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我進入一家珠寶公司工作。公司的老總Paul是我在法國唸書時的學長,一個浪漫優雅而又創意豐富的法國男人。Paul在離開法國之前就向我提過,讓我回國後來他的公司幫忙。而在不利用特權關係的情況下,我也很樂意他共事,因為他卓越的才能和身上散發的親和力。
憑藉在法國拿到的學位,我在公司擔任設計師,工作漸漸開始步入正軌。而且我發現,也許是因為出自同一所學校的緣故,在設計方面,我和Paul的互動很好,常常在創意上一拍即合。
“Vivian,這個週末有個商界的酒會,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能邀請你當我的女伴。”將車停在我家樓下,Paul執起我的手,輕輕印下一吻,眼裡帶著笑意地問。
早已習慣了這種外國人表示友好和禮貌的動作和語氣,我笑著答應:“可以。”
“那麼,晚安。”Paul走上前在我的臉頰處印上一個GOODBYEKISS。
“晚安。”
微笑地接受後,我的笑容卻凝在臉上。因為,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個人。
忽略一瞬間心臟的劇烈跳動,我若無其事的送走Paul,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等在原地。
衛非,從陰暗處走過來。扶著柺杖,腳步艱澀,但身形仍然挺拔,一如既往地優雅高貴。
“好久不見。”來到我面前,他低聲開口,目光緊緊地盯著我的臉。
“是的,很久沒見了。”完美的笑容,平穩淡然的聲音。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心裡顫抖的有多厲害。
“你……好麼?”
“很不錯。”
“今天晚了,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想和你談談。”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所以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他稍稍移動了一下,似乎在更換重心,我知道,現在他一定站得很艱難。
“下個星期如果有空的話,到時再聯繫。”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再待在他面前,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現在我只想快點結束談話。
“好。”他點點頭,看著我,眼中劃過的光芒。
“我累了,先上樓了。”別開臉不去看他,我轉身往樓梯口走。
“對了,”我想了想,回過頭,他仍站在原地,“是誰告訴你我回來了?”想起米兒那晚在酒吧的話,我不得不懷疑,是她向他洩露我的事。
“沒有人。”他答。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笑笑,“早點休息吧,我走了。”說完,慢慢地轉過身,司機早已迎了上來。
雖然光線不亮,但不知為什麼,我很確定,他的手正因為用力過度而在顫抖,而且身體看來也很僵硬。但他卻拒絕了司機的幫忙,一個人困難地往車邊走。風吹過來,掀起他西裝的一角,使背影看來更加清瘦。
他快走到車門前時,我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正一直看著他離去。握了握拳,我收回目光,轉身上樓。
只是直到睡前,我仍不清楚,既然沒人通知他,為什麼他會出現在我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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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華服,侍者,雞尾酒,以及滿室斯文客套的寒暄,一切無聊到了極點。我開始後悔不該答應陪Paul來參加這個酒會。
陪著他走了一圈,和近十個所謂的商界名流打過招呼後,我拉拉他的胳膊,“我出去透氣,要走的時候你過去找我。”我指著大廳另一邊的陽臺。
“好的。”Paul體貼地笑笑,然後無奈地聳肩,“很無聊吧,可是沒辦法。”
“我瞭解的。”我笑,將酒杯遞給侍者,離開他身邊。
走出充斥著人聲、煙味,還有酒杯碰撞聲的大廳,我發現,陽臺上的空氣很清新。清冷而明亮的滿月掛在夜空中,周圍瀰漫著不知明的花香。
正當我抬頭看向天空時,才猛地發現,原來,此時此地,陽臺的一角還有一個人。只是由於空間太大,以至於剛來的時候,竟沒察覺。
我詫異地轉頭,藉著大廳中透出的光,看見熟悉的身形,還有,那張完美的臉的輪廓。
衛非就這樣面朝著我,斜倚在陽臺的護欄上,眼睛清亮。
無法裝作沒看見,我上前打招呼,“很巧。”
“是啊。”他看著我,姿勢沒變。
“怎麼沒在裡面和他們聊天?”在我的印象中,這種場合,他似乎從來不會獨自出來看風景。
“你的習慣還是沒變。”他輕扯嘴角,答非所問。
習慣?他是指我一向無法忍受酒會上的無聊氣氛,總喜歡偷溜出來透氣的習慣?這麼說,他是在看見我以後,專門出來等我的?
不會!心裡斬釘截鐵地否定了自己無端的猜想。
“我沒想到你今天也會來。”他說,“跟你一起的是你的朋友?”
“嗯,也是公司的老闆。”
“工作還順利嗎?”
“還好。”
就這樣,他問我答,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除了我離開他的那一晚,彷彿我們從沒有過現在這樣遙遠的距離。
然而很快,Paul出現了。
“Vivian,我們可以走了。”Paul走到我面前,同時看向衛非,“這位是……”
我為他們做介紹。
“你好,久仰衛氏大名。”Paul熱情地伸出手。
“你好。”衛非也鬆開握著柺杖的右手與他相握。
等著他們打完招呼,我走到Paul身邊,“我們走吧。”
“好的。那麼,衛先生,你不走嗎?酒會快結束了。”
“不了,我還要等一會。”說完,衛非看向我,說,“再見。”
知道他是指之前約定下個星期見面的事,我嗯了聲,算作回答。
和Paul往前走了幾米遠後,腦中似乎突然有道光劃過,我轉過身,往回走。
見我去而復返,衛非顯得有些訝異,挑眉看我。
“你不能走?”我盯著他的腿。在旁人聽來,大概問得很突兀。
“我不知道。”他的大半個身子仍然倚在欄杆上,姿勢從頭到尾都沒變過,語氣很實事求是。
“腰會痛?”話一出口,我便後悔。為什麼還要關心他!
“有點。”
“有點”就是“很”,這是我對他的瞭解。
我看著他,一時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Paul大概聽出端倪,也走過來問。
“不用,謝謝。”客氣地拒絕後,衛非見我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他開始移動身體,想要將重心從護欄旁移到柺杖上,但是卻費力得明顯。而且我注意到,他的雙腿此刻看起來根本沒有力量,全靠手臂在用力。
Paul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我。而我,仍然站著沒動。
“小心!”
終於將身體站直的衛非突然很明顯得晃了晃,我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倒是Paul叫了一聲,快步上去扶住他。
“謝謝。”穩住身子後,衛非抬頭,看著仍然一動不動的我,眼裡有複雜的情緒,混雜著一閃而逝的哀傷。
“把手機給我,打電話讓司機過來。”頓了幾秒後,我走過去,伸手要電話。
“不用了,等會我自己出去。”他的眼神已經恢復正常。
“那好吧,我們先走了。”說完,不等Paul開口,我便拉著他的手臂朝大廳裡走。
留下衛非一個人站著,我沒有再回頭。
“Vivian,你怎麼了?”上車的時候,Paul終於疑惑地問。
“今天的你,看起來太冷漠。”
“沒什麼,我想回家了。”
“好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女人真是複雜,搞不懂。”
沒有理會他的評價,我坐上車,閉上眼睛。
黑暗中,沒有人看見,我的掌心有指甲留下的深深的痕跡。
就在剛才,我幾乎就要衝過去扶住他,是手心的疼痛讓我擁有理智,冷酷的留在原地。
也許Paul說的對,今晚的我是很冷漠,但,這也只是對衛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