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曦爍亮於彎蒼,山中有著乳白色淡淡輕霧,隨著微風飄拂於峰巒岩石間。
輕霧如薄幛羅紗,繚繞於青城山,在霧裡寂靜如死,霧,正漸濃……
倏地,在深深的靜寂裡響起哭泣之聲,這哭泣來得恍如舂霧,無處可尋,去得也是悄無蹤跡,無法追覓。
齊天嶽身上的紅袍在霧裡一現,立即又消失在濃濃迷霧中,他雙眉輕皺,暗忖道:“追了歐陽空老煙蟲一連兩天,他總是在青城山上打轉,若不是神經失了正常,豈會如此?”
霧裡又飄來一陣輕泣,似隱似現,恍如來自夢中一樣,似夢似真……
齊天嶽咦了一聲,身形飛處,凌空越出四丈,向著聲音消逝之處躍去。
濃霧一陣翻滾,齊天嶽立身霧中,靜靜聆聽著哭聲的再一次出現。
果然,等待片刻,哭聲如怨如訴,又一次的響在霧裡,隨風飄散開來,似輕輕的落花之聲。
齊天嶽深吸口氣,身形橫裡飄出三丈,落在聲音消失之處。
他身形輕巧,落地之時毫無一點聲息,但是還未移動步履,卻已聽到四周有著呼吸之聲……
一種練武人所具有的特殊感應,使得他可感覺出自己正處身在一個六角形的包圍裡。
他也下曉得是這六個高手預先藏匿於此,還是自己不巧正好躍進陷阱之中,略一忖思,他立即閉住呼吸,拔出斧頭,靜靜等待著。
四周的氣息悠長而細弱,彷彿都在窺伺著什麼,全都小心翼翼的,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時間過去了好些,依然沒有一點動靜,齊天嶽為這詭異的情形所疑惑,暗忖道:
“到底有誰會值得這五、六個高手如此耐心等候?”
意念未完,在他身側突然響起一聲輕泣。
齊天嶽這下可聽得明白,才分辨出哭聲裡的虛偽來。他意念一轉,忖道:“他們藉著哭聲來引誘人,天下還有誰會被哭聲所誘?”
才想到這裡,他自己也不禁暗自啞然失笑,因為他自己也就是被這陣怪異的輕泣之聲引來的。
遠處響起一陣怪嘯,接著便聽到歐陽空那破鑼似的嗓子怪叫道:“王八羔子,誰在大清早就哭喪,莫非是死了人不成?”
齊天嶽心神微動,暗忖道:“看來這些傢伙正是薩迦大喇嘛那一幫人,他們為何要捉捕歐陽空?莫非他知道他們一些機密之事?唉!我那天自林中救他後,便該問清他原因。”
事實上不容他再有後悔或考慮的餘地,霧中劍鞘一響,六條淡淡的人影自霧中斜閃開去,僅留下那哭泣之人。
齊天嶽身形一俯,悄無聲息的掩了過去,手掌一按,迅捷的掩住那人的嘴唇。
齊天嶽微微一愕,左臂一繞,穿過對方臂彎,將那人摟住。
他手指一彎,原待扣住那人啞穴,豈知手掌擦過對方胸脯,一股軟綿而又結實的奇異感覺自指掌傳進心裡,頓時心中一跳。
他這時才覺察出自己所緊摟的是個女人,她已發出一聲驚叫。
尖銳的呼叫聲在迷霧中傳了開去,齊天嶽又不能就此放手,咬了咬牙,斧柄一橫,撞在那女人的啞穴之上。
劍式犀利,金風急響,齊天嶽上身一側,小斧揮出,迎著削來的劍鋒,“嗤!”的一聲輕響,劍刃斷為兩截,落在地上。
齊天嶽反手一斧背砸出,正好砸在那人劍柄護手之上,只聽一聲痛苦的呃叫,半柄長劍脫手飛出。
齊天嶽曉得自己這一式乃是運聚的“開天九斧”裡的雄渾力道,那人手骨可能已經碎裂了。
霧中傳來歐陽空那沙啞的嗓音喊道:“王八羔子,誰叫你們在這兒吵,筱芳要睡覺了。”
齊天嶽大聲道:“歐陽空老煙蟲快跑!”
歐陽空啊了一聲道:“是誰叫我?”
霧中傳來劍郎君裴文海低喝之聲,一縷劍光掠過茫茫的白霧,射向齊天嶽喉間“天突穴”
而來。
齊天嶽神斧一揚,氣勢雄渾地劈出一招“開天劈地”,犀利的斧刃劃破空氣,激起圈圈氣浪,奔騰而出。
“叮!”地一響,裴文海劍尖被削去一截。
劍式受挫,他身形一頓,已覺察出自己劍上份量不夠,駭然之下,大聲問道:“來人是誰?”
齊天嶽朗聲大笑道:“神斧勇士齊天嶽在此!”
他大步疾跨,氣勢豪壯的揮出“開天九式”裡第三式“混沌初分”,宏闊的招式幻起斧影萬千,勁道旋飛流激,挾著萬鈞之力攻去。
裴文海一劍劃出,全身都被那似大山傾下的雄渾勁道所壓,一絲動彈之力都沒有。
他胸口一震,幾乎悶死過去,臉色為之驟變,大叫一聲運集全身功力,攻出一劍。
冷寒的刃風逼上臉頰,他揮出的一劍已被削為六截,左邊金風急響,他駭得魂飛魄散,死命地往後一讓。
可是那犀利的斧刃已經削上他的左臂,霎時血影飛濺,他慘叫一聲,整條左臂齊肩削下,飛出老遠。
齊天嶽心中掠過一絲快意,忖道:“兩年前在青城的一劍之仇總算報了!”
“嗤嗤!”劍氣瀰漫,冷颯的劍尖自身後攻到,有如電閃,削上背來。
齊天嶽悶哼一聲,全身一個大旋身,手中神斧循著斧式運行,第五招“昏天暗地”使將出去。
斧式旋飛,帶起的勁風旋激成渦,將方圓八尺以內的白霧齊都掃得乾淨,向四外翻滾而出。
齊天嶽很清楚地看到一個濃眉寬額、面貌威武的年輕人正手持長劍斜劃而來。
那劍式所行之路子盡是大開大闔,可是劍尖所指之處卻在不停地顫動,整個揮劍的動作怪異非常。
他一斧擊出,那人使出的一劍立時受到強勁的一擊,劍刃一跳,“嗡!”地一響,那年輕人腳下轉移了兩個方位。
方向一換,他立即便看到齊天嶽左脅下挾著的一個女郎。
“呃!”他臉容驟變,大叫道:“蘇倩!”
齊天嶽趁對方這一個分神之際,斧光如水傾瀉而去,已經欺進對方劍式之內。
那年輕人臉色泛青,大叫道:“這是開天九式!”
劍刃一轉,欲待封住對方如同水銀似的來勢,但已來不及了。
“鏗鏘!”兩聲,劍刃已被那雄渾的勁道重重一擊,立即斷為兩截。
正當這時,林中傳來歐陽空痛苦的叫聲:“好個薩迦大喇嘛,你要了我的命!”
齊天嶽微微一驚,眼前兩支長劍自左右兩側夾擊而來,快捷狠辣,詭譎無比,的是厲害。
他一眼便看到這兩人正是飛鴻劍竺西和屠龍劍陶墨人,哈哈一聲長笑,他氣吞山河,步履微移,一連兩記開天斧絕招攻擊。
氣勢連貫,斧招密接如環,立時將對方身形圈在裡面。
那年輕人將手中斷劍一擲,雙掌一分,虛虛劈出兩掌,向著那如虹的斧勢拍去。
“噗!噗!”兩響,齊天嶽平腕一震,對方那拍來的兩掌竟然震出交疊的力道,使得神斧運行之式微微一挫。
那年輕人身穿一件錦緞衣裳,一副公子哥兒的模樣,可是這兩掌之力,卻已是江湖一流高手所不及的。
齊天嶽暗暗吃驚,想不出這人到底是誰?他身形連轉,順著招式之變化,霎時便又連揮三斧。
斧影片片,漫天席地舒捲而去,這狂風暴雨似的招式,加於他們三人身上,各人的感受都不相同,但是三招下來,他們額頭都已冒上冷汗。
在任何時候他們都不會相信武林七劍裡的三劍合擊,會不敵一個江湖不見傳名的紅袍漢子。
齊天嶽自將易筋經融合於“太陽三式”之中,得到意料不到的效果,一身內力已到無匱無乏的階段。
故此他施出天龍大喇嘛依著藏土絕招“天龍十九變”而創的“開天九斧”,威力大得驚人,已不是江湖一流高手所能抵擋得了的。
那年輕的錦衣漢子暗暗吃驚道:“這開天九斧乃是大國師天龍大喇嘛所創,但是在這個人手裡施出,卻較之天龍大喇嘛親自來此還要厲害,這人到底是誰?他又為何要劫持蘇倩?”
一念未了,又是一念泛上心頭,他一想到蘇倩心頭便更急得要冒火,恨不得三招兩式就把齊天嶽殺死。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齊天嶽猛地大喝一聲,斧式轉到第八式“日月無光”。
屠龍劍陶墨人驚叫一聲,手中長劍斷裂片片,胸前衣衫被斧刃劃破,血水立即湧出。
飛鴻劍竺西未及閃開陶墨人被斧式帶得撞過來的身子,右肩一沉,只得將陶墨人頂開。
可是他身形一沉,已被齊天嶽將手中劍刃削斷。
一斧破空劈下,他胸前空門畢露,冷颯的金風侵體生寒,再也沒有任何方法可避免這致命的一擊了。
他心中泛起恐懼驚駭的情緒,臉上立即變為死灰之色,眼望劈下的烏黑神斧,目中盡是絕望的黯淡光芒。
齊天嶽看得清楚,那張絕望無依的臉孔,使他心絃一顫,腦海中電光石火樣的閃過許多意念。
他記得自己曾經無數次被死神的魔影所罩,那都是毫無機會可以反抗的,自己當時的心情是何等的悲觀、何等的痛苦。
這椎心的苦痛使得他不忍心將眼前同樣遭受死亡威脅的人殺死。
他意念一轉,手腕一斜,左足踢出,將竺西踢得翻了個筋斗,滾出六尺之外。
那錦衣漢子眼光何等犀利?一見齊天嶽那種情形,覷定這一絲機會,右臂伸直為劍,向一個怪異的方位斜劈一式,左手往蘇倩臂上抓去,想要搶她過來。
齊天嶽硬生生的將已發出之招式收回,不料這錦衣漢子武功如此高明,還未閃開,左脅已被劈上。
“啪!”地一響,他冷哼一聲,上身一仰,整柄大斧反捲而來,霎時身外彌空一片斧影……
他這一式乃是“開天九式”中最後一式“天地俱焚”,威力大得駭人,足可劈倒整座大山。
那錦衣漢子一掌揮出,結結實實的擊在對方身上,卻不料觸手如鋼,自己手掌發麻,對方竟是毫無感覺。
他心中駭然,忖道:“我這一掌使出,足以洞穿牛腹,卻不料對他毫無作用,莫非他練過佛門‘金鋼禪功’?”
氣勁激旋,已不容他有多考慮的時間與機會了,他雙足一頓便待脫身對方斧影之下。
齊天嶽眉心泛起一點鮮紅的痕印,漸漸鮮豔如血,冷漠的笑容上有著殘酷的意味存在!
他寒聲道:“還能容許你跑了?”
那錦衣漢子側身而躍,卻覺身外壓力沉重,自己全身恍如陷身泥淖之中,再也無法拔足脫身。他臉如死灰,大叫一聲道:“我命休矣!”
茫茫的白霧裡傳來一聲有如沉鐘的大喝道:“二太子別驚,薩迦來了。”
紅影翔空,一股渾重如山的力道疊湧而起,壓了下來。
“砰!”恍如巨雷在空中響起,滿空斧影一斂,白霧氤氳散開,齊天嶽瞪目揚眉,凝視著對面的薩迦大喇嘛。
薩迦大喇嘛衣襟披散開來,在大袍之上,鮮明的有著一道長長的印痕,鮮紅的袍上有著鮮紅的血水流下……
他滿臉鐵青,心中氣血滾翻如潮,目光閃過對方滿臉虯髯,和那眉心當中的一點紅痕。
在他的記憶裡藏土從未有誰具有如此高的武功,能夠硬生生受了一記“大手記”密宗奇技而無恙。
甚而在中原武林,也沒有任何絕世高手像齊天嶽這身怪異的打扮,與這等怪異的奇功。
薩迦大喇嘛眼光一觸對方雙眉之間蘊集的無限殺機,心裡機凜凜的打了個寒顫。
齊天嶽眼角一斜,瞥見坐在地上忘了站起身的錦衣漢子,冷笑道:“原來你還是什麼二太子呢?真個失敬了!”
那錦衣漢子心中痛苦無心,彷彿不停的滴著血,他只覺自己眼前一片灰暗,十年苦練的劍法,往日博來的榮譽,在此刻都已喪失殆盡。
他呻吟一聲,忖道:“我還能算是武林後起的七個劍客中的第二位劍手?合三人之力還抵擋不住這個粗鄙匹夫……”
白霧漸漸散去,依稀可見到齊天嶽手挾美人,氣勢昂然的神態,足以使人傾倒……
他咬了咬牙忖道:“朱翌呀!朱翌,你身為皇家中人,頤指氣使慣了,何曾受過這等羞辱?連個心愛之人都保不住!”
齊天嶽冷冷道:“薩迦,你不在大內享福,而來這窮鄉僻地作什麼?”
薩迦大喇嘛默默的看了看齊天嶽,道:“施主真正大膽,竟敢挾持未來的太子妃,莫非你不想活了?”
齊天嶽道:“歐陽空呢?你們將他如何了?”
薩迦大喇嘛道:“他知道太多的事,絕不能讓他活下去。”
齊天嶽冷冷道:“那麼這個太子妃也將活不過明日。”
薩迦大喇嘛勃然道:“你還想離開此地?”
齊天嶽哈哈一笑道:“天下有誰能攔得住我齊天嶽?”
薩迦大喇嘛暗自忖思了一下,發覺自己確實未曾聽過齊天嶽的名字,他疑惑地望了望齊天嶽手裡的大斧,沉聲問道:“天龍大師兄是你什麼人?”
齊天嶽一聽薩迦提到天龍大喇嘛,猶豫了片刻,道:“天龍大活佛是本人授業師父。”
“啊!”薩迦大吃一驚,道:“你竟是天龍大師兄的徒兒?他在哪裡?”
齊天嶽木然道:“西方極樂世界。”
薩迦大喇嘛臉上泛起一陣黯然之色,道:“他涅盤於何處?”
齊天嶽道:“這個何必告訴你知道?”
薩迦大喇嘛曉得師兄在大國師任內時曾攜走禁宮寶庫裡一大批寶物,現在人既死了,那麼寶物必然還在。
於是他試探地問道:“齊師侄,你可知道他身前留下的一批東西?”
齊天嶽明白薩迦所提的乃是那批藏於青城古洞裡的許多寶物,他暗暗冷笑,道:“誰個是你的師侄,呸!”
薩迦大喇嘛兩道灰眉揚起,大袍一陣波動,霍地袖子一動,一股狂飆自袖底生起,激湧而出。
他破口罵道:“無知小子,竟敢蔑視長輩,吃我一掌。”
齊天嶽將神斧一擲,拋在空中,踏前一步,手掌揚處,接下了薩迦大喇嘛的一招。
一聲悶雷似的大響,沙石發濺而起,薩迦大喇嘛低吼一下,右掌自袖中揮出,緩緩向對方拍到。
一股剛猛無儔的怪異勁道發出,他那伸出袖外的手掌赫然變大,泛起紫色……
“大手印!”齊天嶽深吸口氣,右掌一吞一吐,體內真火提起,一式“陽光普照”發出。
飲然氣勁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空中的霧氣立時散去,被這股真火匯聚的勁力,逼成水絲落下。
“轟隆!”薩迦大喇嘛悶哼一聲,頷下鬚髯寸寸俱斷,身形一晃,退後了一步。
空氣中有著一股焦灼的氣味,他嘴唇嚅動一下,終於忍耐下住,吐出一口鮮血……——
一兆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