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林母很快察覺到異樣,女人的直覺天生敏感。
“諾諾,最近是不是和小徐吵架了?”某天,她終於忍不住問。
“沒有。”林諾若無其事地盯着電視,隨口説:“爸怎麼還不回來?你也不打電話去查個崗?”
林母一挑眉:“別攛掇我做這種事。男人嘛,在外面總要面子的。”
林諾笑嘻嘻地撲過去一把抱住:“老爸娶了你,真是幸福。”頭還一蹭一蹭的,惹得林母眉開眼笑。
正説着,門便開了,林父張口“喲”了聲,“母女情深啊。”
林諾跳起來,湊過去仰頭道:“以後早點回來嘛,多陪陪我們不行?”
“好,儘量。”林父舒展了笑臉,又説:“下星期帶你媽去旅遊,算是補償,總行了吧。至於你嘛,等請到假期,也再陪你去一次。”
“好。”她回頭望了望林母,後者卻並不顯得驚喜,只是淡淡地笑,顯然二人是早已商量好了的。
一家人坐下吃飯的時候,她想,這樣的生活才是最令人滿意的。什麼破愛情啊,大不了不要了,總好過浪費時間去煩惱,傷人又傷己。
旅遊的事很快成行,林諾暫時成了孤家寡人,每天的晚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決的。幸好還有同城的許思思作伴,偶爾出來逛街,時間打發得也快。
晚上兩人在冰店裏坐了一會兒,許思思便接到電話,匆匆趕回公司臨時加班,林諾一個人沿着街道往回走。
天雖熱,路上的行人卻還有很多,過馬路的時候,她走在人羣的最外側,不經意偏過頭看了一眼,就着路燈和閃亮的霓虹,竟然恰好就瞥見江允正的車。
那輛車停在長長的車陣的最前端,除了熟悉的車牌,她甚至還看見駕駛座上的他,正低着頭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僅僅愣了一下,她便順着湧動的人羣穿過斑馬線。紅燈轉綠之後,再回頭望去,滿眼明亮的車燈匯成流動的光河,哪裏還有半分熟悉的影子。
第二天上班,在電梯口與江允正遇上。
這一回,他與她並肩走進普通員工的電梯,對於旁人的避讓的目光,他也彷彿無所謂一般,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中,望着緩緩跳動的紅色數字。
電梯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上升的過程中,門也曾開過,可是外面的員工在見到江允正時,無一例外地都選擇了留在原地繼續等待下一部。
有些沉默,林諾不太習慣,平時從未覺得樓層這麼高而電梯速度又這樣慢,在心裏尋思了一番,實在不懂為何那些同事都好像商量好的一般,刻意與他們避開。
當她正在想,要不要告訴他昨晚在街上曾經看見他的時候,江允正恰好也開口問道:“昨天為什麼不打招呼?”
昨晚,就在她轉開視線的瞬間,他恰好抬起頭。纖瘦有些單薄的身影從他的車前經過,幾乎只差那麼一點,目光並未來得及交匯,可他仍舊相信其實她是看見他了的。
可惜當時交通燈轉換得很快,又是單行道,回頭再找已是不可能。
“哦,我以為你在忙。”她呵呵笑道,又覺得自己特別傻氣,忙什麼?忙着開車?
江允正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眉,又問,“怎麼一個人晚上在街上亂逛?”
她聳聳肩,仍舊笑,“爸媽這兩天不在家,太早回去也沒意思。”
他側頭看她一眼,過了一會兒才説:“今晚和我一起去吃飯。”
她“啊?”了聲:“去哪?……和誰?”想了想,又問:“為什麼?”
“問題這麼多。”他輕笑一下,“幾個朋友,你也認識的。”
他的朋友她怎麼會認識?正想説不去,可是他的時間就像把握得恰到好處,還沒來得及張口拒絕,她的樓層已經到了。
電梯口正對着行政部的玻璃門,裏面已經有同事在走動,眼見他伸手替她撳着開門摁鈕,她不好再多説什麼,只得晃着大大的手袋匆匆離開。
很快忙起來,幾乎把這事給忘記了。等到再想起時,拿着手機猶豫了一會,但還是放棄。誰知道這時候的他在做什麼,萬一正有重要的事情,她打電話或發短信過去,豈不是有打擾的嫌疑?
守着這點分寸,直到下班時接到他的電話,才發現已經沒有機會推脱。
其實一起吃飯也並非多麼可怕的事。
在這種關頭,儘管林諾也會直覺牴觸兩人再有過多接觸,然而一旦既成事實,她也便沒太多顧忌,正常交往,如往常一般。
吃飯的地點是在一家高級會所,地段幽靜,鮮有行人路過,倒是各式名車停得滿滿當當。
一路跟進去,林諾還在納悶,目光卻不期然地迎上一張有點熟悉的臉孔。
對方已經站起來,似乎有些意外,仍很快便朝她微笑:“你好啊。”他穿了件淡粉襯衫,氣質灑脱,一隻手伸到面前,眼神湛然。
這時她才想起來,原來是那次在酒店外面遇上的江允正的朋友。
隨即落了座,江允正問:“其他人呢?”
“快了。”程子非答:“都在路上。”
果然不出五分鐘,三五個人紛紛到來,全是打扮休閒但十分得體的年輕男人,見到林諾時,目光難免都有短暫停駐。
有人開玩笑道:“咦,今天可以帶女伴嗎?怎麼也不早通知我,害我路上堵車時差點睡過去。”其實根本沒有埋怨的意思,轉而又望着林諾笑道:“還沒請教貴姓。”
林諾立刻覺得尷尬。聽那人言下之意,莫非這樣的私人聚會是從不帶女性朋友出席的?但還是主動説:“我叫林諾。”聲音清越乾脆。説完才又轉頭去看坐在身邊的江允正,只見他並沒太多表示,只是將在座眾人的名字報了一遍,而後將餐牌推到她面前,説:“看看吃什麼。”
她正好肚子餓,依言低頭翻看,並不知道其餘眾人已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晚餐被送上來之後,她才知道他們第二天約好要去打球。
程子非説:“林諾,明天也一起來參加。”目光卻是望住江允正的。
被點到名,她着實意外,連忙説:“高爾夫?我不會打。”
“那有什麼關係!讓允正教你就是了。”是之前問她姓名的那個人,叫做章明昊,他把玩着打火機笑道:“明天你們兩個一組,贏了球可是有獎金的。”好像逗小孩子一般的語氣。
她還是一個勁的推脱,無奈就連江允正都沒表示反對,末了反倒問她:“明天星期六,你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就一起去吧。”
因為都是至交,聚在一塊兒氣氛很好,此刻他的眉梢眼角也是全部舒展開來,一派輕鬆隨意。側頭望着她的眼睛卻又烏黑如矅石,沉沉地彷彿能吸進一切事物。
她別過頭,想了想,才説:“那好吧。不過先聲明,我只當觀眾就好。”
章明昊連忙説:“那怎麼行?我還打算明天狠贏他一把呢。”
林諾反應了一下,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隨着眾人微笑起來。
之後,江允正將她送至家裏樓下,説:“明早十點,我來接你。”等她走遠了兩步,又降下車窗:“晚上自己注意安全。”
她回過頭,見他一隻手搭在窗邊,臉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她笑起來,心口湧起暖意。
“會的。”她抿了抿唇,説:“你也是,路上開車小心。”
隔着夜色,幾乎能看見他唇角的笑意。
巧得很,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多雲天,可儘管如此,林諾在高低起伏的空曠球場上仍是覺得熱得快要脱皮。
帽子沒用,防曬霜和太陽鏡也不管用,很快便大汗淋漓,一張臉更加是紅撲撲的。
江允正握着球杆比了比距離,然後轉過頭看了看她,唇角邊有一絲笑意,指了一旁的車子説:“上去休息一會兒。”
林諾還沒反應,章明昊已經嘖嘖笑道:“真夠憐香惜玉的啊你。”
江允正沒理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手上的球杆輕巧地一揮,那隻白色小球便在半空劃了個極其優美的弧線。
林諾依言坐進車裏,靜靜看着眾人叫好,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球打得這樣好。
似乎生活中總有那麼一種人,不論做着什麼事,總是最好的,總能令人賞心悦目。
突然之間就覺得有些懨然,心口微微緊了緊,過去的徐止安不也是這樣嗎?走在美麗的校園裏,清高傲然,永遠都是一道風景。
然而現在呢。他依然努力,依然頗受器重,可身上卻像多加了一重枷鎖,總不能輕鬆隨意地展現他最好的一面,更加無法坦然無謂地面對生活。
這些,好像直到出了大學,才漸漸明朗清晰起來。就好像從前,她也從沒如現在一般渴望被人寵愛着的感覺。
可是儘管如此,此時此刻,她仍不想就這麼輕易地放棄這一段感情。
傷心失望的同時,卻是真的捨不得。
球場在山頂,空氣環境俱是一流,而且碰巧客人也不多,一夥人打得十分盡興。
林諾早知道他們是賭錢的,雖然數目不明,但想來必定不少,所以當他們喊她過去揮一杆的時候,連忙擺手拒絕了。
大家都是來放鬆娛樂的,加上全場就她一位女性,其他人哪會依,一個勁的鼓動,到後來就連江允正也朝她招手,説:“一直看着不無聊麼?過來吧。”聲音微微有些清冽,可聲調裏卻透着輕鬆,是平時鮮少會出現在公司裏的樣子。
林諾看着他,直覺並不想敗興,拗不過只好走過去。
其實以前也曾跟着父親和他的朋友在練習場裏玩過的,只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之後極少有機會握球杆,此刻站在那裏,姿勢難免顯得生疏,不由回過頭去問:“是這樣嗎?”
江允正見了她的動作,微一揚眉,只是負着手站在離她兩步遠的位置,低聲説:“輕輕推出去就好。”
他並不打算手把手教她,反倒正好免除了一些尷尬,她心裏不知怎麼的微微一鬆,手上的力道卻重了些,球順着斜面滑過去,在洞口繞了半圈,堪堪停下——這樣近的距離,終究還是沒有進。
聽到旁邊有類似惋惜的嘆息聲,她也不禁跺跺腳,小孩子心性上來,側過頭輕吐着舌尖,滿臉愧疚卻又笑意盎然。
江允正當然毫不在意進球與否,注意力反倒在瞬間被她的舉動所吸引,彷彿她正對着自己撒嬌,一時之間心頭一蕩,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臉頰。
“沒事。”他微微笑道,寵溺而自然:“再試一杆。”
天熱得很,偏偏他的指尖微涼,可一觸碰到她,整張臉卻又刷地一下子燒起來。
她終究還是不習慣,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江允正也在此時淡淡地收了手,一雙漆黑深亮的眼睛裏光華流動,再度看了她一眼,才轉過身去和朋友説話。
下一杆她是怎麼都不肯再打,死死揹着雙手站在一邊,看着江允正在那些人中間,偶爾凝神偶爾談笑。今天他穿着白色的運動衫,完全的休閒風,面孔英俊,手臂線條流暢優美卻又不乏力度,揮動球杆的時候,動作標準得幾乎能上教科書。
明明戴着墨鏡,可她還是覺得耀眼。
正眯着眼睛,一旁已有人湊上來。
“在看什麼,美女?”程子非有些輕佻地笑着問。
她也笑了笑,“看他們打球唄。”又問:“你們經常會來這裏?”
“如果大家都有時間又恰好有興致的話。”程子非停了停,又笑道:“今天允正是贏定了,待會兒想要什麼禮物?”
林諾一怔,想着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説明一下自己和江允正其實並非他們所想的那種關係。剛搖了搖頭,只見程子非又問:“你還在唸書?”
十分突然,思維跳躍度極大。她眨眨眼睛,不禁好笑起來:“我看上去還像學生?”
程子非微眯了眼低頭看她。
他也説不好,總覺得這個女孩子還太單純,像是壓根沒有受過什麼社會現實的洗禮,什麼情緒都寫在眼睛裏,一望便知。她跟在江允正的身邊,沒有金錢或情色的慾望,反而更像是一個小朋友,懵懵懂懂地接受他的照顧和關注,既無炫耀也沒有樂在其中,一切順其自然的樣子。
聚會場合,江允正從來都極少帶女朋友出席,而像昨天那樣的私人聚會,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出現過的女性。江允正與她説話的時候,聲音和表情都是柔和的,讓他們一班朋友大感驚訝,而她卻彷彿不自知。
於是程子非笑了笑,答非所問地看着她的臉説:“女孩子,要懂得保護皮膚。”説着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微型風扇來,遞給了她,而後三步兩步晃着球杆走入朋友圈中。
吃完了晚飯回家的路上,林諾嘻嘻笑道:“程子非竟然覺得我還是學生。”
江允正側頭看她一眼,問:“值得這麼高興?”
“當然。”她仍是笑。因為自己從來都抗拒社會的複雜,所以將她與純真美好的校園掛鈎,幾乎就是一種讚美。
紅燈,車子在路口停下來。
街邊霓虹閃爍,映在她弧度柔和的臉上,江允正轉過目光,看着她微微笑彎了的眼角,嘴唇上的光澤健康紅潤,無比誘人。
他突然沉默下來,她卻不自覺地仍在説話,説白天有多熱,説在球場意外看見的一位美女教練,末了竟然還想要討論一下晚上那家酒店的特色菜。可是説着説着,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這才將目光從街邊繽紛的櫥窗上移回車內,移到他的臉上。
只是這一轉眼,便望進那雙深黑的眼睛裏去,她又覺得他的眼睛彷彿能吸人,甚至能吸進一切事物,那樣深不見底,卻又似乎有淡淡的光華在流轉。
也許是剛才話太多了,有些口乾舌燥,她下意識地潤了潤嘴唇。其實她已經覺得尷尬,甚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危險,可是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下一秒,對面那張英俊無比的臉孔就陡然放大,直直欺了上來。
她驚恐得往後退,手肘已經抵上堅實的車門,可還是聞到他身上古龍水的香味,淡淡的,和煙草味混在一起,連同他的吻,一齊向她席捲而來。
她幾乎已經不能思考,什麼都記不得,只知道在自己的後腦即將撞上車窗玻璃的時候,一隻手及時地擋在了後面。
頓時,彷彿滿目漆黑,只餘下嘴唇上灼人而強勢的温度。
葉希央
車後響起連天的喇叭聲,江允正這才慢慢鬆了手,抬起臉來,一雙眼睛愈發深黑秀亮。
長長的車陣再度啓動,林諾僅僅停了一秒,便開始動手去解安全帶。
“你幹什麼?”江允正問,左手扶着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攔她。
她不説話,只是低着頭,長而密的睫毛在昏暗中微微顫動,嘴唇抿得死死的,彷彿用了全身的氣力。
車子最終在路邊停下,幾乎是同一時刻,“咔”地一聲,安全帶被解開,林諾推門而出。
江允正沒有追,只是透過車窗,看着她單薄的身影匆忙地向夜色之中隱匿而去,帶着些許倉皇無措。
真的還是個孩子。被他扣住後腦,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只是呆滯地任他親吻,身體卻在他的懷裏僵硬到微微發抖。
下車離去的時候,雖然她都不肯再他看一眼,可他還是看見她眼眶裏有星點的濕潤,晶瑩閃爍。
以前所謂的好感與追求,都只是嘴上説説,並無任何實際行動。而這一回,他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嚇壞她了。
果不其然,等到下週上班時,再在公司見到她,便都是一副低眉斂目的模樣,恭順地微停下腳步點頭道:“江總。”同一般員工如出一轍。
他皺眉,可是一轉眼的工夫,她已然走遠,烏黑的長髮束成簡潔的馬尾,隨着步伐輕輕晃動。
這樣刻意建立起的疏離和冷淡,彷彿一道無形的牆壁,將二人隔得遠遠的。
過了兩天林父林母終於回來,相較自家女兒的心神不定臉色晦暗,他們倒是更加顯得春風滿面,幾乎就像二次蜜月。
滿箱的禮物,親戚朋友人人有份,林母招呼林諾幫忙分發,還不忘誇獎女兒這段時間將家裏衞生保持得極好。
林諾只是笑。爸媽回來了,一切如常,沒人發現異樣,也沒人知道現在她的感情生活已經亂成一團。
那晚的那個吻,帶給她的似乎是一片空白,可又彷彿留下了什麼,無論怎樣努力,仍舊揮之不去。
以至於一見到江允正,她便開始緊張,更加不願接觸到他的目光。就像此刻,她幫忙秘書室的人分發會議桌上的文件,走到江允正身邊時,心神忽然一恍,伸出去的手便碰倒了桌上的礦泉水瓶。
幸好蓋了蓋子,水並沒有灑出來,卻也足夠惹得旁邊的人側目而視。
“不好意思。”她連忙低聲説,即使垂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來自江允正的目光。
直到退出會議室,這才有驚無險地鬆口氣,張秘書隨即也跟出來,關切地問:“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她皺起臉,想了想,説:“昨晚做噩夢。”
“難怪。”張秘書一臉同情,拍拍她的肩:“不去想就好了,回去做事吧。”這才重新推門進去。
她應着,透過半開的門板,隱約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説着什麼,堅定有力。
會後,林諾還是被叫進總裁辦公室,負責傳達的張秘書只當是因為剛才微不足道的小差錯,還在暗自咋舌老闆何時變得如此嚴苛,而林諾心裏卻隱約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
進去的時候,江允正正在打電話,微微側着頭並沒有立刻看她,而是蹙着眉心與電話中的人簡單地應對。
林諾在一旁站了一會兒,才見他收了線望過來,清俊的臉孔在明亮的光線下似乎顯出幾分疲倦,與以往工作狀態中的他大不一樣。
停了停,她問:“江總,有什麼事嗎?”
江允正再度皺了皺眉,反問:“你非要這樣同我説話?”
她一時無語,低下頭,腦中再度閃過那晚的吻——那樣灼人的温度和力道,在他的氣息中,她竟然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林諾低頭不語的樣子,在江允正看來更近似於一種無聲的抵抗和疏遠,當然,還帶着一絲慌亂和無奈。
他暗自收緊了置於桌上的手指,沉默了一會兒,才聲音微啞地説:“坐下再説。”
林諾顯然也察覺到異樣,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他淡淡垂着目光,一張臉比方才又剎白了幾分。
猶豫一下,她還是在寬大的沙發中坐了下來,眼睛望着他,心裏雖覺得奇怪,但嘴巴閉得緊緊的,並不説話。
只見江允正微閉了閉眼,似乎緩了口氣,才低聲道:“如果你介意,那麼我向你道歉。”
着實有些出乎意料,林諾怔了怔,過了一下才用極細微的聲音應了句:“嗯。”然後又問:“找我來,就為了這件事?”
江允正抬起目光,神色有些複雜地看她,繼而點點頭,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説話,這邊林諾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她連忙説了句,側過身接聽,竟然是徐止安,打來的時間不早不晚,巧得很。
其實自從那天從他宿舍出來之後,他們的聯繫就逐漸少了下來。有時候,她明明是想着他的,卻偏偏有意不給他電話。正如那日所説,大家都需要時間靜下來好好考慮一下。
有些東西無法捨棄,可有些東西又不能坦然接受。如此這般的未來,是何其矛盾。
這幾天,越是想得多,彷彿這些就越清晰,兩人在感情上的前路有多坎坷,也似乎一目瞭然。
其實,這些都是早已露出端倪了的,旁人看得清楚,可那時還處在象牙塔中的他們,卻少了一點看清事實的契機和勇氣。
徐止安在電話裏一如繼往的語言簡潔,只説想要與她吃餐飯。
她想了想,道:“那就今晚吧。我五點下班。”
徐止安説:“我下午有空,去接你。”
他很少這麼主動,林諾不禁笑了笑:“好,到時候見。”
掛了電話,她順便看了看時間,離下班不足兩個小時。再一轉身,只見江允正靠在椅子裏看着她,面無表情,目光平靜卻深邃。
她不由起了一點尷尬,低下頭,清了清嗓子:“如果沒別的事,我……”
“出去吧。”江允正淡淡道,彷彿這才注意到桌上一直在閃爍着的提示燈,伸手接通了內線。
張秘書輕聲説:“江總,葉小姐已經到了。”
“知道了。”他垂下眼睛撐着桌沿站起來,動作有一絲遲緩,微微一滯之後,才拿了車鑰匙,抬眼只見林諾正盯着自己,不禁皺眉:“怎麼了?”眼底倏忽閃過一絲隱忍的痛楚。
“沒事。”林諾連忙扭頭,心思卻仍舊落在他蒼白的臉孔上,愈加確定,今天的江允正與平常不太一樣。
葉希央就坐在門邊的長沙發上看翻雜誌,一聽見動靜立刻站起來,卻在見到前後而出的二人之後,神情一怔。
林諾當然也即刻認出了她——那個親暱呼喚江允正名字的美麗女人。
原來她姓葉,她在心裏想,臉上卻揚起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對方也朝她點頭,隨即便迎向她身後的男人,纖長的手指扶住他的手臂,“允正。”才叫了一聲,便皺起眉,聲音柔和帶着毫不遮掩的關切:“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胃又疼了嗎?”
雖然聲音很低,林諾仍舊聽得一清二楚,心頭跳了一下,不禁停下步子轉過頭去。江允正立在原地,任由葉希央挽住,薄薄的嘴唇緊抿着,倒真像在忍受某種痛楚。
“沒事。”她聽見江允正的聲音,有些低啞。
葉希央顯然不信,神情更加温柔:“吃了藥沒有?”一雙手攀得更緊,十足親密的關心。
一旁幾位秘書此時此一致端坐於桌前眼觀鼻鼻觀口,連視線都不抬,林諾也愣了愣,覺得自己是不是該立刻走掉才好?可目光仍不免在江允正的臉上來回轉了幾圈,似乎連自己都無法控制。
只聽見他又説:“吃過了,沒關係。你想去哪兒?我開車送你。”他側着臉低頭看向身邊的女人,雖然説話的時候神色依舊平淡,可由於正忍着身體的不適,因而語氣更加顯得寵溺愛護,眼神也温和,竟似旁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