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盟幫的總舵——赤楓嶺,與九江口雖是一水之隔,但因黑夜沒有渡船,無法過江。
兩人就在江岸找了一家高升客棧住了下來。
一明兩暗的正房。
金白羽在東首暗房。
楊玉鳳住在西首內室。
約莫是二更天左右。
金白羽運功已畢,正待和衣而卧。
忽然,西首房內“嚶”然一聲低沉的驚呼,短促的一叫,又復歸於沉靜。
金白羽以為是楊玉鳳夢中囈語,並不以為意。
咻——
勁風劃空而過,正是由西廂房頂越過來的。
“不好!”金白羽暗喊一聲,躍下牀來。
月光照在院落地上,但見十分粗大的一條影子,一掠而逝。
料不到九江口乃是商賈雲集的地區,竟有夜行人掠過。
金白羽不敢怠慢,穿出院落,輕叩楊玉鳳的窗門道:“楊姑娘!楊姑娘!”
半點也沒有迴音。
他更加吃驚,此刻顧不得許多,震開窗門:“噢!”
但見牀上被子凌亂,牀頭燈光已熄,空洞洞的雅室,哪有楊玉鳳的人影。
金白羽毫不遲疑,展功認定適才人影消逝的方向,全力追去。
江畔蘆花隨風搖曳。
月光下水波淼淼,一片靜穆!
足有盞茶時分。
眼前是一個大江的汊港,攔住去路。
四下並無人影。
金白羽又急又氣,心想:“萬一楊玉鳳為人擄去,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青衣修羅這萬兒,便沒臉在江湖中混了,可栽不得這麼大一個跟斗!”
然而,茫茫長江,泛泛月色,又到哪兒去尋半點蛛絲馬跡呢?
正在他無計可施之際。
咿呀!咿呀!吃——吃——
一陣極其清晰的搖櫓之聲,夾在波水聲中隨風傳來。
金白羽一矮身形,隱於蘆葦叢中。
藉着月光放眼瞧去。
但見一隻小艇,快如離弦之箭,由江心搖了過來,正向這港汊中駛來。
小艇上有兩個人,正在邊搖邊談。
一個尖嗓婦人道:“七妹天生的高傲性情,明知我們接應她,她偏偏不到江邊上船!”
另一個有些嘶啞喉嚨,也是女聲道:“她只管高傲,總有一天萬花會的這塊招牌要砸在她的手上!”
“萬花會?”
金白羽的心中不由一動。
萬花會乃是大江下流的一個江湖幫派,為首的人稱“百花娘子”程桃,卻也有些名聲。
不容他多想,小艇已漸漸駛近。
先前那個尖嗓子的又道:“白天看見的那小妞,像是個行家,人也很俊,難怪大姐一眼就看上了!”
啞喉嚨的道:“那俊的小妞,卻陪着個土頭土腦的楞小子,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分明是説的金白羽與楊玉鳳。
尖嗓門的又道:“你想到哪裏去了,那小妞一看就知道是個黃花大閨女!説不定那青衣服男子是她家的傭人!”
“哈哈……”啞嗓子的咧嘴破鑼似的一笑道:“兩個人進了客棧,哪有好事,我敢打賭,保險天一亮黃花閨女變成了紅花小媳婦!”
“呸!”
一陣櫓聲,小艇突的一轉向,逕鑽入了蘆葦深處。
金白羽只急得一身是汗。
怎奈,自己水上的功夫毫無所知,而且看近實遠,那小艇最近的時候,也有三五十丈。
所以能聽得出艇上人的談話,金白羽是全憑內功修為。
三五十丈的距離,以金白羽的輕功,當可以凌空騰身,落在艇上。
可是,萬一動起手來,人家水性精通,弄翻了船,後果不堪設想。
先前,金白羽原料着小艇駛上岸來,自己出其不意,生擒活抓。
如今,船在江心突然轉向……
他略一沉思,心想,既然找對了方向,有了眉目,不愁你們飛上天去。
他心切救人,顧不得許多,一彈身,展盡所有的功力,陡然穿上了十餘丈外的蘆葦叢中。
他要借那軟弱的蘆葦,存身二次再起。
這是一種十分吃力,又消耗內功的冒險行為。
一連幾個縱躍,並未再見那小艇的影子。
金白羽既急且怒,繼而前縱。
“咦!”
原來這一港汊,也不過是百丈的水域,那些水域,一半是蘆葦如麻,一半是泥濘淤塞。
過了這片蘆葦,才真正是個港灣。
靜靜的港灣,最刺眼的是一隻隨波搖盪的小艇。
金白羽大喜過望,他三兩個起落,就到了小艇系停的岸邊。
月光下,小艇上白色的“萬花九號”四個字,十分明顯。
他正待登艇追蹤。
港內,又是一陣槳聲水聲,是向港外來的。
金白羽一晃肩,退入蘆葦之中。
果然,一隻比小艇略大的雙櫓船,咿呀咿呀的搖出港來。
船上四五個粗腳粗手的中年婦人,正坐在船上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
那大烏篷船舷之上,也分明寫着“萬花十三號”五個粉白大字。
金白羽心想:“我不識水性,又不知水路,乘小艇進港,實在麻煩,不用藏頭露尾,乾脆……”
他身隨意起,一式飛龍出水,人如一道飛虹穿出蘆葦,無聲無息的落在船篷之上,大喝一聲:“停船!”
如同飛將軍從天而降。
船頭上的幾個婦人齊聲驚呼,那船尾搖櫓的婦人,也嚇得一楞。略略一楞之後,其中之一的婦人喝道:“你是什麼人,瞎了眼睛嗎?看不出是紅毛港的船!”
金白羽冷冷一哼道:“我不管你紅毛港綠毛港,把船調回頭搖去!”
發話的婦人似乎是一羣的頭目,大喝道:“朋友!你想想清楚!”
“啪!啪!”
人影一晃,金白羽猿臂舒處,連摑了那婦人兩個耳光,怒喝道:“誰是你的朋友?”
那婦人根本沒有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兩頰其疼澈骨,不由雙手捧着臉,被打傻了!
金白羽仗劍攔着艙門而立,威風凜凜的喝道:“聽見沒有!快將船調回!”
這船粗工似的婦女,誰不怕死,忙不迭的道:“是!是!”
一則她們怕死,二則是因他們將船駛回港去,心理上有恃無恐。
片刻之間,船頭已轉向港內。
金白羽的神劍一晃,閃出大片藍晶晶的刺眼光芒,喝道:“誰也別想動歪心思,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我的劍指着誰,誰就回答,沒指的不準開口!”
那幾個婦人一字排在船頭上,只有喏喏的份兒。
金白羽一指為首的婦人道:“紅毛港是怎麼回事,何人為首!”
“噢!”那婦人兩眼發直,忙道:“紅毛港是我們萬花會的窯口,會長就是鼎鼎大名的“百花娘子”程桃!你不知道嗎?會首她……”
“住口!”金白羽又指着第二個道:“今天晚間萬花會是不是派人到九江口擄了一個黃衣女子回來?”
“這!”那婦人一楞,十分誠懇的道:“我是廚下的粗工,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那婦人臉被嚇得慘白,有些顫抖的道:“可能……一定會的,因為莊主這兩天要來,這是規矩,一定會的!”
金白羽不由糊塗了,奇怪的道:“你再説明白一點!什麼莊主要來?”
那婦人訥訥半晌,才説道:“古莊主是會首老相識,每月古莊主都到紅毛港來,一次住二三天,每一次除了會首陪他之外,還要找一個大姑娘陪他!”
“哦!”金白羽心想:“古莊主?莫非是風陵莊主古長卿?”
想着,又指着第三個婦人問道:“你説!古莊主是不是風陵莊的古長卿?”
那婦人嚇呆了,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只把頭不住的亂點,雙膝一軟,癱在當地。
為首的婦人連忙道:“大老爺!她的膽子最小,古莊主就是古長卿!”
金白羽不由咬牙切齒,心想:
“古長卿原來是個面帶忠厚內藏奸詐的小人,而且是個淫棍!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着,又將斷劍指向第四個婦人道:“你們怎知道古莊主要來?”
那婦人十分強壯,也很大膽的道:“前天康師爺來説的,説古莊主要到紅毛港住幾天,避一避……避避一個叫什麼龍的喇嘛!我們這就連夜趕到九江口去採購山珍海味的,也是為了款待莊主!”
金白羽打量這幾個婦女的神情,料來不是虛言。
尤其是“玉扇郎君”康捷從此路過,還有神龍喇嘛的事,是這些人編造不出來的。
他想着,冷喝一聲道:“算你們命不該絕,沒有胡説八道!快,將船搖進港去,一路上有人查問,由你們應付……”
喇……
一隻水鳥被驚,展翅飛起數丈。
他一式飄花飛絮,雙手各並二指,快逾閃電的點了幾個婦人的穴道,彈身從船頭一射,人已到了左首的大旗杆之上。
萬花會的關防實在嚴密。
“當!當……”
饒是金白羽動如狡兔、快如奔電,卻也驚動了值夜之人。
一陣鑼聲亂響,震動夜空。
偌大的紅毛港,立刻燈火大明。
正門開處,蜂擁般躍出八個妖嬈的婦人。
金白羽一見,知道無法再隱身形,也勿須再隱身形,由旗杆上一式落絮飛花,紋風不動,衣袂不振,現身在大門之前的坪子上。
八個嬌好妖嬈的女子一見,各掄手中短劍,霍地圍了上來。
金白羽雙手插腰,嶽峙淵停,朗聲道:“哪一個是程桃!”
八個女子不由一怔。
其中一個穿紅的嬌叱聲道:“哪來的野小子,竟敢直呼會首的名號!”
金白羽聞言雙目一寒,腳下不動的沉聲道:“程桃就是你?”
紅衣女子失聲一笑道:“瞎眼貓!姑娘是中路護法!”
“呸!”金白羽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道:“叫程桃出來!”
紅衣女子哪知金白羽的來歷,勃然大怒道:“你配嗎?”
嬌叱聲中,揮動手中短劍,招呼另七個同伴道:“拿下!”
“住手!”大門內一聲嬌叱,四個青衣少女引導之下,走出一個黑衣婦人。
那婦人黑色勁裝,身披黑色披風,皮膚也黑滲滲的,臉型卻不太醜,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住打量着場子中的金白羽。
先前現身的八個女子急忙退到兩側,同聲道:“參見二會首!”
“免!”黑衣婦人緩步下了台階,衝着金白羽微微一笑道:“我乃本會二會首,姓柳,小字葉青,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金白羽不答言,冷森的道:“萬花會的事你可以做主嗎?”
柳葉青微微動容,也冷然的道:“身為二會首,當然可以做主!”
“很好!”金白羽大剌剌的道:“先把劫來的黃衣姑娘交出來!”
柳葉青不由一楞,十分迷惘的向側身的青衣侍女低聲道:“有這等事?”
青衣侍女雖未答話,但卻微微頷首。
金白羽冷冷一笑道:“我看你對紅毛港的事並不完全知道?”
柳葉青略略一怔,才道:“本會屬下甚多,會首之下有八大舵師,分掌大小事宜,何怪之有!”
金白羽不耐道:“這些我不管,你能不能交出人來!説!”
他的話説得聲色俱厲,冷漠至極,最後一個“説”字短促宏亮,隱含威力。
柳葉青揮手向青衣侍女示意,並低聲説:“請七舵師!”
青衣侍女去後,她才苦笑對金白羽道:“閣下闖入本港,咄咄逼人,不知是用江湖之禮相見?還是以仇敵之心決鬥?”
“廢話!”金白羽冷森的道:“我生平不知道這些臭規矩!”
柳葉青微有不悦道:“如此説閣下不是武林中人了!”
“廢話!”金白羽道:“誰同你們攀交情,我只要你們把人交出來,我再來懲罰禍首!”
“要是不交呢!”叱喝聲中,一個紫衣女子由大門內電射而出。
落在石階之前,寸草不驚,從容至極的對着柳葉青恭身道:“七舵大師,洪杏參見二會首!”
柳葉青略略一讓,口中道:“七妹!今晚你出港去過?”
洪杏十分驕橫,並不回答柳葉青的話,一回身,掃了金白羽一眼,嬌聲嬌氣的道:“喲!我當是誰,原來是這個楞小子!”
一股無名怒火,起自金白羽的心頭。
只因他還沒追出楊玉鳳的下落,不願輕啓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