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陽光,帶著幾分暖洋洋的慵懶照在華爾貝麗教堂前的草坪上,草坪外的露天咖啡座裡,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多是神情悠閒的婦人,還有她們帶來的穿著紅色小背心的寵物狗,都安靜地在腳邊打著轉,或是跑到華爾貝麗教堂的牆腳下玩。
坐落在華梵市的華爾貝麗教堂,歷史悠久,牆面的白石在歲月的風吹日曬下,卻依然散發出象牙般的柔和亮光。呈斜角向右延伸的臺階直通向教堂大門,灰色的大理石上已經有幾條細微的裂縫,卻在裂縫裡長出了青綠色的小草和小朵的金盞菊,迎著太陽風雨,雖然不是很茁壯,但卻成長得很快樂。
教堂有著哥特式的鮮明華麗,最上面的尖頂上,豎著一個圓形的球狀體,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似乎一直在向上延伸。據很多爺爺的爺爺們說,那是華梵市史上最出名的天使占卜師曾經用過的水晶球。
今天的禱告席上,只坐著兩個婦人。其中右邊坐著的是個衣著華麗的貴婦,手邊還放著一把白色的蕾絲遮陽傘,另一個則穿著普通的衣服,神情虔誠,正喃喃地念著:“我萬能的主啊,我是你最虔誠的信女陳香妹,請你聽見我真誠的懺悔和禱告.我懺悔,昨天在市場買菜的時候,我趁賣蔥的喬大嬸不注意,多拿了她一把蔥,雖然只是一兩毛錢的事,不過昨夜,蒙我主垂憐,我失眠了十二分鐘才睡著,請主寬恕我的罪孽!此外我萬能的主啊,請保佑……”
“鈴鈴……”一陣極為悠遠清脆的鈴聲從門外傳來,兩個婦人同時向門邊望去。隨著鈴聲的響起,整個教堂內外似乎都聽見一陣似遠似近的梵音。讓人心神莫名的安定而又祥和。過了四五分鐘,從門外走來一個老者,身穿白色罩頭的大袍,有著聖誕老人般的通紅鼻頭和雪白鬍須。看到兩個婦人時,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身後則跟著十個穿著跟他一模一樣服飾的年輕人,分列兩排,手裡都拎著一串吊線鈴鐺,雙目微垂,神情安詳肅穆,原本就安靜神聖的教堂裡忽然變得有些異樣,空氣中那和諧的鈴聲,如同有著心靈感應般的整齊響亮。
只見剛才懺悔著的陳香妹眼珠一轉,旋即眸中閃現出光芒:“天哪!我萬能的主啊!主啊!難道……難道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天使占卜師嗎?哦哦哦,我實在不敢相信啊,不過算算年紀,從我祖奶奶的媽媽算下來,天使占卜師雖然不至於變成乾癟老頭,但是,滿臉老樹皮似的皺紋倒是很像啊……”
身著白袍的老人笑著搖了搖頭,手裡拎著的一串鈴鐺直響,被風吹得鼓起來的袍角,更為他平添了幾分道骨仙風:“萬能的主寬恕一切誠心懺悔的信徒,可是,你似乎還沒有告訴主,你昨天在市場除了多拿一把蔥外,在超市的時候,還偷偷吃了不能試吃的果凍……”
“哦!”陳香妹大驚:“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真的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占卜師?”
白袍老人笑而不答,抬腳徑直往教堂內走去。
“等等!”陳香妹一把便拉住了他的袍角:“你能不能幫我女兒占卜一次?她今年剛讀高一,馬上就是十六歲了。我們這些人,從小就是聽著天使占卜師的傳說長大的。當年我祖奶奶就說過,天使占卜師的占卜精準無比……”
“我已經很多年不幫人占卜了,如果您實在很想為您女兒占卜的話,不妨等到下週。我們每週都會派出一名占卜師在教堂挑選一名有緣人為其占卜,您……”
“那怎麼行?相逢即是有緣,既然我能碰見你,那說明我們就是有緣的嘛!“陳香妹一臉討好的笑容,好在並不會讓人心生厭惡,“看在我一片誠意的份上,您就幫幫忙吧!況且,我是真的很有誠意的,只要您開個金口,稍微指點一下迷津,就可以讓我們這些世俗的迷途羔羊免受誤入歧途之苦啊。像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啊?”
白袍老人面有難色,另一旁一直安靜的貴婦,在聽到陳香妹誇張的“懇求”之後,忍俊不禁,輕笑著也站了起來:“大師,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我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也……
“喂,你這是幹什麼?你想跟我搶啊?你看你穿得這麼好,怎麼一點大戶人家的風度都沒有?”陳香妹一邊說著,一邊故作無意地扭一下屁股,稍嫌文弱的婦人頓時被她擠得倒退一步,大衣的口袋裡掉下一個粉色的小袋子。似乎是某照相館的紙袋,從沒有封住的袋口滑出幾張一寸照片。
“就是他了!”老頭看到照片中的男孩子,眼睛一亮:“你的女兒跟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相信我,沒錯的!”
“他?”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那個自稱陳香妹的婦人就撿起那幾張照片。相片中的男孩子的確是十分英俊……
“沒錯,你看他儀表堂堂而且氣質好得很,這樣的男孩子應該很配得上你的女兒了吧。”很好,這樣就一下子解決掉兩個難題了嘛!老頭眉間隱約有幾分得意之色。
貴婦打扮的女子伸出手來說:“不好意思,大師,您會不會搞錯了?這是我兒子讓我幫他取的照片,您剛才說,我兒子和這個……這位太太的女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陳香妹完全沒有聽見,十分投入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看著照片上男孩的臉龐:“原來,這就是我的準女婿啊!哈哈,果然是那個什麼堂堂,氣質好,真好!哈哈!這次我們家死丫頭還真是撿到寶了。”
“大師……”貴婦打扮的女子看著對方一臉陶醉滿足的樣子,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求助地望向那個白鬍子占卜師。
“對了,你要不要看看我女兒的照片?”陳香妹忽然抬起頭:“我告訴你啊,我女兒可是很漂亮的。從小到大,那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你們家在哪?我明天一早就把我女兒的照片給你送去看看,你再給你兒子看看……”
“可是……”
“你不是不願意吧!”陳香妹說著又自顧自地鬆了口氣:“不過你現在不願意也不是說不過去。如果我是你,也會有點擔心的。不過你放心吧,我女兒真的很漂亮的,絕對配得上你兒子。我告訴你啊,她從小就長得跟個洋娃娃似的,特別是氣質,跟你兒子一樣,氣質好得不得了。如果他們兩個往人群中那麼一站,那絕對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絕配!”說著轉過頭激動地握住那個白袍占卜師的手:“您老真是慧眼啊,哈哈!到底是傳說中的天使占卜師,出手不凡,出手不凡!”
白袍老頭輕輕嘆了口氣:“這位太太言重了,我也只是天使占卜師的徒弟而已。”
“徒弟?”一臉受挫表情的陳香妹一副被打擊得不輕的樣子,不過不出三秒又馬上笑了起來:“我知道了,就算是徒弟,您和其他人也是不一樣的。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入室大弟子吧!”
白袍老頭笑而不答,閉上眼睛,搖響了鈴鐺,給二人鞠了躬後,便帶著眾人往教堂的後殿走去。
貴婦打扮的女子看了看手錶,又看了看身邊那個一臉期待望著自己的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家在林海路錦繡小區A棟3號。”
“天哪,錦繡小區,那可是富人住的地方啊。看來我女婿不但長得俊,家世也不錯。哈哈,天使占卜師的入室大弟子就是不一樣啊,眼光果然獨到……”
半搶半拉地拿過自己兒子的照片,貴婦落荒而逃,而猶自滿臉喜色的陳香妹則幸福地喃喃念著:“真好,真好!我們家蘇羽白可以嫁出去了耶!”
不遠處,白袍老者依然拿著鈴鐺,輕輕搖著:“我主仁慈,為何世人仍是不懂?占卜師也是要去超市買米買菜的……”0000
說起我的多愁善感,那是在孃胎裡被我媽用《紅樓夢》薰陶出來的。當我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我就開始憂鬱得睡不著覺。臨近出世的那幾天,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要用什麼姿勢出來才能體現出我驚天動地的絕世美麗。不過在我臨出生那天,我媽媽在夜市吃燒烤吃得興起,大概是覺得在夜市生一個漂亮女兒才足夠體現出我們母女的不同凡響。不過,要生歸要生,我還是很猶豫的,究竟要以個什麼樣的姿勢降生呢?就在這個時候,夜市的廣播裡有個聲音甜美的主持人說了一句話,她說,天使愛美麗,天使的臉部先著地。我一聽,頓時高興得很,就這樣,我才能順利地被生下來。
據我媽媽說,我小時候就特漂亮了。擁有一雙比屈臣氏純淨水還純淨的眼睛,當然,這個除了我父母鬼斧神工的好基因外,與我後天的成長也是有很大關係的……
“哈哈!”坐在我身邊的同桌方芳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蘇羽白,我實在受不了你。”
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旋即馬上收回目光,看著老師將幻燈片接換到下一頁,接著準備往下讀。
“說我能這麼快在我們音梵高中成為赫赫有名,響噹噹的“雅典娜的小宇宙”,除了有我的驚為天人的美麗因素在,更不能忽略我的智慧。
還記得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下午,我們學校的新生大掃除活動正展開得如火如荼。我穩坐窗臺,擦著玻璃……”
“老師!”
我愕然地頓住,全班人的視線都跟著我兩瓶“屈臣氏純淨水”一起,轉向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噪音”。
站在投影儀前,一直沒說話的老師揚眉:“什麼事?”
“如火如荼的荼寫錯了,不是圖書的圖,是荼毒的荼!”那個男生站起來,約有一米七九的身高,就在我右後側的座位上。
“噢?”老師轉過頭去,認真看了看:“嗯,不錯,的確是寫錯了!蘇羽白,下次可要注意些喔!”
我藏在背後的手握成拳狀,對老師諾諾地點了個頭,然後回過頭去,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下這個敢在我深情誦讀的時候打斷我,並且公然指出我這個優等生寫了錯別字的傢伙。
似乎我一個不小心,忘記掩飾我的司馬昭之心,把殺氣擴散得稍微嚴重了點。所以,他也微微轉過頭來,望向我……
在對上他視線的003秒的時候,我的大腦出現暫時性短路。一陣電光火石之後,是彗星撞地球的震驚。
我們高一(1)班,開學三天,我居然不知道,還有個這麼帥的傢伙在?
他的眉毛又濃又彎,最可氣的是眉毛漂亮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一雙超級漂亮的眼睛。還有還有,他的鼻子怎麼可以那麼挺,配著他刀削般的立體深刻五官的映襯,簡直就像黃金分割線的完美比例。
這打擊也太大了吧?我認真地看了他足足十秒鐘。我身體裡剛才的憤怒和打擊報復欲,頓時如同充氣娃娃般迅速癟了下去。
這個男生,居然比我還漂亮!
“蘇羽白,我聽過你了,華梵初中的高材生,我是錦繡附中的,我叫宋允方。”他微微頷首,坐回到了座位上。
“沒錯,宋允方同學就是這次我們華梵市的中考狀元,他中考時的作文得分是滿分。接下來我們歡迎宋允方同學為我們讀出他這次的作文。”老師說著,把我的原稿從投影儀前拿下,然後拿出另一篇作文。雪白的幕布上,整齊的格子裡是一行行俊逸有力的字。
不過就是個高中生而已,居然這麼臭屁?連字都可以寫得這麼好?搞什麼啊?這傢伙難道沒聽過我是華梵初中有名的“雅典娜的小宇宙”嗎?他這樣分明就是在挑釁我獨一無二的“年度最受關注人物”的地位嘛!
我轉過頭去,眼中除了這個叫宋允方的男生之外的其他所有生物被迅速隔離,他的嘴唇上下開開合合,如廣播中的主持哥哥一樣的磁性嗓音在教室裡盪漾開來。
我拿出筆迅速在記事本上寫下一行字。
姓名:宋允方(光聽名字就很欠扁了。允方?叫個這麼有深度的名字,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就憑這一點,都應該將他狂K三百遍。注:一定要打臉。)
性別:不是女的(強調:比女的還漂亮)。
身高:目測一米七九。
體重:胖不及洪金寶,瘦不及孫悟空。
年齡不詳,住址不詳,性格不詳,愛好不詳。
作戰計劃:暫時不詳。
打擊程度:五星。
作戰道具:太陽神補腦液99瓶。
作戰準備:惡補《貓和老鼠》,暫定看一百八十遍。
我停下筆,這才發覺教室裡忽然很安靜,一點都不像我剛才讀作文時那樣。剛才都用又嫉妒又羨慕的眼光看著我的所有女生,現在都齊刷刷地把崇拜和傾倒的目光落在了這個叫宋允方的小白臉身上,其中超過二十萬伏的電壓在空氣裡噼啪作響,只有我的超級小宇宙才能感覺到。當然,也有個別有了女朋友的男生在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用那種眼神看別的男生後,迅速在眼睛裡裝上了炸彈引爆裝置,某種屠宰場才有的血腥味道在空氣中醞釀起來。
空中飛來一個小紙團,我打開一看,類似雞腳扒出的一行字寫著:“小白,我永遠支持你!”
我轉過頭去,那個在班上人稱“亂葬崗”的大哥大許紹兵正一臉柔情地看著我,見我望向他,頓時揚起手,嘴角的一顆脹得有點透明的青春痘,以岌岌可危的態勢跟著被扯動了。
我雷達式的大腦迅速展開天馬行空的聯想,如果預計不錯的話,三十九秒後,這顆“不定時”炸彈會爆開來。噫噫!好惡心!
我扭頭,眼光不自覺落在宋允方身上。
好吧,雖然帥哥可恨,不過看在主的面子上,我就暫時拿他洗洗眼睛好了!
“我回來了!”墨綠色的書包在空中劃了道弧度完美的拋物線,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沙發上,“耶!投籃成功!”
換好了拖鞋才發現家裡今天靜得有點不太正常,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廚房:“媽……”
咦?沒人?
臥室和衛生間都沒人。
奇怪,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廚房做飯才對啊!
不過……我拿起茶几上那張照片,臉上的笑容迅速僵住,接著便是一聲地動山搖一般的巨吼:“媽!!”
“來了來了,剛放學就鬼吼,你找死啊?我只是出去買瓶醬油而已!”老媽拔下門上的鑰匙,絲毫沒有回頭看她女兒已經在幾秒鐘內基因突變,做了變色龍了。
“為什麼把我這麼醜的照片拿出來?”我揚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那個圓滾滾的“東西”,穿著一身圓鼓鼓的大紅花布裙子,扎著兩個辮子,笑得一臉白痴。最要命的是嘴巴被鮮紅的口紅塗得慘不忍睹,還在眉心給點了一顆土得人見人笑,俗得狗見狗咬的紅色的“美人痣”。
沒錯,照片中的我稱之為東西的人就是我自己。十一歲的時候,被媽媽拖去照的一張“藝術照”。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我的嘴巴塗成了血盆大口也就算了,關鍵是在我還對審美二字似懂非懂的時候,給我穿了一件那種聞起來都有土味的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