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準備好了沒有?”晃着手裏的皮包,容若站在“藍夜”的門口催促着還在櫃枱裏收拾東西的人。
看了一眼漸暗的天空,又看了看錶,她一邊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上,一邊揚聲道:“已經四點了,如果你再不快點,估計我們就要摸黑上山了。”
“來了!”何以純從櫃枱裏探頭出來,“等我鎖好抽屜,再上個廁所。”
無力地望了望天,容若嘆氣,“女人事多!”
“難道你不是女人?”何以純好笑地走出來,繞進洗手間之前反問她。
“廢話少説!給你兩分鐘,我到外面等你。”
拎着包,踏出店門的同時,手機鈴聲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雲湛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在哪裏?”
“店裏。正準備出門。”容若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怎麼?找我有事?”
“沒有,只是路過,順便過來看看。”
“……”容若聞言,下意識地抬起頭,正看見雲湛的車從街角轉出來,平穩地停在她面前。
“要出去麼?”降下車窗,雲湛看着眼前穿着白色長風衣、綜色皮靴的容若,微風中,及背的波浪長髮輕輕飄動。
“是啊。”容若上前一步,道:“我們要去法源寺。”
雲湛看了看腕錶,“現在?”
“趁今天有空,以純要還願。過兩天又是聖誕,恐怕到時更忙,沒有時間。”
説話間,何以純已經走了出來,鎖上店門。
“我們要走了。”容若揮揮手。
“路上當心。”
“嗯。”
白色的小車從黑色的奔馳邊駛過,向反方向行去。
進香許願過後,容若與何以純坐在寺廟旁邊的素菜館內,無奈地看着窗外的瓢潑大雨。
“早就叫你動作快一點。現在好了,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
“喂!大小姐!你還好意思説?如果不是你堅持留在這裏吃素菜,我們現在早就回到市區了。”
“那現在怎麼辦?”容若看了看店內的掛鐘,“七點多了。恐怕再晚一點,下山都困難。”
“反正天已經黑了,晚不晚也沒什麼區別。”何以純託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夜色。
“估計一時半刻也不會停雨,總歸是要淋雨的,早淋和晚淋也沒什麼區別,你説對吧?”説完,容若站起來。
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嗯,有道理。”何以純穿上大衣,兩人一起走出店門。
坐進車內,何以純散開滴水的濕發,斜眼看着副駕駛座上同樣狼狽的人,“我就知道不該聽你的謬論……”
穿着高跟鞋在雨中跑到五十米之外的停車場,不但頭髮濕透,就連臉上也全是雨水,而且,連帶她新買的羊毛大衣也跟着遭殃。
“請先打開空調,你再慢慢抱怨也不遲。”容若一邊擦乾臉上的水漬,一邊説。
“回家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熱水澡。”脱掉外套,何以純發動車子踩下油門,往山下開去。
車子在環山公路上平穩地行駛,空調出風口裏吹出温暖的風。容若擦掉窗上霧濛濛的水汽,望着外面的漆黑一片,道:“開慢一點。”
“嗯。”何以純點頭,全神貫注地盯着前方。雖然開車技術不差,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在這麼黑的雨夜裏開車,而且,走得還是狹窄的環山公路。幾個小時前開車上來的時候她就注意到,由於山上温度低,路邊仍有前兩天下雪後殘留下來的零星雪漬,使得她更加小心駕駛。
儀表盤的指針在20km/h處左右擺動,容若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開回市區。”
“來的時候用了一個小時,估計回到家也得十點以後。”
何以純的話音剛落,一直將手放在空調出風口附近吹風的容若突然“咦”了一聲。與此同時,何以純也感到了不對,兩人對視了一眼,車子就已經慢慢停了下來。
“熄火了?”看着何以純試着轉動鑰匙,卻徒勞無功,容若不由得坐直身體。
“……好像是的。”何以純凝着眉。
又試了一次,仍舊只聽見馬達空轉的聲音,她轉頭看向容若,“怎麼辦?發動不了。”
“我怎麼知道。”無奈地苦笑,容若重新重重倒回椅背。
車子罷工,在下着大雨的夜裏,在這種僻靜的半山腰上,不能不説是件倒黴至極的事情。
“先等着看看有沒有車上下山吧。”她嘆了口氣。
沒有了空調,她突然覺得有些冷了。
温暖的卧室內,傭人端着晚餐進門。
“幾點了?”放下手中的雜誌,雲湛問道。
“八點過一刻。”
雲湛撐着身體移動了一下。
將餐盤放在牀頭櫃上,傭人又拿來一隻軟枕,墊在他的腰後,“小姐剛才打來電話,聽説這邊天氣不好,叮囑您早點休息。”
“……嗯,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
側頭瞥見牀頭的手機,雲湛伸手拿了起來。
“沒人接。”容若聽着手機裏的忙音,搖頭,“不知道她和杜凱之跑到哪裏去了。”
“那再找別人吧。”
“嗯……”容若低着頭,翻着通訊錄。
當雲湛的名字突然躍到眼前時,她頓了頓,手指繼續按着向下的鍵,屏幕往下滾動。
事實上,在等了近十分鐘,確定不會有人經過後,她們決定打電話找人幫忙。而在撥出第一個電話時,她想到的不是田玉,而云湛!只不過,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便被她迅速地壓了下去。
“這種天氣還得被我們叫到郊區的山上來,雖然我很感激將要來接我們的人,但還是忍不住同情那個倒黴的‘他’。”何以純開玩笑地説。
容若輕笑一聲,找到葉凌秋的名字,剛要接通電話,手機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
“救星!”何以純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笑着叫道的同時,卻看見容若瞬間呆愣的表情。
“怎麼不接?”她奇怪地問。
盯着屏幕上閃爍着的名字,容若心裏説不出是什麼感覺。
竟真有這麼巧的事!——在她想到,並需要他的時候,他的電話就來了。
“喂。”她的心跳變得有點不規律。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響起,帶着些微低涼,卻令她感到異常温暖。
……
沉默片刻,容若終於放鬆身體,慢慢靠向椅背——此刻電話裏傳來的聲音,竟如一隻温暖的手,輕輕撫過她之前因為寒冷而緊繃的神經。
扭頭望着黑沉的夜,看着不斷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優美的唇邊逸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明眸下是沉靜似水的柔和。
“……我們被困在山上了。”
在這樣的巧合下,她相信,有些事是註定的。
五十分鐘後,當對面車燈照過來的時候,容若忽然覺得,周圍彷彿一下子變得平靜無比,在寒冷冬夜裏湧動着的莫名暖意令她異常安心。
從山頂調頭回返的車挨着她們並排停下,車窗降下,昏暗的光線中,雲湛的側臉模糊不清,容若快速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你的車,我明天會打電話叫人來處理。”下山的路上,雲湛對副駕駛座上的何以純説。
“麻煩你了。”何以純轉頭笑道。
“不客氣。”
車子行駛得平穩勻速,然而環型的山路卻仍給雲湛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暈眩。他側頭瞥了一眼從上車後就一直沉默着的人,然後靜靜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裏休息。
他慶幸自己打了那個電話,同時也知道,即使自己不來,她們最終仍能找到別人幫忙。只是,他由衷願意並希望,那個接走容若的人,是他。
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在身體裏漸漸蔓延開來。容若轉過頭仔細地看着身邊正閉目養神的人,即使車內太暗,看不見,她也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臉色有多差。
剛才,她打開車門的時候,車內的燈跟着亮起,她看見雲湛轉向自己的疲倦憔悴的臉;看見他的下半身被很厚的毛毯嚴嚴實實地裹住;看見他的腰後明明墊着柔軟的靠墊,卻仍吃力地用手支撐着身體;也看見當她們坐進車內時,車子幾不可見的震動給他的眉間帶來的糾結……也許她早該想到,在這樣的天氣裏,他會有多麼辛苦。可是,僅僅一通電話,便讓他在正常時間之內趕來。
——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麼?為何從前我卻從未感覺到?
開上平路,車外光影變化,容若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在心裏默默地問。
問他,也問自己。
路上,她聽到司機説,通往她和何以純家的街道在堵車。沒等何以純答話,她先開口道:“直接去別墅吧。”
雲湛的眉尖蹙起得明顯,她在心底計算時間。第一次覺得,距離回別墅還需要的十五分鐘,竟是如此的漫長。
直到車子停在車庫裏,雲湛才睜開眼睛。
他轉過頭,淡淡地吩咐等在車門外的傭人,“你先帶她們進去。”
看了雲湛一眼,容若率先下車,拉着何以純一同隨傭人先行進入室內。
直到腳步聲消失,雲湛才慢慢放鬆一直緊繃着的手臂,身體幾乎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倒去。
沒有能力自行坐上輪椅,他任由司機半抱起自己,離開車子。
“原來,他就是那個我説的‘倒黴’的人。”洗完澡,何以純上牀,和容若躺在一起。
“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容若摸着睡衣的蕾絲花邊,盯着天花板。
自從被傭人帶進客房以後,雲湛便沒再出現。而就在剛才,傭人送來兩套睡衣,竟是她從前穿的。
她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還能找到過去生活的痕跡。
“他連你的衣服竟然都還留着。”像是知道容若在想什麼,何以純突然輕輕嘆氣。
笑着轉過頭,容若看着她,“看起來,好像你比我還感慨。”
“我是感動。”翻了個身,何以純輕聲道,“當他今晚出現的時候,在那種情形下,我覺得你幸福得能讓所有女人嫉妒。”
一怔,容若繼續開玩笑,“也包括你麼?”
“我説正經的!”何以純嘆氣,“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情況有多糟。你不擔心麼?”
“……你不困麼?”
“鐵石心腸!”
“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