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四十里,便是白沙灘。
一條淺淺的溪水潺潺的流過,白瑩如雪白細沙,像是一條白色的大地氈伸延開去,小溪對岸,一排排低垂的柳枝,垂進溪水之中,像美女的髮絲,青綠一片……
輕來的晚風拂面,衛瓊霜只覺心神一鬆,有種舒暢的感覺,她凝目一望,只見一條拱形的小橋橫過小溪,直通對岸柳樹之前。
她舉步緩緩走去,經過小橋來至柳樹之前,正要舉步行進之時,陡見兩個藍衫佩劍童子,從一排柳樹之中緩步而出,迎面前來。
這兩個年齡不過十二、三歲的藍衫童子冷冷地望著她,臉上沒有一絲孩童的幼稚,陰沉的眸子直似一個終年在江湖上走動的行家。
左側的那個童子伸出一手,冷冷地道:“拿來!”
衛瓊霜一怔,不知他要什麼東西,怔怔地道:“什麼?”
那童子眼睛一瞪,道:“拜帖!”
他自始至終都是簡短的兩個字,語音冰冷直使人不敢相信世間的童子中竟有這樣冷漠之人,衛瓊霜訝異的哦了一聲,搖搖頭道:“我沒有帖子。”
那童子冷冷地道:“出去!”
這兩個佩劍童子當真與普通頑童不一樣,左側那個童子說完話後,二人俱是仰頭望天,雙手揹負身後,正眼也不瞧衛瓊霜一眼,竟悠閒的踱著方步。
衛瓊霜沒有想到在這裡遭受兩個童子的冷落,心頭頓時有一股怒火湧上,但一想到自己有求於人,只好把滿肚的怒氣,強自壓了下去。
她婉轉的道:“請二位通報一聲,我要見聖手藍衫。”
這個一心委曲求全的少女一連說了幾次,那兩個童子恍如未聞一樣,始終不屑理會,衛瓊霜涵養再好,也不禁生起氣來。
她怒叱道:“我說的話,你們聽到了沒有?”
這時那兩個傲慢冷漠的童子正好走了過來,兩人冷冷地斜睨了怒氣衝衝的衛瓊霜一眼,同聲道:“不行!”
衛瓊霜冷笑道:“你們蓄意刁難,姑娘只好自己走了!”
她心中有氣,未等語音消逝,身形已一拔而起,向兩個童子的身旁閃去,直朝裡面闖進。
“你敢!”
這兩個童子身手竟是不弱,肩頭微晃,分左右向衛瓊霜攻到,出手之快,不亞於一流高手,衛瓊霜心中一寒,竟被逼退回來。
兩個童子見衛瓊霜被逼退之後,倒也不再動手,兩人並肩而立,各按劍柄,冷煞的望著衛瓊霜。
這一刻倒使衛瓊霜驚異了,她自小在金筠音的身邊,可說是打從記事起就開始練功,可謂已有十幾年的火候,但與這兩個年僅十二、三歲的童子相較,她那份苦練又還算得什麼?
對方雖是兩人卻僅一招便將她逼退,這份功力也夠令人駭異了。
她冷哼一聲道:“看不出兩個看門童子,也有幾分真學,怪不得你們敢目空四海,不把江湖朋友放在眼裡!”
右邊那個童子怒容滿面,喝道:“快滾!”
衛瓊霜不屑的輕笑一聲,陡地揮出兩掌,扮別襲向這兩個童子的胸前,她原以為這兩個童子必會閃身退避,哪知完全出乎預料之外。
那兩個童子身手如電,在掌勁襲體之間,如電的掣出長劍,化作二縷寒光,朝衛瓊霜的腕脈上射去!
衛瓊霜輕叱一聲道:“我連你們兩個小鬼都對付不了,也枉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了!”
她化掌為指,在電光石火間彈出二指,那兩個藍衫童子一呆,手臂上一麻,長劍叮然落地。
衛瓊霜冷冷一笑,朝柳堤上行去,那兩個童子也不追趕,望著她逝去的身影,怔怔發愕。
穿過兩排垂柳,眼前陡現一個植滿各種花卉的大花園,淡淡郁馥的花香絲絲縷縷的飄進衛瓊霜的鼻裡。
她深吸了口氣,抬頭望去,只見一條碎石鋪成的小道直通一座紅牆碧瓦的閣樓之前,一塊金字橫匾嵌在上面,寫著“醉花樓”三個大字。
衛瓊霜疾快忖道:“這必是聖手藍衫賞花觀月的地方,看這種氣派此人好像是個雅士,懂得清淡自娛,蒔花為樂!”
她移動蓮步緩緩而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只見一個青衣小婢從醉花樓裡出來,非常詫異的望著衛瓊霜,像是被對方那種美麗的臉靨所吸引。
青衣小婢眨動了大眼睛,道:“你是敝東主的朋友?”
衛瓊霜頷首一笑,道:“是的,貴東主在哪裡?”
青衣小婢恭身退到一邊,道:“樓上!”
衛瓊霜輕聲一笑,蓮步輕移,向醉花樓行去,輝煌的燈影照耀下,一條長長的大紅氈直通頂上,在閣樓上並排立著四個綠衫的婢女,俱腰懸長劍,守在進口。
衛瓊霜緩緩而上,那四個婢女俱露出訝異之色,望著這素昧平生的白衣少女,八道眸光如電,投落在衛瓊霜的臉上,頓覺對方豔麗照人,使她們黯然失色。
衛瓊霜含笑道:“請通報東主一聲,晚輩衛瓊霜求見。”
那凝立在衛瓊霜身傍的一個婢女冷冷地道:“東主不見客,除非你是兩種人中的一種,他才會見你。”
衛瓊霜愕了一愕,道:“兩種人?哪兩種人?”
那婢女冷笑道:“一是受邀請的朋友,一是經過選拔前來應徵的美女,你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
衛瓊霜搖搖頭道:“我兩者都不是。”
那四個姿容不惡的婢女一聽對方並非是東主邀請來的同道,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層煞氣,那個發話的婢女冷哼一聲,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語聲一轉,道:“春蘭,你趕快去查查守門童子,如果他倆敢私放外人闖進‘醉花樓’,先殺之後再奏明東主!”
一個婢女領命一躍而去,衛瓊霜尚未決定是硬闖還是設法引動東主出來的時候,遙遠之處已傳來兩聲慘嚎,想是那兩個童子已遭春蘭毒手。
衛瓊霜暗暗一嘆,沒有想到聖手藍衫戒律如此嚴酷,只因放進一人而將兩個無辜的童子殺死。
她冷眼旁觀,腦海之中疾快忖道:“這醉花樓高手密佈,形蹤詭異,想那聖手藍衫定非是什麼正派人物,師父怎會和這種人攀上交情?”
忖念未逝,舂蘭晃身轉了回來,她冷冷的斜睨衛瓊霜一眼,對那為首的綠衣婢女恭聲道:
“據守門童子所報,此女是憑武功闖進來,我恨他倆平日疏忽懈怠所教導的武功,各廢了他們一條手臂。”
她輕描淡寫的說出來,絲毫不覺得殺人殘臂是件殘忍的事,可見這四個婢女平日司空見慣,並不認為這是大悖人道的事情。
衛瓊霜聽得心裡熱血沸騰,一股義憤在她臉上瀰漫布起,彎彎如菱形的嘴角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
她冷笑一聲道:“對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也下如此毒手,虧你還是婦道人家,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舂蘭冷冷地道:“如果我們女人通通都像你這種婦人之仁,天下男子豈不都騎在我們的頭頂上,我們正要表現女人本非是弱者,有許多地方要強過那些男人。”
衛瓊霜遭她一頓搶白,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她深知今日絕難善了,正準備出手之時,耳際忽然飄來一陣絲竹之聲,縷縷的細音清心悅耳,沒有想到聖手藍衫不但是個賞花清淡的雅士,還是個玩笙弄簫解律的高手。
衛瓊霜傾耳凝神聽去,問道:“貴主可是在宴客?”
春蘭冷哼一聲道:“你只要闖過我們這一關,東主自然會見你!”
衛瓊霜冷笑一聲道:“我只好得罪了!”
她身形晃動,長劍輕掣而出,但見一片寒光閃顫而起,顫動的劍光伸吐如電,逼得那四個婢女連退二步。
春蘭神色略變,叱道:“怪不得敢來‘醉花樓’撒野呢,原來還是個練家子。”
她們都是經過嚴密訓練挑選出來的高手,身形一退之際,陣勢已經穩住,這一聯手,劍光布成一道冶虹,衛瓊霜要想攻進去,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雙方互換十招,猶自勝負難分。
陡地,衛瓊霜一聲冷喝道:“住手!”
那個自恃功力甚高的婢女一愕,不覺中停下身來,衛瓊霜身形一閃而出,掄劍在空中劃了十下,道:“你們輸了!”
四大婢女在一怔之間,對方劍刃斜舒而出,欲閃已經無及,怒叱一聲,各人身上羅衫已被削下一大片來。
春蘭怒叱道:“你施詭計!”
衛瓊霜冷冷地道:“兵不厭詐,我知勝你們不易,只得略施小計,這隻能怪你們對敵經驗太差,輕易的相信敵人!”
這四個婢女雖覺她的手段不太光明,對方之言倒是實情,四女面面相覷,只有任她行去。
一道瑩綠的長幔直垂地上,掀起長幔,衛瓊霜只覺燈火輝煌,在這間大廳上高高燃起四支火燭,熊熊的燭光暴裂開來,映在石壁上泛起一道光影,使石壁上立時倒映著幾條人影,正揚聲傳出醉亂的笑聲。
只見一個身穿藍衫的中年文士,坐在一張翡翠色的大方桌後斟酒狂飲,在他左右各倚著一個豔麗俏媚的女子,眉角含春,春意盪漾,身著薄如蟬翼似的粉紅色紗衣,露出晶瑩如玉的大腿,令人意亂神迷。
衛瓊霜差點被那兩個妖豔女子放浪形骸的樣子所迷亂,她鎮定一下心神,緩緩向那正在豪飲的藍衫文士行去。
那兩個放蕩女子突然將目光聚落在衛瓊霜的身上,停止為聖手藍衫斟酒,嚴厲的目光中含有無限的敵意,恍如衛瓊霜和她們有著深仇大恨一樣。
聖手藍衫向衛瓊霜一抬手,道:“你過來!”
那兩個俏媚妖豔的女子見東主突然叫這個白衣少女過來,臉上同時掠過一層煞意,最左邊的那個環珠齊佩、身體略肥的妖豔女人哈哈一笑,對衛瓊霜道:“怎麼?小妹妹也想和我們雲夢二嬌爭奪東主!”
語音未落,身形斜斜飄了過來,纖纖的手指,撩起一片指影,向衛瓊霜的胸前襲到,接著便有一縷脂粉的幽香飄進衛瓊霜的鼻息之中,使她心神一蕩,絕沒有料想到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會向自己下如此重的手法。
衛瓊霜閃身一栘,揮手一招拍出,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個女子發出一陣撩人心神的蕩笑,掌勢一招比一招神奇,也一招比一招凌厲,全是進攻招式,逼得衛瓊霜只能閃避退讓。
那女子一連揮出七、八掌俱被對方躲過,臉上殺氣愈濃,笑聲愈來愈大,她欺身直逼過來,冷笑道:“還手呀,光躲算什麼英雄?”
肩頭輕輕一晃之際,左掌倏地飄忽拍來。
衛瓊霜進來醉花樓後,早就憋了一肚子悶氣,這時見這個妖豔放浪的女子咄咄逼人,頓時怒氣衝上胸間。
她怒哼一聲道:“我就接你一招試試!”
當下運集全身功力,揮出一股大力迎了上去。
“砰!”
一聲沉重的響聲傳來,兩人同時身形一震,各自倒退了三步,心中暗驚對方渾厚的功力。
聖手藍衫自始至終看著兩人捨命相搏,他臉色劇烈的抽搐一下,突然含笑持杯而起,道:
“兩位請住手。”
語音倏地一頓,走到衛瓊霜的面前,道:“既來醉花樓便是老夫的朋友。”
他一拉衛瓊霜的手,指著那個和她動手的女子,道:“這是雲夢二嬌的老大蘇曉燕,那位是老二蘇凌燕,姑娘你呢?”
雲夢二嬌只是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衛瓊霜冷冷地道:“晚輩衛瓊霜。”
聖手藍衫目光如刀,逼在衛瓊霜臉上,道:“令師何人,剛才你動手的手法好像是故人的……”
衛瓊霜微微笑道:“徒忌師諱,恕晚輩不能奉告!”
“哼!”蘇凌燕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衛瓊霜冷漠的斜睨她一眼,不屑的道:“晚輩才疏學淺,未來醉花樓之前,想像中必是一個藏龍臥虎、通情達理之地,那知事實大謬不然,倒使人好生失望!”
雲夢二嬌臉色大變,同時移動身形向衛瓊霜逼了過來,聖手藍衫一揮手,兩女同時又退了回去。
蘇曉燕輕聲一笑,道:“東主既有貴客,賤婢只好告退!”
聖手藍衫搖搖頭,道:“不妨事。”
他朝衛瓊霜一笑,道:“姑娘可是小犬選拔而來的應徵女子?”
衛瓊霜搖搖頭,道:“不是!”
聖手藍衫眉頭輕皺,笑意洋溢的臉上突然一沉,倏地布上一層寒霜,他乾咳一聲,冷冷地道:“這就奇了,姑娘既不是小犬徵收的婢女,也不是老夫的朋友,不知你來醉花樓到底為了何事?”
語聲頓見嚴厲,如刃的目光直似要看穿衛瓊霜的心裡,他這時笑時冷,使人捉摸不出在弄什麼玄虛。
衛瓊霜嘴唇啟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時有許多話不方便當著外人面前說出來,冷冷地望了雲夢二嬌一眼。
聖手藍衫江湖經驗何等的豐富,鼻子裡透出一聲輕微的冷哼,輕輕一揮手,命雲夢二嬌退出。
蘇凌燕上前道:“東主,你信得過她?”
聖手藍衫冷泠笑道:“不妨事!”
衛瓊霜聽得怒火高熾,怒衝衝的道:“你這是什麼居心,我衛瓊霜又非是大邪大惡之人,拿著美色去博取別人的歡心,而骨子裡存了什麼……”
聖手藍衫揮手道:“你們先下去,等會兒再會商大事。”
蘇凌燕歡色的道:“東主只要一聲相招,我姊妹定當前來陪伴東主!”
說著雙雙隱逝而去,空中僅留下一縷淡淡的幽香。
聖手藍衫回過頭來,注視著衛瓊霜的臉上,細細的審視一陣,冷冷地道:“姑娘這下可說出什麼事了!”
衛瓊霜自懷中拿出那條大紅披巾,遞到聖手藍衫手上,非常慎重的望著聖手藍衫,問道:
“東主可識得此物?”
聖手藍衫目中浮過一絲激動之色,他並不伸手去接,冷煞的笑道:“姑娘到這裡有何事要求老夫?”
衛瓊霜肅聲道:“晚輩不幸有兩個朋友身中‘大力陰爪’功,請前輩能忍心割愛兩顆‘千年參丸’救我兩個朋友。”
聖手藍衫一怔,道:“這……”
他疾快的一把搶過那條大紅披巾,緊緊握在手中,放在鼻子上嗅了一嗅,雙目緩緩閉上。
時間在沉默中緩緩溜過,這雖是短暫的一刻,在衛瓊霜覺來倒有一年之久,她見聖手藍衫始終不言不語,心中起了焦慮,不禁為白長虹擔憂起來。
她焦急的道:“前輩是否答應晚輩所求,若不願贈丸救人,晚輩只好就此別過,再想別的辦法,如果願意……”
她的話音不疾不徐,但也鏗鏘有聲,可是聖手藍衫卻恍若未聞一樣,獨自一個人垂目沉思,雙手緊緊抓住那條紅色的披巾,臉上現出一種激動的神色,可是卻也有些蒼白,像是突然遭遇一件什麼痛苦之事一樣。
衛瓊霜心中大大的一凜,腦中疾快忖道:“這條披肩的紅巾到底含有什麼玄機,竟能使一個江湖上頂尖高手陷於這樣痛苦的境地?”
聖手藍衫突然雙目圓睜道:“她在哪裡?”
衛瓊霜一愕,道:“前輩問的是誰?”
聖手藍衫一揚大紅披巾,道:“給你這條披巾的人!”
衛瓊霜正待說出師父的行藏,忽然想起金筠音臨走時候的交代,不要輕易和對方說出自己的師承,免得招致無謂的麻煩。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人行蹤飄忽不定,不說也罷。”
這本是一句推拖之言,聽在聖手藍衫的耳裡,卻像一柄沉重的巨錘敲進他的心裡一樣,傷心的一聲長嘆,魁偉的身軀泛起一陣劇烈的顫抖,臉色陡地大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在突然之間,得到什麼疑難重症一樣。
他再次閉上雙目,胸前蕩起一陣起伏,只聞喘聲急促,眼角上有一滴淚水沁出,像是沉淪於非常痛苦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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