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試試”這個詞,含義有很多種。而柏林選擇的,是最溫和的那一類。
兩個人工作都忙,能夠重疊起的休閒時間並不多,他並沒有用那種最強勢的方法影響一個人的生活,不過常常約著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他選擇的約會方式很親民,會吃路邊的小攤,也會去看折扣場的電影。他也不像陳綏寧那樣,有收集名車的癖好。以前陳綏寧興致來了,自己開車出門,結果車子停在路邊,十有八九會遭人圍觀。而柏林對自己那輛普普通通、公司配的車很滿意,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儘量“低調”。
佳南在週末接到柏林的電話時,正在辦公室裡忙得不可開交。
其實此刻他遠在地球的另一端,說話聲音也閒閒的:“今天加班嗎?”
“加班。”她言簡意賅地說,“今天有一場發佈會。”
“哈,我知道那個。”柏林忽然說,“是那個爆紅的新人,名字很俗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Angel。”佳南不得不糾正他,有些好笑,“挺清新的小姑娘,幹嗎說人家俗氣?”
“清新?”柏林嗤笑一聲,“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見她是在哪裡了?”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要出門了,回頭打給你。”
她掛了電話,有同事在門外探了探頭,問:“許經理,可以出去了麼?”
“哦,好。”她隨手拿了桌上的文件,“一起去看看吧。”
此時已經是初夏了,走在太陽底下,天氣微熱,佳南看到山莊門口排了長長一條隊伍,全是等候著的影迷。她皺了皺眉頭,低低對身邊安保部的同事吩咐了幾句,又問:“安琪到了麼?”
“早到了,在準備著呢。”同事笑著說,“對了,今天陳先生也在,中午到的,在套房休息。”
“陳綏寧?”佳南停下腳步,臉上雖然沒有意外的表情,到底還是遲疑了一瞬。
同事笑得有些曖昧,“嗯”了一聲。
佳南抿了唇,儘管什麼都沒說,臉色卻微微沉了沉。
其實今晚的發佈會是一部偶像劇的開機儀式,當然主角是劇中的女主角安琪。佳南看見工程部的同事還在調試著現場設備,一張放大成海報的劇照分外顯眼。
照片裡的少女只穿了簡單之極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裙,頭髮紮成一束馬尾,粉黛不施,甚至看得清鼻樑上有一顆很可愛的小曬斑。
“哎,許經理,你覺得她像誰?”忽然有同事插了句話,打斷了佳南的思緒。
“誰?”她下意識的問。
“你啊!”同事眯起眼睛,點評說,“你看,特別是眼睛和嘴唇,像雙胞胎似的。”
佳南不由認真的去打量海報上安琪的眼睛,她不笑的時候眼睛圓圓的,好似桂圓,若是笑起來,卻彎彎的像是月牙。至於嘴唇,照片上安琪其實沒什麼表情,可上唇卻那樣自然地翹起來,很有幾分俏皮的模樣。
佳南歪著頭看了許久,笑著說:“好多人都這麼說。”
“哎,星探當時也該挖掘下經理你的。”同事半開玩笑。
媒體記者大多已經進場了,佳南從偏門退出去,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走向了後花園。
這花園是客人專屬的,員工條例中明令禁止工作人員進入,而除開早上,大多數客人並不會來這裡散步,有時候,來這裡散步,更像是屬於佳南獨自一人的小小特權。
這個時候,夕陽西下,漫天雲霞自西邊開始陳鋪,火燒雲彷彿被濃墨渲染了,燒得人眼眸深處都飛起一絲黯紅。
花園中間是放置著桌椅,有時候她會在這裡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喝完一罐咖啡。然而今天,這裡並不是她一個人。
看到那道人影的時候,她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只是比起過去,佳南多了份從容,略略頷首向陳綏寧打了招呼,十分自然的轉身離去。
“許經理,現在你們這裡都不提供客戶回訪了嗎?”陳綏寧清冷的聲音將她叫住,生生將她釘在原地。
“如果我沒記錯,陳先生是中午入住的吧?VIP客戶回訪我們一般安排在您離開前進行。”她頓了頓,“另外,像您這樣主動要求回訪的客戶,真的不多呢。”
陳綏寧一隻手隨意的插在西褲口袋裡,唇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我是站在客戶的立場上問的。”
佳南微微蹙眉,卻沒有再爭辯,只說:“好,我會要他們注意改進。”
她打算轉身離開,最後卻還是抿了抿唇,說:“陳先生,今天你來這裡,並不大妥當。你也知道現在狗仔的本事。”
陳綏寧微揚了眉梢看著她,似是饒有興趣的“恩”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說:“你是說我和安琪的關係?”
他這樣直言不諱,反而令佳南有些難堪。其實她並不想戳破這件事,畢竟他家中還有懷孕的妻子,而他此刻做的一切,真真切切的,讓佳南覺得不齒。
“你真覺得,沒有我的同意,那些報紙會亂來麼?”他懶懶地說,目光在她微微撅起的唇上停駐了數秒,“另外,還有一句忠告,你聽不聽?自以為是的善良,其實就是愚蠢。”
她在他面前,從來都算不上聰明的。佳南只是回頭看他,淡淡笑了笑,很快的說:“是我多事了。”
他依舊閒然坐著,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而遠處是粉絲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Angel的名字隱隱可聞。他低著頭,表情都隱匿在黑暗中,很輕的喚她的名字:“小囡……”
她的腳步頓了頓。
“你覺得她和你像麼?”他低低笑了起來,語氣中竟似有些眷戀。
佳南恍若不聞,轉身離開。
而在她身後,陳綏寧卻靜靜地抬起頭,那道快速離開的背影一直嵌在眸色深處。
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兩個小時之後了,助理一直在客廳等著,見到他就說:“陳先生,她在書房等著。”
陳綏寧順手鬆了松領結,徑直去了書房。
書房裡寬大的黑色皮椅能完全的容納起少女纖細的身影,她盤膝坐著,正低頭讀著手中的一本書。因為剛剛洗過澡,只穿著一套海藍色的睡衣,長髮落在從肩上兩側落下來,燈光下望過去,她的側臉異樣的寧靜柔和。
陳綏寧並沒有出聲去打擾她,向來沉靜的雙眸中,竟難得帶了幾絲溫柔。
安琪一轉頭,看見他站在門口,淺淺的笑了笑,雙眼完成很好看的弧度,而雙唇也因為這一笑,可愛的撅起來。
像是心底有絲火星被點燃了,適才眼底的那抹溫柔剎那間褪去,陳綏寧直起身子,大步走過去,修長有力的手指扣在安琪的下頜上,將她的臉抬起來,狠狠、迫切地吻了下去。
第20章
安琪先是往後瑟縮了一下,可陳綏寧扣住了她的後腦勺,讓她無法躲避分毫。或許是察覺出她的害怕,他的動作輕柔了許多,一點點的侵佔她的呼吸,而手臂橫在她的腰間,幾乎將她半抱到自己懷裡。
安琪終於慢慢的放鬆下來,她的手臂圈在他後頸處,悄悄張開眼睛,她的睫毛又彎又長,輕柔地擦過對方的臉頰,那種觸感癢癢的,陳綏寧忍不住彎起了唇角,他將她凌空抱起來,自己轉而坐在椅子上,將她放在了膝上。
姿勢這樣曖昧,他卻並不急著下一步動作,只是用手捧著她的臉,拇指輕輕撫在她的唇上,喃喃地說:“你還想要什麼?”
安琪怔怔的看著他,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總是冷靜、強勢的,包括他將她帶出了那個自己都覺得羞恥的地方,居高臨下的告訴自己,其實她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她為什麼不選呢?家中重病的父親,還在上高中的弟弟,而她自己,藝術系第一年的新生,拿什麼去負擔這麼多?於是她索性笑了笑,自暴自棄地說:“你能給我什麼?”
那個男人漫不經心地撫弄著袖釦,甚至沒有看她:“你想要什麼?錢?”
她想起半個月前,為了籌措父親的醫藥費,四處去廣告公司試鏡,卻屢屢碰壁,直到被人介紹到金樽工作的頭一晚,遇到了他,又被帶到這間高檔會所裡,於是索性豁出去了:“我想當明星。”
他終於停下手中的小動作,眼角微微勾起望向她,帶了笑意的眼神一直停留她微微撅起的唇上,彷彿……她提的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那個時候,安琪並不知道,她遇上的人究竟有什麼樣的能耐。而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手上已經有了三部戲約,每一部,都是製作精良的大戲。
幾乎是在一夜間爆紅,用安琪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速度。
她自然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事實上,從她搬進以往從不敢奢望的公寓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可奇怪的是,他所要求的卻那樣少,今天這樣突兀的吻她,是第一次。他的吻技這樣好,幾乎叫安琪沉醉下去,可她卻直愣愣的睜著眼睛,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英俊得無懈可擊的臉,像是要找出一個答案來。
陳綏寧順著她的腰肢漸漸往下的手忽然停頓下來,他稍稍離開她,用一種異常冷靜地目光審視這個面色漸漸潮紅的女孩,有些嘲諷的勾起唇角:“你在想著別人。”
“我……沒有!”她慌亂的否定,可另一張年輕而朝氣蓬勃的臉,卻不斷的在自己腦海中閃現。
陳綏寧依舊淡淡笑了笑,修長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頰,低低的說:“不要再我面前撒謊。”
安琪不安的動了動,似乎想要辯解什麼,最後卻還是一言不發。出乎意料的,陳綏寧並未生氣,只是略嫌冷淡地將她推開,然後站起來走向門口。
“你等等!”
陳綏寧站在門口,頓下了腳步。
他的身後,安琪正咬著嘴唇,一顆顆的解開睡衣的扣子。
他半側著身子,靠著門,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動作,直到少女的身軀變得□,燈光從頂上傾瀉而下,肌膚如同雪融般細膩。
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臉已經紅得要滴下血來,用力咬住下唇,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陳綏寧依舊站著沒動,看著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直到她攀上自己的肩膀,踮起腳尖,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去吻他的唇。
柔軟的唇瓣即將觸到之時,安琪忽然小聲說:“你喝酒了。”剛才的吻太慌亂太突然,直到此刻,嗅到了淡淡的酒燻味,她忽然明白過來,他並不是為了自己才等在酒店,只是湊巧罷了。
陳綏寧怔了怔,房間的電話恰好響了起來。他揉揉眉心,走到書桌邊,拿起了電話。
“陳先生嗎?這裡是濱海山莊餐飲部。剛才宴席上,您好像講自己一件外套留在房間裡了。”
他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一會兒會有人乾洗好之後替您送過去……”
那邊的聲音似乎有些嘈雜,他卻敏銳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聲音倏然沉了下去,他的手指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許經理在麼?”
過了好久,直到有人重新開口。
“是我,陳先生。”
“我後悔了。”他直截了當地說。
對方只是沉默。
“不過如你所說,我雖然惡劣,還算是守信用。”陳綏寧的目光觸上安琪幼嫩的臉頰,低低笑了聲,“我們打個賭吧許經理,一個月之內,你大概會求著……要回到我身邊。”
電話那邊的女聲清冷:“你醉了。”
這三個字近乎咬牙切齒,彷彿她最想說的,是“你做夢”三個字。
陳綏寧無聲地浮起一絲笑,卻將電話掛了,再也沒有理會房間內另一個女孩,徑直離開了。
而寂靜的書房裡,安琪猶自怔怔的,她看著陳綏寧離去的背影,又一次覺得……其實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男人。她以為他深沉如海,喜怒不形於色。可就在剛才,他打電話的時候,那樣旁若無人,表情亦不加掩飾。她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情緒,卻能體察出,似是冰層下的水流,異常激烈。
隔了很久,她一件件的穿好衣服,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才有人來敲門,彬彬有禮的詢問:“安小姐,司機已經到了。”
她明白,這是他無聲地逐客。安琪坐在後座,車子駛過門口,因為前邊有人走過,車速便放緩了。她看到那個年輕女人,十分面熟,今天的發佈會之後,經紀人還介紹她們認識了,說是她是這偌大山莊的經理,許佳南。
其實安琪一直記得她,在自己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她便十分友善的對自己笑了笑。接著就是包廂裡混亂的一幕,許佳南被陳綏寧抱去醫院。
此刻她的思緒異常的清晰,想起陳綏寧適才說起的“許經理”……這個夜晚,女孩忍不住回頭張望那個模糊的身影,如夢初醒,悚然心驚。
第二季度濱海山莊的財務報表已經出來了。
數字並不理想,沒有達到董事會的預期,她倒沒有因此質疑自己的管理能力,只能說一切都是天災——翡海作為全國著名的海景旅遊城市,卻因一場海灘汙染,導致這個季度旅遊業異常慘淡,相關產業業績下滑也是情理之中。
佳南對著一堆數字,坐在書桌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秘書打電話來提醒:“許經理,該去機場了。出租車已經叫好了。”
她早就與柏林約好要去機場接機,只是沒想到一路堵車,最後趕到機場,將將是飛機到港的時間。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戴著墨鏡的柏林,短短的頭髮,黑色雙肩包,推著行李車,正四處張望。
佳南立在出口處,看著他因為發現了自己,一把摘下眼鏡,眉眼飛揚,她忍不住莞爾,遙遙對他揮手。
因為大半個月沒見,回去路上柏林異常的聒噪,幾乎稱得上“喋喋不休”。佳南好脾氣的聽著,直到車子駛入市區,交通明顯開始不順暢,停停開開數次之後,柏林靠著後座,開始打瞌睡。
她不由側過頭,仔細的打量他。
單眼皮的男生,假若五官不錯,會顯得乾淨。他的鼻子上有小小的曬斑,因為疲倦,眼鏡下邊是大片的青黑色。領口胡亂的皺著,因為他只愛穿水洗過的棉布襯衣,於是絕不會像商務精英們那樣,袖釦鋥亮,領口筆挺。就好比他一直很滿意自己那輛半新不舊的美國車,據說那是他“少年時期最熱愛的車型”,因為可以開得肆無忌憚。
佳南的腦海裡一條條的列舉著柏林的優點,卻又不無悵然,她愛過一個人,知道真正的愛一個人,就是深入骨髓,沒有為什麼,她努力到現在……卻依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去愛他。
“喂,為什麼偷看我?”柏林幾乎靠在她的肩上,懶洋洋地說,“是發現我比走前更帥了麼?”
“不是。”她有些尷尬,“晚飯我不陪你了。明天董事局開會,我還要準備一下。”
“需要幫忙嗎?”他體貼地笑笑。
“不用。”
他頭一次湊過去,吻了吻她眉梢:“去吧。”
佳南微微側臉,不經意間避開了:“你呢?”
“我?我得回趟公司。”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隨意的說,“老大還等著我呢。”
回到公司,柏林徑直將行李拖到了二十樓,扔在了秘書室裡,推開了門。陳綏寧倒還坐著,一臉悠閒的打電話,伸手示意他稍微等等。他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四下打量。
陳綏寧的電話有些長,又或許柏林是真的累了,等他再沙發上眯了一會兒醒過來,看到陳綏寧正站在自己身前,表情略略有些嘲諷。
他警覺的打量了下自己,果不其然,聽到對方說:“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癖好。”
“呃?”
“粉色?”陳綏寧指了指,轉身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有人跟我說你的車太寒酸,下次考慮換一輛粉色限量的?”
“該死——”柏林看著自己無意識拿上來的粉色雨傘,嘟囔了一句,“我把她的傘拿來了。”
陳綏寧目光清銳地看著他,微微一笑:“女朋友去接機了?”
柏林難得猶豫片刻後,卻答非所問:“先說正事。”
十五分鐘後,他言簡意賅地將項目彙報完畢,總結說:“大致就是這樣了。這個項目不是不能上馬,只是技術上的難關沒有那麼快能攻克,成本控制會比預計的難度要大。”
陳綏寧雙手交疊在膝上,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柏林,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有些東西……你就是難以放手的,哪怕會讓你付出很大的代價。”
柏林皺眉,莫名的覺得他是意有所指。
而對方只是淡淡笑了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慮:“放手去做。財務上的問題不需要你去考慮。”
柏林離開之後,陳綏寧靠回椅背,順手拉開了手邊的抽屜。裡邊空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個倒扣著的相框。高樓窗外,雨聲涼涼,光線靡暗。他不知專注地在想些什麼,眼神異常的冷酷,手指卻在相框的原木邊緣輕柔地摩挲,始終不曾將它翻轉過來。
第21章
翌日,濱海山莊的季度會議召開。
佳南去會場之前,並沒有料想到,對自己來說,這個會議竟成了一場徹底的噩夢。
她腳步沉重的踏出會場時,第一個念頭是要撥電話給因故未來的父親。手機捏在手裡,還沒摁下通話鍵,卻意外地響了起來。
簡單的聽了幾句,佳南臉色已經大變,匆忙開車回家,剛進客廳,就看到熟識的醫生和護士在進出忙碌,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她也顧不上向一聲詢問,徑直上二樓,走向許彥海的臥室。
推門進去的時候,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佳南看見父親躺在床上,一個護士正彎下腰替他插針。她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可是許彥海非常警醒,立刻睜開了眼睛。
“爸爸,你沒事吧?”
“今天的董事會怎麼樣?”許彥海的目光並不像病人,依舊十分犀利,“他們為難你了?”
董事會開完至今不過兩個小時,秘書的會議紀要可能還沒發到自己郵箱,父親卻已經知道了會上的內容,佳南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不過此刻她小心的掩飾起了自己的情緒,俯下身說:“沒有,挺順利的。”
許彥海冷冷哼了一聲:“邵勳沒有說什麼?”
佳南躊躇了一下:“他質疑了下這季度的數據。”
“質疑”已經算是程度最輕的詞了,事實上,邵勳在會議上,可以說毫不留情的猛烈攻擊,並且直截了當的職責如今的山莊管理混亂,而這一切和許佳南這個代理總經理有直接關係。
臥室裡安靜了片刻,忽然那臺心跳儀劇烈的跳動起來,醫生很快趕過來查看,佳南被推在一邊,呆呆看著醫生給許彥海注射了一針藥物,儀器便恢復了平緩。
“許先生不能受到刺激了。”醫生威嚴地說,“工作上的事,等他情況穩定了再說吧。”
佳南站在床頭,窗外的陽光淡薄的灑進來,他臉頰微微凹陷下去,肌肉似是有些鬆弛了,而鬢邊的頭髮被光線一打,銀白一片。佳南剎那間,有了想哭的衝動。
這一天對她來說這樣艱難,先是董事會上遭遇的抨擊,再然後是父親的病又一次復發,而她……此刻一片混亂,想不出任何可以解決的方法。
就這樣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光線漸漸西移,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佳南迴頭,看見沈容站在自己身後,對自己招了招手。
她跟他一起退出房間,樓下的起居室裡,阿姨已經端上了兩杯咖啡,一疊文件端端正正的放置在桌子中央。佳南看到封面上寫著絕密兩個字,是濱海山莊的融資方案。
“你看看吧。”沈容沉聲說,“這是一年前的文件。”
其實佳南看這樣的文件還有些困難,幸好這段時間接觸得多了,多少能抓住脈絡,翻到最後的時候,她的眉頭皺起來,窺出了幾分端倪。
一年前,許彥海雄心勃勃,一心要擴張濱海酒店。濱海酒店度假集團引入了國外博列洛資本,融資不少於十數億港元,因為事先簽署了協議,國外資本不會插手酒店管理,這樣一來,即便許彥海本人持有的股份被稀釋,這也不失為一樁滿意的買賣。許彥海因為身體原因,一度擱淺了擴張計劃,而這半年時間,博列洛確實遵守承諾,並未插手濱海的管理,直到這一次,佳南看著那個名字,臉色異常的肅然。她的確意想不到,去年為父親和博列洛居中牽線的,竟然就是今天在董事會上炮轟自己的邵勳。那麼可以想見,真正令他有恃無恐的,還是第二大股東博列洛投資方。
佳南漸漸理清思路,順手端起手邊的咖啡,啜飲了一口:“爸爸他為什麼又犯病了?所以才沒來開會?”
“正準備來開會,忽然就犯病了。他怕你工作分心,就沒告訴你。”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發生了什麼事?”
沈容苦笑,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卻一字一句的說:“小姐,情況大概比你想象得更糟糕。”
佳南的手頓了頓,微微挑起眉梢看著他,輕輕嘆息:“本來今天會上,邵勳提出要我退出管理層……我以為是最糟糕的事了。”
“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郵件。”沈容沉聲說,“在開董事會之前。”
他調出一份文檔,將電腦推了推。佳南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識的站起來,椅子擦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佳南失聲:“誰發的?”
“是誰發的,還不一目瞭然嗎?”沈容無奈,“許先生這一次……真的性急了些,無異於引狼入室。”
“所以說,這些都是真的?”她用一種極緩慢的語速說,“利用內幕消息操縱股市,違規貸款?”
沈容沉默地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的手腳漸漸發涼,明白這是一種默認。
“你要知道,做生意……並沒有完全的黑白對錯。”
“我們現在能做什麼?”佳南避開了這個話題,伸出手指,摁了摁眉心的地方,“爸爸他……會坐牢嗎?”
“資料掌握得這麼翔實,要是動手,不會等到現在。小姐,他們要的,只怕是濱海山莊。”
“濱海是爸爸的心血,我絕不會拱手相讓。”佳南打斷了他的話,異常強硬的說,“一定還有周旋的餘地。”
到了凌晨,許彥海的病情穩定了下來。佳南迴到自己房間,倒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折騰了半天,終於還是撥出了電話。
沈容的聲音同樣清醒,大約還在工作。
“我會去找別的股東談談,看他們會不會站在我這邊。”佳南直截了當地說,“但是,我不想一直被瞞在鼓裡。”
“什麼?”
“只有博列洛的支持,邵勳絕對不敢這麼做。這件事和陳綏寧有關係嗎?”她驀然想起陳綏寧曾對她說過的“你會回來找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沈容沉吟了一會兒,說:“小姐,你知道我們濱海山莊的事務,這是你父親一手創立的,OME從來不插手。”
“那麼他為什麼這麼……恨我。”佳南躊躇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或者我爸爸。”
“陳先生和你父親在之前因為集團事務而有些不和。但是說‘恨’的話,我確實不瞭解。”
佳南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皺眉想了想,沒有再問下去。
這一夜近乎未眠,早晨探望完還在睡覺的父親,佳南便出門上班。接下來的幾天,她一口氣拜訪了數位濱海山莊的大股東,只是結果並不樂觀。兩邊眼看要勢成水火了,大多數人便持了觀望態度。每個人心中都打著小算盤,真到了決裂那那一步,手中的股票,便會隨漲船高。而另一邊也沒有停下動作,有風聲說邵勳正在聯絡股東重開股東大會,討論濱海管理問題。
真正讓許佳南覺得焦頭爛額的是,她手中持有的支持股並不能保證自己取得絕對優勢,更何況對方手中還持有許彥海的把柄。
她也不是沒想過一個替代方案,就是請陸嫣重新出山,畢竟邵勳提出反對自己的意見時,一直在拿自己與陸嫣經營時的數據做對比。然而陸嫣以身體不好為理由,婉拒了這個邀請。佳南拿著只剩下忙音的話筒,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一時間覺得茫然失措。
沈容的電話是此刻打進來的。
“小姐,你和柏林很熟麼?”
佳南一愣。
“他和你說過自己的事麼?”沈容放緩了語氣,“例如家世之類的。”
“……他是OME的技術總監。”
“不,不是這個。”沈容沉聲說,“他從來沒說過麼?博列洛創始人是柏林的祖父,現在掌管的是他的伯父。”
佳南的呼吸一滯,良久,才澀聲說:“什麼?”
沈容笑了笑:“小姐,這段時間你不是和柏林走得很近麼?”
點到即止的話,他只說到這裡。佳南自然知道接下去該做什麼,可是撥打出那個號碼之前,她卻躊躇了許久。
她與柏林認識至今,一直在用一種極為輕鬆的方式相處,無關金錢,亦不牽扯利益。而這個電話撥過去,或許……那種關係便再難復原了。
這個電話一直到她下班的時候,都沒有撥出去。然而佳南並沒有想到,這天柏林來接她下班。
回家路上,她到底還是假裝無意的提到了博列洛的名字。
柏林卻沉默著開車,直到等紅燈的時候,才慢慢的說:“我不是很懂管理,回籠資金,尋求中小股東的支持可行麼?”
佳南抿唇,並沒有直說己方的資金壓力,只說了句:“我們在這樣做。”
柏林點了點頭,便不再提起了。
一直到吃完飯離開,佳南將他送到電梯口,叮的一聲,他跨進去,又將毫無防備的佳南也扯了進去。
佳南趔趄了一下,一句為什麼還沒有出口,發現柏林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光滑鏡面上的兩個人,表情有些古怪。
電梯的速度很快,似乎只用了幾秒的時間,便已經在底樓停下來。
柏林沒有跨出去,側過頭,微微垂下眼睛:“對不起,我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