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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最後實在想不出誰會做出這樣的事。錢?睡衣?用同城快遞的方式寄到她家來,而且事先一句招呼都不打?

    她有點懷疑是不是保安看錯名字送錯了件,於是從垃圾桶裏找到破碎不堪的包裝紙,好歹寫着聶樂言三個字的那塊紙片完好無損。她又埋頭去找那個電話號碼,不過兩秒鐘後突然收了手,彷彿終於想到什麼一般,抓起茶機上的手機撥了出去。

    等了很久才被接通,電話那頭的人“喂”了一聲,聶樂言立刻説:“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無聊,居然做出這種事!流氓!”

    只是沉默了一下,江煜楓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公式化,似乎完全忽略了她的措辭:“我現在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然後竟然也不等她反應,便徑自切斷了連線。

    再撥,卻已經轉到秘書的手裏,照舊是一把知性温柔的聲線,拋出千篇一率的説辭:“不好意思,現在在開會,請問您有什麼要我轉達的嗎?”

    聶樂言盯着那團刺目的紅色,越想越覺得自己彷彿受到了污辱,可是最終還是剋制住情緒,儘量氣息平穩地説:“請江煜楓先生會後給我回電話,謝謝。”然後又補充一句:“是急事。”

    “好的,我會替您轉達。再見。”

    她掛掉電話猶自生氣,這男人真是小氣得可以,而且報復起來簡直變本加厲。她那天晚上在車上不就數了七百塊錢給他麼,順便小小地調侃諷刺了一下,結果他竟然想到以這種方式來報復她。

    一大早就寄性感睡衣來,這算什麼?!而且還是那樣露骨恐怖的式樣,蕾絲加透視,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給一般正常人穿的。而他明明知道她一向只穿最中規中矩的樣式,以前他甚至還毫不客氣地大聲嘲笑過她的小熊威尼系列睡衣褲,説她根本幼稚得到家了。

    她卻對他的反應嗤之以鼻,心裏明白自己當然不能和他其他的那些女朋友們相比,那些妖豔性感的女人,不但個個風情萬種,就連説話的聲音裏都恨不得能掐出幾滴水來。她不是沒見過他和她們相處,周旋其中永遠都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尤其是他偶爾露出笑意的時候,眼角眉梢都似乎帶着妖孽的風情。

    她當時就認定他是遊戲花叢的箇中高手,只不過那個時候並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和這個男人有所牽連。

    根據以往的經驗,篤定了江煜楓的會議不會這麼快就結束,於是聶樂言將盒子隨手一扔,兀自走回卧室裏去,結果沒過兩分鐘,手機便響起來。

    她有點意外,因為是許久未見的一個大學同學,當年的交情還算不錯,只是畢了業之後各顧各的,聯絡自然越來越少。

    倒還是印象中那樣爽朗的性格和聲音,稍微問候了兩句,只聽見對方喜笑顏開地問:“禮物收到了嗎?”

    她一愣,那女同學又説:“還有當年問你借的錢。你看看我這記性!居然臨到畢業也沒想起來還給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自己想想都覺得難為情,好像故意賴賬似的,哈哈……”

    七百塊……聶樂言努力想了很久,才依稀記起大概是有那麼一回事,當時那女生手頭上急着要用錢,偏偏趕上其他同學都不在宿舍,好像就只有她,因為身體不大舒服所以逃了半個下午的課。後來匆匆忙忙在校內銀行提款機裏取了七百元錢,交到對方手裏,再然後,大家都忙着期末考試和做簡歷找工作寫畢業論文,居然就漸漸把這事給疏漏了。

    確實,直到畢業為止,她也同樣沒記起來自己還放過這樣一筆外債。

    “這次主要是為了還錢啦,另外就是想起你的生日好像快到了吧,送件小禮物,希望你會喜歡。”女同學語出驚人,“哈哈,更重要的是希望你男朋友會喜歡才對,我可是特意挑了很久的哦,還讓我老公做了參考。”這派作風,倒是很統一地延續了在大學時代的風格,話題熱辣百無禁忌,即使隔了這麼許久沒見面,照樣沒有絲毫顧忌。

    聶樂言乾笑兩聲,誠心誠意地道了謝,又聊了幾句才將電話掛掉。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剛才擺下的大烏龍,以及一張冒着怒火的臉。

    雖然江煜楓並不經常生氣,不過,她還是十分確定自己惹到他了。

    她居然在他開會的時候罵他流氓……現在她已經開始希望他的會議永遠不要結束才好。

    也許是誠心的祈禱起了作用,接下來的一整天手機竟然真的再也沒響過。

    聶樂言心中不由一鬆,其實對此也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或許會議早就已經結束了,而他只是忽略了她的留言罷了。曾經相處那麼久,她習慣了江煜楓對她的忽視,他似乎一向愛自己、愛生活、愛工作,遠勝於愛她。

    哦,不對不對!這個“愛”字又從何説起呢?正確地來説,他應該從來都沒有愛過她,她應該和他的任何一任女友一樣,都只不過是一段時間的快樂和消遣罷了。

    不過,今天的情況顯然有點反常,就在聶樂言爬上牀鋪打算睡覺的時候,手機終於響了。

    看着屏幕上一閃一閃的那個名字,聶樂言心中不免犯愁,其實是不怎麼想接的,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那個綠色的小鍵。

    她到底還是瞭解他的,只恐怕拒接或關機只會使自己日後的處境更糟糕。

    “喂。”她故意裝出睏倦的樣子。

    江煜楓的聲音傳過來,“你找我有事?”語調很平淡,並不見分毫臆想之中的怒意,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卻彷彿能夠感覺到他的不耐煩。

    她當然矢口否認,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説:“沒有。”

    他似乎在電話那頭冷笑了一下,“那麼,你就是在拿我尋開心了?秘書告訴我,你説有急事找我。”

    她無可奈何,終究覺得有點理虧,只好放低了聲音説:“沒有,只是誤會而已。”

    電話那頭一時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江煜楓想幹什麼。她卻只是下意識地咬了咬唇,覺得很尷尬,平日的兩人縱然有千般不好,但做出上午那樣莽撞的舉動來,始終還是她的不對。從小家裏大人們就教育她,要與人為善、要禮貌待人,可是隻要一對着他,好像她的理智和智商就會立刻減掉一大半,彷彿有些情緒總是不受控制地便要衝出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她有時都分不清,那個與江煜楓在一起的聶樂言,究竟算是最反常還是最真實的。

    她兀自走着神,結果只聽他沉聲説:“開門。”

    “……嗯?”她不禁一愣,條件反射般坐起來。

    江煜楓在電話裏又重複了一遍;“開門。”

    他就站在門口,穿着一身正式的深灰色西裝,髮型也一絲不苟,就只有領帶鬆散隨意地掛在脖子上,彷彿真的剛從冗長的會議之中解脱出來,臉上帶着難以遮掩的疲倦。

    以前兩個人關係最濃熱熾烈的時候,有一次聶樂言曾經開玩笑地問:“聽説做投資這一行的員工裏面很多人年紀輕輕就過勞死的,是不是這樣?”

    他丟開遙控器點點頭,難得一本正經,“何止是員工,死得最快的應該是老闆才對。”

    她立刻大笑起來,“哦,那不就是你這種?”

    “對。你怎麼這麼開心?”

    “我哪裏開心了?我相信,你一定不會那麼早就死掉的。知道為什麼嗎?”

    他卻完全不用思索:“你是想説,禍害遺千年對吧?”然後二話不説地俯下身狠狠吻她,彷彿某種懲罰,直到她喘着氣求饒了才肯停下來,那樣理所當然地看着她,“我不死是因為捨不得你。”

    兩人捱得極近,她卻覺得他的那雙眼睛深得根本望不見底,而且她也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話。他總是這樣半真半假,高興了就甜言蜜語哄她兩句,不高興了就將她視作空氣。

    就像最後分手,他又哪裏有半分捨不得的樣子?

    這時聶樂言扶着門框,對於此人的突然出現不無吃驚,結果他卻微微皺起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語氣頗為不善,看起來心情似乎不止一點的糟糕,她不得不警惕地問:“你來幹嘛?”

    “來聽你的解釋。”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十足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那通電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都説了只是誤會。”

    “可是你的聲音實在太大,我相信當時我手下的員工全都聽見了。”他頓了頓,拂開她攔住路的那隻手,熟稔地走進屋裏坐下,臉色深晦,語氣倒是越發不急不緩,“他們都聽見你罵我是流氓。”

    聶樂言突然無言以對,當時情緒爆發,是真的沒注意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不過想來應該是相當可觀的吧,因為自己當時相當氣憤。

    見她一臉愧疚地不説話,他才彷彿心情好了一些,略微揚了揚眉,放鬆地半闔上眼睛靠進沙發裏,愜意地好像坐在自己家中,吩咐着保姆,“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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