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所面臨的頭一件大事,也是各方所矚目,意欲染指的事情是——寶藏。
即使對於臨江寺一干俠義道來説,這件事也是極神秘的,大家顯然知道有此一事,卻是在沒有接到直接參與的指令之前,誰也不知事情的詳細內容。
午後未時,公子錦再次承召,來到了太子下榻的“冷月軒”。
落座、看茶之後,卻不見太子出現。
在座的葉老居士,還有一位儀態從容、氣質高雅的文士先生。
經過介紹之後,公子錦才知道他就是晨間太子所説的“杜先生”,只當他外出未歸,想不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公子錦更知道,這位杜先生也正是燕子姑娘的父親——他必然是前朝的一位遺老,為着心目中的一個願望,矢志不餒地跟隨在太子身邊,希冀有朝一日,能夠成就大事。
見面之後,杜先生用着一種欣慰的眼神,向公子錦注視甚久,點點頭道:“你長得和令尊像極了,天羽兄雖已離世,能有你這個兒子,也該含笑九泉了。”
打量對方,不過五旬上下,聽口氣不用説,是一位父執前輩。
公子錦心裏甚是好奇,只是眼前不是敍舊的時候,口裏唯唯稱是,恭謹受命而已。
“你帶來延平郡王二世的書信,殿下已交給我詳細讀過,如今清軍謀取台灣日甚,我有一份東西,等到這邊事情安定之後,還要託你帶回台灣,面交延平王,對今後如何防守海港,以及與我們的行動如何配合,都有詳細的交待,這個工作極重要……所以一定要你帶回去,親自面交延平王本人。”
説到這裏頓住,杜先生轉過話題來,含笑道:“天南堡的船就快到了,眼前形勢相當險惡。”
面色一冷,他訥訥道:“據我所知,大內的人最是急迫,他們來的人不少,沿江兩岸,都埋伏有他們的人,略有可疑或行蹤不明的船隻泊岸,都少不了要接受他們的盤查、詢問。”
“你!”杜先生用手指着公子錦:“你的任務最重要,不單單是要負責上船接寶,還要事先防患於未然……這一方面,會有很多人在暗中策應你,你的主要任務就是接船。”
公子錦苦笑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
“老先生……”他説:“這裏前輩能人甚多,為什麼……”
“為什麼單單選上你,是不是這句話?”
公子錦點點頭,不自然地笑了笑,實在説,他真是有點擔心力不勝任,想想看以雲飄飄、十三飛鷹那麼多厲害的魔頭,如果目標一致指向自己,如何當受得起?自是難免有些心虛。
“坦白對你説吧,這是三方面對你一致的信任,除你之外,再沒有一個更合適。”
“三方面?”
“不錯,”杜先生含笑道:“你還不明白?你想呀……我們之間,又有誰在延平王、天南堡,以及太子這三方面都能親信,走得動的?”
這麼一説,公子錦才為之恍然大悟。可不是嗎……如果論及這一點,倒是自己真的身份特殊,那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延平王一面,舍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與他接近,這其間若牽連到上一代的淵源,自己的身份更特殊,確實無人能取代。
杜先生道:“你就不必推辭了,決定你當此重任,並非偶然,貴堡的紫薇先生也有專書推薦,太子對你的身世,更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延平王爺……你知道,目前趨勢是造成了我們這三方面的緊密團結,我們非團結不可,合則大家有利,分則大家蒙害,這種趨勢,尤其是對我們更重要……所以,你居間調和的身份更不可少……”
説到這裏,他把一個牛皮紙信封交到公子錦手裏。
“這個你收着。”
“什麼東西?”
“裏面有太子授與你的密令,另有兩封密札,一封是給天南堡主紫薇先生,一封是給延平郡王,後者,你可以自行把握,時間略遲無妨!”
公子錦點點,打開牛皮信封,檢視太子的密令,是一枚鑲有貝殼的金質仙鶴,不覺好奇地拿在手裏細細端詳,隨即在鶴翼內側,發現“慈炯”兩個凸起的陽文篆字,便是傳説中太子的“金鶴令”了。
這物什相傳是太子的一件信物,以之集結四方,調兵遣將,極是重要,不期然,此刻卻交在了公子錦手裏,自是意義深遠。
另外的兩封密札,分別為火漆所封,顯示其重要,公子錦隨即收好身上。
他於是看向杜先生道:“老先生還有什麼囑咐?”
杜先生笑道:“少俠太謙虛了,老夫豈敢託大?實在説今後仰仗你的地方還多,方才聞知你新近得了口好劍,可謂如虎添翼,可喜可賀——”
一面説,眼睛看向其肩後劍柄道:“可是……此劍麼?”
公子錦驚奇道:“老先生也精於此道?”
一面説,他隨即解下了背上長劍,雙手送上道:“請先生賜閲!”
杜先生接劍在手,哈哈一笑:“公少俠你高看我了。”
一旁的葉老居土道:“杜先生雖非劍門中人,但幼讀兵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舉凡陰陽五行,九宮八卦,奇門遁甲,生克造化,無不精通,稱得上當今奇士,你若能得杜先生指點一二,真正受用不淺。”
公子錦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面前這個文士先生,原來竟是非常人物。
其實,只要想到他女兒燕子姑娘那等神奇莫測,為父的也斷非尋常之輩了。
杜先生哈哈笑道:“老先生也取笑我麼?老夫若真有這個能耐,咱們也不會如今退舍山寺,聽令敵人囂張如此了——不過話雖如此,咱們也還大有可為。”
哈哈笑了兩聲,他才移目手上長劍,開始細細打量起來,隨即抽劍出鞘——一蓬藍光瑩瑩光華迫人眉睫,映照得在場三人顏面皆藍。
“嗯——”杜先生反覆看劍身,連連點頭道:“真正是罕世不遇的寶劍也。”
目光轉向葉照道:“老先生——你看比你的那口長虹古劍更有過之吧。”
葉照舉手接過,抖腕微振,一陣清脆龍吟聲裏爆散開銀星萬點,不覺讚了聲:“好劍!”
——他深精劍道,功力大有可觀。此刻目光流連此前古神兵,一時忘形,不覺為之技癢。
當下即見他張開了嘴,向着劍身緩緩哈出了一口氣,即有一團濛濛白霧將劍身罩定,妙在這團自他嘴裏哈出的白氣久久不為之散開,似與劍光相浸融,兩相包涵,脹縮不已。
看到這裏,公子錦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
他知道,習劍到了一定程度,即為“術”,是為“劍術”,由於長時日的浸淫結果,人的氣息已與劍氣相通,就是所謂的“劍氣”了。
眼前葉老人自嘴裏吐出的這團白霧,不用説正是此老精練劍術,浸淫有年的劍氣。
眼前施展,正是以本身精氣與劍質相融和,或將有驚人的舉動了。
杜先生雖不是武林中人,卻對於此道有精闢認知,再者,他與葉照交往經年,彼此相知極深,看到這裏,含笑點點頭道:“我早知你久習劍術,你卻一直深藏不露,今天名劍在手,可以表演一下,讓我們也開開眼吧。”
話聲未已,卻只見葉居士雙手捧劍向上一舉,眼前奇光驟閃,那一口新得的古劍“碧海秋波”,已化為藍汪汪的一道匹練精光,閃電也似地奪窗而出。
公子錦心疼愛劍,方自“啊——”了一聲,眼前奇光刺目,定睛再看,那一口奇光刺眼的長劍,卻是好生生平託在葉照掌上,何曾又離開過?
只當是眼睛花了。
公子錦“咦”了一聲,奇怪地向葉照打量着。
杜先生雙手合撫,連聲稱許道:“妙——妙——老居士今天總算展示出玄秘劍術,讓老夫開了眼啦。”
葉老人慨嘆道:“先生不要誇獎,其實我學劍不精,也只是近兩個月才略有長進。”
一面説轉身把手中的劍交還公子錦道:“少君好好收藏,前古神兵,果非尋常,老夫劍術粗淺,實在説還無能駕御,萬一有個閃失,可就罪過大了。”
公子錦睜大了眼睛道:“哎呀——老前輩剛才施展的,莫不就是傳説中的‘飛劍’奇術麼?”
葉照慨嘆着略略點頭道:“不錯……”
“啊——”公子錦驚喜道:“想不到老前輩已精通劍術,既是如此,豈不是可以用以對敵,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了?”
“少君説的不錯。”葉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如果功力到一定境界,自是可以,只是老夫功力卻遠不及此,眼前只不過才入門而已。”
杜先生道:“老師父太客氣了,我看當今天下,擅於運施劍術的人怕不多見……”
“不然。”葉照搖搖頭,面含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天底下有能耐的人多啦!就以丁仙子、紫薇先生來説,俱皆大有可觀。”
“啊——”杜先生怔了一怔:“那雲飄飄呢……”
“他的造詣就更高了。”
葉照臉色沉重地接道:“以上三人,據我所知,俱已入門劍術,比較起來,雲飄飄更莫測高深,是以應敵之際,誰也不敢輕易施展,一個不慎,將為自己造成殺身之禍。”
他眼光一轉看向公子錦道:“即以剛才我所表現的一手催劍行空而論,便甚是危險。”
“為什麼?”公子錦一時大為不解。
葉照道:“你有所不知,實在是我的劍術根底有限,雖然能運劍升空,來去自如,卻還不能達到應敵地步,若是先前有任何高人在側,便有可能將此劍空中收去,若是為此再惹來其它麻煩,便更為不堪設想,所以對於一個初習劍術的人來説,要千萬謹慎小心,一點兒也大意不得。”
杜先生連連點頭道:“老師父説得是,眼前情形,確實要十分仔細,大意不得。”
頓了一頓,他慨嘆一聲道:“也幸而有老師父這等高人在殿下身邊,否則,真正不堪設想了……”
葉照點頭道:“先生這話對了一半,我實在當不上什麼高人的稱呼,不過平心而論,雲飄飄以及十三飛鷹等一干魔頭對我着實也莫測高深,既知我在太子殿下身邊,也就不太敢輕舉妄動,當然,先生的經濟學問,神機妙算,更是安定的主要原因……”
他們之間的一番對答,大致也就使公子錦瞭解到一個原因,即是何以在清廷全力搜索圍剿下,朱慈炯這個渺小單微的勢力卻仍然存在着,其中關鍵,便在於面前這一文一武兩根柱石的運籌幃幄,合力保全了。
杜先生目光轉向公子錦道:“明天一早你就要出發了,時間地點,我會臨時通知你,這一路全賴你謹慎機智,務必要準時完成任務,葉老師父會在暗中保護你,小女燕兒,也會從旁協助,此行任務重大,望你好自為之,你去吧。”
公子錦應了一聲,抱拳告辭。
葉照沒離開,料必他二人還有許多商量,不便打攪,即行自去。
這“冷月軒”由於杜先生、葉照、忍大師通力合作部署,設有極精的陣法,外人在不明究裏的情況之下,極難擅越,公子錦因為數度接引,已然熟悉,才不致力其所困。
公子錦由冷月軒步出,待將返住處,卻見面前一人攔住了去路。
燕子姑娘。
這倒使他微微一驚——那是因為對方緊張的神情使然。
“噓——”燕子姑娘手指按唇,小聲道:“別吭聲兒——”隨即上前拉他匆匆轉進一叢松樹之後,才鬆了口氣道:“不大對勁,好像有人摸進來了。”
“有人……現在?”
想想大白天的,誰這麼大的膽子?”
“真的有人”,燕子姑娘左右打量一眼,小聲地道:“不會錯的,來的人還不只一個,大概是兩個人。”
“有什麼地方不對麼?”公子錦心裏一驚:“你怎麼發現的?”
燕子姑娘説:“這兩個人很可能化裝成廟裏的和尚,魚目混珠,功夫很高,我們要注意了。”
説話的當兒,卻見前面來了一羣和尚,有老有少,一行人繞着松樹遠遠向這邊走過來。
“走,咱們過去瞧瞧。”
一面説,燕子姑娘已閃身而出,迎着對面和尚走過去,公子錦也快步跟上。
對面和尚老少都有,共有五人,三少二老,三個年輕的走在前面,兩個老的在後面。
乍見公子錦二人走來,前面的三個和尚忽然站住,像是想要説什麼,卻又低下頭,繼續前行。
燕子姑娘與公子錦因為心存懷疑,俱以奇異眼光向對方審視,發覺到頭裏的和尚之一名叫“智化”,原是忍大師身邊的隨行弟子之一,不覺心情為之放鬆,也就不再多疑。
看看五個和尚已將擦身而過,忽然站住腳步,就中一名瘦削的白眉老僧,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少施主請了,這是往哪裏去?”
燕子姑娘道:“哪裏也不去,只是隨便走走……”
説時她已注意到這老和尚目光炯炯有神,連同他身邊的另一名皮膚黝黑老僧,俱是精元內藴,一眼望去,即能判斷出二僧身藏絕功,絕非等閒之輩,不由心裏微微一動。
當然,公子錦也注意到了。
臨江寺原是武功出眾之地,老方丈忍大師以次,以至於達摩堂四名長老,武術皆極出眾,在沙門享有盛名。
眼前二僧前此未見,不用説必是達摩院四長老之二了。
“這就是了。”黑麪老僧一旁答話道:“這兩天強敵窺境,方丈師父再三關照,要我等加強巡守,二位施主也要小心一二。”
公子錦點頭道:“師父説得是……”一面抱拳道:“請教師父法號怎麼稱呼?在本寺哪一殿服侍?”
黑臉老僧怔了一怔,未及答話,白眉和尚嘿嘿一笑,搶先答道:“老衲智高——這是師弟智拙……啊——我們都是達摩院的。”
燕子姑娘一笑説:“這就久仰了,達摩四老盛名久傳江南,不用説二位老師父必是四老之二了?”
黑臉老僧哈哈一笑:“姑娘過獎了,好説,好説——”
説時只把深邃目光,緊緊逼視着對方姑娘,隨即又轉向公子錦打量道:“二位少施主是……”
公子錦報了姓名,又介紹燕子姑娘道:“這是杜姑娘——”
“杜……姑娘?”
二僧對看一眼,白眉和尚一笑説:“久仰之至,原來足下就是大名鼎鼎公大俠,真正失敬!失敬!”
黑臉老僧道:“聽説足下近與燕子姑娘走在一路,讓鐵馬門的神眼木三吃了大苦頭,哈哈,可是真的麼?”
公子錦微微一笑,並未置答。
白眉和尚“噢——”了一聲,狀似恍恍然地抱拳道:“這麼説,女施主可是外面傳説,鼎鼎大名的燕子姑娘了?幸會之至。”
黑臉老僧“啊”了一聲亦像是頓開茅塞般後退了一步,一面打量着燕子姑娘,雙手連連抱拳道:“久仰,久仰——真正幸會,幸會。”
燕子姑娘哼了一聲,用着奇異的眼光向對方看了一眼,忽然轉向三個年輕和尚看道:
“小師父請了。”
“我們……”一個年輕和尚才自説了一句,忽地面色大變,一時張口結舌,竟似不能出聲,心裏一急,臉上汗也都出來了。
其中那個叫‘智化’的小和尚吃力地説了句:“姑娘,我……”
才説了一句,卻為白眉和尚一隻大手拍在肩上。
“智化——不可無禮——”
那個叫智化的小和尚,吃他一拍之下,頓時張口無聲,面現苦楚地低下了頭。
公子錦與燕子姑娘一時俱皆吃了一驚,卻又表面鎮靜的對看了一眼。
“請恕冒昧——大師父你的法號是——”公子錦再次向白眉和尚注視。
白眉和尚一笑説:“剛才不是説過了麼?老衲智高……”
“這就不對了。”燕子姑娘奇怪地指着那個叫“智化”的小和尚道:“他是本寺第三代弟子叫智化,據我所知在臨江寺輩分最低的弟子叫‘智’字輩,二位老師父既是達摩院四大長老,怎麼與第三代弟子輩分相同?好奇怪——”
兩個老和尚聆聽之下,俱是為之一呆,由不住神色大變,這當口兒,公子錦早已搶步而前,喝一聲:“一派胡言,看掌。”
舉手一掌,直向黑麪老僧臉上劈去——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卻凝聚着內家“小天星”真力,幾有斷木碎石之功。
黑臉老僧何許人也,焉能有不識得厲害的道理?嘴裏“嘿”了一聲,驀地舉起右掌,直向公子錦腕上橫切了過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公子錦掌勢一翻,閃開了對方的手,腳下一滑,飄出了八尺開外,其實卻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這一霎燕子姑娘也有驚人之舉,即在公子錦閃身離開的同時,她的一隻手忽然抓住“智化”小和尚的左腕,運勢一拖,已把小和尚摔了出去。
“噗通!”
智化和尚摔了個四腳朝天。
“啊唷!”
只摔得小和尚大叫出聲,卻是當他一個咕嚕由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卻覺得身上大為鬆快。
原來三個小和尚一路之上,竟被身後的兩個“老僧”特異氣功定穴手法,定住了身上的氣穴脈絡,不得暢所欲言,兩個老僧又在身後,亦步亦趨,是以完全無能自主,此刻智化小和尚吃燕子姑娘運功一拋,滾地一摔,頓時將身上的閉塞氣穴解開。
小和尚人挺機靈,穴位一開,趕忙騰身躍開,手指着兩個老和尚大聲嚷道:“快抓住他們,他們是假初尚,根本不是我們廟裏的。”
話聲方自出口,卻聽得其中白眉和尚哈哈一笑道:“不錯——老子們本來就不是和尚。”
這句話方逢出口,他的一雙蒲扇般大手,霍地一轉,已把當前一個小和尚抓得離地而起,託向當空。
另一個黑臉和尚,狂笑一聲,一隻大手同時間,拍在了另一個小和尚肩上。
小和尚嘴裏“哇”地一聲,嗆出了大口鮮血。
“聽着!”黑臉老們獰聲叱道:“哪一個膽敢妄動,老子就先斃了他。”
這一手倒是出乎二人意外,一時間俱作聲不得。
白眉和尚狂笑着,一隻手仍高高託着小和尚,大聲道:“姓公的小子,你過來!”
公子錦倒還真怕他一下子把小和尚摔死,身子一晃,閃身而前。
“你敢。”公子錦怒視着兩個“老僧”,冷癸道:“你們是哪裏來的,好大的膽子!
你們若敢對他們下毒手,就休想活着出去。”
“哈哈!説得好。”
白眉和尚雙手一旋,已把高舉的小和尚放下,自然,小和尚雖已放下,卻仍在他的控制之中。
“實話告訴你們吧,老子們當的是皇差——只要嗆喝一聲,就能把你們這座破廟給踩踏一平,給你説話那是看得起你們。”
這麼一説,可就完全把身份暴露無遺了。“好呀!原來是兩個假和尚。”
燕子姑娘右手一抬,已把背後長劍撥出,冷叱道:“你們走不了啦。”
白眉和尚哈哈一笑,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僧帽,現出了幾乎已光禿的稀疏髮髻。
另外那個黑臉老道,也同時把頭上的僧帽摔落,現出了頭上蒼髮。
——一點不錯,根本就是兩個不折不扣的俗士。或許這個白眉老者所説不錯,二人真的是來自大內的皇差。難道來者二老,便是所謂的“十三飛鷹”中人?
黑臉老者一隻手仍按在小和尚肩上,既已現出了原形,卻也並不驚懼,兩隻三角怪眼閃爍有光,嘿嘿冷笑道:“實在説吧,你們這廟裏的這點陣仗不算什麼,我們倆都見識過了,今天來不過是到處看看,並沒有打算給你們真幹,現在爺爺要走了。”
冷笑一聲,他的那隻手用力一收,五指如鈎,俱都深深陷進到小和尚的肉裏,疼得那個小和尚齜牙咧嘴,全身打顫。
“你們誰要敢妄動一步,我就先要了這個小和尚的命,走,你們兩人送我們出去。”
那個小和尚在他掌力控制之下,哪裏敢反抗?各自苦着張臉,雙雙在前頭帶路。
燕子姑娘與公子錦對看了一眼,一時也不知如何應付,只能尾隨其後,跟了過去。
這臨江寺內外,俱經忍大師、葉老居士會同杜先生有過嚴謹的陣法部署,來人二老即是來自大內“十三飛鷹”中人,也未見得便能窺出堂奧,這便是何以他二人要化裝成僧人,更以生擒兩名小僧以為接引的原因,實在的意圖,便是要藉助兩個小和尚的腿眼前導,藉以觀察廟內部署之虛實奧妙。
原來二老,並非無名之輩。
白眉老者姓諸名雲,人稱“白眉鷹”,遼東人。黑臉人複姓百里單名一昆字,因慣施雙劍,人稱“陰陽劍”。
兩人倒是不折不扣的大內皇差,也都有一身相當不錯的功夫,隸屬十三飛鷹。
“白眉鷹”褚雲行八;“陰陽劍”百里昆行十,這一次大舉出動,奪寶還在其次,主要的目的還是在三太子朱慈炯其人。
這一批隨同皇室來自遼東的當今顯貴,不曾把隸屬統治之下的漢人看在眼裏,一個個神氣活現,耀武揚威,兼以各人都有一身好功夫,這一次奉旨南來,無不利慾薰心,明爭暗鬥,誰也不服誰,都想能獨自闖出一番作為,好在主子面前邀功。
“十三飛鷹”這個稱呼,其實是來自年輕皇帝的一時戲稱,有人又稱為“十三太保”。顧名思義,這十三個人俱為皇帝的近身侍衞。
其實皇帝身邊的侍衞,也有千人之數,即使武藝高強者也為數甚多,絕非僅僅此十三人而已,不過此“十三飛鷹”武功較為傑出罷了。
大體而言,十三飛鷹中以為首的‘飛天鷂子’唐飛羽,老三‘勾魂太歲’卜鷹,老四‘白麪神蒼’翁太來,老九‘大陰爪’宮平等四人,武功最是傑出,鋒頭最健,其他九人未免相形見絀,或許這便是促使他們各自出頭,爭奇鬥勝,竟相立功的原因。
今日之勢,褚雲、百里昆這兩隻鷹,可就大大犯了輕敵之忌,其目中無人,狂悻無行,簡直出乎常態,活該丟人現眼,怕是眼前就要遭到報應。
二人滿以為憑着自己一身功夫,趨使被擒的兩個小和尚,便可在寺內任意來往,把對方虛實打探得一清二楚,只待回頭調兵遣將,一舉手便可將臨江寺踏為平地,真個無知狂悻,目無餘子到了極點。
哪裏知道,他二人的一舉一動,即使不為公子錦與燕子姑娘所窺破,也早已在忍大師以次的嚴謹觀察控制之中。
眼前二人正自得意,大步前進,不期然前面林蔭岔道,一人高宣佛號——
“阿彌陀佛——無量佛——”
一個身着杏黃袈裟,慈眉善目的高大老和尚,忽地橫身而前,攔住了去路。
緊隨着這個高大老僧身後,更有四個藍衣光頭弟子,看來身材相當,竟是一樣的高,無不相貌清奇,精神抖擻,一行五人驀地現身而出,直如神兵天降,猛可裏攔住了當前去路,猝使得百里昆、褚云為之怦然一驚,驀地站住了腳步。
來者五人,正是方自棲霞寺纖難來此的“猛老方丈”與山、明、水、秀四大弟子。
五個和尚而來,早已抱定決心,已不再對敵人抱持任何幻想,更因前此棲霞寺飽經朝廷迫害,至今仍在封閉之中,此番相見,真所謂格外眼紅。
“阿彌陀佛——”猛大師目射精光向二人逼視道:“大膽的孽障,這裏是佛門善地,豈容得爾等來此撒野?還不束手就擒。”
話聲方頓,手裏一根拂塵,早已唆然作響,直向着當前“白眉鷹”褚雲當頭抽落。
“白眉鷹”褚雲豈是好相與?怪嘯一聲,忽地飛起右手大袖,直向着空中拂塵捲去。
同時間左掌用內家掌力向着身前小和尚背心一推,叱了聲:“去。”
這一掌他原是沒安着好心,待將結束了小和尚的性命,卻為公子錦自側面橫身而出,舉手一掌,抵住了小和尚的前胸。
原來公子錦早已發覺對方居心不良,一見褚雲對小和尚猝下毒手,立即以師門所練“九轉真力”相迎。
這“九轉真力”,原是為化解一切加諸自身功力所備使,有奇妙化解之功。
公子錦雖不知對方以何等掌力施之小和尚,卻也只能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與之一搏,卻不知這一試倒是試對了。
他這裏功力一吐,耳聽得小和尚怪叫一聲,整個身子就地旋風樣地打起了轉來。如此一來,竟使得褚雲猝然加諸在他身上巨大掌力,化解個乾乾淨淨。
於此同時,燕子姑娘也自側面一式“飛燕抄水”,猛地欺身而前。
想是恨透了這兩個冒充和尚的朝廷鷹犬,她的出手也就越加厲害,身子一經落下,右手五指向上一抄“妙結白蓮”,直向着“陰陽劍”百里昆咽喉勾來。
不要小看了這個年輕姑娘,卻因為她自幼隨同丁仙子練功習武,十數年從未間斷,功力自是可觀。
“陰陽劍”百里昆一向自大,何曾把對方一個姑娘看在眼裏?卻是隨着對方姑娘的手勢有一股極其尖鋭的風力直向咽喉,勁道之尖鋭猛厲,大非尋常。
百里昆猝當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驚,才知道對方姑娘果然厲害,分明已具有“氣無”,功力,眼前之勢只少緩須臾,怕不立刻喪命其手?
一時間,這個一向自負,目高於頂的老頭兒,直嚇得面無人色,哪裏還顧得向身邊小和尚再施以毒手?嘴裏嗆咳了一聲,身子向後一個倒仰,施展“遊蜂戲蕊”身法,倒縱出丈許以外。
卻是公子錦偏偏放他不過,一聲輕叱道:“哪裏走。”
他一向出手忠厚,無如今日勢非尋常,也説不得了,即在他身子一縱而前的同時,背上長劍“碧海秋波”已振腕出鞘,唏哩哩一陣輕嘯,閃爍出藍汪汪一道長虹,直向百里昆身上捲來。
也是活該“陰陽劍”百里昆有此一難。
——此人既名“陰陽劍”,當然劍上有些功夫,平日慣施雙劍,長短各一,片刻不離其身,只因今日偽裝老僧,怕長劍破了行藏,只將一口短劍插在胸前憎衣之內,施用時探手即出。
眼前不及多思,當下迎着公子錦襲來劍光,驀地撤出了前胸短劍,只迎着對方那道藍光用力一絞,同時功力內聚,想以本身所練劍氣,迫使對方長劍出手。
卻是,他哪裏知道,對方青年掌中寶劍乃是前古神兵利器,幾乎無堅不摧。
兩口劍猝然迎在了一塊,耳聽得“嗆啷”一聲脆響。
百里昆只覺着手上一輕,那一口平日自己極是寶貴的百鍊精鋼所淬制的短劍,竟被對方藍光刺眼的長劍卷折為兩截,叮噹落地。
“陰陽劍”百里昆“啊——”的一聲驚呼,驀地飛身而起,向一邊閃身而去,哪裏還來得及。
眼前公子錦施展的正是“身劍合一”身法,一劍出手,並且以全身功力為之後繼,但見藍光展處,有如長虹倒卷,更似寒星萬點,一股腦直向着“陰陽劍”百里昆全身狂襲過來。
百里昆何曾見過如此陣仗,更因為對方神劍前所未見,簡直看花了眼,猛可裏寒光浸體,才知不妙,總算他一身功力非比尋常,危機一瞬間,猶自不忘施展救命絕招,驀地向側面一式快閃——“雲龍剪尾”,身子向下一弓,跳起來三尺高下,閃過了橫身而來的大片劍光。
饒是如此,卻亦為對方藍汪汪的劍芒掃中了左面肋下側腹,隨着公子錦劍勢過處,一片血光閃自百里昆側面——鋒利的劍芒,足足在他左面腹側,留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口,深可盈寸,幾乎連腸子也溢了出來。
百里昆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怒嘯,身子一連晃了幾晃,幾乎坐倒地上——
“好……小子……你……真敢……”
又一晃,踉蹌左右,用手裏的劍指着公子錦,那樣子真恨不能要把對方生吞下去。
面前人影交錯,已被四個年輕和尚團團圍住。
四個年輕和尚,山、明、水、秀,也是棲霞寺的四大弟子,武功甚是了得,此刻一舉而上,施展的乃是佛門中的“四象陣”,百里昆即使未曾受傷,想要從這四象陣中從容脱出,也是不易,更何況眼下身上還帶着重傷,更是妄想。
耳聽着四弟子中一人斷喝一聲:“看掌!”陡地一掌,直向百里昆臉上劈來。
這一掌看似平常,其實暗藏着佛門秘宗的一個降魔“手印”,掌勢一出,配合着四象陣轉動的陣門,頓給對方以極大錯覺。
恍惚中,這隻手掌竟像有門板一般大小。
百里昆一生狐假虎威,為惡多端,仗着大內侍衞這塊金字護身符,幾至無往不利,就連地方官府也不敢輕易冒犯,想不到今天卻在和尚廟裏遭了報應。
眼下少年和尚這一掌好不厲害,耳聽着百里昆嘴裏啊呀的一聲,已為對方降魔掌擊中面門。
“砰!”
血花四濺裏,“陰陽劍”百里昆整個身子,直挺挺地仰了下去——可就再也爬不起來了,竟當場嗚呼哀哉。
那一邊,“白眉鷹”褚雲與猛大師交手熱炙,乍然看見百里昆遇難,心膽俱寒,哪裏還敢戀戰?偏偏對手猛老方丈身手高妙,簡直難以招架。
猛方丈在佛家職高位尊,已能獨擋一面,為開山宗師一流人物,他既然出手應戰,別人是不能插手助陣的,卻只見老方丈大袖飄飄,直似一隻極大蝴蝶,閃挪進退,直如行雲流水,已把對方“大內十三鷹”之一的白眉老者褚雲,完全控制於掌勢之內。
白眉老人褚雲,身手亦頗了得,儼然一方人物,無如眼下對手猛大師太過厲害,加以同伴百里昆的伏誅,乍然目睹,心膽俱寒,一時大失鬥志,略一分神,已吃猛大師右手三指掃中左肋。
猛大師練氣經年,已具“一掌生死”之能,這一掌雖不曾打實,卻也非同小可。
褚雲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子一個疾轉,快如風車“呼——”地掠開五尺開外,直彷彿着了一條軟鞭般的疼痛,俄頃間已是半身發麻,幾為之動彈不得。
猛大師冷叱一聲:“拿下。”
山、明、水、秀四弟子一聲叱喝,一湧而上,已把他團團圍住。
褚雲一聲狂笑道:“好小輩……”
只見他右手往腰間一探,抖動間:“唰啦啦!”一陣疾響,手上已多了件軟兵刃—
—蛇頭軟槍。
這根軟槍通體雪亮如銀,為百鍊柔鋼所編制,約摸有核桃般粗細,遍體如魚鱗樣片片逆鱗,蛇頭一截,卻是一截三角菱形槍頭;蘭商有刃,寒光閃閃,看上去極其鋒鋭,正是此老丈似成名的防身利刃。
蛇形軟槍在手,老頭兒施了個插花蓋頂,往空中力抖之下“叭”地響了個槍花。卻是半邊身子不利落,經此力道一擊,痛徹心肺,哼了一聲,腳下一連打了兩個踉蹌,掌中軟槍嗒然自垂。
即為四名少年僧人一擁而上擒住,動彈不得。
褚雲慘笑道:“禿和尚,你們這是倚仗人多勢眾,算得了什麼英雄?”
接着,他狂笑一聲,厲聲道:“你褚爺爺今天是陰溝裏翻船,栽在了你們這羣和尚手裏,要殺要剮就給個痛快吧,還打算你爺爺開口求饒不成?”
人影飄動,猛方丈已來到面前。
“阿彌陀佛,足下大概就是‘大內十三鷹’中行八的‘白眉鷹’褚雲了,失敬!失敬!”
褚雲在和尚拿持下,已無能反抗,甚至轉動亦難。聆聽之後,怔了一怔,怒睜着一雙紅眼道:“老夫正是褚雲,賊和尚你如何認得我?”
猛大師“赫赫”笑了兩聲,念道:“無量佛——這麼説起來,倒也與老衲有幾分善緣——”
隨即向四僧吩咐道:“鬆開他。”
四僧人愣了一愣,應了聲“遵命——”即行鬆手,退後讓開。
“白眉鷹”褚雲愣了一愣,冷笑道:“老禿子,你這是拿老夫開心麼?玩的什麼名堂?”
猛大師哼了一聲道:“你們十三頭鷹犬,平素為惡多端,要説起來,真是連一個好的都沒有,都該死,下十三層阿鼻地獄。我且問你,武當山紫霄宮的褚道人,可是你的兄弟?”
“白眉鷹”褚雲愣了一愣道:“不錯,那又怎麼樣?”
“阿彌陀佛!”猛大師雙手合十,又自念起佛號來,一聲“阿彌陀佛”之後,冷冷地道:“我知道他有你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兄弟,那年在山西,我與令兄曾有過一段較長的時間盤桓,定下交情,是以對你的賣身投靠,相當瞭解,想不到今日竟會在這裏遇見了你,念着與令兄當日的緣份,今日破格饒你一死,只是卻也不能太便宜了你。”
褚雲原以為會放了自己,心裏竊喜不已,聽到後來頓感失望,凌聲道:“你……要幹什麼?”
猛大師目光炯炯地注視着他道:“褚道長正直有力,行俠仗義,甚為武林倚重,卻會有你這個有辱門風、丟人現眼的兄弟,他曾對我説,與你已情斷義絕,一旦相見,絕不留情,便要取你性命。
才説到這裏,即見褚雲身形一個弓縮,箭矢也似地直穿而起,直向着側面通道落去。
卻是有一條人影較他更快地閃身而出——雙方一經接觸,褚雲爆喝一聲,掌中軟槍猛然抖起,分心就扎,來人雙掌一合“啪!”的一聲,已把他直刺而前的蛇形槍尖拿住。
“白眉鷹”褚雲一掙未能掙脱,只覺着左面半身經絡,競如同毒蜂蜇了般的疼痛,才知道先時為老和尚所掃中的一掌,雖經自己調息運氣了甚久,表面似已無礙,其實仍然根深蒂固地盤據在身,心裏一涼,直如冷水澆頭,同時手上一鬆,掌中槍已被對方奪出了手。
面前來人,敢情又是一個和尚。
長身鶴立,瘦削白皙,年歲當在七旬左右,一望而知是一名有道高僧。
忍大師。
本寺的方丈師父,想不到忽然現身,加入戰局。
“白眉鷹”褚雲在連番受挫之下,哪裏按得住心裏的一口怨氣?怒嘯一聲,右手雲龍探掌,分開二指便向對方眼睛上插去。
目睹及此,忍大師的一聲佛號尚還未及出口,褚雲的這隻右手已吃忍大師閃電般的一個搪勢架開——老和尚的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絕頂厲害,原是當年達摩祖師“開山七式”之一的“妙手翻天”。
只可嘆“白眉鷹”褚雲長居關外,對於這等佛門高招競是昧於無知,俟到發覺不妙時,哪裏還來得及閃躲,即為老和尚旋風般快捷的手掌,一掌擊中頭頂。
“砰!”腦血四濺。
“白眉鷹”褚雲啊呀二字還未及出口,即為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登時一命嗚呼。
猛大師“啊——”了一聲,為之一呆道:“師兄你……”
各人眼看着忍大師一反常態,以這等凌厲手法懲罰來人,真個怵目驚心,一時沉寂無聲。
猛大師呵呵一笑,高宣一聲:“無量佛!”目視向忍大師道:“師兄你何以對此人下此毒手?阿彌陀佛——”言罷連連嘆息不已。
“猛師兄何出此言?”忍大師面色一冷道:“今日之勢,你我面對羣魔,再也難存菩薩心腸,好人是做不得了。”
話聲一頓,後退吩咐道:“把這廝屍身收拾了。”
連同前番的“陰陽劍”百里昆,現場陳列着兩具屍體,血腥四溢,使人慾嘔。
小和尚奉命把兩具屍體抬了下去,猛大師走向忍大師身邊慨嘆一聲道:“師兄有所不知,這廝雖是罪該萬死,但是其兄紫霄宮的褚道人卻頗有俠風,且與我有過一段交往……當年……”
忍大師不待他説完,隨即哈哈大笑道:“猛大師不必多慮,那褚道人老衲也是認得的,他日見面若有怪罪,由老衲一人承當就是——”
説到這裏,微微合目,長長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隨道:“此番相會,正邪不容,三天以前,老衲與本寺達摩堂眾僧,已在佛前許了重願,為保全本寺一脈香火,實已難容鼠子張狂,不得已只好拿起屠刀,更何況朱施主宗室大業,萬民所賴,既是寄住在本寺,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猛師兄,你且收起你的菩薩心腸,我們所要對付的是一羣魔鬼,不用非常手法是不行的,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猛大師呵呵一笑,合十接道:“這些話何勞師兄交待?實在説吧,我們來此之前,早已下定決心,誓與鼠子周旋到底,師兄你的臨江寺,如今固若金湯,依然存在,可我的棲霞古剎,七百年基業,如今已名存實亡,老衲還有什麼好姑息顧忌的?哈哈,好呀,師兄既如此説,咱們就暫且先脱下袈裟,拿起屠刀,大幹一場,有何不可?”
休看是得道高深的兩個出家人,在談論及此,同仇敵愾,卻也殺氣騰騰,較之一般武林江湖人物,更無少讓。
這位棲霞古寺的老方丈一口氣説到這裏,白眉怒張,目射精光,分明怒由心起,正如所言,已似收起了菩薩心腸。脱下袈裟,頓為江湖人物。所謂的“替天行道”——便是如此吧!
“哈哈……”忍大師宏聲大笑着,執起了猛方丈的雙手道:“這就對了,猛師兄,降妖除魔手是不能軟的,師兄你的心一硬,我們這邊就有救了,阿彌陀佛,請恕我手黑心辣,硬拖你下水,這可也是不得已的啊。”
猛大師被這位素所敬重的師兄弄得啼笑皆非,其實他此來早已下決心,勢將與敵人不共兩立,這師兄卻猶恐他心意不專,一再意氣相激,這麼看來,眼前“白眉鷹”褚雲之死,倒似他有意促成,用心在造成自己一方與對方的誓不兩立,卻是如此一來,旁生枝節,倒使得自己日後難見故人,假如武當山的褚道人為此發難,自己將何以自處?
忍大師見他面有憂色,不由猜知其心事,微微一笑道:“褚道人那個人我是知道的,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怪罪於你,人是我殺的,要怪怪我,這邊事情一了,老衲當親自上武當山找他請罪,聽憑發落,這樣該好了吧。”
猛大師慨嘆一聲,苦笑道:“師兄説哪裏話?老衲豈是諉過怕事之人?只是褚道長與我交非泛泛,有些於心不忍而已——也罷,容得此間事了,我二人一併結伴同往,聽憑他發落就是。”
“由你,由你。”忍大師雙手合十,微微含笑道:“我還要借你幫我一個大忙,猛師兄,你多多偏勞吧。”
猛大師雙手合十道:“但請吩咐,無不從命……”
才説到此,即見前廊飛快閃出兩個少年和尚,一路縱馳如飛而近,見了兩位方丈,立時止步。
“何事驚慌?”忍大師面色一沉道:“是至愚差你們來的?”
二僧合十見禮,一人恭敬道:“正是至愚師父差我們稟知方丈,達摩院吃緊,敵人數百,分乘十艘戰船來近,至愚師父惟恐寡不敵眾,特來告急請命——”
忍大師嘿嘿一笑,宣了聲“無量佛”,目射精光道:“我早已料着了,你們先回去,我自會應付。”
二僧應了一聲,合十而退。觀其進退,輕功甚見根底,可以想知這臨江寺正同於棲霞寺一般,寺裏和尚多擅武學,大非可欺。
猛大師白眉一揚,嗔道:“賊子可惡,師兄快快定奪,如何自處?”
忍大師笑道:“這就是了,我正要請師兄幫這個忙,敝寺達摩院位在山下,與本寺間隔雖不算遠,到底來往有些不便,煩請猛師兄與無葉師父以及貴寺四大弟子去那邊坐鎮,會合敝寺達摩院的八十餘僧眾,據險而抗,當可無憂。”
猛方丈哈哈一笑道:“師兄放心,達摩院就交給我了,事情緊急,這就去吧!無葉師弟先一步已經去了,我們這就下山。”手勢一揮,隨即匆匆率領山明水秀四大弟子離開。公子錦轉向忍大師抱拳請命道:“弟子也願去達摩院效力,請方丈差遣。”
燕子姑娘説:“我也去。”
老和尚搖頭笑道:“兩位不必急於一時,葉師父那邊自有安排,請隨老衲先行下山觀戰如何?”
公子錦看了燕子姑娘一眼,彼此會意,這個和尚佛法通玄,每有奇招,頗令人不可捉摸,眼前既然如此説,應是有他的道理,且放下心來,隨他安排就是。
忍大師説完了這句話,即放步前行,二人亦即快步追了上去。
老實説,如果沒有老和尚的接引,兩個人要想從容來去確實還要費些周章,那是因為山上接二連三地佈置了許多厲害陣勢,除了葉老居士與忍大師的智巧慧思之外,還有杜先生的玄妙九宮妙法,十分厲害。二人雖然事先早已經由專人指點,卻也未敢大意。
眼前老和尚頭前帶路,行走起來極見輕鬆。
公子錦、燕子姑娘緊隨其後,眼見他一路起落縱躍,身法極快,有似行雲流水,一雙寬大袍袖左舞右擺,看來極像是大雁的兩翼——在這雙翅膀的扇拍之下,他整個身軀看來往往是凌空而行,腳尖像着地又似不着,點、挪、騰、飛,沉若山嶽,騰似飛雲,真正前所未見的大家身手。
公子錦看在眼裏,心裏頓有所悟,方自識出,對方所施展的正是記憶中,佛門至高無上身手——“阿難大撲騰”身法。
——這身法過於離章、虛幻,是以多年以來、也只所人談起,人云亦云罷,實在難以想象它是真的,自然也就更加難以想象出有朝一日,自己能夠目睹。
妙在老和尚這般施展,當然不是故意存心賣弄,那麼他的用心為何?
一念之興,公子錦頓有所悟。
當下,他立即摒棄一切雜念,專注於當前忍老和尚的“阿難大撲騰”身法——雖然眼下他還不能斷定真的是不是這套身法,但是無論如何,這套身法的離奇古怪,實已深深吸引了他。
燕子姑娘在他身邊笑贊説:“妙呀,看這個和尚……”忽然發覺到公子錦的專注一致,頓時不再吭聲——對方身法奇快無比,有似行雲流水,略有疏忽,已倏乎念外,再想抓住,歸入思維整理,可就太慢了,可是她依然記得了幾式身法。
一番龍騰虎躍,眼下已臨山底。
忍大師定住身形,回身哈哈一笑,雙手合十向二人道:“二位小友可認得老衲施展的這套身法?獻醜,獻醜。”
公子錦合十為揖道:“晚輩拜受了,今天總算長了見識,敢請見問,老師父所施展的這套身法,可是傳説中佛門無上身法‘阿難大撲騰’?”
燕子姑娘“啊”了一聲,臉上神情極是驚喜,似為公子錦一言提醒。
忍大師呵呵笑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俱是有福之人,這佛門‘阿難大撲騰’可是甚少在人間出現,若有那智慧之人見了識透,心領神會,那可是福氣不小……哈哈,你二位自家審酌吧!”
説完轉身大步前行。
二人對看一眼。
燕子姑娘痛惜地道:“糟了,我可真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居然沒有認出來是這一套功夫,唉呀……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一聲。”
公子錦心裏自有盤算,看向燕子姑娘問道:“你比我聰明,應該記住了一些,對吧。”
燕子姑娘點頭道:“對呀,不過只是七八個零碎身法,連不上又有什麼用?”
公子錦聽知大喜道:“這就行了,回頭等空下來的時候,我們演習一下就行了,這套功夫難在下盤,我已用心記下了他下盤身法的運用以及幾個特殊的轉變,並默默算了一下,這‘阿難大撲騰’共是二十八個轉變式子,有了下盤的運用,再加上你我記下的零碎身法,也就八九不離十,差不多了。”
燕子姑娘拍手笑道:“妙呀,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有心計的人,這大概就是佛門所謂的‘智、慧’吧!我娘就常常説我聰明有餘,智慧不足,我還有點納悶兒,既然聰明怎麼又智慧不足呢……今天總算在你身上看出來了一點……”
“你就別誇獎我了,看。”公子錦手指前方道:“老師父在前面等我們呢。”
忍大師果然站在一叢樹林旁,身邊有幾個疾裝勁服的和尚,刀光閃爍,如臨大敵。
同時,他們也聽見嘈雜的人聲,傳自濱水對岸——不用説,那邊已有了情況,或是已經開了打。
圍在忍大師身邊的是八個和尚,那個隨同棲霞寺猛方丈而來的中年健僧“無葉和尚”
也在其中。和尚們俱已脱下了寬大的袈裟,換上了緊身衣靠,各持刀杖。無葉和尚右手持刀,左手是拐——此人在沙門久負盛名,據説身上有真實功夫,新近方自法場脱難,此番上陣,新仇舊恨齊集心頭,兵刃在手,看上去殺氣騰騰,大非早先的慈悲形象。
公子錦、燕子姑娘來到當前。老和尚似已吩咐完畢,幾個和尚匆匆離去。
忍老方丈轉向二人嘿嘿笑道:“這叫官逼民反,別以為出家人就可以任人宰割,今天也叫他們見識見識和尚的厲害,二位請隨我來。”
三人乃遁身入林。
老和尚依然在前方帶路,樹林顯然也佈置有陣勢,二人在老方丈帶領之下,有似穿花蝴蝶,左右閃跳,翩若游龍,不消片刻,已來臨江一面。
這裏搭有一道婉蜒長橋,直達江心小島“達摩院”。目前,敵方十艘鐵甲戰船,遠泊隔江對岸,正面與達摩院所在之“小神州”相峙,尚還不曾波及這裏。遠遠望去敵我雙方似已展開拼搏殺戮,刀光劍影,喊殺聲時有所聞。
三人一踏上橋,即有一僧躍身而前,向方丈報告道:“那邊打起來了,猛方丈正在佈置飛石陣,這玩藝兒早先演習過,可厲害啦。”
説話的和尚,不過二旬左右,年輕氣盛,似乎並不曾把這一場甚或可能全寺毀亡的殺劫看在眼裏。
老方丈鼻子裏哼了一聲,打量這名弟子道:“你要特別小心,不可大意,注意敵人極可能由水裏過來。”
小和尚説:“方丈師父放心,猛老師父早已關照過了,我們這裏有四個人,全精水功的。”
一面説,小和尚還特地撩開了短衣下襟,裏面穿的是水靠。
這小和尚人更機靈,嘻嘻一笑,一雙黑油油的大眼睛在公子錦、燕子姑娘身上轉動不已——
“二位俠客的大名我久仰得很,回頭這邊事情完了,我想去拜訪公大俠,你得教我一套功夫。”
公子錦思念當前之急,原無意與他搭汕,卻是老方丈的出奇鎮定,給了他甚大信心,小和尚的純潔樂天,亦有幾分天趣,便向對方打量了幾眼,越覺他質樸內實,且眼神瑩瑩內藴,兩邊太陽穴隆起老高,分明內家功力極有根底。一念之見,不禁使他對眼前小和尚大感興趣。
“這位小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不敢當,小僧明月,是達摩院第三代弟子……小僧入門才不過半年……”看了老方丈一眼,他笑嘻嘻地説:“我過去是俗家弟子,老方丈特別對我垂青,説我有慧根,就把我引渡過來了。”轉向老方丈道:“是不是方丈師父?”
忍老方丈一笑説:“話太多了。”
明月小和尚伸了一下舌頭,正巧橋那一邊,一個和尚舉手招呼,他就應了一聲,向着眼前各人舉了一下手:“我——弟子告退。”
身子一搖,翩若驚鴻已飄出幾丈之外,再一縱身已到了長橋彼端。
燕子姑娘笑讚一聲:“好輕功。”
老和尚注視着他的背影,默默點頭道:“此子一身功夫,確是本寺諸弟子之冠,只是性情輕浮,難成大器,還得好好誘導才行……”公子錦道:“小師父神情飽滿,既為方丈師父親自渡引,想必有一段特別因緣,説不定這位小師父很可能將是貴寺未來光大山門之弟子亦未可知。”
忍老方丈呵呵一笑,宣了聲:“阿彌陀佛,施主這番話倒也不無見地,有關此子皈依佛門,這其中還有一番不為人知的故事,改天再説吧。”
説話的當兒,前面達摩院已有了情況,一片雲板聲噹噹震耳,顯然頒佈了新的戰況命令。
原來敵人十艘鐵甲戰船,已有了動靜,其中兩艘鳴鼓而進,在一陣亂矢如雨裏,急勢而進。
於是——猛老方丈發動了攻擊命令,雲板聲後,一陣亂石沖天飛起,滿天飛丸,頓時間,耳聽得一陣“砰砰……”聲響,已有七八塊巨石發向船身,直震得二船前仰後翻浪花飛卷,不用説,站立船身連發怒矢的清兵,當場就有數人被這些天上落下的石頭,打得腦漿迸裂,成了肉餅。
直嚇得二船清軍魂飛魄散,慌不迭鳴金收軍,卻是第二排飛石又自發出,有似一天繁星樣地自空而降。
原來達摩院所在的“小神州”滿栽梓樹,四面環拱,形成良然屏障。
猛老方丈便是將這些天然屏障加以利用,成為攻敵的利器——其方法是將這些樹身上的枝葉削淨,形成光光的直幹,在直乾的前端,用麻繩編成二尺圓徑的網兜。
這附近河灘原有無數鵝卵石塊,大小不一,取用不竭,將樹幹彎下及地,以藤套束緊,即可任意將石塊裝入兜內。
如此一來,頓成無數飛石炮陣。
攻敵時,只須將藤套一鬆,樹幹便自然彈起,兜內卵石飛蝗般撒向當空,殞石一般落向江心,這等陣仗,較諸火炮的殺傷力更有過之,別説是血肉之軀的人馬無能抵擋,便是眼前的鐵甲戰船,也鮮能招架。登時,即在第二波亂石飛雨裏,被砸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船上的人死傷無數,自然一個個也都名副其實地成了落湯之雞。
卻有三人登波臨水,施展輕功,直撲而上,襲上了小神州——不用説,三個人俱是深精武功的大內衞士,卻是這般情況之下,在面對着在摩院如此嚴謹的防守之下,實難望能討得了好。
三個人各着藍織緞官衣,頭戴紅纓便帽,各人手執着一口長刀。
其中一人,身法矯健,顯然是施展飛燕抄水的輕功登涉岸邊,卻是一上來即遇見了對方最厲害的人之——無葉和尚。
無葉和尚其時以逸侍勞,敵人方一登岸,即為他迎頭趕上,掌中沙門戒刀,摟頭劈臉直下,猛劈過來。
這人也非無能之輩,腳下方一登岸,即迎着了無葉和尚的來勢,只見他雙手向上一舉,一聲脆響,已架住了劈來的戒刀。才知他手裏橫持着一條銀光閃爍的軟鏈——竟是一條九股銀絲的蛇形軟槍,對方的一刀,正好劈中在軟鏈的正中,隨着這人的兩臂一振,竟將無葉和尚的戒刀彈起尺許來高,當知其臂力非同小可。
來人身子不高,瘦骨嶙峋,駝背拱腰,一張雷公臉,尖嘴猴腮,煞是怪異。
對於大內宮廷那些囂張的衞士略有所知的人,當該知道其中最為傑出的“十三飛鷹”,而“十三飛鷹”中更有六人是頂尖的高手,其中一個,人稱“醉鷹”宋平,便是此人。
——這個人幼承異人傳授,輕功極是傑出,即使較之十三飛鷹中最為傑的“飛天鷂子”唐飛羽亦不遜色,此番親自押船上陣,想不到一上來即為對方飛石陣勢所乘,若非他傑出的輕功,幾至身遭滅頂之災,內心之驚忿自可想知。
無葉和尚一刀不中,心中暗驚,即知對方非是易與之輩,怒叱一聲,第二次縱身而上,掌中刀撇出一片刀花:“唰!”直向對方咽喉劈去。
“醉鷹”宋平“嘿”一聲,向後一坐,對方這一刀掃着他的喉頸滑了過去。
嘴裏怒嘯着,倏地一拔身,輕若雲煙般已到了對方身後:“唰啦”一響,亮出一點寒星,照着和尚後心就扎。
無葉和尚猛回頭,掌中刀“倒點天燈”,叮一聲,激發出銀星一點,隨即把對方蛇形槍頭磕開。
二人勢子一般的疾,一個前撲,一個後轉,於此兵刃交磕的一霎,兩隻手掌竟然也迎在了一塊。
“嘿!”——吐氣開聲。
像是雲端猝分的一雙大鷹,呼地向兩側而分,功力竟似相匹,卻是這個宋平另有詭詐,沉肘甩掌的一霎,竟由他的袖口裏打出一溜子銀星——“子午透骨釘”。
——這是一種大內特製的暗器,每一枚細小的顆粒,都是多角菱形,約有蠶豆大小,上面喂有劇毒,一經中人,能使傷處潰爛炎腫,甚至有性命之憂。
無葉和尚怎麼也沒有料到對方會有這麼一手,俟到發覺不妙,已是閃躲不及,只覺着右肩頭上一陣奇熱的痛,已吃到子午透骨釘,狠狠地鑽進了肉裏,緊接着手膀子一陣發酸,掌中戒刀竟是再也舉不起來,當地一聲落下地面。
“醉鷹”宋平一聲凌笑,緊跟着一個快躥,直撲而前,掌中蛇形槍隨身而進,“毒蛇出穴”直向和尚心窩上扎來。
無葉和尚一驚而退,本能地一抬右手,才知道這隻手齊根痠麻,竟是動彈不得。
耳邊上“呼”地一陣子疾風掃過——一個人自空而降,像是由他頭頂上直落下來。
隨着這人的疾快下落勢子,掌中閃爍的長劍,已迎着了對方的蛇形槍尖。
鋒利的劍刃,竟生生把對方的蛇形槍尖削下了老大的一截。
“醉鷹”宋平“啊”了一聲,才似忽然明白過來——敢情對方手上使的兵刃,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刃。
施展寶刃的,竟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
不容他再向對方少年多打量,公子錦已颼然騰身縱起,掌中寶劍閃爍出一道銀虹,直向他當胸猛紮了過來。
“醉鷹”宋平一驚後仰——
對方長劍銀河倒卷也似地,直由他胸前劃了過去,冷電也似的劍鋒,竟在他前胸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皮開肉綻,頓時間鮮血淋漓。
宋平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叫,脊下打挺:“嗖!”彈縱出兩尺開外,落在長橋一端——輕功端的了得。
老實説,這一劍他着實傷得古怪。感覺着對方劍鋒少説還應距離自己有半寸的距離,卻仍然傷着了,這就證明了一個事實——對方那口劍,果然是一口世所罕見的寶劍。
“醉鷹”宋平這才驚覺着不是好兆頭,把來時的那一種優越感覺,打消了個淨盡。
猛可裏面前人影閃動,現出了個窈窕少女。
“姓宋的,你的死期到了。”那個姑娘陡地執出長劍,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凌厲殺招:“你大概不認識我了,我姓杜,杜雪燕,那一年,你領頭剿家,逼迫得我們好慘……”
“醉鷹”宋平陡地打了個哆嗦,彷彿是記起了這麼回事,那是為當今天子效力,承辦一項叫“靖肅”計劃的任務,事實上即是一項徹底的暗殺任務——對於當今猶存的前朝二十三名潛逃臣子的追殺行動。
可已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哥兒十三個奉命行事,每人身上少説也揹負着百十來條命案,誰又能記住其中的一二個漏網之魚?
卻是,被殺害的喪家之户,對那般殘酷的劊子手卻記憶深刻,即使燒成了灰也忘不了。
眼前人影飄動,公子錦,無葉和尚,分由兩側包抄,斷了對方的去路。“醉鷹”宋平即使輕功再好,也難以逃開這三人的連鎖陣勢。
杜雪燕——燕子姑娘,她用可怕的眼神兒向對方瞧着,顯然是早年那一幕殺家的慘劇又復重現眼前……母親和哥哥的慘死,血淋淋如在目前,從而生出的仇恨也就格外強烈。
她用着異常尖鋭狠惡的眼神向對方這個大內殺手怒視着,隨即向公子錦無葉和尚道:
“這個人由我一個人來對付,你們別插手。”
“醉鷹”宋平忽然覺出了不妙,一聲冷笑道:“老子失陪。”
身子一晃,一縷輕煙樣的,已是兩丈開外,落向河岸一邊,身法之快,翩若飛鷹。
卻是,他這裏身子方始站定,杜雪燕也已隨後緊跟而至,她的輕功是出了名的好,恰如“燕子姑娘”這個稱呼。
“醉鷹”宋平今天可真是百事欠吉,遇見的三個敵人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就以眼前這個少女杜雪燕來説,那一身傑出的輕功絕技,簡直出乎意外,即使較之自己也毫不遜色。
一念及此,這位大內一向有殺人閻王之稱的內廷衞士,由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只覺着一雙眼皮連連跳動,意味着可能大不吉祥的兇險之兆。
杜雪燕卻已不給他緩和之機,清叱一聲,躍身而進,掌中劍“獨釣寒江”,爆射出一點銀星,直向宋平前胸挑來,劍勢輕靈,一如空中流星。
“醉鷹”宋平“嘿”了一聲,掌中的半截蛇形槍驀地一個反捲,反向燕子姑娘短劍搭來。
——他此刻已不復先時之囂張跋扈,一連串的重創,早已使他成了驚弓之鳥,眼前只求能逃得活命,便是十足萬幸。
杜雪燕決計是放不過他,哪裏肯就此善罷甘休?眼前見他短槍來勢甚急,玉腕輕振,掌中劍“分花拂柳”,陡地飛回怒轉,施展師門最稱傑出的劍招“劍中三絕”之一的“一彎明月”,霍地由下而上翻起。
這一式奇快絕倫,乃是丁仙子當年最稱詭異的劍招之一,燕子姑娘是她最愛的義女,又是得意高徒,自然盡得其真傳實授,眼下為報母親慘死的血海深仇,自然手下無情,無所不用其極。
“醉鷹”宋平略一驚措,眼前奇光刺目,對方那口短劍竟神出鬼沒地自頭頂上落下來,其勢之突然快捷,一如天光罩體,簡直無能閃躲。
劍光乍緩,一落即起,起落的劍影,有如一團旋光,隨着劍勢的揚起,拋起了老大的一顆人頭,直衝起丈許來高,緊接着一股血泉,五月裏花炮也似地噴了出來。
“醉鷹”宋平這一次可真是“大醉不起”了——少了腦袋的身子,驀地往前一栽,可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現場就像是下了一陣雨樣的酣漓……卻是這陣雨是紅色的……是鮮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