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長卿回到江神廟,時間已近四更,但他並不就此歇息,一人靜坐雲房,閉目養了養神,突然睜開雙目,敲了敲桌子,門外立即行進一個青衣小童,低聲道:“莊主有何吩咐?”
古長卿道:“去請師爺來。”
小童答應了一聲,轉身行出房去,不多會進來了一位身御青衫、手搖紙扇的中年文生。
古長卿欠了欠身道:“康兄請坐。”
中年書生隨在一張椅上坐下道:“東主呼喚屬下有何吩咐?”
古長卿道:“冒名青衣修羅之人查出來沒有?”
中年書生道:“他們一共是二人,行蹤詭秘,極可能是長春島之人。”
古長卿點了點頭道:“她們在什麼地方落腳?”
中年書生道:“屬下已找人跟了下去了,現在尚未得回報。”
古長卿又道:“那位名叫谷之陽的錦衣公子呢?”
中年書生答道:“此人尤其狡猾,而且帶有從人,屬下亦已派人伏伺在他左右,天明以前必有回服。”
古長卿輕籲一口氣道:“咱們風陵莊目前所遭逢的對手,俱都是棘手人物,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機智無比,你要多用點心。”
中年書生莊容答道:“不勞莊主吩咐,屬下亦知此番所遇之敵,無一庸手,稍一不慎,便得栽在他們手裏。”
古長卿又道:“你可吩咐下去,對青衣修羅只可監視他的行動,不與他為敵,必要時還應助他一臂之力。”
中年書生面現驚疑之色道:“此人乃是太陽谷的門下,莊主縱有籠絡之心,只怕難以為我所用。”
古長卿微微一笑道:“此人並非太陽谷的門下,兄弟自有道理。”
中年書生素知莊主料事如神,見他如此一説,便不再説什麼,話題一轉道:
“據説天龍寺已派大批高手進入中原,務要追回密陀神珠,但據江湖上傳説,此珠已入青衣修羅之手,咱們如遇上這件事怎辦?”
古長卿沉思有頃,徐徐開言道:“青衣修羅此刻已處四面楚歌之境,他武功再高,也無法抗拒三派之力,咱們務必相機暗中對他幫助。”
中年書生大感詫異道:“武當對他恨入骨髓,天龍寺亦欲得而甘心,咱們如若對他幫助,這二派之人,對本莊必生誤會。”
古長卿朗聲笑道:“欲成非常之功,便得行非常之事,拳劍雙絕之死,其咎在青衣修羅,至於天龍寺,究竟他是外來勢力,咱們有詞可藉,必要時可遊説四大魔尊,聯手抗拒。”
中年書生仍不以為然道:“咱們甘冒不諱,樹下強敵,於我何益?”
古長卿笑道:“此事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説清,你照着我的話去做便行了。”
中年書生不便再説,勉強點了點頭。古長卿又道:“九天神魔與食人魔尊來了麼?”
中年書生道:“已然來到了。”
古長卿哈哈笑道:“很好,我要安排他們四大魔尊見見面。”
跟着斂去笑聲,復又問道:“天龍寺的喇嘛在什麼地方落腳?”
中年書生道:“好像是在城外的碧雲禪寺。”
古長卿霍地立起身來,趨近中年書生,在他耳畔低低説了一番話。
中年書生凝神諦聽,直到他説完,方才點頭道:“屬下明白了。”
此時窗外已然隱隱透進曙光,突然行進一個背劍青衣小童,對着中年書生躬身道:“啓稟師爺,馮總管有急!”
中年書生吃了一驚,急問道:“他怎麼了?”
小童道:“據説咱們派出跟蹤之人,俱都被人拔了。”
中年書生不由勃然色變。
古長卿卻行若無事的揮揮手道:“知道了,去吧。”
小童躬身答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
古長卿望着中年書生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們既敢冒名青衣修羅,豈是、泛泛之輩,你派出幾個小傢伙,那是白白送了他們的命。”
中年書生臉上一紅,訛訑道:“屬下果然將他們低估了。”
古長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難過,這事我會安排,她們來到中原,絕不止是觀光,定然是有所為而來,如果能挑起長春島與太陽谷兩派的衝突,那是再好沒有了。”
中年書生唯唯答應,緩緩退了出去。
古長卿似是興致已闌,伸臂打了個呵欠,退到牀上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再説金白羽回到客寓,天已將近三更,不便叫門,逕自越牆而入,回到房內,剔亮油燈獨自坐着出神,他覺得一個人最好不要與人羣接觸,一經接觸便會生出許多是非,尤其是險惡的江湖,更是兇險重重,有時會有些意想不到的麻煩,無緣無故弄上身來。
突地,眼簾接觸到一張書柬,端端正正壓在燈台之下,急忙取來一看,上面草草寫了幾行字。
“白羽賢侄:見字務於三更以前,移駕烏衣巷本宅一談,遲則不及,至要,至要,愚叔天鐸留字。”
看完字條,心中疑竇叢生,“陰陽手”王天鐸,乃是武林極具聲名之人,有何急事前來尋我,耳聽鐘樓傳來四更鼓響,所約時間已然過去。
可是,那張字條寫得十分潦草,顯示留字條之人,心裏十分焦急,此人雖一度暗害他,究竟還是父執,且自承有難言之隱,思忖了一會,決心前去看個究竟。
王宅原是輕車熟路,金白羽展開鬼影千變身法,不一會工夫便已到達,為免深夜敲門打户,逕自越牆而入,只見大廳上,燈燭通明,且隱隱傳出婦女啜泣之聲,不禁心中大疑。
金白羽以快速無比的身法,閃身進入大廳,舉目一望,大廳之上,赫然停有一具棺木,一位素裳女子,倚着棺木低低哭泣,“大力神”雍和與幾位江湖打扮人物,正自在七嘴八舌的談論著,當下乾咳了一聲道:“雍師兄,貴府莫非出事了?”
雍和等人不防有人深夜進入,一驚之下,呼的從後座上跳了起來,抬頭見是金白羽,臉上倏現悲憤之容,立時一掀衣,撤出了二支判官筆。
此時那些江湖打扮的漢子,亦都發現了金白羽,紛紛離座而起,將兵刃撤出。
金白羽見狀大為驚異,急道:“各位請別誤會,在下乃是應王伯伯之邀約來的。”
雍和怒吼一聲道:“惡徒,你又來幹什麼,大爺和你拚了。”
判官筆一掄,劈面攻來,他外號大力神,天生神力驚人,判官筆點出之勢極是凌厲。金白羽側身一讓道:“你這是幹什麼?”
雍和怒吼一聲,揉身再進,雙筆挾着呼呼嘯風之聲,剎那攻出了十一式。
金白羽心中雖然十分惱怒,但他並未還手,展開鬼影千變身法,輕輕巧巧的把他凌厲的攻招避開,冷冷喝道:“住手,究竟為了何事,説明白了再打不行麼?”
雍和激動的情緒稍定,挺着雙筆,直盯着金白羽重重哼了一聲道:“家師與你何仇,你竟對他猝下毒手。”
金白羽搖搖頭道:“在下近日並未見著令師。”
伸手從懷中取出王天鐸所留的字條,正待遞給雍和。
突地,聽身後一聲嬌喝,一位素裳女子,挺着一支長劍,飛躍而出,連人帶劍,直向金白羽衝去。
金白羽腳下一挪,猶如一團飛絮,輕飄飄落在階沿之上,皺着眉頭,冷冷的道:“莫非你們都是瘋子不成。”
素裳女子一擊不中,長劍抖出朵朵劍花,翻身又待再進,雍和一招判官筆,把她長劍架開,沉喝道:“師妹且慢動手。”
素裳女子滿面垂淚,恨聲道:“師哥,你不要攔我。”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若是三個月前的青衣修羅,只怕你們已經沒命了。”
手一抖把王天鐸的字條,猛向雍和擲去。
雍和見那字條擲出之勢極其強勁,猶如一道白光飛射而至,急忙運足功力,伸手去接,孰料,字條來勢雖強,落到手中卻已勁力全無:心中暗暗震駭,忖道:照此看來,他的內力似已到收發由心的境界。
當下展開字條一看,認得是師父的手筆,不禁吃了一驚,反手遞給素裳女子道:“師妹你看看這字條。”
素裳女子接過看了看,忍不住滴下淚來,氣憤憤的道:“這就更不會錯了,爸爸約他三更見面,他如約趕到,一語不合,便殺死了爸爸。”
雍和抬起頭來對金白羽道:“姓金的,希望你有所解説。”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見着這字條時,已是四更天了,但仍然趕來了烏衣巷,貴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至今不明白。”
雍和慘然一嘆道:“家師今晚,一直都在客廳坐着,似在等待什麼人,約莫三更時分,突聞客廳有打鬥之聲,兄弟聞聲趕來,但見一個青衣人一閃而逝,而家師卻已倒卧血泊之中。”
金白羽極其仔細的聽着,半晌方才開言道:“在下遲來一步,以致誤了王伯伯的性命。”
雍和接道:“由此看來,師父是預先知道有人對他不利。”
金白羽沉忖有頃道:“或許王伯伯有項秘密之事,要對我説,但為敵方得知,是以殺了他滅口。”
雍和惶惑的道:“你所説的敵方又是什麼人呢?”
金白羽搖頭道:“在下不過是作此推斷罷了,究竟王伯伯和什麼人結有仇怨,我是一無所知。”
素裳女子悲憤地道:“我爸爸並非無名之輩,等閒之人也奈何不了他。”
金白羽接道:“是啊,在三招五式之下,便把王伯伯殺了,絕不是普通一般的武林人能辦得到的。”
素裳女子突然抬劍指着金白羽,嬌喝道:“所以我仍然懷疑是你青衣修羅。”
金白羽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的武功比起令尊來誰個強些?”
素裳女子哼了一聲道:“雖然趕不上爸爸,可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金白羽冷笑道:“這就是了,如若在下一舉手便把你爸爸殺了,你二人又豈是我的敵手?”
頓了頓又道:“你爸雖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但我尊重他是父執,絕未記恨在心,同時也沒有理由殺他,收起你的劍來,別再來個自相殘殺,讓親者痛,仇者快。”
他神態之中,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嚴,素裳女子不自主的把劍垂了下來。
雍和人雖粗魯,但卻極明事理,連連點頭道:“金兄説得極是,是我們誤會金兄了。”復又轉身對素裳女子道:“師妹,咱們請金兄坐下再談吧。”
素裳女子雖然有些不願,但並沒有反對,緩緩納劍歸鞘,低頭行入廳中。
雍和對金白羽舉手一讓道:“金兄請坐再詳談。”
金白羽大步行入廳內坐下。
雍和為素裳女子引見道:“此位是我師妹王彩雲。”
金白羽拱了拱手道:“姑娘對我或者仍有誤會,此乃人之常情,在下絕不計較,至於令尊之事,在下定然助你訪查兇手便了。”
王彩雲冷冷道:“不敢勞動大駕。”
金白羽並不着惱,轉臉對雍和道:“令師可結有什麼仇家?”
雍和遲疑了一會道:“近年來師父極少出外,應該沒有仇家。”
金白羽又道:“近日金陵風雲際會,令尊可曾與人合作有所圖謀?”
雍和搖頭道:“也沒有,不過與武當派似乎過從甚密,而且他已加入了百劍盟。”
金白羽想了想道:“這些都不足以招致殺身之禍。”
王彩雲沒有好氣的插言道:“再有就是與你這魔尊煞星,有過交往。”
金白羽輕籲一口氣,立起身來道:“在下行事向來只求心安,不求人諒解,以後如若用得着我的話,不妨來找我,告辭。”
因為王彩雲與他格格不入,是以立即起身告辭,大步行出廳去。
他沒有責怪王彩雲的意思,因為,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父母被害的痛苦,是以默默無言的行出了大廳,奔回客寓。
一路之上他默默思付着,猜想不出王天鐸為什麼找他,是求助嗎?或者是有什麼秘密告訴他?
由於這件事,再想到王天鐸之死,這絕不是一件偶然的事,因為王天鐸是太極門的名宿,如不是對方武功比他高出許多,不可能三招兩式便失手。
近日江湖風雲幻變,錯綜複雜,使他不由自主的捲入了漩渦,但他乃是意志極堅強之人,明知情勢對他甚是不利,可並沒有撤身一走的打算。
金白羽回到客寓,儘量摒棄一切雜念,意欲運功坐息一會,但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自然是胞妹金韻心了。
在他的意料中,金韻心必定會來客寓找他,可是等了許久,仍未見她的影子,於是再也沉不住氣了,跳起身來,行出了客寓,信步向秦淮河畔行去。
秦淮河這地方,與普通一般的遊樂地方截然不同,白天靜悄悄的,除了幾個撈魚蝦的漁翁外,極少遊人,入夜以後,卻是燈紅酒綠,一片笙歌,城內的高官雅士,走卒王孫,都在這個時候,輕車簡從前來尋歡取樂。
金白羽順着河堤,緩緩踱着,目光卻在河面搜尋着白冷秋的那艘油碧畫舫“綺羅春”。
當他目光掃過文德橋時,赫然一艘紅色畫舫,映入眼簾,艙內之上,刻着長興號三個金宇,映着朝曦,閃閃發光,心頭不覺一震……
驀地,耳際飄來一陣怪笑之聲,只聽堤下一個沙啞的嗓音怪笑道:“酒家並非強徒盜匪,乃是天龍寺的僧人,屈駕姑娘暫時隨我們去,只要青衣修羅交出寶珠,我們立刻放人。”
金白羽急循聲看去,只見河堤梆蔭之下,一排站了三個喇嘛,將兩個女子擋住,而那兩個女子,正是他要尋找的金韻心與蘇玉蟾,不禁俊眉一揚,重重哼了一聲。
三個紅衣喇嘛,似乎並未發現金白羽來到,目光盯着金韻心又道:“灑家沒有與你為難之意,乖乖隨灑家走吧,我們留下你的朋友向青衣修羅傳言,料他不會不來。”
金韻心在三個喇嘛威迫之下,臉上並無驚駭之容,微微笑道:“你們不要得意,先報個名來,姑娘要看看你們是天龍寺內幾流的角色。”
為首的喇嘛哼了一聲道:“灑家唐隆古拉。”
又指着身畔另兩個喇嘛道:“那是我師弟郎木與馬牙。”
金韻心嗤的一笑道:“名不見經傳,只怕是三流以下的角色。”
唐隆古拉怒道:“少廢話,你走是不走?”
金韻心揚着臉冷笑道:“你們自己應該估量估量,憑你們三塊廢料,能請得動姑娘麼?”
蘇玉蟾突然插言道:“據説天龍八大尊者,已有四位來到金陵,如何不見露面?”
唐隆古拉臉上倏然色變,只覺對方雖是年弱女子,但對本寺的情形,似乎甚是熟悉,心中不禁躊躇起來,沉聲喝道:“你們究竟什麼人門下,如何識得本寺八大尊者?”
蘇玉蟾微微笑道:“你們的用心旁人或許不知,可是瞞不了我,你們明着是追查密陀神珠,實際是來中原擴展勢力。”
唐隆古拉怒道:“胡説,本寺俱是出家人,無意在江湖上爭雄。”
蘇玉蟾冷笑道:“密陀神珠早在十年之前,便已失去,為何此時才着手追查?”
唐隆古拉一怔道:“這些事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