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自作自受,聶樂言如今算是徹底明白了。然而即便是這樣,她還是禁不住愣在原地好幾秒,如同被人狠狠地當頭揍了一拳,整個人一下子就蒙了,除了臉色發白之外,更有種眼冒金星的錯覺,彷彿周圍的面孔都在虛晃,瞬間變得模糊而陌生。其實是因為心痛,因為江煜楓輕而易舉就擊中她的痛處,那個隱藏得很好的傷疤被猝然揭開,痛得她頭腦發昏。
但也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因為她在下一刻便順手撈起桌上的水杯,出其不意地潑了出去。
恐怕沒人能想得到她的舉動,包括她自己。這樣沒有氣質,素來不是她的作風。
可是,再後悔也已經晚了,那半杯冰水就這樣不偏不倚地全部落在江煜楓的臉上……緊接着,聶樂言便聽見某個女人的驚呼聲,或許那分貝太高,又或許是終於發泄了困窘的怒意,使得她的理智在瞬間找了回來。
她不免在心裏重重地抖了一下,微微發怔地看着面前這個頭髮滴着水的男人,她想,一定是剛才自己太憤怒了,一定是的!因為她的手指還緊緊捏着玻璃杯兀自發着顫,江煜楓的那句話正好擊中她的軟肋。
對,誰叫他那樣不留情面,那樣惡毒?
想的越多,聶樂言腦袋裏的嗡嗡作響聲就越明顯。事實上,在剎那間給出的所有理由通通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其實她很清楚這是個怎樣的場所,也知道周圍正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看這場好戲——被一個女人當眾潑了一臉的水,恐怕是他江煜楓這三十年來從未遭遇過的奇恥大辱吧!
他這樣的一個人,從來都是前呼後擁的,從小便受慣了眾星捧月似的待遇,可是今天,居然被她如此對待。
除了之前那位美女的那一聲驚呼之外,周圍顯得太過安靜,旁觀者們似乎都沒敢出聲,就連秦少珍也呆住了。
江煜楓穿了件樣式最簡單的襯衣,水滴就那樣從發稍一直滑落到領口肩頭,一雙眼睛只是看着她,幽深晦暗,陰晴不定。
摒棄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藉口之後,聶樂言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跑。
做出這麼丟人的事,當然沒臉再留下來給人蔘觀了。於是,她真的跑了,而且是,拔腿就跑。
隱約聽見後頭秦少珍的聲音,但她已經顧不上,其實被人看笑話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江煜楓接下來會怎樣對付她。
雖然還不至於動手打女人,但是江煜楓發起火來,那也不是鬧着玩兒的。
印象中也只見他發過一次脾氣,可是對聶樂言來説,那一次就也就足夠了。當時她真是被結結實實地嚇到了,這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的怒意也能如此強大。
其實那次只是個誤會。
她晚上誤服了安眠藥,結果昏迷不醒,凌晨被警覺的朋友送去醫院洗胃,然後江煜楓便收到消息趕了過來。
結果,她一個剛剛洗完胃的病人,多麼不容易啊,躺在牀上正自難受,卻還要面對他的那張千年寒冰似的臉。
只記得夜深人靜的病房裏,他站在牀頭,自上而下地俯視她,目光裏都彷彿結着化不開的玄霜。她的臉色猶自發白,剛動了動嘴唇想要故作輕鬆地和他説説話,他卻已經極其冷淡地開口説:“你如果想死,為什麼不死得乾淨點?”
她整個人都呆了一下,明明當時病房裏温暖如春,可她還是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上迅速升起,一直漫延到頸脖和手臂,令人汗毛倒立。因為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同她説過話,從來都沒有。
雖然她大多數時候都討厭透了他那深不可測的笑容,可是在那一刻才發覺,原來他完全沉下臉兇起來的樣子竟會是這樣的嚇人。
其實她有點委屈,因為事實上她根本不是想自殺,只不過是晚上困極了一時頭腦不清醒才把安眠藥和感冒藥弄混了,雖然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是真的需要通過安眠藥才能入睡。
所以,很顯然是江煜楓誤會了。
她躺在病牀上,吃驚地看着他,微微下沉的嘴角,冷若冰霜的眼神……或許是燈光的原因,只覺得他的臉色在那一刻陰沉得無以復加。
她説:“我沒有……”但立刻被他冷冷地打斷。
“如果這次沒人送你來急救,我在想,要不要通知某個人回來參加你的葬禮?”
這個某人,她當然知道指的是誰。
她也不高興了。她就是不高興別人跟她提程浩,哪怕是隱晦的代指也不行!
於是她索性不再解釋,只是賭氣般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誤會就誤會吧,反正人都救過來了,他也不能拿她怎麼着!
果然,他確實不能拿她怎麼辦。一時之間,她閉着眼睛只能聽見牀頭加濕器工作的細微聲音,而江煜楓則再無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微微將眼皮睜開一條細縫,這才赫然發現他已經走到了門口,只能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可是卻又僵硬冷漠。
最終,他一言不發地大步離去,她才突然覺得有些異樣,彷彿手足無措的感覺,又彷彿有點心慌,就像小時候犯了錯誤被父親懲罰,罰她不準出門玩,並且一整天都故意不理她。可她在家裏最黏爸爸了,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覺得特別難受,好像真的被遺棄了,心裏跟有小貓爪子在撓似的。
可是,如今江煜楓對她發火,她竟然也有這種感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總是和她作對的欠缺風度的惡劣男,與風度翩翩形象高大的老爸,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
不過好在江煜楓統共也就發作過那麼一回,所以她後來也沒什麼機會再去體會那種怪異的感覺。
然而今天,她當眾給了他這樣的難堪,其後果真是不能想像。
所以聶樂言慌不擇路,急於逃離作案現場,也正因為如此,最後她才發現,自己完全走錯了方向,居然一路繞到了俱樂部最深處的洗手間門口。
她滿頭黑線地呆立了兩秒,才悶頭走進女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