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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鳳去樓空

    金白羽因發現那白衣少女,頗似他多年尋找不見的妹妹韻心,心頭不由狂喜,是以沒命的窮追,孰料見面之後,竟劈頭來上這麼一句,倒把他怔住了,半晌方緩緩趨前,拍着她的香肩嘆道:“妹妹,我知道你這些年來,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可是我也並不比你好受……”

    少女回過身來,恨恨的道:“不用説下去了,我真想不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金白羽莫名其妙道:“有什麼不對?”

    少女冷笑道:“在江湖之上,到處殺人,如今又沉緬在這種下流地方,難道這些是為了報仇?”

    金白羽這才明白,長嘆一聲道:“妹妹,你別誤會,我是不得已啊。”

    金白羽生性冷傲,不喜多言,若換了旁人,不管誤會多深,他都會不加申辯,可是此刻面對着的,乃是自己所深愛的胞妹,骨肉情深,他不能不解釋,當下輕嘆一聲道:“白姑娘她……”

    少女立即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白冷秋不同於別的歌女,再説妹妹也管不了哥哥的事,可是你該記着爸媽是如何死的……”

    説到這裏,竟忍不住嗚咽着痛哭起來。

    金白羽急得直搓手,撫着她的香肩,温言道:“妹妹,快別哭了,哥哥這些年來,念念不忘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父母之仇,再則就是尋找你。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糊塗,心裏和你一樣的苦。”

    金韻心滿腹委屈,一齊發泄在這場痛哭之中,半晌方才止住哭聲,拭着眼淚幽幽一嘆道:“這二年我到處找你,之後才知“青衣修羅”便是你,並且位列四大魔尊,當時我實在傷心透了,我真想不到你會變成殺人魔尊。”

    金白羽黯然搖頭道:“一個學武之人,一旦進入江湖,便會身不由己,有時你無形中便會結下仇怨,因為你不殺人,人家會殺你,除非你是待牢的羔羊,任人宰割。”輕籲一聲,又道:“我何嘗不知,凡事應以和為貴,可是到時事情會由不得你,就拿拳劍雙絕來説,我本無殺他之心,可是……”

    金韻心截斷他的話頭道:“聽説白冷秋已被人劫去,你還留在她船上幹什麼?這幾天我每天都來河邊等候,竟發現有許多武林高手,在暗中守候着你,我真不明白,你怎會結下這許多仇怨,難道你不殺人就不行麼?”

    她越説越激動,繼續又道:“我們的父母被人慘殺後,我們是如何的痛苦,難道被你殺死的人,他們就沒有子女麼?他們的子女同樣的恨你入骨,恨不得食你之肉,剝你的皮……”

    金白羽痛苦地搖了搖頭,厲聲道:“不要説下去了。”

    金韻心幽幽一嘆,住口不言。

    金白羽似乎有些過意不去,緩緩又道:“你説的並沒有錯,不過我們兄妹多年不見,説些別的不好麼。”

    金韻心深長的一嘆道:“我出江湖還不到一年,可是所聽到的,都是有關青衣修羅之事,羽哥,你既有了這一身武功,為什麼不想着替爸媽報仇?”

    金白羽道:“為兄任何時刻都沒忘記父母之仇,可是人海茫茫,你叫我往哪裏去找?”

    金韻心也知這是一件無頭公案,當時他兄妹年紀都小,雖然各有奇遇,學成一身武功,可是對毀家殺父之仇,卻是毫無線索可尋。

    金白羽迎着晚風深吸一口氣道:“韻妹,夜深啦,你在哪裏落腳,我送你回去好麼?”

    金韻心搖了搖頭道:“我住的地方不能容留男子。”

    金白羽道:“我們去住店吧,從今以後,我們不能再分離了。”

    金韻心道:“今晚不行,你還是回畫舫去吧,明天咱們在城裏醉月樓碰面。”

    金白羽道:“好吧,我在那裏等你,不見不散。”

    二人正待分手,突然暗影中傳來一聲冷笑。

    金白羽沉喝道:“什麼人?”

    身形一躍,循聲疾撲過去,鬼影千變身法,快逾閃電飄風,四五丈的距離,只一晃眼間,便已躍到。

    但見柳蔭之下,飛起一條纖小人影,飄飄落在柳枝之上,竟是一位背劍的紅衣女子。

    金白羽怔了怔道:“芳駕什麼人?”

    紅衣女子冷冷道:“我是什麼人你管不着。”

    金白羽又道:“為何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談話?”

    紅衣女子冷笑道:“這十里長堤乃是十方之地,你來得難道我就不能來?”

    金白羽一時倒沒有話説,冷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行。

    只聽紅衣少女,自言自語的道:“武當已然傳出“玄門羽書”,邀集各門各派,圍剿殺死拳劍雙絕之人,虧他還有心情月下談情。”

    金白羽霍地轉過身來道:“你説什麼?”

    紅衣女郎冷冷道:“我自己與自己説話,幹你什麼?”

    金白羽心中雖然十分氣惱,卻又不好發作。忍下一口氣,復又轉過身來。

    紅衣女郎復又道:“有了新人忘舊人,白冷秋算是瞎了眼睛。”

    金白羽心裏一動,再度轉過身來時,柳枝之上,人影已杳,原來那紅衣女郎已然走了。

    此時金韻心也趕到,問道:“羽哥,你在和誰説話?”

    金白羽道:“一個穿紅衣的野丫頭。”

    金韻心面現詫異之色道:“她認識你?”

    金白羽道:“好像認識。”

    金韻心嘴一噘道:“你總愛跟一些邪魔混在一起。”

    金白羽搖頭道:“這話從何説起,我根本不認識她。”

    金韻心噗的一笑道:“認識也不要緊,何必急成那樣。”

    看了看月色,道:“我該走了,明天見。”

    金韻心走後,金白羽心中忽然像失落了一件東西似的,這幾年來,他到處尋找妹妹,今晚總算見着了,可是從她的言談中,似乎對自己許多的事情不能諒解,尤其是和白冷秋交往之事,更是極端不滿。

    他本無意結交白冷秋,但卻不知不覺間,落入了她的情網,以致牽連出長春島之事,並和武當結下深仇。

    對於長春島之約,他已勢成騎虎,今後若和妹妹同在一起,她必定不同意自己前去,那時又如何對她解説?一時之間,頓覺百感交集,在堤上呆呆立了一會,方才緩緩走下堤來。

    他知此間夜已深沉,落店是沒有辦法了,突然腦際又泛起了古樓怪人的影子,暗忖道:“離開碧雲禪寺之時,並未與他告別。無論如何該對他説一聲才是。”

    於是,展開身法,再度奔到碧雲禪寺,行至後樓一看,門户已然大開,那兩條系怪人的鐵鏈,也已寸寸烈斷,顯然是被內力震斷的。

    這情景使他心中大為震駭。暗忖道:“這怪人在樓中困了卅年,為何不早不晚,竟在此時離去,難道遭遇了什麼危險不成?”

    他與怪人在這十天之中,已然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是以對他十分關切。

    當下細細在樓中巡視了一番,不曾發現一點打鬥痕跡,心中才覺稍安。

    突然,閣外一陣輕微腳步聲響,碧雲寺的老方丈,緩緩步行了進來,徐徐道:

    “老衲算計你一定會來。”

    金白羽道:“在下是來探望悟非禪師的,他哪裏去了?”

    老和尚低宣佛號道:“老衲已傳法諭,着他雲遊去了?”

    金白羽大感意外道:“他居然答應了?”

    老和尚微微笑道:“他既在本寺剃度,便是本寺弟子,自然應該接受本座的法諭。”

    金白羽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老和尚輕嘆一聲道:“以往老衲從來不曾想到此事,直到今天,才行澈悟,倒害他平白受了這麼多年的罪。”

    金白羽又問道:“他可曾留下什麼話?”

    老和尚深沉一嘆道:“什麼也沒説,默默離開了本寺。”

    金白羽朗聲一笑道:“這樣一來,貴寺可以高枕無憂,再不怕喇嘛來攪擾你們了。”

    老和尚口宣佛號道:“但願如此,但此時還很難説。”

    怪人已去,金白羽覺得再沒有留下的必要了,遂對老和尚告辭道:“打擾上人了,告辭。”

    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公子身上寶氣騰霄,還應掩藏一些才是,免遭江湖人覬覦,生出事端。”

    金白羽朗聲笑道:“上人不要取笑,在下懷中除了幾兩碎銀外,可謂身無長物,哪來的寶氣。”

    老和尚微微笑道:“老衲自問老眼不花,絕不會看走眼。”

    這老方丈説的果然不錯,金白羽亦未説謊,只是他不知道吧了,當下把頭連搖道:“上人一定看走了眼。”

    老和尚把話題一轉,道:“公子可識得大明禪師其人?”

    金白羽心裏一動,想起那位與避塵道人一同進入畫舫之人,不就是大明禪師,於是點頭道:“好像見過。”

    老和尚道:“此人乃是拳劍雙絕的好友,前幾天曾來本寺,並談起鏢行之事……”

    金白羽知道老和尚話中之意,隨道:“他可是説天龍寺的密陀寶珠已入在下之手?”

    老和尚口宣佛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公子乃是明白人,此刻八方英豪,已然齊集金陵,你該早作打算。”

    金白羽搖頭苦笑道:“在下並未得着寶珠,何用藏躲?”

    老和尚道:“眾口鑠金,公子就算真的沒拿,他們也不會放過,何況……”話到舌邊,突又住口不言。

    金白羽朗笑道:“上人剛才提到寶氣之事,在下此刻才算明白,你是白費心機了,在下身上確實沒有寶珠。”

    老和尚深長一嘆道:“老衲所言,並非虛假,公子身上,確有靈氣騰空,是不是寶珠,我就不知道了。”

    金白羽冷冷道:“謝上人關懷,在下行事,向來只問心安,我沒有得寶珠,不怕旁人對我誤會。”

    老和尚原抱一片悲天憫人之心,意欲消弭這場兇殺,可是事情卻大出他意料之外,他知金白羽不似説謊之人,也許身上確沒寶珠,不禁慨然嘆道:“密陀神珠乃是天龍寺鎮寺之寶,密宗派決不會幹休,賽空空這場禍事闖得不小。”

    頓了頓又道:“卅年前,中原武林遭逢大劫,死去大部份精英,直到如今,元氣才算稍復,這場糾紛下來,又很難説了。”

    金白羽冷笑道:“一顆小小珠子,有什麼了不起,天龍寺追蹤盜珠之人,倒説得過去,他們若濫殺無辜,那是自取滅亡。”

    老和尚又道:“公子哪知江湖上事,往往只為一件小事,一旦牽入恩怨,便永遠糾纏不清,就以這件事來説,便已牽累了許多人,看來武林又將掀起一片血雨腥風了。”

    金白羽知他所説,乃是實情,暗中嘆了一口氣,只為自己一時多事,牽入這件公案之內,此刻縱然解説也無濟於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時寺內僧人已都起來做早課,不便再留,辭別老和尚,逕從後牆躍出,順着大路,奔向城內。

    金白羽出了碧雲禪寺,疾步奔向金陵,他把老和尚警告之言,暫時置諸腦後,雖然明知此行將有很多的麻煩,可是他沒放在心上。

    他切盼能夠早點和妹妹會晤,多少年來,他一直為找不着她而煩惱,如今總算是碰面了,他亟望明白這些年來,她的生活及際遇,更希望從她的口中,獲得一些有關父仇的消息。

    他深知妹妹比他機智細心,從她昨晚的輕功,可以看出武功似乎已得高明傳授,將來兄妹聯劍江湖,定可快意親仇,一雪十年隱恨。

    一路之上,心事重重,低頭疾行,卻不知金陵城中,此刻已是風雲緊急,各路豪強,俱都趕來了石頭城中。

    這場風波不僅是天龍寺失落了鎮寺之寶,也不僅是武當派要報拳劍雙絕之仇。

    而是另一件震撼江湖的大事,迅速在江湖傳播開來……

    碧雲禪寺至金陵不過十餘里,金白羽一大早便已進入了城中,首先找到了醉月樓。

    這所規模宏大,在金陵甚有名氣的酒樓,是在市區商業繁盛之區,當他跨入店門,方知來得太過早了,店門才剛剛開啓,裏面亂糟糟的,連火都還沒生着。

    一個堂倌迎了上來,哈腰陪笑道:“客官您早,現在時間還早,請等會來。”

    金白羽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先歇歇不行麼?”

    堂倌目光與他凌厲的眼神一接觸,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哆嗦,忙道:“行,行,客官請裏面坐。”

    金白羽也不理睬,隨即尋了一個雅座坐下。

    堂倌替他斟上一杯香茗,陪笑道:“客官是吃飯還是等人?”

    金白羽沉聲道:“等人。”

    那堂倌委實不敢與他多説話,轉身趕緊離開了雅座,直到櫃枱前,心裏還在噗噗亂跳。

    這時,店外忽又進來了兩個人,前面是一個老者,身御青袍,吊睛眼,臉上陰沉沉地,後面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道士,背上插了一支長劍。

    堂倌迎上前道:“客官您來得早了點,爐上還沒生火呢。”

    老者陰森森的道:“廢話,快替我們預備,我老人家要喝酒。”

    堂倌不敢再回話,隨把他們讓入雅座,心中卻暗暗滴咕,忖道:“今天是什麼邪門?”

    哪料,剛剛把老者引入座位,外面又一連來了幾批客人,服裝各異,都是佩帶着兵刃的江湖人。

    堂倌知道事不尋常,趕緊進入帳房,把這情形一五一十稟報了掌櫃的。

    開設茶樓酒館之人,都深明江湖上事,掌櫃的聽後,便知有大事故發生,趕緊吩咐堂倌道:“快吩咐廚下生火,今天提前做買賣。”又囑咐堂倌道:“你去對他們説,今天的客人一個也不能得罪。”

    堂倌點頭答應着,趕緊把掌櫃的話傳了下去,剎那時間,全店之人都忙忙碌碌幹起活來。

    醉月樓乃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平日不到晌午不會上座,今天卻是一大早便做起生意來,可説是絕不尋常之事,表面上是生意興隆,實際每個人的心頭,都像緊壓着一塊鉛。

    金白羽獨自要了幾個菜,一面自斟自酌,暗中卻早留了神,他在江湖闖出了青衣修羅之名,也結下了許多的仇怨,是以處處都得留神。

    此時他已隱隱覺出,酒樓的客人,似乎是衝着自己來的,好在他已得知妹妹武功不弱。少去了一層顧慮,是以並未把樓中緊張的情勢,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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