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遙剝了一個香蕉,咬一口,滿嘴甜糯。
電視屏幕一片海藍色,有看不清的人影在水底搖曳,古船的桅杆斜斜佇立,似乎還纏繞著海中長而飄逸的帶狀植物。還有人正在艙門裡外漂浮移動,似乎找到了什麼東西。
電話很掃興,洛遙接起來的時候很沒好氣,可是考慮到對方是孕婦,她還是忍了。
“小白同志,我家高池飛下廚,來吃晚飯吧!”
“你才白,你全家都白!”洛遙扔了手裡的香蕉,卻不由得眉開眼笑,“我馬上來。”
當年的拉贊助事件,直接促成了王敏辰和高池飛這一對,如今開花結果,連結晶都已經在腹中了。
最後趕到了她家的時候,離晚飯時間還有好一會兒。洛遙熟門熟路的和在廚房裡忙乎的高池飛打了個招呼,就坐在沙發上,陪著王敏辰一起看電視。說是陪她,可到底還是搶了遙控:“哎,我在看海底撈寶直播呢!”
南宋的沉船,見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繁華和興盛,若是裡面依然藏有宋朝官窯的瓷器精品,又能重見天日,真是人類藝術史上的幸事。
王敏辰看了一會,站起來:“算了,你慢慢看,我去看看骨頭湯煲好沒有。”
或許是同一畫面出現的時間太長,一直是墨藍的色彩在眼前晃盪,洛遙眼看著短期內出現珍寶無望,終於還是被香味勾到了廚房門口。王敏辰的小腹也只是微微凸起而已,站在高池飛身邊,挽著他的肩膀,兩個人說著什麼。
雖然油煙機大開著,又隔了門縫,洛遙聽見王敏辰說:“男人都是一個樣,一會你別再提起了,我想起他就一肚子火。”
洛遙皺皺眉頭,忽然心裡有數,知道她在說誰。她有些難堪,轉過身子想悄悄離開,還是被敏辰看見了。她半張了嘴,輕輕咳嗽一聲:“洛遙……”
高池飛還在易欽工作,前幾天是一個員工內部的聚會,向來出席公司各種活動不帶女伴的展澤誠,這一次卻帶了一個女孩子一起來,一時間也成了沸沸揚揚的話題。
沒等敏辰開口,洛遙舀了一碗湯,不經意的說:“是何孟欣吧?”接口太順溜,連她自己也嚇一跳,只是不知道這個名字怎麼跳到腦海裡來的。
高池飛卻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的?”
骨頭湯可真好喝,和甘筍、木耳一道燉著,一點都不膩,色澤又是極漂亮的淡黃色。洛遙喝了半碗,意猶未盡。思維級緩級緩的轉了轉,才想起來:“哦,她啊,我以前見過照片的。”
當時自己一見,頓時大呼小叫:“好漂亮啊!這是誰?”
何孟欣是那種極立體的五官,即便是照片裡,還是有一種帶著英氣的美麗,足以叫人覺得驚豔。那張照片是在跑馬場,她挽著展澤誠的手,笑得彷彿初生的太陽花。那張照片裡,除了俊男美女,還有那匹黑色的駿馬,亦是神氣得如同主人一樣。
當時展澤誠說:“我妹妹。”
她有些懷疑:“親妹妹?怎麼不像?”
他就隨意的轉開了話題:“我那時候才十八歲,在英國。”她沒空去糾結他以前的事,就哦了一聲,繼續往下翻。這才發現,他們的合影還真是不少。轉頭看看他,倒是一臉坦然,有時候還指著某張對她說說趣事,愜意自如的樣子,由不得她不信。
洛遙笑了笑:“哎呀,別問了,好歹我以前和他那麼熟。”
只有在王敏辰和高池飛面前,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那些話。反正他們見證了那些過往,自己被送醫院的那次,王敏辰在走廊上對著展澤誠大吼:“她自殺了,你樂意了?你達到目的了?”其實後來自己向她解釋了無數遍:“我真不是自殺,我幹嘛為他自殺?”可是敏辰總是不信,嘆口氣安撫她:“好了啦,我知道你不是自殺。”
其實擺明了還是不信她的話,即便有醫生證明也沒用。也好,就當自己為情所困,這個“真相”,比別的都要好。有些秘密,就適合在僅有的幾個人之間,慢慢腐爛……即便腐蝕出了再也消不去的傷口。
吃飽喝足,兩個人關了房門,端了一盆水果色拉,像是年輕的女學生一樣,躲在房間裡聊天。
王敏辰很警覺的問她:“我看到新聞了……你們又見面了?”她不過是依照常識進行推斷罷了,卻在意料之內的看見洛遙臉色變白,於是又問她:“真見面了?”
豈止是見面了?的
她該不該告訴老朋友,展澤誠出現在她的世界裡,逼著她,回到過去。
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說了句:“嗯,見面也沒什麼啊,就是工作關係。”
任是誰,經過了那樣一段戀情,曾是花好月圓,曾是珠玉滿地,卻又在剎那間分崩離析,總會對愛情有了恐懼的吧?王敏辰握了握她的手:“沒事就好。”
有人敲了敲門,高池飛探頭進來:“美女們,要不要銀耳羹?”
難得見到一個男人,做到了主管的位置還這麼戀家。洛遙接過一碗,微笑:“謝謝師兄。”她貪戀的舀了一口,有滑滑的甜美,邊吃邊說:“我吃完就走,不打攪你們二人世界。”
吃完了,敏辰堅持讓高池飛送洛遙回家。高池飛取了車出來,洛遙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深藍的天空,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天。
“洛遙,我認識好幾個人,條件都不錯,下次給你介紹。”
路遙不說話,只是笑著點頭。
高池飛打了個轉彎,側過臉笑她:“你就敷衍我吧。真讓你出來了,就各種理由推掉。上次是加班,上上次是什麼?應酬麼?”
“真不愧是搞財務的,這麼小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卻嚴肅起來:“我是認真的。他們都不是易欽的,不用擔心。”
路燈一盞盞的掠過,彷彿小時候繞著的、床邊的螢火蟲。她想數清楚,可是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很多時候,男人比女人理智得多,也成熟得多。高池飛看看師妹的表情,忽然不忍心說下去了。因為即便是以一個男人的眼光,展澤誠也確實出色到讓人生出“曾經滄海難為水”感覺。
氣氛沉默下來,高池飛輕輕咳嗽一聲,開了電臺。
“據悉,此次易欽集團成立的愛心基金……”
沒頭沒尾的一條新聞,卻彷彿是無形的電流,激得洛遙條件反射的去換抬。
滋滋的噪音,洛遙靜靜的轉開眸子。高池飛沒說什麼,只是調到了音樂頻道,音樂是可愛的童聲,不知是哪國語言唱的,輕巧如同銀鈴。
媒體的力量太強大,有時候她看見報紙雜誌上的那個男人,總會覺得在那是在虛幻的鏡子裡。而裡邊的展澤誠那麼不真實,常常會恍惚:那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麼?他愈發願意做善事了,風度翩翩,卓爾不凡。慈善基金、文物捐贈、文化保護,總叫人覺得來者不拒。
可是隻有洛遙知道,那不是他的全部。若是那些東西和他的集團、和他的家族有了衝突,他只需輕輕一皺眉,所有的粉飾頓時化為齏粉,在指間簌簌的飄落,比雪花還輕,比紙片還不值錢。
所以,人不可貌相。
彼時他們初見,洛遙又怎能想到,那麼親切又英俊的年輕男人,有一天就這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毀了自己的一切。
那是什麼時候?是導師向出版社申請了寺廟楹聯收集的項目那會兒吧?的
那一天,她騎著自行車,從市區出發,一直騎一直騎,直到西山。
西山就兩座寺廟,她和老師來過兩次。
整座山彷彿是剛剛睡醒,伸個懶腰之後,褪去了冬的深沉,四處是朦朧鮮嫩的綠色。並沒有什麼目的,順著山路盤旋而上,若是覺得累了,就推著車,看見松鼠在叢林間鑽過,那一絨大大卷卷的尾巴似是最舒適的毛毯。她的棒球帽是最鮮亮的紅色,野花沒開,連點綴的色彩都還在醞釀,於是人在畫中,宛如風景。
其實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就開始口渴,她記得自己和老師一起來那次,就是在那間小廟中喝茶。一師一徒的小廟宇,從來不會有人去關注,後院就是菜園,山上的溪流涓涓而下,宛如世外桃源。又像是王摩詰的詩,隔了千年,此刻歷歷在目。
從山路的一側蜿蜒行進到山的深處,路不難走。陽光透過層層陰翳落下來,早就元氣大傷,也就將輕輕的燥熱一併帶去,只剩下如水瀉般的清涼。洛遙推了車,一把摘下了帽子,走過的短短一段路,已經看得見柴扉掩映下的廟宇。
只是今天外邊停了一輛車,帶了幾分現代化的光亮在。有光線落在後視鏡上,又折射回來,不規則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有一種奇異的光亮和溫暖。她就將車放在了槐樹邊,跑上去敲門,要討一口水喝。
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瘦瘦的小徒弟,他倒還認得她,一怔之後,洛遙快活的說:“小師傅,我來討碗水喝。”
他的身後,有個年輕男人輕輕的笑了起來,她便踮起了腳尖去看是誰。
那個年輕人有著漂亮至極的眼神,似是山上小澗裡的溪水,雖是盛夏,卻依然有冰涼徹骨的清澈。他隨意的坐在院裡的那個石凳上,微揚了下巴,清俊奪目。彷彿是顧愷之古畫中走來的人,行雲流水的一路畫下來,才會如此巧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