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羽在沉思之際,只聽雷剛又道:“當我得到報告後,立刻便派人去調查此事,發現這種函柬,每一家客棧、酒樓的櫃檯都有。”
他說著遞過一份,凌千羽接來一看,發現字跡是油墨印刷而成,否則也不可能有油墨味。
凌千羽哦了一聲,道:“這麼說該是年前就已準備好了的,否則不會印那麼多份散發出去。”
雷剛道:“由於這種函柬是事先印妥,所以我立刻命人到本城的書坊印局去查訪,結果,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因此我立刻召集謝世兄等人商討此事。”
凌千羽緩緩折起這份函柬,收入懷裡,道:“雷兄,你們商討的結論如何?”
雷剛道:“我們商量了許久,一直沒有結論。”
他話聲一頓,又道:“剛才我又接到報告,說是從黃昏至今,已連續有數撥人到達本城,其中有兩撥人最值得注意,一撥是身穿白衫,白巾蒙面的劍士,另一撥則是黑衫勁裝的江湖高手……”
凌千羽道:“雷兄,你認為那些白衫劍士是來自帝后宮?”
雷剛頷首道:“非常可能。”
凌千羽問道:“有沒有查出他們落腳的所在?”
雷剛搖頭道:“有人看到他們進城,可是我派人在每個客棧查問,都沒發現他們。”
凌千羽沉思了一下,繼續問道:“那另一撥人呢?”
雷剛道:“那一撥人更加奇怪,每個人都以黑紗蒙面,據路上目擊者說,他們有男有女,每一個人所佩的兵刃都不相同,看來武功都很高,卻又步履沉重,行動緩滯……”
凌千羽立刻想到了十多天前,在羅村外的松林裡所遇見的那個怪陣。
那個怪陣的厲害,是他這一生所罕見,當時若非他的武功高強,而整個陣式的組成成員,似乎操演的日子太短,尚還沒有完全純熟,他幾乎被當場困死。
他明白當時自己之能夠破陣脫身,完全是因為操縱陣式的那個女子太過貪功,以致露了破綻,招到殺身之禍。
假如那個女子繼續按照陣式的運轉出劍,恐怕凌千羽在十日酥的藥性發作時,只有束手就擒一條路了。
凌千羽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清楚得很,那老夫人既然再度派出那些彷彿失魂的怪人前來,可見經過這幾天的繼續操演,那個陣式更加堅固難破。
他沉聲問道:“這些人此刻在哪裡?”
雷剛道:“由於這些人行動怪異,所以目擊者不敢追蹤,只曉得他們往東邊而去。”
他凝目望著凌千羽道:“凌兄,你認為那些人是否老夫人的手下?”
凌千羽頷首道:“這些人是老夫人最厲害的殺手,有他們在此,除非我跟白帝聯手,否則沒有人能逃得了。”
雷剛驚訝道:“凌兄,你怎麼知道?”
他的話聲一頓,立刻恍然道:“凌兄,你說的這些人便是那個怪陣!”
凌千羽頷首道:“就是他們。”
這些日子,他曾經多次想起那個怪陣,每次想後,都加深了他對老夫人的印象。
因為以藥物使那些人迷失心志不難,難的是老夫人如何能找到那麼多的一流高手。
那些人正邪都有,每個人在江湖上都可能有很響亮的威名,可是他們卻都受到了藥物的控制,迷失了心志。
最可怕的還是他們受到藥物的刺激,把本身的潛力都全部發揮出來,變成了不怕死的失魂人。
凌千羽想象不出那老夫人究竟是用什麼方法來訓練那些人,使得他們能夠聽從指揮。
他曾經多次回憶到陳霸先臨死時說的那句話,從話裡的含意,他發現到那些失魂人也有神智清醒之時,只是他們的心神似乎受到某種禁制,以致無法反抗!
心意急轉,凌千羽暗思忖:“老夫人既然早已有吞併武林的企圖,那麼她所訓練的失魂人絕不止那些而已,很可能同時訓練幾個陣式,否則,她在發動武林大劫時,將會有人手不足之虞!”
雷剛愣了一會兒,打斷他的思潮,道:“凌兄,你下午說那個怪陣已被你破去,如今卻……”
凌千羽道:“當時我只是僥倖而已,換了現在,已沒有把握可以脫陣而出,何況那些黑衣人很可能不是十多天前我所遇到的。”
雷剛驚道:“凌兄,你認為老夫人可能有好幾個怪陣?”
凌千羽道:“是有這個可能。”
雷剛搓手道:“這麼說來,今晚我們決定的計劃又得更改了?”
凌千羽道:“眼前的情勢突然起了變化,我們已經無法按照計劃進行!”
謝育青道:“凌大俠,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凌千羽稍一沉吟道:“在下決定獨自赴會。”
雷剛道:“凌兄,這如何可以,你一個人……”
凌千羽道:“雷兄,我一個人去赴約,危險反而要少得多。”
雷剛不解道:“凌兄,這個我就不明白了,你單身一人趕去,別說是老夫人了,就是白帝的那些蒙面劍士……”
凌千羽道:“白帝既已把帝后宮裡的蒙面劍士調去,可見他也得到消息,有人會從中取利,若是老夫人派出那些失魂人,自有蒙面劍士相抗,說不定可以促使白帝的覺悟,而與我聯手,對付老夫人。”
雷剛恍然道:“凌兄果然明智,但是白帝若心高氣傲不願跟你妥協……”
凌千羽道:“假如這樣,我也可趁老夫人出現之際閃身走開,使得主客情勢易位,取得漁翁之利!”
雷剛愣了一下,道:“凌兄,你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凌千羽道:“這次決鬥被人打斷,自然與我無關,也影響不到我的聲譽。”
雷剛道:“凌兄,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老夫人跟白帝全是有備而去,你一個人勢單力薄!”
凌千羽微笑道:“我一個人行動方便得多,無論,情勢如何紊亂,脫身總比較容易點……”
雷剛還想說話,鐵劍無情邊無際已冷冷道:“雷大哥,凌大俠既然嫌我們礙手,還是讓他一人前去的好。”
雷剛皺眉道:“邊世兄,這件事……”
凌千羽站了起來,道:“雷兄,難保老夫人不會派人來這兒擾亂,還是讓四位留在這兒,此刻時候不早,在下要趕去赴約了。”
他全然沒有介意邊無際的失禮,抱了抱拳,就瀟瀟灑灑地向門外行去。
雷剛咳了一聲,連忙跟著前去,走出大廳之後,他才開口道:“凌兄,請你不要介意邊少俠失禮之言,他為人一向如此!”
凌千羽淡然一笑,道:“年輕人心氣高傲,總是難免的,只要他不存其他用意就行了。”
雷剛道:“凌兄,你一個人前去,太危險了,我……”
凌千羽道:“雷兄,你的安危關係著鏢行裡百十鏢師的生活,最好還是留守在行裡,至於我……”
他傲然一笑,道:“不管老夫人使什麼詭計,我一定可以安然脫身,你儘可放心。”
雷剛搓著手道:“凌兄,這次你為了我……”
凌千羽哦了一聲,道:“好了,雷兄,這隻鐵盒你先保存好,等我回來……”
雷剛接過鐵盒,急道:“凌兄,此鏢在我身上不安全,你還得儘快趕回來!”
凌千羽朗笑一聲道:“雷兄,你知道我珍愛銀霜,視若性命,我將它留在鏢行,怎會不趕回來?你儘可放心,或許不到天亮,我就可安然回來!”
“好!”雷剛含笑道:“小弟備下慶功宴等你凱旋歸來。”
凌千羽見他的臉上雖是浮現笑容,眼中卻含著淚水,心中不覺有些愴然。
他發覺到情勢起了變化之後,惟恐會拖累到四派的年輕高手,使得他們的師長傷心,師門實力受損,所以堅決地單身前去。
雖然他知道若無牽累在身,無論面對何等惡劣的情勢,都較易脫身,但是想到那些失魂人和神秘的老夫人,他實在毫無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此刻他見到雷剛含淚微笑,心情頗為激動,幾乎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他咬了咬牙,抱拳道:“雷兄,別了。”
沒等到雷剛答話,他已轉過身去,大步邁進黑暗之中。
雷剛站在鏢行門口,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只覺再也忍不住,連串的淚珠奪眶而出。
他揮了揮手,咽聲道:“凌兄,小心!”
那站在門邊守衛的四名鏢師,一見雷剛淚如雨下,全都驚訝地望著他。
雷剛直到看不見凌千羽的背影,這才用衣袖拭乾了淚痕,喃喃地道:“他一定會回來的,他是武林第一奇人,無論什麼詭計,都無法傷害到他!”
話雖這麼說,他的心底卻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在這一剎,他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跟凌千羽並肩作戰。
可是當他想到鏢行裡那麼多的鏢師,那麼多依靠鏢行生活的女眷,又忍不住抑制了這個念頭。
痴痴地站在門口一會兒,他才把鐵盒繫好,藏在長衫下面,轉身進入大廳。
他僅僅在大門口逗留了不到一盞茶時刻,可是等他回到廳裡,謝育青等人都已不見。
程步雲迎了上來,道:“總鏢頭,四位少俠都走了。”
雷剛大驚道:“走了?他們到哪裡去了?”
程步雲道:“他們趕去援助凌大俠了。”
雷剛道:“哦!”
程步雲道:“謝少俠說,凌大俠惟恐他們受到傷害,這才不願他們前去,使得他們很是感動,因此才不顧一切地趕去!”
雷剛非常感動,欣慰地道:“他們果然不愧是正派弟子,明白義理,奮身而去……”
他的目光一凝,沉思了一下,道:“步雲,你跟一平兩人立刻趕去崔府,將這趟暗鏢點交給他,記住,要儘快回來,守住鏢行。”
程步雲接過那個鐵盒,惶恐地道:“總鏢頭,你呢?”
雷剛道:“我還是按照方才的決定,帶領行中二十名師傅前去支援凌大俠!”
徐一平道:“總鏢頭,還是讓我們跟你前去!”
雷剛道:“不!你們所負的責任更大,整個鏢行的百十條性命都系在你們手裡。記住,儘量佈置強弩,若無人侵犯鏢行當然最好,否則一定要死守到底,直到我們趕回為止。”
金、銀雙槍聽命護鏢前去,雷剛立刻召集行中武功較高的鏢師,吩咐機宜,安排決策,準備帶人前去支援凌千羽……
夜很靜。
似乎有著淡淡的霧瀰漫著嘉興城、,仰首望去,只看到朦朧的星光。
凌千羽有似一條幽靈似的,迅快地行走在街上。
他的視線受到夜霧的影響,只看到大約丈許之外,但他行走在這寂靜如死的石板路上,卻是毫無所懼。
他的心底是一片明澈,絲毫沒有受到白霧的影響,如果此刻有人跟在他的身後,定然可以看到他每一步跨出,正好踏過一塊石板。
他整個人彷彿已跟這座寂靜的城合而為一,他的步履正是這個城的脈搏。
他的衣袂微微拂動,使得他的動作是那樣的瀟灑,如果一個高手在此,就會明白他每一個動作,都已蘊含著劍道至理,此刻絕無一人能夠暗算得了他……
敢情凌千羽在步人寂靜的黑夜後,很快便已使自己整個思潮浸入劍道的奧秘中。
或許是他明白此去所遇的對手是他從未遇的劍道高手,所以他的整個精神都凝注在如何決勝上。
抑或是四周騰昇而起的薄霧,使他整個人置身於一種混沌的狀態裡,而使他的心靈格外地清澈空靈。
所以,他在走出十多步後,漸漸地領悟出劍道的至上奧秘,使得他整個人都已跟宇宙融合一起。
他每一步的跨出,在劍道的修為中,也更深入了一步。
許多人練劍一生,就因為得不到適當的機會,以及本身的悟力不夠,因而終其一生,都無法進入上乘劍道的範疇。
凌千羽天資超人,再加上經過一番有計劃的培植,是以在劍道上有了很深的造詣;然而他的劍術再好,修為再高,到底受了年齡的限制,因而尚無法領悟到心劍合一的秘密。
三十年前,五大劍派的傑出弟子會合武當,舉行論劍大會,當時武當掌座黃葉真人曾經說過,要成為一個劍術高手,必須具備三個條件。
第一是名師,因為若無好的師父督導教誨,絕難練成好的劍法。
第二則是本身的資稟,若是資稟不夠,師父再好,也無法加以造就。
第三是毅力,練武是一件吃苦的事,學劍尤其辛苦,練成的時間也最長,若是毅力不夠,資稟再好,也無法學成一流劍術。
一個人若是具備這三個條件,經過十年的磨鍊,就可成為武林中一流的劍術高手。
然而,要想更進一層,瞭解劍道的秘奧,除了上面三個條件之外,最重要的則是一己的悟性。
學道重一悟字,若是一個人沒有悟性,那麼他的成就永遠不能超越他師父所傳授的範疇之外。
可是單憑一個悟字,尚還不足使人成為一代劍道宗師,必須要有機會的觸發,與搏鬥的經驗相配合,才能進人上乘劍道之堂奧,完成至真至美圓滿無缺的修為,成為劍道宗師,創下不朽絕招。
當時,黃葉真人曾經感慨五大劍派的逐漸沒落,而企望後代弟子,追尋劍道的至深奧秘,發揚劍術的真理,使得五大劍派永遠不朽。
不過他也曾說過,那份進入上乘劍道的至深堂奧之鑰匙,全在有無適當的機會供人領悟,這種契機的獲得,在練劍人說來,是最難得到了,若要著意追尋,終此一生都會落空……
凌千羽沒有聽過黃葉真人之言,但他已在無意中得到了這份契機。
他的整個心靈都已融合在劍道中,身形時快時慢,但是每一步踏出都蘊含著劍道至理。
此刻,若是容他走完這條街,他將可邁進另一層境界,從此拋棄手中之劍,而以心劍克敵。
然而,他在繼續前進了五步之後,倏地感到一股凌厲的殺氣尖銳地湧逼上身。
他那空明的心靈浮起一絲警兆,身形未停,兩道犀利的劍芒已自霧中突出,交錯襲擊上身。
凌千羽的思潮一斷,但是心中所感受到的那份奇異的感覺,卻仍然罩住他的全身。
他根本沒有拔劍,頎長的身軀瀟灑地一晃,也沒見他如何出手,那兩支襲擊而至的利劍已從他的身上交錯而過。
只聽兩聲慘叫傳來,隨著激盪的劍氣突然斂沒,在他的身前已發現兩個持劍的白衣蒙面人。
那兩個白衣人的長劍彼此互刺,全都是左肋下中劍,猛一看去,好似他們是個連體的怪人。
他們的眼中露出驚奇駭懼的光芒,凝注著距離面前僅僅三尺的凌千羽,彷彿不相信竟會沒有殺死他。
的確,在那兩支劍刃交錯刺出的一剎,他們可以感觸到劍尖已經觸及了凌千羽的身軀,然而凌千羽卻有似無形的空氣,使得他們的劍勢發出,透過了他的身軀,而刺到了同伴。
由於他們出劍的時間相同,招式一樣,所以兩人中劍的部位也是相同。
他們驚愕地望著凌千羽,凌千羽也驚愕地望著他們,不明白方才在那樣近的距離中,如何會避過這辛辣狠毒的兩劍。
因為他方才根本沒有使出一分真力、一點武功,更不知道要如何出手。
然而,他卻眼見這兩個互相殘殺,以那麼煞厲的一劍對付自己的同伴。
他們發瘋了?
當然沒有。
那麼這種奇異的情形是如何發生的?
凌千羽記得當兩股煞厲的劍氣逼體而至時,他整個人彷彿變成了在強風中的一根小草,僅是那麼搖晃了一下。
他喃喃地道:“風中的小草!風中的小草!”
他似乎明白一些什麼,卻又不明白當時自己的身形是如何挪動的。
在強風之中,最容易折斷的是那些枝葉繁盛,枝幹粗巨的大樹,反而顯得細柔脆弱的小草能夠保全身軀。
這種至剛易折,至柔當存之理,凌千羽也明白,但他卻不明白當時如何能使自己變成一株小草。
他在苦苦思忖,然而那一剎的靈感已如一閃而去的電光,無處可以尋覓。
就在這時,他已見到那兩個白衣人痛苦地說了聲:“你……”
僅僅這麼個你字出口,他們已一齊吐血倒地。
他們的武功修為相同,所受的劍傷也一樣深,因此持續力也是一樣,同時倒地死去,沒能分出先後。
當然,他們同樣是帶著一份疑惑而死的,死時他們仍沒有弄清楚凌千羽如何能夠避過那一招“天地俱焚”。
其實,他們就算有機會開口,凌千羽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那兩個白衣人從出劍偷襲,到互刺倒地,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凌千羽也就在他們倒地的一剎,從冥思中完全覺醒過來。
他的腳下一頓,全身真氣佈滿,凝目望著前方,此刻,無論來自任何一方面的攻擊,他都可以在瞬間出劍,致敵於死。
好似在這一個短時間內,他已從一根小草變成一株巨木,一座石山,以及一支出鞘的劍。
他的身外已圍了大約七八個白衣人,那些人都已手持長劍,準備出手,卻被己方兩個同伴的死所驚,而忘記了動手。
因此當凌千羽身軀陡然凝立之際,他們待要出手,卻又被從他身上逼射而出的凌厲劍氣所懾,面緩緩退身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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