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日子過得如流水般平靜温和。
陳敏之照例隔幾天便來彙報一次工作,如果碰上舒昀正好在家,兩個人也會坐下來閒聊兩句。
女性與女性之間話題頗多,若想成為好朋友,其實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接觸幾次之後,舒昀發現,這位女助理心思細膩,語言謹慎,對待工作更是一絲不苟。
她是真心喜歡她。
恰好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電影,她拿公司的首映票給陳敏之,陳敏之道謝卻不肯接,有點遺憾:“最近事情太多,每晚都要加班,恐怕沒有時間去。”
“你這樣拼命,男朋友沒有怨言嗎?”
“我還是單身。”陳敏之雲淡風輕地回答。
事後舒昀將這事説給周子衡聽。
“你手下員工的個人問題,你從來都不關心嗎?”
“陳助理很優秀,我不擔心她嫁不出去。”
她慢慢喝了兩口上好的凍頂烏龍,這才放下杯子輕飄飄地説:“除了工作優秀,是不是還包辦周總您的私人事情,比如安排約會時間,或者給各個女性朋友挑選並贈送禮物?”
周子衡在一旁揚了揚眉:“這是聽誰説的?”
“我自己猜的。”她有些得意。
其實倒真是她瞎猜的。陳敏之即便真的做了這些事,當然也不會告訴她。只是那天看見她買了本菜譜在認真研究,陳敏之忽然説:“我看周總最近心情很好,應該是因為你的關係。”
“是嗎?我倒沒看出來。”
“確實。我替他工作了這麼久,最近他連笑容都多了。”
“我怎麼覺得和以前差不多呢。你應該知道的,有時候明明是在生氣,可他還能擺出和顏悦色的模樣來,那副表情倒比不笑更加恐怖。”
對此陳敏之似乎深有同感,於是抿着嘴角默認。
舒昀低頭繼續研究菜譜,隨口問:“周子衡這段時間連門都不出,他的那些女朋友們找不到他,你是不是也要替他應付?”
“你想套我的話。”陳敏之反應敏捷,微笑着説:“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因為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是舒昀堅信這只是陳敏之守口如瓶的託辭。G&N的周子衡究竟有多少風流史,她卻是早有耳聞的。
所以她笑眯眯地質疑:“有這麼一位得力助手,而你又那麼的知人善用,一定會將她的能力發揮到各個領域。對不對?”
周子衡忽然覺得頭疼起來,連新聞也不聽了,捏着額角説:“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會談論這種話題的。”
“因為今天恰好比較閒啊。”
語氣故作正常,其實舒昀卻在暗自心驚。或許是自己的心態正在發生極其微妙的變化,所以才會在這種問題上在意糾結。
片刻之後,周子衡突然提議:“如果沒事做的話,可以出去逛逛。”
“去哪?”
“隨便。超市,或者商場。”
“你需要買什麼東西嗎?”
“沒有。但我覺得,這是阻止你繼續提出無聊問題的唯一方法。”周子衡輕描淡寫地説。
舒昀一句話也説不上來,幾乎氣結地瞪了這個男人兩眼之後,當真換上衣服出門去了。
是誰總結的,在兩個人的世界裏,首先坦露情感的那個人註定是要居於下風的?
此刻她覺得這句話簡直太有道理了。
她錯就錯在不該一時心軟,對他説出那句近乎於承諾的話來。以至於從那晚之後,她就感覺自己被周子衡壓制住了。
其實周子衡的一貫風格倒是沒有絲毫改變,變的人是她。
有時候被氣急了,也想要像以前那樣對他置之不理,但是一會兒之後她又仍舊不自覺地協助他做這做那,彷彿這已經成為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變成了份內事一般。
在外頭逛了將近一個下午才返回,計程車在別墅區的大門外被照例阻攔了下來不被允許入內。舒昀下車後恰好碰上一位鄰居,那位三十歲出頭的貴婦坐在紅色跑車裏衝她摁了摁喇叭,伸出頭來笑説:“舒小姐,這麼巧,上車吧。”
舒昀道了謝,並沒有推辭,因為從這裏走進去實在還有很長一段路。
這裏是整個C市最奢貴的住宅區,依傍着一座極大的人工湖而建。每棟別墅之間的間距異常開闊,綠化做得也好,充分考慮到了季節的更替,一年四季都不會見到蕭條的景象。
現在已值初春,湖邊垂柳萌出嫩芽,夕陽從遠山一角斜射過來,橘色的光與影倒映在澄碧的水面上,景色恍如一副油畫。
貴婦鄰居開着車,嫺熟地穿繞過一路的綠樹繁花,一邊同舒昀閒聊。
其實他們只有數面之緣,那幾次都是舒昀陪着周子衡散步,結果恰好遇見她。舒昀只知道她姓蔣,第一次在房子外面碰上的時候,分辨出她的聲音後,周子衡便、叫她“蔣小姐”。
已經這樣的年齡,卻是小姐,而非太太或者女士。
後來回到家裏周子衡才解釋:“那位蔣小姐和我的一個生意夥伴關係不錯,算起來也有好多年了。”
他的説法比較含蓄,但舒昀仔細一琢磨,還是聽懂了。
難怪有錢又有閒,而且哪怕是離開家門才幾步遠,也會打扮得光彩豔麗,如同出席正式宴會。
不過撇開身份不談,這位蔣小姐倒是十分和善。隔日便端了自己烤的美味點心來與舒昀分享,而今天又主動停下車載她一起進來。
舒昀覺得,她一定是太寂寞了。這樣大而注重私密的地方,出入全都靠車子,鄰居之間幾乎沒有走動。而周子衡的那位生意夥伴,反正她在這裏住了這麼久,還從來都沒看到過。
蔣小姐十分善談,關心了一下週子衡的眼睛後,又邀請舒昀有空的時候一定要來家裏坐坐。
“我在這裏住了兩年多,認識的人卻不超過三個。説實話,倒還不如小時候住的筒子樓好,雖然又小又舊的,但進進出出都是人,很熱鬧的。”
舒昀笑了笑表示贊同,蔣小姐顯得興致很高:“不如我改天下廚,你和周先生一起過來嚐嚐我的手藝。”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當然不會。”蔣小姐態度誠懇:“我那屋子,巴不得你們過來添點人氣才好呢。”
看樣子她確實希望結交朋友,舒昀反倒不好再客氣推辭了,於是初步約定下個禮拜天,到時候她與周子衡一道去做客。
站在台階上目送火紅的跑車拐了個彎消失不見之後,舒昀這才摸出鑰匙準備進門。結果手剛剛伸過去,門板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來開門的當然不會是周子衡。他現在簡直就像古時候的皇帝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伺候得高高在上,並且偶爾以調侃捉弄她取樂,曾經那張頗有紳士風度的假面具已經隨着他的視力一起成功地消失了。
所以,看見門後面的那個人,舒昀不禁猛地愣了一下。
周子揚也是一怔。
是她?!
他有點懷疑自己看錯了,那天在街邊偶爾瞥到的女人,此時居然又出現在這裏!
他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鑰匙,眉心不由得微微一動,幾乎是下意識地側了側身,似乎是在為她讓路。
可是舒昀卻沒動。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目光掠過這張與周子衡肖似的臉孔,其實心裏早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所以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説些什麼。
她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與周家的任何一個人相遇。
她甚至根本還不想去見周子衡的家人或朋友。
因為她什麼還都不確定,包括周子衡的態度。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他對她的所有依賴和親密都彷彿是個脆弱的氣泡,當重新遇見光亮的時候,便極有可能消然爆裂,一切歸零。
他現在極度像個需要照顧的孩子,而她就是他的手杖。
可也僅限於此,這一刻並不代表永遠。
這段最艱難的日子總會過去的,他終究還是從前的那個周子衡。
舒昀有點尷尬,拿着鑰匙進退兩難,有一瞬間真的想就這樣調頭走掉。結果周子揚先開口問:“……你是我大哥的朋友?”
“算是。”舒昀的回答十分保守。
周子揚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但並不容易被察覺。然後他才鎮定地説:“先進來吧。”目光忍不住再一次落到那把鑰匙上面,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他好像頭一次忘記了應有的禮儀,將初次見面的女士拋在身後,自己則一言不發地重新往二樓走去。
他原本正打算離開,可是現在,卻因為舒昀的出現而突然改變了念頭。
周子揚沿着樓梯一路走一路想,他想知道大哥究竟在做些什麼。
這個與周小曼十分神似的女人,就連剛才站在門口發愣的樣子都是那麼的相象。而更要命的是,她的聲音,她的腔調,還有她説話時候的神態,竟似十足的小曼的翻版。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巧合的事。
巧合得令他忍不住吃驚。
他想知道,周子衡將她留在身邊,到底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