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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談笑書生

    正自等得有些不耐煩,忽然門簾一掀,進來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俊美貴公子,就在他對面坐下,微微一笑道:“羽哥,勞你久等了。”

    金白羽呆了一呆,倏然省悟,笑了笑道:“二弟,你先歇息一會,等下咱們找個地方談談。”

    他心中甚喜妹妹處事機警,能夠適應環境,改變裝束前來,韻心暗暗對外面一努嘴,低聲道:“外面那些人好像來意不善。”

    金白羽朗聲笑道:“這種事愚兄經得太多了,理他則甚?”

    突地,簾外乾咳了兩聲,進來了兩個人,一位是肥頭大耳,身披團花大氅的花甲老者,一是文生打扮,手搖紙扇,滿面奸狡的中年書生。

    花甲老者抱拳道:“兄弟顧揚武,乃是京城金獅鏢局的鏢頭……”

    金白羽冷冷道:“原來是顧大鏢頭,尊駕找我何事?”

    顧揚武乾咳了二聲,緩緩開言道:“犬子年幼無知,對尊駕多有冒犯,兄弟特來陪罪。”

    金白羽朗聲笑道:“好說,好說,令郎倒也並非不可理喻之人,兄弟不為已甚,已然著他回京了。”

    顧揚武頗為意外的道:“兄弟這一路來,並未遇見犬子,尊駕此話當真?”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沒有哄騙你的必要。”

    顧揚武平生只得一子,舐犢情深,風聞在金陵出事,立即星夜趕來金陵,早於鏢夥口中,獲悉了一切經過,得知拳劍雙絕被殺,顧子奇被擄,而鏢夥們,又都遭了人的暗算,心中焦急萬分。

    當下強壓心頭激動,接道:“這樣說來,犬子當真是回京城了?”

    金白羽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與他已是恩怨兩消。”

    顧揚武唉聲嘆道:“只恨兄弟財迷心竅,接下了這趟鏢,事後才知所保之物,乃是天龍寺的密陀神珠,而犬子又不知天高地厚……”長吁一聲接道:“拳劍雙絕賢弟,他乃武當門下,現為此事而死,兄弟真不知如何向掌教交代?”

    顧揚武臉上一片沮喪之色,卻把一雙眼睛直盯著金白羽。

    金白羽仰著臉,沉聲一陣冷笑道:“這些可說都是尊駕識事不明,自行招來的,想那神偷賽空空,在江湖之上,亦是闖出了萬兒之人,如不是有了極大的麻煩,怎會找上你?可笑尊駕竟貪圖厚利,輕易把這趟鏢接下。這且不說,而又把“捲毛虎”吳勇那樣的鏢師派出來。這批人只會倚仗金獅鏢行的勢力,為非作歹,欺壓善良,哪裡成得了大事。”

    顧揚武連道:“極是,極是,兄弟後悔莫及。”

    金白羽又道:“兄弟本無殺死拳劍雙絕之心,只為他欺人太甚。”

    顧揚武點頭道:“這都是犬子的不是,不該事情還未辦完,卻到那些地方去鬼混,以致發生誤會,曾賢弟為了犬子,他不能不出頭。”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在下原不知你們保的什麼鏢,而是“金頭陀”劉行,“喪門神”鄧通兩個江湖敗類,竟挾持著令郎前來向在下索取神珠,在下這才出手薄施懲戒,並擄下了令郎。”

    顧揚武急道:“神珠並不在犬子身上。”

    金白羽點頭道:“我知密陀神珠不在令郎身上,可是在下當時若不將他留下,喪門神會放過令郎麼?”

    與顧揚武同來的文生突然插言道:“尊駕口口聲聲推說不曾奪得神珠,可是你一身珠光寶氣,卻又從何而來?”

    金白羽目凝煞光,對那人一瞥道:“你算什麼東西,也來胡說八道。”

    文生只覺他目光凌厲如刀,心頭一凜。此人外號“談笑書生”,一肚皮奸狡,雖不敢正面與他衝突,卻也不甘受他斥責,當下微微笑道:“學生是否胡說八道,尊駕自己心裡明白。”

    顧揚武自開設金獅鏢行以來,由於為人圓滑,八面玲瓏,兼以掌中一柄金刀,確有幾成真功夫,是以一帆風順,從沒有栽過跟斗。

    沒想到替賽空空保這趟鏢,竟招來了一場滔天風波,第一,天龍寺是藏土密宗主流,勢力龐大,他無論如何惹不起,第二、武當是南派劍術發祥地,門下弟子遍天下,拳劍雙絕為鏢行之事而死,他拿什麼向掌教交代?第三、顧子奇乃是他唯一獨子,如今落入向以手辣心黑著稱的青衣修羅之手,他內心的焦急,可想而知。

    唯恐談笑書生,言語上激怒這位魔尊,忙接著他的話頭道:“密陀神珠兄弟乃是交給拳劍雙絕攜帶,金大俠事前不知,當時或許忽略了。”

    金白羽冷冷一笑,他十分明白顧揚武此刻的心理。

    顧揚武緊接又抱拳道:“此間人雜,不是談話之所,城外還有幾位朋友等著金大俠,不知金大俠肯賞光麼?”

    金白羽道:“在下本來沒空,不過我若是推辭不去,豈不是讓你那些朋友大失所望。”

    顧揚武就怕他不去,忙道:“金大俠肯賞光那是再好沒有,兄弟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見面把話說明。”

    金白羽冷冷道:“這場誤會永遠都無法解釋清楚,不過兄弟已然答應了令郎,我不會說了不算。”

    顧揚武不明就裡,睜大眼睛問道:“犬子對金大俠有過什麼要求?”

    金白羽道:“他知這事發生後,金獅鏢行說不定就要毀在這件事上,是以要求在下週全。”

    顧揚武長吁一口氣道:“金大俠仁心俠膽,兄弟十分感激。”

    金白羽朗聲笑道:“在下乃是江湖朋友心目中的魔頭凶煞,不敢當大俠之稱,我既攬下了這件事,自然得全始全終。”

    顧揚武聽他的口吻,似乎確已釋放了顧子奇,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暗暗唸了一聲佛,拱手道:“兄弟為金大俠帶路,咱們這就去吧。”

    金白羽立起身來,對金韻心道:“二弟,你還是回去吧,咱們明天再談。”

    金韻心雖然一直沒有插言,但知金白羽此行十分兇險,手足情深,哪肯讓他獨自涉險,當下堅決的道:“我和你一同去。”

    金白羽皺眉道:“這事用不著你去。”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願使她也捲入是非漩渦。金韻心不悅道:“哥哥,如若是我遇上了什麼麻煩事,你管是不管?”

    金白羽揚眉道:“誰個敢動你一根汗毛,為兄立刻要他的命。”

    金韻心接道:“是啊,眼下就有人要對付你,我豈能置身事外。”

    金白羽無可奈何,只得點頭道:“你一定要去,那就走吧。”

    顧揚武早找人把全部酒賬結算,一行四人跨步行出醉月樓。逕往城外行去。

    金白羽等人一經離開醉月樓,陸續來的那些江湖人,也紛紛離座,跟著行出,剎那走得一個不留。

    再說顧揚武領著金白羽,行出城外,來到一處公墓之前,停下腳步道:“此地曠野無人,咱們倒可好好計議一番。”

    金白羽目光四下一掃道:“你不是約了幾個朋友麼?”

    顧揚武唉聲一嘆道:“實不相瞞,因為拳劍雙絕之事,武當派的道友,已然恨大俠入骨,必欲得之而後甘心,還有天龍寺的僧人,他們亦都認定你是奪取密陀神珠之人……”

    金白羽截斷他的話頭道:“此事在下已經知道了,天龍寺的喇嘛們,一口咬定我是奪取密陀神珠之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顧揚武輕喟一聲道:“金獅鏢行不幸介入了這場是非,真叫我左右為難,如若密陀寶珠果在金大俠之手,希望你能交還我,兄弟不惜巨資與你交換,同時絕對不讓天龍寺知道此事。”

    金白羽朗聲笑道:“說來說去,你仍是懷疑在下奪得了神珠?”

    顧揚武唉聲嘆道:“你自己或者不知,但稍具眼力之人,都能看得出,你身上確是寶氣騰霄。”

    金韻心忍不住插言道:“就算我大哥身上確有寶氣,難道不作興是別的寶物。”

    金白羽迅速接道:“愚兄行事向來只問心安,不求人諒解,我懶得費那麼多唇舌,他們誤會就讓他們誤會好了,不用解說了。”

    顧揚武故作為難的道:“武當派的道友早就掇上你了,兄弟唯恐雙方各走極端,是以把金大俠您引來此地。金大俠您最好趁他們沒到之前,暫時避一避。”

    金白羽冷峻的道:“顧鏢頭,你把我金某人看成什麼樣人了?別說是武當幾個臭道士,就是千軍萬馬,金某人同樣沒放在心上。”

    顧揚武乃是開設鏢行之人,輕易絕不願與人結仇,尤其是青衣修羅這類棘手人物,他明明暗中已然與武當派約好,表面卻裝作好人,把自己脫出是非之外。

    金白羽心性高傲,不願委屈求全,多作解釋,正中他的下懷,故作感慨的嘆了口氣道:“這件事真把兄弟難著了。”

    金韻心哼了一聲道:“不用假惺惺了,你本就安排好了,準備與武當派的道士,聯手對付我大哥,可是又因你的寶貝兒子,尚在我大哥的手裡,是以心存顧慮,是也不是?”

    顧揚武急道:“兄弟確是一番好意,少俠如此誤會,倒叫兄弟有口難辯了。”

    金白羽寒著臉,冷峻的道:“令郎已然釋放,密陀神珠之事,在下亦已攬在身上,你該滿足了,勸你莫再對我糾纏,引起我的怒火。”

    顧揚武久聞青衣修羅之名,見他已現不快之容,心頭不禁一凜,閃眼向來路望去,先前由醉月樓出來之人,竟一個也沒有隨來,不由神色驟變。

    金韻心心細如髮,於酒樓之時,已然看出,座中至少伏下了十餘個高手,並已由後面隨了出來,不知怎的,直到這時,仍不見他們趕到,知已發生變故,當下冷冷笑道:“顧鏢頭,你邀約的幫手,為何至今沒有來到?我們可不耐煩久等呢。”

    顧揚武尷尬地陪笑道:“少俠你誤會了,金大俠乃是有恩於鏢行之人,兄弟還不至那樣糊塗。”

    金白羽哼了一聲道:“金某人素來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是一意孤行,無非讓黃泉路上,多添幾個怨鬼。”

    談笑書生搖著紙扇,正待開言,顧揚武急對他施了一個眼色,抱拳對金白羽一揖道:“金大俠對兄弟如此施恩,兄弟感激不盡,為免金大俠對兄弟誤會,兄弟暫時別過。”

    說完話又打一躬,折轉身形,揚長而去。

    金白羽望著他倆疾行而去的背影,冷笑道:“總算他見機得早。”

    金韻心突然行前二步,攀著他的手臂道:“哥哥,你是如何結識白冷秋的?”

    金白羽輕籲一口氣道:“只因她面龐極像你,是以我才去看她。”

    金韻心若有所悟的道:“日久情生,你便愛上她了?”

    “白冷秋並非普通風塵女子。”金白羽無限感慨的道:“她乃鐵面御史白信之女,並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因欲報雪父仇,才行混跡風塵之中。”

    金韻心點頭道:“這就難怪了。”

    “不,不……”金白羽打斷她的話頭道:“雖然如此,為兄並無與她結交之意,哪知事卻湊巧,那天,走到她畫舫之上,便有金獅鏢局之人前來鬧事,為兄一時看不過去,伸手管了這樁閒事,想不到竟然牽出了許多是非。”

    金韻心嘆道:“這確是始料不及的事。”

    金白羽繼續又道:“更未想到的是白冷秋竟在這時,被長春島劫持而去,並公然留下字柬,約愚兄前去長春島,如此一來,愚兄除了前去應約外,別無其他辦法。”

    金韻心聽他提起長春島之事,如遭電殛的身軀一震,滿面驚恐的道:“你果真要去長春島應約?”

    金白羽嘆口氣道:“她們既已公開邀約,自然得去。”

    金韻心眼圈一紅,黯然一嘆道:“據我所知,凡屬踏上長春島的男子,無一人能夠生還,你去之後,如果……”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金白羽心頭一凜,暗忖:我兄妹倆茹苦含辛,苦練武功,為的是報雪毀家殺父之仇,此番若失陷在長春島,將來有何面目見已死的父母於泉下?

    金韻心見他沉吟不語,接道:“哥哥,若是你一定要去長春島,我和你一同去。”

    金白羽道:“不行,如此兇險之地,為兄豈能令你同去涉險。”

    金韻心幽幽一嘆道:“家門不幸,爸爸慘死,媽媽被辱,我們的遭遇可謂慘痛萬分,如今兄妹團聚,原該設法報父母之仇,你今為了全信於白姑娘,必須前去長春島,做妹妹的自然不便攔阻,但你我兄妹死生與共,我怎能讓你一個人前去涉險?”

    她雖沒有明著阻止長春島之行,卻委婉表示應以父母之仇為急務。

    金白羽此刻心中為難已極,沉忖半晌方道:“此事不用提了,咱們談談別的好麼?”

    金韻心點點頭道:“咱們先進城找個客寓住下,我還有許多事和你商量呢。”

    金白羽舉步前行道:“妹妹,你這身武功是跟誰學的?”

    金韻心道:“我師父乃是方外之人,她從不曾對我提過師門之事。”

    金白羽道:“是位老師太麼,她駐錫何處?”

    金韻心道:“我師父不准我對人提起她,更不準說出她的住所。”

    金白羽喟然嘆道:“照此看來,她也是一位傷心人。”

    金韻心點頭道:“是啊!師父平日鬱鬱寡歡,極少說話,只怕也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

    金白羽道:“她不常在江湖走動?”

    金韻心道:“她根本就足不出戶。”

    金白羽大失所望,不由嘆道:“爸媽遇害之時,你我都還小,我原以為你師父可以知道一點,想不到她也和我們一樣。”

    金韻心道:“這事我也曾問過師父,據她老人家說,爸媽的遇害,似是臨時偶發的事件,並非平日所樹之敵,平時的夙仇,有線索可尋,偶發之事,就不容易打聽了。”

    金白羽沉默了一會,復又開言道:“天不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咱們慢慢的查訪,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金韻心接道:“盲目的查訪,不是辦法,咱們應該分別去拜訪爸爸生前的好友,這樣比較容易查出。”

    金白羽恍然大悟,道:“是啊,除了爸爸的朋友外,我師父的朋友,咱們也可以去拜訪,這比到處瞎撞容易得多。”

    二人一路談笑,已然進入城中,金韻心停下腳步道:“哥哥,咱們找個店住下吧,先行想想爸爸有哪些朋友,咱們依路途的遠近,一個一個去拜訪。”

    金白羽點了點頭,隨即找了一家名叫高賓的客寓住下,二人佔的是上房,兩明一暗,倒也頗為潔淨。

    金白羽在江湖結怨極多,江湖上的經驗,也因處處須防人暗算而隨著增加。

    這時小二正替他們送來了一壺香茗,並在每人面前斟了一杯,金白羽端起呷了一口,脫口讚道:“這店裡的茶葉倒不錯。”

    小二笑道:“公子真個識貨,這是本店特為上房預備的雨前茶。”

    金白羽嘴裡與他搭訕,目光早把這院內的周遭看了一遍,只見東跨院竹簾深垂,似有客人住著,隨問道:“那面住的什麼客人?”

    小二順著他手指看去,突然壓低嗓音道:“那是關外來的一位公子,脾氣可大得很呢,我看八成兒是什麼蒙旗的王孫公子。”

    金白羽心裡一動,道:“他在你店裡住多久了?”

    小二道:“是上月初來的,進門就交了櫃上十兩金子,誰知道他要住多久。”

    金白羽道:“就只他一個人?”

    小二點頭道:“就是一個人,不過有時屋內會突然出來人,我們也不敢問。”

    金白羽點頭道:“也許是客人進來時你沒瞧見,值不得大驚小怪。”

    小二道:“公子說得是。”隨即行出廳外。

    金白羽沉付有頃,低聲對金韻心道:“東跨院這人有點怪,咱們以後對他留點神。”

    金韻心道:“咱們哪有工夫管閒事,你倒想想看,爸爸究竟有那些朋友還活著?”

    金白羽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太極門有位外號陰陽手的王天鐸,乃是爸爸的好友,他就住在金陵。”

    金韻心大喜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拜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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