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週的英國之行即將結束,明明什麼都沒發生,容若卻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發生了改變,但又說不清這種奇怪的感覺。
前天晚上當她在書房的沙發上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正蓋著屬於雲湛的羊絨薄毯,除了訝異外,心裡更湧起細細密密的溫暖。也就是從那天起,她感覺到雲湛的眼神有些變了,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他看著她時,是帶著某種尋思和深意的。
儘管她疑惑和猜測,卻得不到合理的解釋。因此,她只希望,這些都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雨點打在窗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仍舊是一個人用餐,當傭人端上冒著熱氣的磨菇湯時,容若隨口問道:“雲湛是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今天她起得不算晚,卻仍是沒能看到他,這令她不禁懷疑,分公司的事是否真的多得讓堂堂總裁脫不開身,就連臨走前最後一天都沒有空閒。
“不是,先生今天沒出門。”
“……嗯?”聽了傭人的話,她一愣,切割牛排的手停了下來,抬起頭不確定地問:“你是說,他現在還待在家裡?”
“是的,容小姐。”傭人回望她,不明白自己的表達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會引起她這樣的反問。
放下刀叉,容若突然覺得很好笑。她在家裡待了一上午,居然都不知道,原來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他在房間裡?”她指了指臥室。
“是的。”
只隔著一道門,她竟完全不知曉。傭人曾經進出過雲湛的臥室,她卻以為只是日常的整理打掃,沒太在意。
“那高先生呢?”
“高先生出去辦些事情,說要下午才能回來。”
容若點點頭,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在傭人退開前,又問:
“那他……不出來吃飯嗎?”說話的同時,眼睛看向臥室的方向。
“先生說他需要休息,不要打擾他。”
休息?這些天繁忙的公事讓他累到連飯都不想吃了嗎?容若低下眼簾,前天醉酒後醒來時的情形再一次回到腦中,她猶豫了一下,最後做了個深呼吸,站起來。
關心他一下,就當是作為對那天他的舉動的回報。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容若走進房間的時候,看見雲湛仍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她不能確定他是否還在睡,只好輕輕地走過去。就在她彎下腰,剛剛想要試探地詢問時,卻不期然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反射性地直起身子向後退了一步,她清了清喉嚨,才開口:“你醒了?”說完話,她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剛才近距離的對視,雖然只有短短幾秒,卻讓她沒來由的尷尬起來。
“嗯,一直都醒著。”雲湛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每一個小動作,點了點頭。
“聽說你沒吃飯,所以進來看一下。”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她努力讓自己從剛才的失態中恢復過來。
“不餓麼?”她看向他,仍舊是略顯蒼白和疲憊的臉色。
“不太餓。”他閉了閉眼,其實相比起來,腰部受過傷的地方的疼痛更加嚴重一些。
聽到雲湛的回答,容若一時間找不到話說,扭頭向周圍看了兩眼,再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雲湛正看著她,漆黑的眼睛在白色的枕頭和缺少血色的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深邃。
她避開他的注視,站起身,“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說完,便往外走。
“能幫我個忙麼。”在容若即將到達門邊的時候,雲湛再度出聲,低涼的聲音成功地喚住了她的腳步。
“什麼?”她回頭,再次對上他的目光。
看著在臥室和浴室間來回進出的身影,雲湛回想著自己剛才喚住容若時,一剎那閃現的念頭。上次在車上病發,儘管事後高磊用很明顯曖昧的態度示意,但畢竟那時他幾乎陷入昏迷狀態,很多意識和感覺都不算清晰,對於高磊所描述的容若對他的關心和急切,他並沒有多大體會,唯一能記得的,只是她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親密稱呼。
而今天,她主動進來,雖然她不肯明說,但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她關心他的方式。也許是太久沒有感受過來自於她的心意,當她說了幾句話之後便要離開時,他竟莫名的失落。所以,即使一向不願把自己虛弱無助的一面暴露在別人面前,今天他卻以這個理由讓她留了下來。
“我該怎麼做?”端來熱水,將乾毛巾搭在椅背上,容若問道。
“扶我一下。”看了她一眼,雲湛吃力地撐起上半身。
疼痛從受過槍傷的地方一直漫彌到整個背部,這便是他整個上床都臥床休息的原因,如今,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用。
扶著瘦削的腰,小心翼翼地幫雲湛翻過身體,讓他趴在床上,容若重新將被子蓋在他身上。
“床頭櫃的抽屜裡有精油,熱敷之後,直接抹上,讓它滲進皮膚裡就可以了。”剛才的動作雖然依靠了外力的協助,仍讓他有些微喘。
依照雲湛說的,容若找出精油,並將毛巾打溼。看著趴伏在床上的他,她根本沒有想到,他竟會開口要她“幫忙”,更沒有想到,所謂的幫忙竟是讓她幫他按摩。自從她回來,再見到雲湛,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向都是拒絕別人幫助的,驕傲和自尊在他的身上一直都無聲無息卻又無比強烈地體現著。而現在,他居然讓她幫他,心裡除了訝異之外,竟還有一絲欣喜。
是因為這證明了自己對他來說是與眾不同的?抑或是因為她又靠近了他的心一步,使得當初的計劃有成功了保證?
可是這份欣喜還來不及被確定是因何而起,就已經被她接著所看見的完全打散。
睡衣被撩高至背部,後腰上的傷疤便讓容若不自覺地愣在那裡,在她看來,觸目驚心。
忘了手邊的熱毛巾,她慢慢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去,她看見那裡有子彈穿過的痕跡,也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
當初,一顆子彈就是打在這裡,才使得雲湛從此無法再站起來。她的手在那道永遠不會消失的疤上來回撫摸,她看見雲湛閉著眼睛,顯然並不知道她的動作,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楚。子彈打中脊椎的痛到底有多深?當她掉下山崖的時候,他正承受著那樣的痛;當她失憶的時候,他也失去了腰部以下的知覺;而當她終於恢復所有記憶,他卻永遠無法再行走。
她和他,兩人的命運已在不知不覺間改變。
緊緊握在手裡的毛巾漸漸冷掉,也提醒著她從悲哀中回神。強迫自己收回手,她重新打溼毛巾,輕輕敷上去。
接下來的全部時間,她雖然一步一步認真地熱敷、塗抹精油、按摩,但心卻沒有一刻能平靜下來。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一個傷疤,竟然引起這樣大的波動。而這整個過程中,雲湛始終閉著眼睛,額上卻隨著按摩而滲出細密的薄汗。
精油的氣味縈繞在靜謐的空氣裡,只聽見兩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