得好脾氣地沒有甩門調頭而去,而是與聶樂言一道進了電梯。
可是這女人依然囂張得很,連正眼都不肯給他一個。
光滑的鏡面雙開門上映着兩人清晰的倒影,看到她第N次若無其事地避開他的眼神,江煜楓終於挑了挑眉:“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他發現她裝傻的時候實在很有一套,也懶得再兜圈子,直接就問:“什麼人得罪你了?”
“沒有啊。”她還是不看他,垂下眼睛彷彿很專注地研究着地毯上的花紋。
他覺得自己的耐心就快要用光了,張了張嘴,剛想説話,結果電梯“叮”地一聲停下來,門打開,一下子湧進一羣人。
大概都是酒店裏的客人,或許也是結伴出去吃宵夜的,封閉的空間瞬間狹窄了不少。
聶樂言下意識地往裏面退了一些,然後便感覺有一條手臂虛虛地護在她的腰上。
在這樣的環境裏,其實知道只是出於保護,但她還是壓低聲音説:“拿開。”
旁邊那人聞言皺了皺眉,漂亮狹長的眼角微微一眯,看樣子是不愉快的前兆。
“不識好人心。”下一刻他果然開始還擊。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説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
其實江煜楓也發現了,她的情緒好像很有點問題,應該是從下了飛機之後才開始的,因為登機出發之前,他們還在候機廳裏説過話。那個時候還是好好的,結果一轉臉卻又像變了個人似的,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故意不接他的電話。
女人的心思太難捉摸,況且他向來都不需要去討好什麼人,花在這上頭的精力少之又少,此時只彷彿覺得無奈,又隱約有些煩躁。
結果出了酒店,聶樂言卻又突發奇想,向門童問了路,然後便去尋找附近的酒吧。
江煜楓沉着臉,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愈加多事,什麼都要管:“你晚飯沒吃,現在又跑去喝酒,當心胃疼。”
她似乎也有點驚奇,看他一眼,説:“酒吧裏也有東西吃,怕什麼。”
反正就像是存心要和他作對。
可是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環境,無論如何,他好像都沒辦法丟下她然後自己一個人揚長而去。
沿着湖畔,一整條街上盡是林林總總的酒吧和咖啡廳,隨便推開其中一扇門,滿室的喧囂便撲面而來。
然後聶樂言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竟是個特殊的日子。
服務生第一時間送上玫瑰花,又往她的手裏遞了個圓圓的號碼牌,微笑地説:“一會兒會有遊戲。”
到處都被佈置得精緻而又浪漫,正中央的高台上甚至也被粉紅色的氣球和花束包圍着。
聶樂言看了看燈光下那一串最為惹眼的英文字母,這才想起來:“今天是14號?”
“嗯。”
江煜楓叫了水果小吃和兩支喜力,給她一支,與她輕輕碰了碰,似笑非笑道:“節日快樂。”
好像上一個情人節,也是與他一起過的。
那天他的秘書在餐廳訂了張桌子,吃過飯之後還收到他的禮物——一隻鑲鑽手環,世界頂級珠寶大師的傑作,那些疏落精巧的鑽,彷彿比那滿天細碎的燈光下還要耀眼奪目,熠熠生輝。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便又推回去。
他當時挑挑眉,似乎意外:“怎麼?不喜歡?”
她搖頭。
“那是為什麼不要?LINDA説這是今年的最新款,剛一推出就廣受好評。”他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竟然還會有女人面對這樣美好的藝術品卻不動心的。
可她卻彷彿突然意興闌珊,笑了笑只是反問:“LINDA説的?這不是你自己去買的嗎?”
他難得的愣了一下,説得理所當然:“你不是不知道,這種事一向都是她代辦的。”
是的,她知道。
其實根本就不該多此一問,可是似乎在剛才的某一個剎那,她只是沒辦法管住自己的衝動。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會去在意這種小事。
她明明一向都是不在乎的,不論他送來什麼禮物,衣服、鞋子也好,首飾珠寶也罷,甚至有一回他提出要買輛車給她,儘管最後她並沒有同意,但是那些零零碎碎的禮物送過來,她從來都沒有問過是不是他親自挑選的。
因為多半不是。
他才沒有這份好興致,她是知道的。
可是唯獨那一次,她像是腦子抽風了,才會突然關心起這種問題來。
後來到底沒要那手鐲,她堅持説:“太貴,我不要。”倔脾氣發作起來,最後似乎江煜楓也被她搞得莫明其妙,眉宇間頗有點掃興的意味,一頓好好的燭光晚餐就那樣不歡而散。
同樣是那一天,稍晚一些的時候,她在牀上推開了他。
“你幹嘛?”他的聲音在黑暗裏聽起來惱怒異常。
她卻爬起來,摸索到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一邊説:“我要回家。”
牀上的人半天都沒有聲音,她一個人打開房門走出去。
好像就是那次之後,他們的關係突然惡化了不少,接下來又再勉強維持了一段時間,終於以分手告終。
如今,時隔整整一年,兩個人卻又竟然這樣湊巧地重新坐在了一起。
那些回憶斷斷續續地在湧上來,台上的主持人也開始做起了互動節目。
今天這種日子,出來玩的多半是年輕情侶,而願意舉手上台做遊戲的又全部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少男少女,因此玩得特別瘋,彷彿毫無顧忌。
這樣的年齡,本來也就應該無所顧慮,可是她,如今回想起來,卻將那段最該放縱的時光都交給了同一個人,從此過得小心翼翼,並且不得不收拾起所有的甜蜜與苦澀,因為沒有人可以一起分享或承擔,因為那是一場無望的暗戀。
此時場中央的高台上,熾亮的燈光映照着每一張年輕飛揚的臉孔,其中彷彿盛載着最盛大的喜悦和激情,旁若無人地、只與身旁十指緊扣的那個人共享。
或許是看得出神了,結果只聽見江煜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看來你很羨慕他們?”
離得那麼近,她幾乎嚇了一跳,不由嗔怪似的睨他一眼,喝了口啤酒才説:“沒有。”只是突然有點遺憾,遺憾自己竟然從沒嘗過那段歲月中真正無瑕的感情。
她都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滋味,不知道與戀人牽手走在校園裏,心裏會有多美。
喧鬧的環境中,一輪又一輪的遊戲開始並結束,參與的人拿到各式各樣的小禮品,心滿意足地跑回台下去。
江煜楓説:“看你一臉神往的樣子,想不想也上去玩玩?”
其實她沒興趣,況且與那樣一羣小女生在一起湊熱鬧,難免有裝嫩的嫌疑吧。不過倒是驚訝於此人今晚頻頻反常的態度,於是不禁斜斜地望着他,半真半假地反問:“這些都是需要兩個人配合的,難道你也願意陪我去玩?”
她以為他必定不肯,堂堂江煜楓,怎麼可能在這種場合做出這種事?誰知他竟然放下啤酒瓶,便要伸手來拉她,一邊笑着説:“等下我們就舉手。”
她真被他的樣子唬住了,連忙縮手説:“不要!”坐在台下這麼久,不是不知道這些遊戲有多出格,眾目睽睽之下,恐怕就算是真正的情侶,也未必每個人都玩得起。
她就屬於玩不起的那一類。
就算時光再倒流幾年,她還是玩不起。
可是此刻她只怕江煜楓會真的舉手上台去,幸好主持人説了句:“遊戲環節就到此結束了!……”這才輕輕吁了口氣。
江煜楓卻越發覺得好笑:“你怕什麼?”
“我當然怕了!”她瞪他一眼,在驟起的DJ音樂中提高聲音吼了句:“你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是啊,她真是低估了他,又或許是分開得太久所以一時忘了,他向來都不按常理出牌,只要興致來了,大概很有可能做出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
她在表達自己的不滿與不屑,可是他卻低低地笑起來,彷彿遇上了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他又與她碰了碰酒瓶,漆黑的眼底恍若望不見盡頭的深甬,卻又因為那一點隱約的笑意而染上灼然的亮光。
他挑了挑唇角:“你可真瞭解我。”
他的嗓音裏彷彿瀰漫着酒精帶來的魅惑與磁性,她聽得眼神微微一閃,然後若無其事地仰起脖子喝了很大一口酒。
震耳欲聾的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好不容易停歇下來的時候,那個很能折騰的男主持再度喜洋洋地上場。
在萬眾期待下,他神秘兮兮地宣佈開始抽獎。
聶樂言下意識地對着光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號碼牌,234號,倒是挺好記得。
不過她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沒有偏財運,就連一條毛巾一支牙刷都沒中到過,於是這會兒也就只是跟着大夥一塊兒湊個熱鬧,拍拍手叫叫好。
抽完二、三等獎之後,旁邊桌子的女孩子興奮異常對她的男朋友説:“我超級想要那對戒指啊!”
頭獎是鉑金對戒,據説價值好幾千元。
主持人剛才把它亮出來的時候,幾乎全場譁然。聶樂言也跟着大大地“哇”了一聲,結果偏偏還是有人不肯配合,貌似跟在她後頭發出了一個很簡單但又頗為不屑的單音。
她當時挑釁地問:“怎麼?你肯定是瞧不上的吧?”
江煜楓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説:“如果實在喜歡,出門就去買一隻好了,用得着這樣麼。”他是真的不太明白,因為以前送給她的那些首飾,後來在她身上出鏡的頻率簡直少之又少,可見她根本就不是愛此類玩意的人。可是現在又跟着別人興奮個什麼勁?
她卻看看他,一副無法溝通的樣子:“這叫氣氛,懂嗎?中大獎和自己買,這二者能一樣麼?”
不過也懶得和他再説,聶樂言低下頭去剝開心果,結果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鼓點,主持人的聲音聽起來比自己中了頭獎還要激動——“234號!”
“一等獎,234號!……是哪一位?請上台來……”
於是,這輩子從沒中過一毛錢的聶樂言,在眾女人嫉妒得要命的目光注視之下,就這樣走上台去。
簡直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吃驚,但是很顯然,更令她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
主持人在交付獎品之前説:“我們的頭獎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被拿走的哦。既然是對戒,就請這位女士的另一半也上來吧!”
她拿着話筒,其實很想説“我是一個人來的”,可是台下的某人已然站了起來,勾着唇角,不緊不慢地朝着全場光源最盛的地方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