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迅速地一頁一頁往後翻,想要從中尋找出蛛絲馬跡來。
可是一直翻到最後一頁,裏面都沒有她想找的東西。舒昀不禁有些頹然,呆坐在地上好久,然後又重新翻回那張十二歲的生日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那天的記憶尤其深刻,或許是因為那條曾經很喜歡的裙子,抑或是舒天在樓梯上對她説過的那些話。她想了想,就用指甲挑開薄薄地玻璃紙,把這張照片拿出來。
她想自己保留它,然後將其餘的遺物永遠封存。
然而剛剛抽到一半,她便愣住了。
在它的背後,還夾着另一張照片。
她飛快地拿出來細看,等到看清之後,眼睛卻不禁倏地睜大。
這是舒天與一個女孩子的合照,兩人動作親密,顯然關係匪淺。
而那個嬌美的面容,眉目如畫,清新靈動……舒昀咬住嘴唇,它當然不會忘記,就在前天,在周子衡的書房裏,她見過這個人的照片。
小曼。
mand。
她彷彿有點兒恍然,片刻才慢慢站起來。原來地上這麼涼,她奇怪地想,明明都已經是春天了,居然還是這麼涼,從腳底一直冷到心裏去。而她似乎感冒了,因為頭有點兒暈,身上湧起一陣一陣莫名地寒意,她光着腳在地上站了一會兒之後,才想到跑爬上牀,用被子將身體緊緊地包裹起來,然後繼續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開始在牀邊震動。看着屏幕上的號碼,她似乎有點兒猶豫,但最終還是接起來。
周子衡那邊聽着十分安靜,大約是在車裏。
“你在哪兒?”他問。
“家。”
“我在你家樓下。”
“哦。”她掛了電話,好半天才像是反應過來要下樓。
臨出門前,手指在口袋裏緊了又緊,她摸着那張照片一角,踏進電梯。
夜晚的空氣裏浮動着温暖而不知名的花香。
周子衡在車泊在路燈下,人則站在車外抽煙。他只穿了見最簡單的白襯衣,整個人卻彷彿有着極致的誘惑力,細小的火光忽閃明滅在他的唇邊和手指間,偶爾映照進那雙狹長幽深的眼睛裏。這樣的誘惑似乎是專屬於夜晚的,幽暗,神秘。一下子讓舒昀聯想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種凜冽的,彷彿某種冬天生長的神秘植物的清新氣味。
她又不自覺地輕輕顫抖了一下。而周子衡眼尖,一邊滅掉香煙一邊隨口問:“你冷?”
她垂下眼睛搖頭。“沒有。”
上車之後,車子直接駛回別墅。
這一路上,舒昀幾乎沒有再開口。直到進了門,她在上樓之前才被他叫住:“你剛才在自己公寓裏做了些什麼?”他問。
她停下來,背對着他,並沒有回頭。為什麼他竟能這樣敏鋭?哪怕她一言未發,他似乎也能輕易看穿她的心思。
原本她忍了又忍,只因為此時此刻,各種各樣的猜測在頭腦裏就像一團打了結的毛線,她一時之間根本理不清,所以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分析。可是,現在她突然放棄了,就行像心中有道閘門,關了將近一個晚上,卻被他的一個疑問輕鬆地打開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是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轉過身面對他,一字一句地問:“那個小曼,她是誰?”
舊事重提,而且只隔了短短幾十個小時。儘管周子衡的表情再無動於衷,眼神里也難免流露出一絲厭煩來,“這究竟和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一再追問?”
“有!”她突然大聲説,並抽出一直插在口袋裏的那隻手,將照片遞出去,“這個人,是不是她?”
她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因於過度用力竟然微微發抖。
周子衡的目光落下來,原本散漫的神情卻突然一凜。他對她的疑問置若罔聞,只是説:“你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你先回答我。”
“你怎麼會有張照片?”他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連人帶照片一起拖到自己身前,目光冷淡,聲音亦是冷得像要結冰,“我不想再重複第三遍。回答我。”
他從沒這樣凶神惡煞過,而她彷彿被他嚇到,臉色白了白,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這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説着,他的手指再度一緊,宣告耐心即將用盡。
她被迫着微微仰視他,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上面這人是我哥哥,”半響後,她終於還是告訴他,“我的親哥哥,”半響後,她終於還是告訴他,“我的親哥哥。”
在那一瞬間,舒昀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一束極強烈的光焰,在對方在眼底倏然跳動了一下,繼而又沉沉地熄滅了。
他看着她,目不轉睛,彷彿是暴風圈裏的深海,目光裏混雜了太多的東西,翻湧跳動,那樣狂亂。可是片刻,這些情緒又通通如潮水般緩緩退下去,只餘一片她看不懂的晦暗深沉。
其實她承認,她一向都看不懂他。
他看着她,頭一次不帶調侃、沒有情慾,更無法奢望有絲毫的温暖。他的眼神中明明什麼東西都沒有傳遞出來,卻令她無端端感到恐懼。
他看着她的時候,也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於是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那張幾乎被扭曲的照片,心中漸漸生出一絲不安來,聲音中帶着一絲慌亂,“怎麼回事?”
周子衡不做聲,只是終於放開她的手。
手腕上留下一圈明顯的紅痕。她心驚地想,原來他也能這樣狠。
你是不是認識我哥哥?”她沉默了一下猜測道。腦子似乎一下子清明瞭許多,因為他剛才問的並不是:這個男人是誰。
他想要知道的,只是她得到這張照片的途徑。
“那麼她呢?”舒昀又皺眉,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子,“書房裏照片上的那個人和她是同一個人,沒錯吧?她和你又死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沒理由示弱。
“她已經不在了。”周子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冷淡地説,“她姓周,周小曼。”
早在二是多年前,當週小曼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整個周家的掌上明珠。
周家上上下下都喜歡她,對她照顧愛護得簡直無微不至。儘管她只是抱養來的,但作為他們這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周小曼彷彿是個公主,無論是叔伯輩還是那些哥哥們,都將她保護得極好。過去周子衡時常懷疑,如果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孩子是不知道憂愁為何物的,那麼這個女孩只會是小曼。
就連他都喜歡她。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厭煩一個小小的跟屁蟲,可是每當周小曼在後頭追着他甜甜地叫大哥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冷下臉來拒絕。
他喜歡看她的笑容。那是一種奇異的温暖的表情,融融暖意彷彿順着眉目流暢,總讓他聯想起某種絢爛金黃的花朵,大蓬大鵬地在眼前綻開,燦若豔陽。
他寵她,就想哥哥妹妹一樣,他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哪怕有時候那些要求是小女生的無理取鬧,他也不在意。所有人都知道周子衡十分疼愛這個妹妹,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實並不是——他對她的感情,其實是那樣隱秘,外人看見僅僅是最為膚淺的表象。
在這麼多年裏,或許只有一個人發現了他的秘密。畢竟是親兄弟,當週子揚問他的時候,他也沒有隱瞞。而那個時候,周小曼正打算收拾行李去西南偏遠落後地區做志願者。
他不允許,理由是:不安全。
周小曼則笑嘻嘻地説:“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況且爸爸也同意了。你放心好不好?”然後又去央求二哥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
周子揚只是半開玩笑地説:“哥,你有沒有發覺自己的佔有慾越來越強了?”
當着周小曼地面,他這樣口無遮攔,或許是無意的,抑或是在存心提醒。周子衡不作任何回應,可是最終還是抵不過周小曼的撒嬌和堅持,只好點頭同意她出發。
後來有無數次他都在想,那是他一生之中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在那裏,周小曼認識了一個男人,繼而出來意外。
從此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從此,他失去了她。
“周?”舒昀猶豫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你的家人?”其實她還是有點兒疑惑,或者應該説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她從沒見過周子衡這樣反常,而這一切……似乎都是為了周小曼。
那個女孩該有多麼特殊?她暗想。
可是周子衡並不理她,只是看着她説:“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哥哥。”
“我知道。”誰知周子衡竟然冷冷地動了動嘴角回應她。
她簡直大吃一驚,“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你知道?”
周子衡的目光卻再一次落到那張照片上,眼底淡漠異常,又彷彿帶着某種譏嘲,之後才重新看向她,“他是搞音樂的,叫做楚舒天,真名舒天。”説着,那雙挾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語氣倏然變輕,透露出莫名的危險,“對了,你和他同姓,你也姓舒。為什麼我之前就沒想到呢?”
他的語氣和表情讓她突然感到惶惑不安起來。
她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約覺得似乎有種隱秘的糾葛,就橫亙在她和他之間,牽扯到舒天,也牽扯到周小曼。
最後她卻只能機械地重複着剛才的疑問:“你認識我哥哥?”
“不認識。”周子衡輕飄飄地回到她,唇邊掛着一股淡漠的冷笑。
她不信,“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卻不再答理她,甚至連看都不看那她一眼。只是上樓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這張照片你想留就留着,但是,最好別再讓我看見它。”
“為什麼?”她幾乎耗盡了最後一點兒耐心,氣息微弱地問。
然而回應她的,卻只有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這算什麼?舒昀不明白。
她在樓下呆立了片刻,一扭頭也跟着上樓去。急促的腳步在旋轉樓梯上踩得過於沉重,她甚至好像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也是這樣急這樣重。為什麼會這樣?她説不清楚。只是手裏還捏着那張照片,緊了又緊,彷彿那是唯一的依託,只有靠着它,才能解開長久以來塵封在自己心中的那個謎團。
就連向來不動聲色的周子衡,今天竟然也會這樣失態。
或許也只有他知道,哥哥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最後她在書房裏找到他。
窗户大開,温暖的風灌進來,他在淡白繚繞的煙霧後面看了她~眼。
她因為走得急,所以有些氣喘吁吁,兀自鎮定了一下才説:“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那雙烏黑的眼靖閃閃發亮,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其實她倔犟執著的樣子真的與周小曼一點兒也不像。可是他也不知怎麼了,如今看到她,居然禁不住再一次想起小曼的臉。
隨後才又驚覺,究竟自己有多久沒有懷念過小曼了?
他深深吸了口煙,冷淡地開口説:“你不需要知道。”
“可我有這個權利。”
“權利?”她的話似乎觸到了他的某個笑點,他揚了揚眉,竟然怒極反笑,“你跟我談權利?”
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便突然幾步走上前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