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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歐蕾咖啡

    報紙,麵包,摩卡壺。雙手合圍住極大的杯身,一整日的溫暖,從清晨那一杯咖啡色液體開始。日日如此。

    中午的時間,天氣回暖,陽光耀眼。君莫想起小時候,這個時間,總是由爺爺抱著,在小河邊搬了藤椅,鋪上厚厚的墊子,暖暖地曬太陽。自己總是捧著薰豆茶,心急火燎地光撿杯子裡紅紅的丁香和碧綠的薰豆吃。連空氣裡,都有甜甜鹹鹹的味道。

    君莫拉著恩平往職工餐廳走去,忽然就被恩平扯住了,指了指前邊:“看。”

    斜前方徐總和韓自揚朝宴會廳走去,韓自揚的黑色大衣被風帶起,風度翩翩。

    兩人不由自主地緩了緩腳步,倒是徐總看見了,停步向兩人招手。

    恩平在君莫耳邊低語:“真想和帥哥共進午餐。”

    “你們兩個過來。”徐總打招呼說,“都不陌生了,中午一起吃飯。”

    君莫微笑比著口型:“夢想成真啦!”她略略偏頭去看走在前方的韓自揚,那種感覺,君莫暗暗地想,真的是完美無缺、滴水不漏——雖然年輕,卻只見沉穩,英俊地讓人覺得無懈可擊。

    四人走到宴會廳前,服務小姐走上前來問道:“徐總,還是去蓮花廳?”

    徐總正要點頭,君莫卻見韓自揚嘴角微微一抿,心念一轉,當即笑道:“徐總,還是去自助吧,我們的自助也是餐飲的拳頭產品啊。況且韓總這樣的大忙人,也不好耽誤他時間呢。”她的話語又輕又柔,就像湖邊欸乃而過的船隻,韓自揚笑著望向她,她說的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卻還是叫他想起了一個詞——吳儂軟語,難得的是,卻很自然,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像是年輕女孩子的撒嬌。

    事實上君莫說得沒錯,韓自揚只是遇到徐總,並沒有預約一起吃飯。他贊同君莫的提議,笑:“哪裡,徐總才是忙人。”

    徐總又怎麼能聽不出言外之意,忙說:“年輕人就是愛簡單方便。”君莫忙佈置了大廳靠落地窗的桌子,她落在最後,韓自揚便緩了緩步子。恩平敏銳地看了他一眼,對著君莫欲言又止,眼光中多了一絲曖昧。

    起身去拿自助,君莫幾乎皺著眉頭選了半天,雖是品種琳琅,又五光十色得令人饞涎欲滴,剛才明明很餓,可是轉了半天也只是拿了一碗蛋炒飯,又隨手選了些蔬菜。韓自揚悄然立在她身邊,問道:“就吃這麼少?”

    君莫一笑:“足夠了,我正減肥呢。”

    韓自揚聽了半晌不語,皺眉打量她:“你還減肥?”似笑非笑,“要胖些才好。”又似寓意深長,君莫一愣,卻只見他微笑著走開。

    吃飯應酬亦是常事,君莫只需坐在那裡,適時微笑或者接話即可。徐總和恩平也是應酬慣了的人,這樣子的交談像極了淳厚順滑的速溶咖啡,客套的話語舒服地滑過咽喉,其實什麼也沒有留下——就連向來大大咧咧的恩平也是端莊淑惠地坐著。

    君莫抬頭,無意識望向窗外,她的眼睛略有些圓,笑起來或是眯起來卻總是成小月牙般——她本就長著一張娃娃臉,只能讓人覺得年紀更小。韓自揚微揚眼角,她的目光向來是清澈而可以望穿的,只是她會刻意地去逃避,或是忽閃著眼神——他也知道,她工作時決不會這樣,她會極坦蕩真誠地望著客人的眼睛,讓人覺得溫暖,然而也讓人覺得彷彿那並不是真正的她。

    可這次她卻忘了迴避,韓自揚心中卻是一驚,那樣子的複雜情愫在能折射出水晶璀璨的眸中盪開。

    “徐總,還有件事,我的秘書和您說過嗎?我們公司的美國客人,就是住在貴酒店的鮑威爾,他一直是個歷史愛好者,能不能委託找一位陪同人員,他過幾天想去博物館和這裡附近的一些古蹟遊覽。”韓自揚沉吟了一會,“只是英語好並不足夠,最好能多瞭解一些歷史方面的東西。”

    徐總哈哈大笑:“說過說過。”拍了拍一邊君莫的肩膀,好似獻寶一般:“不用找了,李經理就是歷史專業的高材生。”——這會兒把這個記得清楚了,君莫鬱悶地背過臉去,很想說自己三年時間差不多也將大學所學的完完整整地還給書本了——可是徐總這樣殷切的目光,只能點頭答應。

    

    “我們酒店馬上要承辦一個歷史學術論壇,當然沒什麼問題。”徐總笑著說。

    君莫不得不提醒他:“徐總,那邊剛來消息,贊助商出了點問題,現在也未必會辦啊。”

    徐總說了句:“是嗎?”倒是一愣,“什麼時候的事?”

    君莫嘆口氣:“剛接到的電話。”

    韓自揚一直安靜地聽著,恰好接了一句:“南岱的風景倒是適合辦歷史論壇。”

    於是撇開了這個話題不談,不鹹不淡地吃完了飯。

    門童已經將車開至宴會廳門口,四人一起出來,韓自揚側身將車門打開,打了招呼便轉身離去。

    徐總也是急急離去,日理萬機的樣子。恩平哧地一笑:“瞧徐總急得,準是午睡去了。”

    “你別欺負老人家。”君莫有些愁眉苦臉地回應,她一下子覺得奇怪,“你怎麼眉飛色舞的樣子?”

    恩平比起v字型手勢:“我去休息室,告訴她們我剛才和誰共進午餐。”她一轉身就跑了,留下君莫一個人忍俊不禁。

    下班路過4號樓,遇到了韓自揚的年輕助理,開了韓自揚慣常開的車,正拿了一疊文件出來。她向他打招呼,那個年輕男子也是笑了笑:“李經理,要不要送你一程?”

    君莫連忙搖頭謝他,坐地鐵去了新華書店,選了好幾本旅遊景點教材。她自認為自己有一個優點,就是壓力越大、時間越緊反倒越能逼得自己拼命擠出時間來。

    回到家中,唸唸有詞地坐著背單詞。古怪的建築名稱,青銅器,石器時代——直到眼睛開始發直——可是放下了書,君莫又一次失眠,她失笑,覺得自己是瀕死的吸毒者,一絲絲地預感到絕望即將到來,無處可逃,可卻依然讓她覺得充滿誘惑。三年前,她不能去愛,不能去恨;三年後,她依然進退維谷——活了這麼久方才明白,能分出對錯的事,才是世間最簡單的事。可是她在心中細細分辨得再分明,誰對誰錯,又有何用?

    韓自揚關照下來的外國貴賓這幾日一直在外考察,倒也不用著急。第二日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重新找了贊助,基本確定下來,君莫正好騰出手來抓學術論壇的事情。馬上又接到了瑞明秘書室的電話,兜了一圈,居然瑞明是贊助商。

    這次的會議上頭也是極重視:“我們要兩手抓——商業上抓緊瑞明這樣的大客戶,而承辦學術會議也可以提高酒店的品位和文化嘛。話說回來,這個論壇的贊助商既然是瑞明,就算是對瑞明的一條龍服務了,無論如何也要做好。”

    君莫也沒多想,只當是生意往來,按部就班地工作。

    時間總是從來不會叫人等——期待也好,厭惡也好,其實它總是一點一滴地走來,從來由不得我們自己去控制和琢磨。

    週四晚上又是君莫值班。

    她一幢幢地巡視檢查,最後是酒店的娛樂部,上下兩層的酒吧。其實相比起來,酒吧是最安靜的了,幽藍的燈光,稀疏的幾個人影。一共只有三個包廂,領班匆匆走出來:“李經理。”

    君莫向她笑笑:“今天全滿了?”

    “嗯。你最後一站了吧?”她羨慕地嘆口氣,“我這才開始呢。”

    快十一點,君莫看了看一樓唯一的一個包廂明月廳,大門很是厚實,隔絕開裡面的紙醉金迷和奢侈糜爛。她點了點頭,填完報告才要走,大門恰巧打開,她一愣,幽暗的燈光下,這個男人有著極深的臉部輪廓,他揚了揚眉,顯然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她。

    “韓總,您好。”君莫笑著打招呼,“玩得開心。”

    他手中拿著電話,大約是出來接電話的,此時卻把電話放回了口袋,慢悠悠地說:“進來坐一會兒?”

    領班早已識相地去二樓招呼了,君莫便擱下紙筆,笑了笑:“好啊。”

    她跟在他的身後,進門的剎那對站在樓梯上的領班苦笑了一下——顯然不很情願,幾個服務員看得清楚,倒有人輕笑起來。

    韓自揚回頭看她一眼,眼中全是笑意:“怎麼?”

    

    她調整表情:“沒什麼,沒什麼。”

    本以為進去之後,必然是鶯鶯豔豔、花團錦簇的熱鬧景色,自己喝幾杯,招呼一下便可以脫身——可是偌大的包廂,不過坐了七八個男人。燈光不算明亮,比外頭卻好,君莫看了一眼,不吱聲,瞥了身邊韓自揚一眼。

    “這麼快打完電話了?”

    韓自揚笑了笑,這才對著君莫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他說的許多名字和臉孔,君莫也都有些熟悉,都是瑞明的一些高管,都是些年輕人,這倒像是單身男子的聚會了。

    “費欣然。”韓自揚指指坐在角落的男子,君莫猛然想起,就是那天吃飯遇到的男子,有著熟悉的氣質——是記憶太猛烈地蟄伏在角落許久,還是隱伏的倦意提醒自己,她忽然覺得這個房間這樣發悶,鼻子也透不出氣來。

    一個個無一不是年輕而充滿活力,禮貌地互相寒暄,用恩平的話來說,那叫做“相親的極品”了,除了最後一個——“嘿嘿,君莫,你這可是落入狼窟了。”

    馬初景有些醉了,說話便不經過大腦,君莫心裡高興,也就不計較了,到底有個熟人,不至於那麼尷尬。

    韓自揚在一邊坐下,見她有些手足無措,到底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忽然在一群年輕男子之間,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一時間有些後悔,覺得不該帶她進來。

    好在馬初景算得上是個話很多的人,很久沒見君莫,就拉著她坐下,說些不著邊的話。君莫忍不住看了旁邊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吸菸,那一捧小小的火苗在他的指間燃起,他的嘴唇形狀極好,抿起的時候像刀鋒一樣。

    韓自揚注意到她的目光,歉意地笑笑:“對不起。”順手掐滅了煙,“怎麼這麼晚還工作?”

    “我值班。”君莫簡單地說,一邊馬初景忙著叫小姐拿了一個酒杯。

    她於是轉身狠狠地低聲警告他:“喂,別讓我喝酒!”她說得又輕又急,韓自揚忍不住看著她淺笑。

    馬初景咧嘴一笑:“老大第一次帶女孩子來單身聚會,怎麼也得喝一杯。”

    好在旁人也在聊天,包廂內輕柔吟唱的音樂讓人覺得安心不少。君莫尷尬地說不出話來,而韓自揚的目光似乎正在望著她,又似乎只是看著她桌前的酒杯,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

    她差點忍不住站起來,被他搶先了一步:“論壇的事準備好了?”

    君莫聽他提起論壇,眼中就略略閃過笑意,昏暗的光線下像是靈動閃爍的浮冰:“差不多吧,有關的論文集已經到了,韓總感興趣嗎?要不要送一份過來?”她笑著問,“韓總也有興趣致力中國文化嗎?”

    他挑眉看著她,倒真是略感興趣的樣子:“其實不大懂,附庸風雅一下。就當為社會做貢獻吧。”他半開玩笑:“李經理,別這樣笑,我知道你看透了——不就藉機打個廣告嗎?”

    君莫微笑:“哪裡會?過幾天就給您送幾本書過去。”她頓了頓,眼睛無意識地望向桌面,語氣有些幽幽,似乎想起了什麼:“好些是我以前的老師寫的。”

    韓自揚抬眸看她,輕忽地一笑:“是嗎?”

    君莫抬腕看錶,微微皺眉:“韓總,我還有工作,你們玩得開心。我先走了。”

    韓自揚端著酒杯,倚著沙發,帶著淡淡笑意:“好。”

    她剛出門,馬初景的目光立刻清明瞭一些,一動不動地盯著韓自揚:“真有問題。”他的聲音極響,又拖著調,一時間人人靜了下來。

    又有人笑:“笑得很溫柔。”

    於是有人響應:“我也覺得有問題。”

    只有韓自揚巋然不動聲色地又點燃一支菸,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全然沒聽見周圍的喧鬧笑聲。

    “你處理完香港那人的投訴了?”恩平敲敲君莫的桌子,後者懨懨地趴在桌子上,食慾不振的樣子。

    “不光是香港人,那個東北大叔和上海小姐,還有瑞明產品推廣的報告書。”君莫冷冷地說,“你跑來到底幹嗎?”

    恩平訕訕地笑:“你效率極高無比啊!”

    “心情不好。”君莫不耐地點頭,“請問,您到底有事沒?”

    “沒有沒有。”恩平嚇得忘了來意,“來看看你。屬於串崗行為。我走了。”

    “嗯。”

    “可是我還想問問你,聽說前幾天韓總向你要電話來著?”恩平還是忍不住,從門外探頭進來問道。

    “出去!”她狠狠地將發洩球砸向恩平,嚇得恩平立馬縮頭遁走。

    君莫嘆口氣,起身撿起那個雞蛋形狀的發洩球——那是在夜市地攤買的。然後,再拿起那份《關於承辦全國曆史學術論壇的通知》。她真的在苦惱:名單已經拿在手上——赫然有他的名字。她那麼想逃避的回憶,她用忙碌工作麻痺的那片精神園地,她尚未恢復的創傷。真是好笑,只是因為可能見到他——通通要功虧一簣了。諷刺的是,這一切竟然沒有對錯。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話:盡了人事,天命亦未必歸你。

    “你該請客了。老總把兩次這麼重要的接待任務交給你負責,下次經理競聘你就有優勢了。”恩平言之鑿鑿。

    君莫掉頭就走。照例的早晨抽檢工作她覺得特別不順利,以往睜隻眼閉隻眼的部分,她下手毫不留情:5號樓的領班因為大廳頂上不顯眼的蛛網而被扣了分;3號樓的更慘,監視器中站立服務晚了一分鐘,立刻被狠狠地訓了一頓。

    她往紙上刷刷地寫,嚇得幾個慣常關係極好的同事連招呼都不敢打,只是拼命上下檢查自己的衣著儀容,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向來溫和的李經理居然會如此疾言厲色,然而也只有君莫自己知道自己這是色厲內荏。她以前也是這習慣——一遇不開心的事情總是愛遷怒旁人,一把火通通燒到別人身上。後來終於慢慢收斂起來,現在倒好,人還沒重逢,脾氣又回來了。

    君莫又將報告上因為早上被扣分的名單劃去,重重嘆口氣,給幾名員工發郵件,說明早晨的事情只算是警告。

    不快樂時振作的秘訣是拼命工作,厭惡工作的秘訣又是加快進度——恰好是良性循環。現在全都不管用了。君莫趴在桌子上,鼻子開始發酸。電腦滴的一聲,提示有新郵件。

    君莫揉揉眼睛,打開。頓時愣住,那麼熟悉的名字,三年了——這麼長久地未曾想起,以為自己早已忘了他的樣貌。可現在,清清楚楚地從腦中鑽出來。

    那一日,就這麼坐在圖書館看書。然後一抬頭,看見林頡峻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當時自己一怔,不知怎麼的,就是喊不出那一聲“老師你好”。他向自己一笑,一如既往地儒雅淡定,慢慢在自己身邊坐下,也是靜靜地看書。

    她和他,都覺得心中平和,似乎是靜謐流淌。

    那時的君莫,被室友稱為“朝氣蓬勃的好學生”,學習認真,目標明確。該長遠規劃的課程,比如英語,每天都抓緊;考前可以衝刺補救的課,必定坐在最後一排,對著英語單詞喃喃低誦。她從小是個很乖的女孩子,當初父母並不同意讓她去遠方讀書,後來好不容易來了,那麼就真的應該好好地念書——她從來這麼告訴自己。

    寢室四人早上晨讀的簽到向來是君莫一人親歷親為的,因為誰也沒她起得早。從食堂出來,背了一個極大的書包,手裡還捧著一個大大的保溫杯,遠遠看到簽到的地方還只站著監督員一人,大概自己又是第一個吧。

    早起的時候室友還在迷迷糊糊地嘀咕:“君莫記得幫我們簽到啊。”她爽快地說“曉得了”,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抓過了簽到簿,君莫龍飛鳳舞地連籤四個名字,然後站起身子便要走。身邊的男生開口問道:“同學……”

    君莫甚至沒掃他一眼,又怕他阻攔自己,隨口應道:“早上好。”甩了甩馬尾便走了。監督員也都是學生,大多對這樣的作弊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君莫也不以為然。

    林頡峻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女生的背影,搖了搖頭,嘴角帶著微笑,低頭看她所在的班級。

    

    君莫到了教室,揀了最後一排坐下,才想起來要替同學佔座。她站起來往第一排上刷刷放了五本書,想起了昨晚同學間的對話:

    “明天林老師的課誰幫我佔座啊?”

    “哎呀,這次又不像上個學期是全校公選,不用提前兩個小時佔座,小班授課總有位子坐吧?”

    “你沒聽說嗎?別的班級早打聽好了,準會來旁聽的。”

    然後幾道目光集中到君莫身上,君莫慢吞吞地說:“好吧,我去佔。”

    室友們喜笑顏開,茗文摟著她肩膀笑道:“君莫我要坐你旁邊。”

    “你要坐最後一排?”君莫有些詫異。

    “哦,那算了。”茗文無奈地嘆氣,“林老師的課,你也要坐最後一排?”

    君莫笑了笑:“我不是他的追星族,坐哪裡不是聽課?”

    等到自己把一個單元的單詞背完之後,不大的教室已經熱氣騰騰了,除了她這最後幾排,前邊已經擠滿了人頭。幾個女生用憤恨的眼光看著第一排正中的那五個位子,君莫心虛地低了低頭。

    然後聽到前面有人在低笑:“今天簽到林老師是督導員,我前面的男生一口氣簽了十個名字才發現有老師看著,腳都軟了。”

    後面的聲音君莫聽不到了,她忽然覺得後怕,上一次有老師監督簽到,抓了幾個代簽的典型,人人得警告。她努力回憶簽到處的那個男生的長相,卻始終模糊,長嘆口氣,頓時沒了背單詞的心情。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林頡峻進來的時候,教室嘈雜的聲音頓時靜了一靜,然後噼噼啪啪響起了掌聲。然而他一眼看到的,卻是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女生,低著頭看書,周圍空落落的便分外地顯眼。

    君莫抬頭看著講臺上那個年輕男子,正在專注地試演ppt,她無數次對室友說:“平心而論,他真的長得很普通。”可似乎沒有一個人支持自己的意見,她只能選擇閉嘴。

    可是連君莫也不能否認的是,他站在講臺上時從容自若的氣質和儒雅溫煦的聲音,確實能迷倒一大片女生。而自己,則放棄了背單詞的打算,筆記也是密密麻麻,這才驚覺時間飛逝。

    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君莫抬了抬痠痛的脖子。這才驚了驚,身邊隔了一個位子正閒閒倚著林老師,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卻聽見他溫和地問:“在看英語?”

    其實剛才順手把單詞書放在了手邊而已——君莫自認是個挑剔的學生,可是隻能承認他的課上得極好。於是覺得臉上微燙。

    “怎麼坐這麼後面?看得見那些課件嗎?”林頡峻問道,“還是覺得我上得不好?”

    “是我習慣坐後面。”君莫也笑了。

    這個年輕的老師穿得很精神,也很乾淨,留著短短的頭髮,一如上課時的那般從容溫和。他的氣質,就是像五四的年代,一個個走在街頭的大學生,目光清明,才情橫溢,而滿懷救世濟國的理想,談吐獨立而自由。

    就是這樣慢慢沉浸下去的吧,君莫甩甩頭,似乎要努力拋開回憶。

    她點開郵件,手在顫抖。

    “我週五到,能見面嗎?”

    還是那麼地順著她,她若不願意,那麼就不見。

    他已經回來了嗎?君莫心中不過在嘲諷自己,一年的訪問學者,早該回來了,可原來——自己潛意識之中,寧願當他還在國外,“分手”這兩個字,比這世界上最毒的鴆酒,還要叫人痛徹心扉。

    君莫回:“我去機場接你。”

    短短六個字,卻似耗費了所有的精力,筋疲力盡,卻又帶著隱隱重生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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