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方朔董超倒坐在馬鞍上面,看得格外清楚,忙暴喊一聲道:“幫主注意,速向右邊山壁上竄。”
招呼聲中,兩條身影疾如脫弦之矢,分向兩邊山壁縱去。
他們身形甫起,密集的飛矢已經射到跟前,矮方朔董超所乘的座騎,首當其衝,希聿聿一聲長嘶,頹然倒在地上亂滾。
血水流得遍地殷紅,慘不忍睹。
陸劍平的那匹座下馬,被這驟來之勢嚇得向前狂奔飛馳。
前衝才有十丈左右,忽然前蹄一失,後腿一掀,翻身沒入草叢之中,敢情荒草下面盡是陷阱。
陸劍平看得氣憤填膺,目眥欲裂。
矮方朔董超更是切齒痛恨。
儘管二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但連敵人身影都還未看到,任怎樣也無法下手。
中間道路,既然有險不能通行,只得沿著巖壁的暗影處,一路鷺伏鶴行的行過去。
二人輕功均已出神入化,此刻在小心翼翼之下施展起來,雖然受了地形上的限制,速度也頗為驚人。
兩邊巖頂上的飛矢,仍然如驟雨般紛紛急射下來。
幸而巖頂距離谷底過高,飛矢射來,目標已經失去了準頭,就是偶爾射到身前,也在二人舉手投足之間被拍落地面。
二人穿行了將近百丈,谷勢豁然開朗,兩邊巖壁也逐漸低斜下來。
陸劍平看準地勢,一時觸動靈機,忙輕聲向矮方朔董超說道:“長老且在此間遊走誘敵,我由低矮的巖壁上去。”
他不待矮方朔回話,即已展動身形,順巖邊疾射而去。
他看準方向,運起周身功力,氣貫丹田,雙腳一點,斜斜向上一縱,身軀已騰高七尺左右。
半空裡雙臂一張,擰腰旋身,兩腿一彈,又復斜斜上升了五丈以上。
一連九個盤旋,已經到達巖頂。他略一審視,急朝人影處疾馳。
矮方朔董超眼看陸劍平業已動身,他也不能閒著,故意將身形顯露出來,同時口裡還不斷地怒罵道:“賊崽子!有種的下來相老夫鬥二百回臺,躲在山頂只能算是龜孫子!”
他這一大聲怒罵,果然山頂上的長弩全朝他發聲的所在射來。
這些箭手們作夢也想不到,煞星會由後面搶上來。
陸劍平撲到當場,暴喝一聲,雙掌運足勁力,猛朝箭手們當胸拍去。
他怒火高燒,出掌已經運足全力。
只聽“砰嘭”數聲,慘呼連起。
勁風起處,斷肢紛飛,血雨灑得遍地皆是。
箭手們嚇得亡魂皆冒,一時狼奔鼠逐,只恨爺孃少生兩條腿。
眨眼之間,積屍盈野,荒山又趨寂然。
陸劍平長嘯一聲,身形如隕星落石般疾閃而下。
二人由谷口出來,繼續向前急驟飛馳。
由於這一耽擱,直到酉初才始趕至四十里堡。
該地是小鄉村,居民不過二百餘戶,全街只有一間兼賣零食的小客棧。
再過去就是涼平縣境,也是崆峒派的所在地。
二人經過一陣商量,就在小客棧裡用過晚飯,趁著月色展開輕功,連夜趕住涼平。幾十里路途,在他們盡力飛馳之下,哪消一個更次,即已到達城內。
這時已過子夜,街上行人稀少,二人叫開店門,宿於永安客棧。
翌日天色甫告黎明,店小二在門外喊道:“相公,有客拜訪。”
陸劍平不由一怔,自己半夜到此,無人知曉,西北根本就無親戚朋友,哪來訪客?
但既有人來訪,自然有事相商,且待見後再說,心念一決,立即將門打開。
只見一位年約五十開外的長衫老者朝陸劍平雙手一拱笑道:“陸幫主貴臨敝地,真使本派增光不少,在下奉命差遣,提帖拜候!”
說罷雙手遞過一份大紅全帖。
陸劍平暗驚,他們消息如此靈通,當下微微一笑,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明日申時,在敝莊潔觴恭候,務望駕臨。”下署崆峒怪客成逸雲謹訂。
陸劍平閱畢哈哈一笑道:“在下何德何能,承蒙貴派寵召,勞為回話,屆時定當到莊親領教益。”
長衫老者雙手微拱,說聲“再見”,轉身朝外走去。
驕陽放彩,烈炎當空,雖說是輕風送爽,暑氣漸消,但塞北一帶,這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熱得怕人。
離涼平西南三十里的崆峒山腳下的黃葉山莊,此時莊門大開,大門口兩邊如雁翅般站立著十六名一色勁裝大漢,個個闊背蜂腰,精神煥發,顯見外功都已紮下了根基。
這十六位勁裝大漢,全是挺胸而立,揹負雙手,兩眼直向莊外凝神注視,一動也不動地像上塑木雕一樣的站著。
周圍更是闐無人聲,氣氛肅穆之極。
晌午時分,從涼平大路上前後馳來兩匹駿馬,風馳電掣般朝莊門而來。
前面一位丰神英俊的青年書生,白衫飄飄,坐在馬上,正如臨風玉樹,神釆懾人之極。
後面一位長衫福履的老者,年逾古稀,鬚髮俱白,滿面紅光,雙目開闔之間,神光湛湛,內外功已達登峰境界。
二人即是為湔雪師門宿恨、千里應約而來的陸劍平與矮方朔董超。
他們來到莊門口廣場上,才始翻身下馬。
立即由莊門口快步走出兩位年近五旬、長衫便履的中年人,遠遠朝陸劍平等二人抱拳拱手說道:“陸幫主真是信人,敝師叔適在廳中待客,特命小的二人在此恭迎大駕。”
說罷,搶前一步,分別由陸劍平與矮方朔董超手裡接過韁繩,把馬匹拴在木樁上,微一抱拳說道:“請二位隨小的來!”話聲一落,轉身就向門裡走去。
陸劍平雙腳一跨進莊門,眼前突然一亮,地勢豁然開朗。
只見身前這座花園,佔地足有數十畝人,園中亭臺林立,古樹參天,清風習習,確也引人入勝。
一行人來到濃蔭深處,但見兩旁修竹排空,中間一條夾道,闊僅五尺,沿著夾道兩邊,分別站立著二十名勁裝年輕的壯漢,個個精神飽滿,手執一柄厚背刀,雄糾糾的站立當場,凝神注視。
陸劍平看清當場情勢,心裡明白這是他們為試驗二人膽識所擺下的鋼刀陣道,為了預防萬一起見,暗中運起金剛不動神功,回頭朝矮方朔董超莞爾一笑。
仍然昂頭闊步,走進夾道。
矮方朔董超早已看清他們的用意,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心上,經陸劍平朝他一笑,亦微一頷首,視若無睹的隨後跟進。
二人才行數步,驀聞兩邊一片大喝,白光閃耀,鋼刀已迎頭削下。
可能他們下手極有分寸,刀鋒臨離頭頂二寸左右,倏然停住。
但是停在陸劍平頭上那兩柄鋼刀,情形可就不同了,原來就在他們收手停下來的時候,突然有一股極大潛勁向上反彈起來,將鋼刀掀起—尺多高,險些脫手飛出,嚇得那兩名勁裝壯漢面色鐵青,怔愕的呆在那裡。
他們哪裡知道這正是佛門至高禪功——金剛不動神功的奧妙呢!
走過刀陣,面前形勢又是一變,只見一間廣大廳堂,橫匾上面刻著“養心堂”三個篆字。
他們剛剛來到大廳門口,驀由廳內傳來一陣宏亮的笑聲。
笑聲未斂,一位身材魁梧、鬚眉如霜、面色紅潤、精神矍鑠、年約八旬的老者,已當先降階相迎。身後跟隨著十餘位服飾一律的武林中人,步履均極矯健,似乎全是崆峒本門弟子。
老者一到廳前,雙手抱拳,哈哈一笑說道:“兩位光臨敝地,真使本莊蓬壁生輝,老朽成逸雲適才有客在座,未容分身迎迓,簡慢之處,尚請原宥。”
陸劍平一聽身前這位老者就是崆峒怪客成逸雲,心內微微一怔,但仍絲毫不露形色,微笑答禮道:“在下等來得魯莽,成老當家的何必多禮。”
崆峒怪客成逸雲朗笑道:“好說,好說,此地不是談話之所,敬請廳內待茶。”說罷側身一讓,退在一旁。
矮方朔右手微招,陸劍平說聲:“有僭。”舉步向廳中走去。
畝大的廳堂,只坐著五、六個人,顯得過分的空曠。
廳中間,靠左邊一列坐著四人,除崤山雙怪兄弟二人以外,一位年約廿五、六的儒裝少年,乍看起來,倒也眉清目秀,細一端詳,即感雙眉帶煞,兩目神光不定,顯系極具心計的人。
另一位則是身軀偉岸的僧人,濃眉環眼,貌相威武猙獰,年約七旬左右。
尚有兩名崆峒門下,站在下首,垂手恭立一旁。
陸劍平等人進到廳中,左邊四人仍是巍然坐在位子上,連眼皮都不曾眨動一下,神態高傲之極。
崆峒怪客成逸雲搶前兩步,立在當中,讓陸劍平等二人在右面坐下,並經過一番引見。
陸劍平這才知道,那儒服青年,原來就是新近武林後起之秀的桃花秀士雲鶴,武功高絕,一手毒極的“菩提沙”更是裴聲江湖,陰狠毒辣,匠心獨具,做案後印上一枝花,為黑白兩道人見頭痛的標誌。
涼平客棧殺人滅口,可能就是此人的傑作,當下也不說明。
那魁梧僧人前為少林監寺法了禪師,三十年前即已飲譽武林,為欲另創少林分派,被迫離開少林,浪跡江湖,性情狂傲剛狠,凡事態意孤行,另走極端。
崤山雙怪這才看清二人原先在醉仙酒樓早已照過面,不覺微微一怔,想不到自己兄弟二人數十年修為經驗,這回倒是走了眼,心裡老覺得不是味道,不經意地微哼了一聲。
陸劍平方始坐下,即朝崆峒怪客成逸雲雙手一拱道:“劍平年輕識淺,承本門前輩遺命,有一事不明,特間關千里,欲向成老當家請益,尚祈不咎賜教。”
崆峒怪客成逸雲效微一笑道:“陸幫主專程來此,我們之間的事,少停自當交待清楚,大家全是一時英傑,盛會難再,老朽敬備—杯水酒,聊盡地主之誼,大家喝個痛快。”
說罷右手微招,自廳門口走進一行執役弟子,擺開桌椅,分東西設下兩席,一時珍饈滿桌,水陸並陳。
他們都是武林中人,豪爽成性,只略作謙讓,即分別就座入席。
陸劍平與矮方朔董超被延在東邊座位上。
這時崆峒怪客成逸雲手執銀壺,邁步來到桌前,含笑向陸劍平說道:“荒莊僻壤,諸多粗俗簡慢,老朽特敬陸幫主一杯,聊贖心疚。”
說罷,雙手抱壺向前一傾。
陸劍平含笑說道:“成老當家切勿過謙,在下承當不起。”
舉杯向上一迎,突覺一股極大潛勁就勢壓下。
他微微一怔,知道對方暗中要和自己較上內力,急運金剛不動神功,貫注指尖,舉杯向壺嘴迎上。
金剛不動神功乃佛門至高絕學,此時他已聖念動功生之境,一經運出,將全身真力貫注指尖,簡直力可穿金截石,他引用借物傳功的神奇功力,將真力透過酒杯,不斷向壺嘴湧去。
只見崆峒怪客成逸雲執壺雙手,微微向上飄起,用盡十成勁力,也無法壓低分毫。更奇怪的,就是滿壺熱酒,卻傾不出一滴來。
急得他頭上青筋暴漲,臉色通紅,腳下青磚被跺得輒輒生響,顯已碎裂無疑。
雙方這一較量上,在座都是當今武林高手,全被陸劍平這份奇奧的功力怔住了。
因為酒壺面積較大,雙掌易於著力,且系由上向下壓,出力較為輕鬆,這時陸劍平居然僅憑兩手指尖之力,震得他滴酒不流,這份功力實在駭人。
矮方朔董超恐怕像這樣再僵持下去,對方臉上未免難堪,固然釁是由他挑起的,但自己總算是客,在未正式交手以前,需要留些分寸,因而哈哈笑道:“成老當家既然誠心待客,幫主,你就喝他一杯吧!”
陸劍平正感不好下臺之際,聞言點頭一笑,手勁微微一鬆,酒即涓涓從壺口倒下,剛好注滿一杯,陸劍平雙手微震,酒杯已自收回,杯中酒涓滴不往外溢。
他舉杯一仰飲幹,稱謝一聲坐下。
崆峒怪客成逸雲任他再老於世故,臉上一時也放不下來,極其尷尬的退回原位。
這時少林僧法了禪師,突立起身來,豪笑一聲說道:“陸幫主神功蓋世,威名遠震,老衲得會高人,何幸如之,謹借花獻佛,特敬陸幫主一杯。”
說罷滿滿的註上一杯酒,朝陸劍平方向一揚手,酒杯好似有人拱托著,平平的虛空飄來。
他這一手虛空攝物的氣功,確也已達神化境界。
陸劍平哈哈一笑說道:“在下末學後進,怎敢當老禪師如此謬讚,恭敬不如從命,惟不敢有勞遠送,就到此為止吧!”
吧字甫告出口,左手單掌微抬,只見一股柔和罡風,朝酒杯停空所在湧出,勁風一到中途,即將酒杯迫住。
倏的右掌五指箕張,朝中間一按一抓,一股酒箭從杯中升起,順著陸劍平右手一縮之勢,像一條白練般,斜斜的飄射起來,陸劍平嘴巴一張,電閃的落入口中。
一面左手一揚,硬將空杯子迫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