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秦淮河。
在晨光曦微之中,那些招蜂引蝶的畫舫,夜來有了客人的,早已搖到遠處隱蔽的柳蔭深處,沒有客人的,也收槳拋錨,歇了下來,等到黃昏時再出來兜攬生意,賺出生活。
金白羽並沒見到古長卿。
據說,古長卿因事回去風陵莊,要十天之後才能回來。
他獨自踽踽的沿著秦淮河岸,毫無目的的走著。
忽然,前面不遠的岸上,一道矯健的身影,快如流矢狂奔如飛。
那人一身葛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大得出奇的籃子,裡面似乎盛滿了魚肉菜蔬,看來十分沉重。
可是那葛衣人提起來,彷彿輕如鴻毛,身形居然是上乘功夫。
金白羽一時好奇,趕上前去。
相隔不過三五丈,更使他吃驚的不由叫了出來,大聲喊到:“白義!白義!”
敢情那葛衣老者是綺羅春畫舫上的老僕白義。
葛衣人耳聞喊聲,似乎也大吃一驚。
他略一回頭,也已看出了是金白羽。
但見他頓時臉上變色,急切間,右手在臉上一抹,索性回身停步,站在堤上,尖著嗓子喝道:“誰是白義黑義!一大早碰見了鬼!”
“咦!”金白羽也不由一楞。
原來看得真切,分明是留有花白短鬚的老僕白義。
為何轉眼之間會變了呢?
這人身材衣著與白義無二,一頭滲白的頭髮,臉型,還是白義的樣子。
只是光禿禿的嘴巴,並未留須。
嗓門尖尖的,也與白義同。
金白羽只好苦笑道:“在下認錯人了!”
那葛衣人十分不悅的道:“奇怪,我天天在河堤上走,偏偏你會認錯人,別人不會認錯人!”
說完,提起菜籃,箭一般的走了。
金白羽無端遭人搶白一陣,不由呆在堤上。
心想:“奇怪,這些天,一連都是岔事!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他明明是有鬍鬚的,為何轉眼之間……”
“他本來沒有鬍鬚,他用手一抹……”
“還有他那身功夫……趕上去問明白……”
然而,河水淼淼,煙波茫茫,那葛衣老人的身影,已無影無蹤。
金白羽苦苦一笑,自言自語的道:“白義是沒有這份能耐的,他根本沒有練過武……”
“不見得吧!”谷之陽突然在身後現身,含笑而前,拱手又道:“金兄!你準知道白義不會功夫?”
金白羽由於沉於凝神傾思之中,谷之陽何時到了身後全然末覺。
聞言不由紅著臉道:“哦!谷兄!我所說的是綺羅春畫舫上的老僕白義呀!”
谷之陽淡淡一笑道:“小弟說的也是他!並無別人!”
“這……”
金白羽一時不知如何說,心忖:“難道自己又看走眼了!”
谷之陽早又帶著三分不樂之色道:“金兄!連那個丫頭的身手也是不凡哩!”
金白羽疑惑的道:“谷兄!你說的是紫鵑?”
“嗯!”谷之陽點頭道:“反正!綺羅春畫舫上的人,都不是等閒之輩,他們的來龍去脈,瞞不過我!”
金白羽見他十分認真,不由苦苦一笑道:“他們不會是長春島的人吧?”
“金兄!”谷之陽的神情一肅又道:“八成不會錯!”
“哈哈哈哈……”
金白羽不由仰天大笑。
他因為一心疑惑谷之陽是太陽谷裡的人,所以才說綺羅春畫舫是長春島的人。
原因是長春島與太陽谷,乃是誓不兩立的敵對門派。
料不到他這一句戲言,竟使谷之陽認以為真。
他忍不住一陣大笑之後,接著又道:“谷兄:你想,長春島一門,乃是武林中的班頭,江湖上的領袖,他們會流入風塵之中賣笑嗎?”
谷之陽正色道:“江湖上事,無奇不有!”
“不!”金白羽辯白道:“白冷秋的身世,谷兄大約不知,所以才有這一猜。”
谷之陽點頭道:“這一點我承認還沒有弄明白!”
“所以羅!”金白羽接著道:“假若白冷秋是長春島的人,怎會又被長春島劫去呢?這不是也太矛盾了嗎?”
“這……”
“谷兄!”金白羽攔住了谷之陽的話道:“不要疑心生暗鬼,小弟卻有一事,向你請教!”
谷之陽忙道:“請教二字實在下敢當!”
“說來話長!”金白羽指了指河畔一排柳蔭之處道:“我們到那邊去談談好吧?”
“好!”谷之陽已緩步向柳林中走去。兩人坐在垂柳之下,十分寧靜。
金白羽道:“谷兄!你的武林經驗、江湖閱歷都十分老到,而且可說是經多識廣!”
谷之陽忙道:“金兄過獎……”
金白羽開門見山的道:“你可知道還有一個九鳳令主?”
“呵!”谷之陽突然一怔,不答反問道:“金兄為何突然提到此事問到此人?”
顯然的,谷之陽是知道了。
金白羽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谷兄!你是知道的了!”
谷之陽的臉色一紅,點頭道:“略知一二!”
“甚好!”金白羽說著,探手懷內,摸出那三塊九鳳追魂索命連環令牌,隨手在身前草地上一攤,一字排開,微笑道:“那這三塊令牌,你該不陌生了!”
“金兄!”谷之陽的身子一震,突然由坐地彈身而起,倒退丈餘。
同時,他雙目凝神,振腕作勢,分明已運功戒備,意存一搏。
金白羽料不到谷之陽竟如此緊張。
他微笑招手道:“谷兄!這是做啥!坐下來!坐下來!”
谷之陽肅然的道:“金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白羽含笑招手道:“小弟並無惡意,所請教的,就是這三塊玉佩令的問題!”
谷之陽這才散去真力,緩步走回先前所坐的地方,雙目凝視著三塊玉佩道:“金兄從何處得來的?”
“坐下!”金白羽指了原先谷之陽所坐的大樹根,然後道:“很是奇怪,因為……”
他把三塊令牌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谷之陽傾神而聽。
等到金白羽一口氣簡單的說完,谷之陽才十分迷惘的道:“這件事卻大有出入了!”
金白羽道:“谷兄有何高見?”
谷之陽拱手道:“據小弟所知,九鳳令主的玉佩令,一共只有九面。”
“啊!”金白羽不由插口道:“好傢伙!一口氣送了我三分之一!”
谷之陽不理會金白羽的話,依舊目凝滾滾河水,十分神往的道:“在九塊令牌之中,毀在長春島三片,毀在太陽谷三片……”
“啊!”金白羽不由插口道:“如此說,他本人只剩三片了。”
谷之陽微微點頭道:“這就是九鳳令主由武林中退隱的最大原因,因為一連栽了兩個跟斗,九鳳令主落成了三鳳令主,怎能有臉再混下去!”
金白羽聽得津津有味,不由道:“這是二十年前的事?”
谷之陽點頭道:“二十年前,太陽谷與長春島因為發生了一場天大的誤會,同時退出中原,接踵而起的,就是這位九鳳令主!”
金白羽道:“這叫做時勢造英雄!”
谷之陽道:“九鳳令主有鑑於太陽谷長春島初在江湖露面,就震驚武林,使人談虎變色,一舉成名,他也來一個依樣畫葫蘆,如法炮製!”
金白羽問道:“不分正邪,遇上即殺?”
谷之陽搖頭道:“專找名門正派,尋上門去,先留玉令,七天之內殺人!”
金白羽道:“真有這等兇法?”
谷之陽點點頭道:“九鳳令主據說練的是一種先天罡氣,出手霸道,的確有九分火候!”
金白羽微微一笑道:“罡氣也者,僅得乎中而已!”
谷之陽一拍雙手道:“對!金兄,你一語道破!”
金白羽道:“為何?”
谷之陽繼道:“九鳳令主憑著那份罡氣,竟在旬日之內,橫掃當時的九大門派,十大幫會,連食人魔尊的師傅,也是在接到九鳳令的第五天橫劍自刎的!”
金白羽道:“果然不凡!”
谷之陽又如數家珍道:“九鳳令主志得意滿,若能急流勇退,卻也不失為一個明智之舉,不料他就在巔峰之際,野心更大起來!”
金白羽道:“什麼野心?”
谷之陽微有喜色的道:“他一夜之間,連將三面九鳳令送進太陽谷……”
金白羽不由一驚道:“結果呢?”
谷之陽微笑道:“他沒有得到好處,反被本……”
他忽然臉色一陣緋紅,嚅嚅半晌才道:“反被本……本來已退出中原的太陽谷人給他留下暗傷,廢了他的左膀!”
金白羽也十分得意的道:“太陽谷果然是太陽谷!”
谷之陽又含笑道:“誰知九鳳令主野心未滅,又闖進長春島,一夜也發出三道玉令,約長春島的人到中原來分個高下!”
金白羽忙不迭的道:“後來呢?”
“後來!”谷之陽接著道:“長春島焉能放過他,當時雖沒要他的命,卻把他的一隻右臂給廢了!”
金白羽不由拍手道:“妙!九鳳令主豈不是雙臂齊廢!”
谷之陽道:“事情真絕呢?”
金白羽不由催促道:“如何絕法!”
谷之陽娓娓的道:“太陽谷把三塊令牌在汴梁城公開展出,無巧不巧,長春島也不約而同的將三塊玉令在金陵展出!”
“哈哈哈……”
金白羽笑不可抑,喜孜孜的道:“九鳳令主當然無法立足,沒有臉再混了!”
“所以嘛!”谷之陽道:“從此,九鳳令主像一陣風樣,曇花一現的退出武林,二十年來,沒有再露面,想不到……。”
他說時,一雙眼神落在地上那三片玉令之上,久久不移。
金白羽道:“料不到二十年後,他又看上了我這個不成材的青衣修羅!”
誰知,谷之陽搖頭道:“大有文章!並不簡單!”
金白羽道:“谷兄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
谷之陽皺眉沉思了片刻道:“這三塊玉令接二連三的到你手,大出九鳳令主做事的常軌!”
金白羽不解的道:“為什麼?”
谷之陽道:“玉令追魂,七日了斷,若不自裁,死刑最慘!這是江湖人對九鳳令主的十六字訣,玉佩令一發,死已註定,從來沒有連發三道令符的!”
金白羽道:“噫!他對長春島,太陽谷不都是發三道嗎?”
“這就不同!”谷之陽道:“九鳳令主並不清楚長春島與太陽谷究竟有哪些人物,他的三道玉令,是指明要三大首領的性命,所以才發三個,對於個人,他從來一人一令,如今……”
他沉吟半晌,終於搖頭,又道:“再說,他也不能把僅有的三塊玉令,一股腦兒都發出來!”
這……
金白羽也覺得谷之陽所說的話不錯。
然而一時卻猜不透九鳳令主的真意何在。
他拾起地上的三塊令牌,緩緩站起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等到七天之後,自有分曉!”
谷之陽也道:“金兄若有用我之處,小弟隨時聽候調遺!”
金白羽忙拱手道:“多謝!不過!不敢勞動谷公子!”
谷之陽正色道:“九鳳令主既然重出江湖,又先從你這四位四大魔尊的強中之強發出玉令,金兄也不可等閒視之!”
金白羽點頭道:“谷兄說得是!但是,在下倒要看看九鳳令主有什麼驚人的絕學!”
說完,撲去衣襟上的落葉,又道:“多承指敦!”
“豈敢!豈敢!”
兩人拱手而別!
金白羽一路百思不解,想不通九鳳令主,將僅有的三塊令牌傾囊發出,與自己有什麼樑子?還是要拿自己來開刀,殺一儆百,重振二十年前的雄風?想著,已進入鬧市。
正是掌燈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