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晚,我了很多夢,而每一次,衛非的臉都出現在夢裡,有清晰,有模糊。我似乎在輾轉交替地歷經著快樂與憂傷,溫馨和孤獨,以至於心口好像一直被什麼東西壓著,很累很累……直到最後一幕——衛非緊閉著眼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一臉蒼白,莫名的驚慌從我心裡騰起。我慢慢走近,卻在將要觸碰到他時,他突然消失了……那一刻,巨大的恐懼籠罩下來,從沒有過的心慌的感覺,彷彿一瞬間,世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心裡變得很空很空……
“小晚!”當我從夢中驚醒時,米兒正跪坐在床邊叫我。
“有你的電話。”米兒將聽筒遞過來,“是衛非的。”
我一愣——衛非……我又想起剛才的夢,仍有很慌的感覺。
我接過聽筒,裡面傳來熟悉的聲音:“起來了?”
他的聲音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很安定,一直突突跳著的心一下子變得平靜下來。所以,我用難得溫和的語氣,低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我想見你。”他的聲音平靜而堅決。
“……”
“我在想,也許有些事是我想錯了。”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他說的“有些事”是指什麼。
“當初我說,想要為從前的過錯做出彌補。也許,我的決定有欠考慮。”他說得沒有一絲停頓和猶豫,讓人有種他想立刻收回那個決定的感覺。而這,竟讓我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沒等我說話,他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這樣,我覺得有些累了。”話音落,我似乎聽見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輕嘆。
“你今天有時間嗎?”
“有。”我只是機械地應著。他說他累了,他有了放棄“彌補”決定的念頭——從來都堅定著自己的想法的衛非,居然有一天也會說出這樣的話,用這種疲憊不堪的語氣……
“那我去酒店,見面再說。”
“……還是我過去算了。”不怎麼的,突然那個夢裡的場景又回到眼前。所以,直覺的,我不想讓他出門。
“……嗯。那我等你。”
我掛上電話。米兒坐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她很關心,但,現在我不知該說什麼。房間裡一片安靜,這時,我才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失落正緩緩在心裡瀰漫。為什麼?因為我從衛非的話中讀出了他的倦意?因為我感覺到,他將要放開我,放開從前的一切,從此真的不再有關係了?可是,這不是我一直以來所希望的嗎?心裡為什麼還是有種微微被撕扯的感覺,變得很空洞……
……也許,一直放不下的,是我自己。
當女傭將我帶進臥室時,衛非正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批閱文件。
“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我。
我在對面坐下。此時的他,只穿著白色的睡袍,領口微敞,咖啡色的羊絨毯搭在腿上,頭髮還有些微微的濡溼。
“你在電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儘量讓自己聲音平靜地問。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過了好久,才緩緩地說:“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更好的人,那麼,我收回上次的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著他,我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我們每次見面,你都不快樂吧。”他停頓了一下,俊美的臉上泛著若有若無的苦笑,“我想,也許之前是我太自私了。”
“我重視你。所以,如果你真能找到另一個男人,讓你重新得到幸福,我可以不再堅持。”
我默默地聽他說完,因為他最後那句話,心裡掠過一陣一陣的疼痛——那是一種即將失去什麼的不捨。
“這就是你要說的?”我望著他,他的臉上平靜無波,至少我看不出任何情緒。
很可悲!也許,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輸家。就如此刻,面對神色平靜的他,我卻不得不面對複雜的心緒。
“現在,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衛非撐著兩側的扶手,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接著,用一種很認真的語調問:“小晚,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你都已經做了決定,再問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我突然站起來,似乎想用視線的高度來彌補感情上的弱勢。
“這並不是我的決定。”一抹無奈從他的眼底閃過,他微微仰著頭,“我只想確認你的感覺……你對我的感覺。”
……我對他的感覺……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到底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恨他多一點。
我不想欺騙自己——我對衛非,仍有愛。而且,是深深刻在心底的愛。可是,很多時候,我又在刻意地提醒自己,要冷漠地對待他,要遠離他,甚至,要忘記他。
所以,現在我無法回答他。
“算了。”衛非出聲打破我的沉默,“等你想清楚,再給我答覆吧。”
話音剛落,他便皺眉撐著扶手坐起,雙手緊緊抓著腿上的毯子,抿著唇。
“……怎麼了?”下意識地快步走到他身旁蹲下,搭在他正用力的手上。
“……抽筋。”他搖搖頭,低聲說了句,上身似乎想要更加前傾,卻又力不從心地向一邊歪去。
我急忙伸手托住他的腰,觸手卻是一片僵硬。
“你別太用力。”他的腰椎受過傷,根本不能承受太大的負擔。
我熟練地扶著他的腰,讓他慢慢躺回去。然後將手伸到毛毯下,清楚地感受到他腿部肌肉的顫抖,我開始憑過去的感覺順著穴位輕輕按摩……
直到腿部的痙攣慢慢緩解,我不經意地抬頭,卻正好對上衛非深不見底的眼。他修長優美的手搭在毛毯上,靜靜地看著我,眸中目光復雜交錯。
我低下頭,很直覺地避開他的眼神,手指從他無力的小腿一直向下滑至他變形的腳踝,然後,我感覺到它們的異樣。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向下……腳背果然也一樣!我掀開毛毯,過膝睡袍下,與略顯細瘦無力的小腿形成反差的,是一雙明顯浮腫的腳。
我看著他,他則無所謂地聳肩。
“難道你一晚都沒休息嗎?”如果我沒記錯,他的腳只有走了太多路,或站太久才會這樣。但明明現在是在家裡,搞不清為什麼也會這樣。
“四點睡的,在這裡。”他指指身上的躺椅,語氣平常,好像這是經常發生的事。
“……我覺得,你現在最好回床上躺著。”我忍不住瞪他。沒想到,他會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整晚都保持這種姿勢,難怪雙腳會又冰又腫。
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然後,唇角優雅地微微上揚,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我拒絕,你的下一句是不是會說‘反正你的事也與我無關’,然後立刻離開這裡?”
我一愣,為他這句完全正確的猜測。
“……難得一次,我們之間沒有硝煙。你放心,我不會破壞它的……”說著,他已經撐著身體坐正。
“不過,大概要麻煩你扶我過去了。”他無奈地笑笑。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躺椅旁邊,沒有柺杖,而在它的斜後方,是他不常用的輪椅。
我無言地低下身子,讓他的手臂繞過我的肩膀,用力託著他的腰,扶他站起來。剛一站直身體,他便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我身上,從他頸部傳來的熟悉的清香毫無預警地侵襲我的神經。
從剛才的輪椅,還有現在靠在我身上的重量判斷,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已經沒力氣走動。不過幸好距離不遠,我用力撐著他,雖然有些吃力,但終究還是將他送到床上。
抬著他的腿輕輕放在軟墊上,然後,我拉過被子。
“一起吃早餐?”他閒適地靠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