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已經敲過了十點。憶瑋抱了靠枕,專注的盯著屏幕上的時政要聞,似乎沒有聽到身後動靜。一轉頭見到陸少儉,站了起來,語氣有些抱怨:“哎!我一直在等你啊,本來打算請你吃黎傢俬房菜的。”
“哦。這就是你打算等我的結果?”陸少儉的語氣有些好笑,看了一眼狼藉的桌面,微笑,“等到幾點?”
“哎,本來看你一直不回來,還想打個電話問問。結果你手機也沒開。就先吃了。”憶瑋走進廚房,又端了菜和飯:“喏,還給你留了一些。”
她敏感的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很淡很淡的酒味,有些優雅的微醺之意,讓這個男人的臉頰微微泛紅。
“你吃過飯了?那算了,我收拾下吧。”
陸少儉攔住她:“外面的應酬哪能吃飽?還剩什麼菜?”他湊過去看了一眼,餐具裡放了幾色小菜和米飯,小心的隔開,防止竄味。
憶瑋沒好氣:“什麼剩菜啊?專門給你留的啊!”
微波爐轉了幾分鐘,她將熱騰騰的飯菜遞到陸少儉手裡,又趕他到沙發上:“你去那邊吃吧,我來收拾一下。”
他端了飯菜,聽她的話,轉去沙發上吃。而她三下五除二,手腳麻利的收拾完,又搶過了遙控,皺眉:“我要看新聞。”
陸少儉似乎真的很餓,一時間沒顧上說話,沉吟了一會:“面試怎麼樣?”
“恩,還行。下個星期開始上班。”
“脖子也不疼了?”
憶瑋一提這個就眉飛色舞:“陸少儉,黃伯伯簡直神了啊。他來針灸了一個療程,我現在好像完全沒事了啊!”
他沉下臉來:“你別大意,黃伯伯昨天還對我說,你這幾天是不是又開始長時間上網了?”說完神色微微一滯,大概為了掩飾尷尬,輕輕哼了一聲。
憶瑋則沒在意他說了什麼,笑嘻嘻的說:“我知道了。下星期開始上班,一定每隔一個小時就休息一下。”
“哎,中介公司給電話了,說是我租的房子提前騰出來了。過幾天就可以搬。就不用打攪你了。”
陸少儉不置可否,似乎心情不錯:“行。”又若無其事的補上一句:“那這幾天都你做飯?”
憶瑋簡直哭笑不得:“陸少儉,那你還請張阿姨幹什麼?”
話是這樣說,她還有半個星期的假期,上午針灸完,就去租的房子看上一看,添些東西。逛回家的時候順便把菜買了,索性就讓張阿姨休息了幾天。
有一次張阿姨早上來打掃衛生,笑著和憶瑋聊天:“陸先生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樣。”
她正試著左右活動脖子,聞言大驚,差點沒扭轉三百六十度。
阿姨笑呵呵的:“以前我隔天來打掃,工作很清閒。陸先生幾乎不回來,現在天天都回來吃晚飯。”是不是現在年紀大些的阿姨們對年輕好看的單身男人都特別有愛?憶瑋想起自己的媽媽,放棄了準備詳細解釋的企圖,保持沉默。
不過他現在真的不像剛工作的時候那麼拼命了。尤其是這幾天,按時下班,然後吃飯。當然也聊天,然後就扔下她一個人,自顧自的去書房辦公了。
今天索性直接去她租的房子找到她,然後一起去菜場。憶瑋挑了一隻雞,老闆殺了就裝在塑料袋裡。她眼角一挑,陸少儉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拿?”
她學著他的語氣,照樣奉還:“難道我拿?”
塑料袋不大結實,總是會滴滴答答的往下滲水,還是散發異味的血水。陸少儉到家的時候,忙不迭的去換褲子,被憶瑋狠狠的一頓鄙視:“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他換了衣服出來,挽了挽袖子準備進廚房幫忙,憶瑋正在切姜塊,大聲說著:“喂,有沒有啤酒?”他一愣:“醫生說你最好不要喝酒。”
薑汁的味道有些辣,憶瑋轉過頭:“好了啦陸少儉!明天我就搬出去!今天慶祝一下。”
他微微一愕,原來過得這樣快,轉眼她就要搬出去了。而這幾天,難得兩個人過得這樣和諧,連架都吵不起來。他一把把她從廚房拖出來:“走,我們去買啤酒。”
她連手都沒洗,穿著家常的一套運動服,披頭散髮,就被拉進電梯裡。
“你去不就好了?這樣一頓飯要做到幾時啊?”
陸少儉只是淡淡看著鏡面反射出的兩人的身影,低眉一笑:“有的是時間。”
兩人都是一樣的休閒裝扮,像是下了班後去便利店買東西的小夫妻。
誰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老同學。
李澤雯停了車走進來,一雙高跟鞋把身材拔得更高挑。她的目光輕輕的在兩人身上一轉,像是做了個小小的選擇,轉頭對憶瑋微笑:“好久不見。”
憶瑋簡單的招呼了一聲:“嗨!”
李澤雯點點頭,似乎不經意間對上陸少儉的視線,笑說:“陸總也在呢。”她打招呼的語氣很從容,似乎不急著離開。
憶瑋幾乎想大笑:這年頭x總也太不值錢了——咧了嘴笑,倒被陸少儉拍了腦袋,似乎有些尷尬,板起了臉:“你傻笑什麼?”又對李澤雯說:“你也住這裡麼?”
李澤雯笑了笑:“憶瑋,記得去同學會。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先走了。”
她拿了東西,付賬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很小的店,一眼可以望到底。黎憶瑋蹲在貨架前,專心的比較兩瓶啤酒。身材修長的男子半俯下身子,皺眉說了句什麼。她就有些不耐煩,伸手推了他一把,自己站了起來。而那個男人一點都沒生氣,身子都沒退開半步,接過她拿的啤酒,等著她一起去付錢。
不知是太陽還沒落下而光線刺眼的緣故,或者只是那樣簡單的一幕刺痛了眼睛,李澤雯嘴角微微一沉,快步出門。
其實那天憶瑋喝得很清醒,因為陸少儉根本不讓她多喝。頂多讓她抿了幾口啤酒,就給她換上了橙汁。他自然也不會醉的,眼神清明,說出的話卻像醉了:“我覺得……我們像回到了大學那會兒。”
對啊,他們也曾有過蜜月期的。在她古怪的個性沒有暴露的時候,在他的耐心沒有告罄的時候。只可惜現在,知根知底的兩個人,聽到這句話,更像是笑話。
憶瑋開始正常的上班。一起實習的有三個人,除了她,另外兩個都是研究生。因為知道最後的兩個名額是從三人當中選擇,相處起來難免會有些小小的刻意疏離。這讓憶瑋有些不自在。
而上班的內容則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每天遵照主任的指示,打開新華網人民網,將重要的新聞複製、粘貼到自己的網站上,然後維護下頁面,開個聊天工具,上上自己愛上的網站,悠閒似神仙。
頭一天,陸少儉短她:記得休息。
這才覺得脖子果然有些不舒服了,忙走到窗口,看了看外邊的景色,很大的一片綠絨絨草坪,賞心悅目。
一回頭,主任站在門口笑眯眯的向自己招手:“小黎啊,來我辦公室一下。”
原本以為主任要訓話,然而主任招呼她坐下,遞給她三本書:“小黎啊,回去好好看看。”
她疑惑,翻了翻,《信息時代的媒體》,《當代媒介傳播》……
“呵呵,年輕人嘛,多看些書總是有好處的。”主任那雙眼睛在鏡片後一亮,似乎意味深長,“就算是對考試,也有好處嘛。”
恍然大悟。可憶瑋卻警覺,狐疑的打量主任,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中年上司對下屬的某種騷擾,她支吾了一聲:“主任……”
主任久經沙場,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好了,你走吧。小黎啊,我們單位現在很缺你這種人才啊,努力考試。”
憶瑋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空無一人。大概都去吃午飯了。她無意識的看到鏡中的自己,想起主任的話,止不住好笑。人才……她這種人才……莫非驚才絕豔到了人見人愛的地步?
下班的時候包裡塞了沉甸甸的三本書,她隨便找了家小麵館,胡亂解決了晚飯。回到家,打開電腦,泡杯清茶洗洗油膩,開始看書。
那些理論是把最簡單的東西複雜化。在憶瑋看來,網絡時代對人的挑戰就在於能否在層層信息的遮掩下依然保持道德原則,這對於信息發出者和接收者都是考驗。只片面的強調其中一方會是很奇怪的事。而事實上,現在自己做的事就很怪異,小心的維護一個網站的穩定,遵照上級的指示,看到有任何“逾矩”的信息反饋到官方網站,毫不留情的刪除。
刪著刪著,憶瑋心裡就會忍不住算一筆很有喜感的賬。她一個月的實習工資多少,每天刪多少帖子,貼多少帖子,那麼折算下來,一個帖子是多少錢。
於是心煩意亂的把書本合上,接了淺容的電話。
“明晚聚會別忘了!”
她哎了一聲,怎麼會忘?她和小卓她們很久沒見了,期待了很久。
“要不你把陸少儉喊上吧?可以帶家屬啊。”
“他算我哪門子家屬?”憶瑋答得鬱郁,“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死皮賴臉?”
淺容在電話那邊想,如果這話被陸少儉聽到,應該會氣得吐血吧。
“他又怎麼得罪你了?”
這一次,憶瑋難得想了幾秒鐘,然後靜靜的說:“他從來不真的得罪我,真的。就是覺得我對不起他。”
其實自己對於另一半的要求很簡單:正直,善良,甚至不要求是外貌協會的成員。這一點被幾個朋友仔細研究過:她和陸少儉能在一起,典型的無心插柳。
彼時陸少儉溫文爾雅的問自己:“你對我有什麼要求?”自己吃驚不小,如果在一起也不過是個巧合,那麼自己在這方面,還真是沒什麼奢求。於是答他:“沒什麼要求。就這樣挺好。”
他很耐心:“就怎麼樣?”
“喏,就這樣啊。”她隨手翻了一頁書,繼續趴著查單詞。
後來有一次大吵的時候,憶瑋終於忍不住爆發:“你以前問我有什麼要求——我老實告訴你,我現在想出來了。就是你的反義詞,醜點笨點都沒關係。就是別像你這樣,什麼都要管,真把自己當成神了。”她噼裡啪啦一頓說,眼看著陸少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
她毫不畏懼:“閉嘴就閉嘴,反正我們沒共同語言。”
於是那一陣,陸少儉就成為她心中最無恥的人,騙她初吻初戀,還天天攪壞她心情。對著好友提起,就是一臉的沉痛,彷彿倒了八輩子的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