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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每日裏,薰衣服侍如歌的梳洗起居,如歌舉止神態每一個細微改變她都可以察覺得到。

    如歌好像不是以前的如歌了。

    一股嫺靜温柔的感覺在她眉宇間流淌,她的雙眸沉靜如秋水,臉龐綻放出珍珠般瑩潤的光澤。微笑總是輕輕染在她的唇邊,聲音變得曼妙,她的目光很輕柔,然而卻好似可以一直看入你的心底。

    她的美就像大海。

    風平浪靜的海面下有驚濤駭浪般的漩渦。

    薰衣望着她發怔。

    同樣的容貌,為什麼如歌會忽然間美得驚心動魄呢?

    雪的食指點住如歌眉心,約有兩柱香的功夫,一縷淡淡白煙自她眉心逸出。她臉上浮出痛苦的表情,右手捂住胸口,臉頰透出潮紅。

    雪急忙鬆開手指,關切道:“如何?很辛苦嗎?”

    如歌咳道:“胸口有些悶。”

    薰衣將茶盞捧來,裏面沏的是雨前龍井,茶湯翠綠清香。雪讓她放在桌案上,輕輕咬破食指,一顆晶瑩的血珠滴入茶中。

    “喝下它會好些。”雪將茶盞湊近她唇邊。

    如歌側過頭:“不。”為什麼他總是要她喝下他的血呢?混着血的茶淌過喉嚨時有股奇異的滾燙。

    “乖丫頭,”雪笑盈盈地哄她,“好乖,喝了它啊。我的血一點也不腥,好香的,喝了它胸口就不會難受。”

    “我不想喝,胸口已經不悶了。”如歌將茶盞推遠。

    “撒謊可不乖啊,”雪笑得一臉可愛,“你知道我脾氣的,終歸是會讓你喝下去。你是想用一個時辰喝呢,還是想用一下午的時間來喝呢?”

    “為什麼必須要喝?”如歌皺眉。

    “呃……你想聽真的理由還是假的理由?”雪呵呵笑。

    如歌無奈:“居然還有兩個理由。”

    “一個理由是,用我的血可以加快魂魄的轉移;另一個理由是,我喜歡在你的體內有我的血,只要想一想它在你體內流淌,就會覺得好幸福。”

    “哪一個理由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雪眨眨眼睛,調皮地笑:“你猜呢?”

    “我猜都是假的。”

    如歌瞪他。他喜歡捉弄自己才是真的。

    雪一臉驚奇:

    “哇!喝了我幾天血,果然變聰明瞭啊!好神奇!”

    如歌氣得笑起來。

    雪趁機哄她將茶喝下。

    兩人在屋裏笑鬧,渾然沒有注意門口多了一個人。

    薰衣躬身退下。

    暗夜羅斜倚石壁,血紅的衣裳映得他分外蒼白,他仰頸飲下杯中的酒,雙眼微帶些醉意望着如歌。

    她在笑。

    笑的時候右手輕輕握起,食指的關節輕輕抵住挺秀的鼻尖,笑容從眼底流淌至唇角。

    這個笑容他如此熟悉。

    只有“她”,才會笑得如此温柔動人。

    “你——是誰?”

    一個低啞的聲音驚擾瞭如歌和雪。

    她和他轉頭看去。

    暗夜羅紅影般閃到如歌面前,他捏緊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陰鬱地問道:“你究竟是暗夜如歌還是她?”

    如歌痛得微微吸氣,她的下巴快要被捏碎了。

    “我不是暗夜如歌。”

    暗夜羅臉上掠過狂喜:“你——”

    “我是烈如歌。”看着暗夜羅驟然狂喜驟然憤怒的面孔,她心裏忽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雪笑得打跌:“小羅真是笨啊,她怎麼會姓暗夜呢?就算不叫烈如歌,也應該是戰如歌才對嘛。”他笑如花顫,摟住如歌的肩膀大笑,暗夜羅捏住她下巴的手像被一陣花香拂開了。

    暗夜羅收緊瞳孔,眼睛變成血紅色:“銀雪,你在耍我?!”

    雪把腦袋靠在如歌肩頭,瞅着他,吃吃笑道:“哇,居然都可以耍到暗河宮主暗夜羅,我好了不起啊。”

    暗夜羅的面容頓時變得扭曲煞白:“沒有人可以欺騙我!”莫非,所謂的魂魄轉移只是一場騙局?!長袖一揚,紅霧中他的手蒼白如鬼,指骨發青。

    他知道銀雪最在乎美麗的容貌。

    那麼,他就要很慢很慢地毀掉那張絕美晶瑩的臉。

    空氣中飄浮起一個豔紅的氣層。

    氣層如琉璃透明。

    漸漸收緊,氣層像一隻琉璃桶將雪和如歌箍在裏面,動彈不得。

    手指拂上雪的面頰。

    暗夜羅笑容邪美:“在你臉上刻一朵雪花,會不會很美?”

    雪沮喪:“還是不刻比較美。”

    “那就刻兩朵雪花好了。”暗夜羅手指輕動,一道深深的血痕已劃破雪的面頰,串串血珠鮮紅滴落在雪白衣裳上。

    “指甲太長了。”

    如歌怔怔望着暗夜羅的手,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脱口而出。

    手指僵住!

    血痕徑自淌血,傷口卻沒有再擴大。

    她搖頭,笑容温婉:“男孩子的指甲不要太長,羅兒,去拿小刀來,我幫你修一下。”

    暗夜羅彷彿忽然被點中了穴道,他身子僵硬,緩慢地看向她,眼中佈滿驚疑和顫抖。

    …………

    ……

    秋日溪水邊。

    暗夜冥剛洗完頭髮,柔亮的長髮在晚霞中湧動着暗香。她穿着一件松袖寬大的袍子,衣襟繡着繁複美麗的花紋。

    “指甲不要留得太長。”

    她低頭,用一把小刀為他修指甲。

    小暗夜羅躺在她的腿上,伸出手任她擺弄,嘴裏嘀咕道:“你的指甲不也是很長。”修長圓潤的指甲,透出貝殼般的粉紅,有時染上一點鳳仙花汁,她的手好美。

    她細心地打磨他的指甲:“你是男孩子啊,整日裏不是練武就是跟人比武,指甲長了很不方便。萬一指甲劈裂掉,會干擾你的心神,而且也不乾淨,看起來髒兮兮的。”她輕笑道,“姐姐就不一樣了,有羅兒在,姐姐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所以可以留起指甲來玩啊。”

    “是這樣啊,”小暗夜羅抓起她的頭髮用力嗅,咧嘴笑道,“我好喜歡姐姐的指甲,然後就覺得姐姐一定也會喜歡我的長指甲。”

    “傻羅兒。”她微笑,握住他的手打量,“你看,男孩子的指甲要短而有力才清爽好看。”

    他每個指甲都被修得很短。

    指甲邊緣的毛刺也被她打磨得十分圓潤。

    小暗夜羅睜大眼睛:“哇,我的手變得好漂亮!”

    “是啊。”

    “這麼漂亮的手,今晚不要練功了好不好?”他賴在她懷裏撒嬌。

    暗夜冥笑容温婉如霞光:“好啊。羅兒的手這麼漂亮,今晚也不要吃飯好了。”

    “姐~~姐~~!”

    小暗夜羅沮喪地大叫。

    暗夜冥抿嘴而笑,食指關節輕輕抵住挺秀的鼻尖。秋日裏,晚霞下,溪水邊,她温柔的笑容和散發着香氣的長髮將他包圍……

    ……

    …………

    小刀細緻地修磨他的指甲。

    長髮滑過她的肩膀。

    她唇邊一朵寧靜的微笑,似乎在她的世界裏再沒有比暗夜羅的指甲更重要的事情了。

    暗夜羅手指僵直。

    雪盯住如歌,一種難以言語的神情讓他的笑容消失。

    “指甲雖然長,可是蠻幹淨的。”她微笑,“羅兒長大了啊,不再像以前一樣指甲縫裏髒兮兮。”

    她抬頭。

    眼底是秋水般清澈流淌的感情,她望着暗夜羅,眼波如秋水般靜靜流淌。

    半晌——

    她的手指拂上暗夜羅的面龐,眉梢輕輕皺起,像秋水的漣漪。

    “羅兒病了嗎?為什麼如此蒼白憔悴?”

    ******

    火把在石壁燃燒。

    地底的空氣潮濕又帶着股發黴的味道。

    她半躺在牀榻上,眉心微顰:

    “羅兒,究竟發生過什麼?為什麼……我好像是做了很長很長的夢,而夢裏的內容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暗夜羅道:“你生病了,昏迷了十九年。”雪告訴他,暗夜冥的魂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將往事全部記起。

    “十九年……”她重複道,搖頭苦笑,“怪不得我覺得四肢痠麻,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很快你就可以康復。”他會讓銀雪將那個女人的魂魄早些驅走。

    她凝注他,擔心道:“羅兒,你也病了嗎?”

    “沒有。我很好。”

    她的手掌輕輕撫摸他的面容:“怎麼會這樣蒼白?怎麼會這樣消瘦?我的羅兒應該是神采飛揚的俊美少年。”她的掌心滑膩温暖,她的撫摸帶着滿滿的愛憐。

    暗夜羅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他呼吸急促:

    “告訴我,你是誰?”

    她詫異道:“羅兒?”

    暗夜羅喘息:“快點告訴我,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她搖搖頭,笑道:“壞孩子。”見他如此固執堅持,她終於妥協了,伸手捏一下他的鼻尖,無奈道,“那好吧,我是杯兒。”

    杯兒……

    暗夜羅的天靈蓋彷彿被巨掌擊中!他五官顫抖,邪美的容貌亦開始扭曲!喉嚨一甜,胸中一口熱血“哇”地噴湧而出!

    她是杯兒。

    她是他的杯兒!

    …………

    ……

    晨曦中。

    她在溪邊旋舞。

    草尖上露珠被她的裙角飛揚成晶瑩的薄霧。

    他躺在草地上,嘴裏銜着根青草,手指把玩着一隻黃金酒杯。杯身映出她翩翩的舞姿,襯着黃金的光芒,美得蕩人心魄。

    “喂,我不想喊你姐姐了!”

    他抱怨地喊道。

    她徑自舞着,融化在朝霞、青草、溪水、野花、蜻蜓交織的美麗世界中,沒有理會他孩子氣的話。

    “你聽到沒有!我往後不喊你姐姐了!”他苦惱地飛旋酒杯,低聲道,“喊你姐姐,就好像永遠也長不大。”她越來越美麗,江湖中越來越多的人為她的美麗傾倒。

    他害怕在她心中自己永遠只是一個弟弟。

    她停下舞蹈,坐到他身邊。捏捏他的鼻尖,她的聲音就像哄一個孩子:“怎麼不開心了呢?”

    酒杯在空中輕盈旋轉。

    他兩眼放光道:“我往後叫你‘杯兒’好了!”酒杯飛舞就如她的舞姿,有燦爛的光芒,有纖細的腰身,有細潤的肌膚。而且,酒杯就在他的掌中,可以讓它舞,可以讓它靜,也可以讓他用嘴唇細細地品嚐。

    “多奇怪的名字。”她笑着搖頭。

    “好不好?你作我的‘杯兒’。”他逼近她,目光執拗。

    在他的目光下,她忽然驚怔。

    她知道他已經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暗河宮的名號在江湖裏也已經重振聲威,但是在她的心裏,他一直只是一個孩子。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帶着噬人的野性!

    或許,羅兒真的長大了。

    她笑容温婉:“我是你的姐姐。”

    “杯兒,作我的杯兒!”他央求。

    “這個名字不好聽啊。”

    “好聽!”

    她依然搖頭。

    他生氣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快説!你答應作我的杯兒!”

    “羅兒,好痛。”她呻吟道。

    “答應作我的杯兒,就放開你。”他手指更加用力。

    “不。”

    他怒火上衝,突然將她拉近!滾燙的呼吸,他的嘴唇離她只有一寸!喘息着,他貼近她殷紅的雙唇!

    “作我的杯兒!否則,我就將你變成我的女人!”

    那一天。

    她終於還是妥協了。

    ……

    …………

    暗夜羅的淚水是血紅的。

    他抱住她,淚水自緊閉的雙眼滑落。血紅的淚水,蒼白的面頰,他不可抑止的悲傷像詭異而悽美的圖畫。

    她愛憐地撫摸他:“羅兒,對不起。”

    他抱緊她。

    “我生病昏迷這十九年,你一定很辛苦對嗎?”她嘆息,努力笑着,將自己的淚水趕走,“放心啊,現在我病好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暗夜羅只想將她抱在懷裏。

    其他的事情,他什麼都不要去想。

    “十九年來,你一直都在暗河宮底嗎?”她輕聲問道。

    “嗯。”

    “一直在地底,見不到陽光,沒有新鮮的空氣,使你的身體不再健康,神情那樣憂鬱。”她撫摸他的長髮,“都是我的錯。”

    她的手如此輕柔。

    暗夜羅血紅色的淚輕緩地奔流。

    “不想讓你再練功了,不想讓暗河宮再稱霸天下了,”她抱緊他,“羅兒,姐姐只想你快樂幸福地生活。”

    ******

    第二天早晨。

    如歌睜開眼睛。

    她覺得四肢痠麻,好像是被人捆住睡了一晚,腹部沉甸甸的,有些透不過氣。

    看過去——

    她霍然大驚!

    只見暗夜羅趴在牀邊睡着,左手握着她的右手,腦袋枕在她的腰腹。他睡得很安靜,蒼白的面容也彷彿有了些血色。

    “你幹什麼?!”

    如歌瞪着暗夜羅,用力起身將他甩開。

    暗夜羅盯緊她,眉心硃砂漸漸由鮮紅轉為陰暗。他長身而立,眼底迸出無情的光芒,好似她是他刻骨銘心的仇人。

    “你為什麼回來。”

    他的聲音沉痛得如詛咒一般。

    如歌怔住。有一瞬,她以為自己會被他狠毒的目光殺死。

    “等一下!”

    她喊住拂袖盛怒而去的暗夜羅:

    “你不要走!”

    暗夜羅沒有回頭,他像是已無法容忍看到她的臉。

    如歌道:“今天是第十天。我要見玉師兄。”

    暗夜羅冷笑道:

    “見到他,你會後悔。”

    如歌驚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暗夜羅挑眉道:“欺騙背叛我的人,等待他的只能是地獄。”

    如歌咬住嘴唇,努力剋制身子的顫抖。

    “我要見他。”

    ******

    暗河的水在地底緩緩流淌。

    四周盡是黑暗,只有石壁上幽暗的火光映在水面。暗河的水似乎也是黑色的,偶爾閃動的一絲漣漪,像烏雲鑲的金邊。

    死寂的黑暗裏。

    如歌的心慢慢下沉,一種窒息般的恐懼令她的喉嚨乾啞。她想要飛奔過去的雙腿忽然像灌滿了重鉛!

    她看到了玉自寒。

    他坐在木輪椅中,青衣如玉,微笑寧靜。或許因為許久未見陽光,他的肌膚蒼白而透明,身子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單薄。

    他正在咳嗽。

    劇烈的咳嗽使他的肩膀顫動,似乎肺都要咳了出來。掩住嘴唇的絲帕上,是斑斑的血跡。

    這樣的玉自寒,恍惚間給如歌一種感覺——

    他隨時都會死去!

    如歌驚怒攻心,對暗夜羅喝道:“你對他做了些什麼?!”

    暗夜羅低笑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病弱的廢人,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模樣罷了。”

    不——

    不對!

    如歌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事情絕不像暗夜羅説得那樣簡單!

    如歌走向玉自寒。

    她喚着他的名字:“師兄……師兄?!”她把聲音逐漸放大。可是,他卻好像一點也沒有聽見!

    玉自寒咳嗽着。

    他彷彿一點也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歌開始發抖。

    暗河的水漆黑死寂。

    暗夜羅笑得無比得意:“不僅他的耳朵重新失去了聽覺,他的腿也再次無法走路。”

    如歌捂住嘴。

    這一刻,她恨極了暗夜羅!

    她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先讓玉自寒可以聽到可以走路,讓他和正常人一般無異,然後再硬生生將這一切全部奪走!

    暗夜羅揚聲大笑:

    “這樣就叫殘忍嗎?你未免太小覷了我!”

    如歌渾身冰冷。

    恐懼和不祥的感覺如冰窟般將她凍僵!

    暗夜羅笑得那樣多情:“你看看他的眼睛,清俊的雙眼,如春水般温柔的雙眼……”

    玉自寒咳嗽着,他向如歌的方向抬起頭,他好像感覺到什麼,眉頭輕輕皺起。

    但是,他沒有看到她。

    他的雙眼俊秀如昔,然而,卻沒有了焦距!

    如歌的手輕輕晃了下。

    終於——

    淚水瘋狂地流下她的面頰。

    他看不到了。

    暗夜羅把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黑暗!

    暗夜羅嗅着黃金酒杯中的酒香,遺憾道:

    “很奇怪,為什麼像他這樣渾身殘疾的人,依然會有一種近乎完美的氣質呢?如果他不曾背叛我,那將會是多麼迷人的男子。”

    如歌蹲下來。

    她蹲在玉自寒面前,將臉上的淚水擦去,她努力微笑。

    “師兄,我來了。”她輕聲喚着,“我是歌兒啊,我來看你了……你……怎麼又咳嗽得厲害了呢?”

    玉自寒沒有動。

    他聽不見。

    他看不見。

    如歌輕輕握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頭:“你真是一個壞師兄。每一次都答應會好好照顧自己,卻每一次都沒有做到。”她的面頰在他膝頭蹭着,讓他的衣裳吸乾她的淚水,“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生你的氣,生氣到再也不想理你了。你為什麼總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

    玉自寒的手動了動。

    他面容有疑惑。

    他努力想要説話,喉嚨顫動,發出來的聲音卻只是“啊——”的嘶啞。

    他的聲音也被奪去了。

    他再不會説話。

    ……

    那日。

    暗夜羅瘋狂地大笑:“一個殘廢居然也會背叛和欺騙我?!哈哈哈哈,你不在乎耳朵和雙腿對嗎?那麼,就連你的眼睛和聲音也一併失去吧!”

    玉自寒的功力已然被暗夜羅散去。

    他沉默着。

    他用最後一刻時間,感受雙腿的站立,感受河水和風的聲音,感受他能看到的世界。他還想用他的聲音再喚一次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想再回到殘廢。

    在感受了如此美麗的世界和如此美麗的她,他不想再變回一個無用的殘廢。

    淡然的光華如美玉般流淌在他眉宇。

    他寧靜得彷彿渾然不知要降臨在他身上的將是怎樣的災難。

    最後的意識是暗夜羅瘋狂鮮紅的雙眼——

    “你將失去雙腿、失去耳朵、失去眼睛、失去聲音、病痛日日夜夜侵襲你的身體。然而你卻無法死去,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都會活在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

    悲痛將如歌的胸口硬生生撕裂!

    她從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她恨暗夜羅!

    她想要將玉自寒所受的痛苦千萬倍報復在暗夜羅身上!

    她知道了什麼是仇恨。

    仇恨就是不惜一切手段,讓傷害你愛的人的惡魔感受到加倍的痛苦!

    如歌把臉埋在玉自寒的掌心。

    她哭了。

    淚水將他的掌心沁得冰涼。

    玉自寒動容,他身子前傾,手指顫抖着去摸索她的輪廓。他摸到她滿臉的淚水和悲慟冰冷的肌膚。

    如歌哭着喊:“是我啊!師兄,是我啊!”

    她害怕。

    她怕這是同他最後一次相見。

    而他,卻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到來。

    玉自寒劇烈地咳起來。

    鮮血從他的唇角淌落,他努力想要説些什麼,換來的只是更加猛烈的劇咳。

    “我是歌兒……”她哭着,緊緊抱着他的腰,“師兄,你知道是我對不對?我好害怕……師兄,我真的好害怕……”

    她哭得滿臉淚痕:“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好聽你跟我説説話……師兄……你不要嚇我……”

    他的鮮血滴在她的身上。

    恐懼讓她語無倫次,惶恐無措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她哭得渾身冰寒。

    一隻温柔的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然後,他將她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在自己胸前,温柔地拍撫她的後背。他的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含糊沙啞的聲音,但仔細聽來,那是一首失去了曲調的歌。

    他拍撫着她。

    清瘦的手指在她背上畫出奇異的線條。

    被他抱着,她放聲大哭。

    他在她的背上畫着什麼。

    忽然間,她屏住呼吸——

    他在寫——

    “歌兒”。

    在他的懷裏,她拼命點頭:“是我!我是歌兒!”上天啊,他知道是她了!

    玉自寒安撫她,在她背上繼續寫道:

    “不要怕。”

    她又哭又笑,拉過他的左手,貼在自己唇邊,讓他“摸”自己的聲音:

    “嗯,我不怕。”

    “你還好嗎?”

    “我很好。”

    “為什麼哭?”

    “只是見到你太開心了。”她把他的手貼得離唇更近些,凝視他,“師兄,我想你……”

    玉自寒微笑,一抹温柔從他沒有焦距的眼底暈染開來。

    他的手指如春風般輕柔:

    “喜歡你想我。”

    如歌淚眼盈盈。她凝視着他,握起他的手指,她低下頭,吻過他的手指,吻上他的手心。

    她久久吻着他的掌心。

    玉自寒先是怔住,然後,他閉上眼睛,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她在他掌心寫下:

    “竹屋。”

    ******

    第二天。

    雪欣喜地撫弄着心愛的紅玉鳳琴,輕輕將琴絃上的灰塵吹去,他的手指撥響美妙的樂符。

    雪撫琴笑道:“突然這麼好心將琴還給我,小羅必定是有所求吧。”

    暗夜羅也笑,低聲誘惑道:“不僅如此,我還可以助你恢復以前的功力,重塑永生的仙人之身。”

    雪瞅着他,笑若花開:“你想得到什麼?”

    “讓她回來,讓她徹底離開。”

    雪當然知道兩個她指的是誰:“你的心未免太急。她在那個軀體裏住了十幾年,豈是輕易可以被驅走的?”

    暗夜羅冷道:“驅不走,就讓她死。”

    雪咋舌道:“好殘忍啊。”

    “只要能做到,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真的?”

    “是。”

    “那我要暗夜冥作我的女人呢?”雪笑得一臉壞意。

    暗夜羅勃然大怒,蒼白髮青的手指扼緊雪的喉嚨。

    雪嗆咳着笑道:“開個玩笑而已。”

    “她不是可以供你玩笑的女人。”暗夜羅指骨咯咯作響。沒有人能夠褻瀆她。

    雪揉揉自己的脖頸,哈欠道:“是。”

    “我要她回來,不再離開。”

    暗夜羅眼神陰暗。

    其實十九年來她不在身邊,思念已經變成一種習慣。然而,當她的音容笑貌再次出現,幾天幾個時辰的分離卻變得如死亡般不可忍受。

    雪撫琴,搖頭道:“我沒有辦法。”

    “你説什麼?!”

    “如歌那丫頭是關鍵。如果她不願意離開身體,就算誰也無法輕易將她驅走,否則會使軀體一併毀滅掉。”

    暗夜羅眼睛眯起。

    “如果她答應離開呢?”

    雪吃驚道:“她怎會願意?”

    暗夜羅不語。

    眉間的硃砂殷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我無法信任你。”

    如歌直接回答暗夜羅。

    雖然暗夜羅許諾,只要她離開自己的軀體,那麼他會放走玉自寒、戰楓和雪,並且讓玉自寒恢復健康。

    但是——

    她早已不信任暗夜羅所説的任何話。

    暗夜羅道:“我可曾失信於曾經允諾的事情?”

    “沒有。”

    “那麼,為何無法信任我?”

    “因為你是一個瘋狂的人,”如歌答道,“只要你感到快意,隨時會改變你的決定。哪怕讓他們離開,以後你仍然會去傷害他們。欺騙背叛過你的人,你永遠也不會放過。”

    暗夜羅挑眉。

    她似乎還蠻瞭解他。不錯,放他們走,然後再將他們抓回來折磨,並不會違背承諾。

    他冷笑:“你以為,你有同我談判的資格嗎?”

    如歌望住他。

    她的目光澄澈,帶着不屈服的意志。

    暗夜羅道:“就算以後再將他們抓回,畢竟有一次逃離的機會。否則,他們立時就會死在你的面前。”

    如歌臉色漸漸發白。

    暗夜羅眉間硃砂一跳,眼底閃過奇異的光芒:“或許,你喜歡留在我身邊。”

    如歌一驚。

    暗夜羅箍住她的腰身,令她動彈不得。他俯首朝她的耳垂呵氣,氣息濕潤冰冷,他笑得邪惡:“你是否想做我的女人,因為不知不覺已經愛上了我,所以不介意和她共同分享我的身體。”

    如歌一陣噁心。

    她嘔吐。

    吐出來的是黃水,將暗夜羅的紅衣染得污穢。

    暗夜羅舔弄她的耳垂:“吐吧,盡情地吐吧,我一點也不在意。你與她合而為一,嘔吐的穢物也是我珍惜的珠寶。”

    呻吟着,他將她箍得更緊:“看啊,我的身體在為你燃燒。”他腹下灼熱堅硬,緊緊貼住她女性的線條。

    “放開我!”

    如歌羞憤地大喊。

    暗夜羅斜睨她:“怎麼,你不是不捨得離開這具軀體嗎?”

    如歌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

    她厭惡道:“若是你傷害到他們,我發誓,儘管暗夜冥是我的母親,我也會毫不心軟地折磨她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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