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好了!”月華雀躍,全然不知危險無處不在。
我也點頭,卻趁那侍衛轉頭的功夫,用牆邊的木棒敲昏了他。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也許胤禎並沒有察覺月華的真實身份,可是我卻賭不起。月華和天下很多女孩一樣,越來長得越像她的父親,眉毛、眼睛,甚至生氣時的神情,再想想胤禎時常看著她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都不能不防備。
拉著月華離開西寧城,只是,我終究也沒能去到雲南。
出了城,等候我們的,是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和——幾個打扮毫不起眼的客商模樣的男女。
“夫人,爺說您出來的日子久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其中一個人恭敬的說,聲音很耳熟,我一驚之下細看,才恍然,似乎是當年胤禛身邊的小太監,叫——,叫什麼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一時的感覺了,先是一種絕望排山倒海的襲來,既而,又很想大笑,我低估了他,過去的四阿哥,如今的新君。這些年我以為自己靠著自己很認真的活著,卻原來,也不過是一隻猴子吧了,如何也掙不脫他的掌心。
除了認命,似乎也就只有一死才是解脫的根本了,可惜我不想死,因為這樣的死法實在窩囊。就在這時,另一夥人忽然殺出,其中之一就是剛剛被我敲昏的侍衛,“夫人,爺叫我們保護你快走。”
事情轉變得快到讓我來不及思考,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同月華被放在馬背上,然後開始沒命的逃跑。
月華的身世,是胤禛不可碰觸的秘密,所以我並不懷疑,在一旦有人可能會揭開這個秘密的時候,胤禛會毫不猶豫的殺掉月華,甚至是我,尤其在這樣的時候,大局初定,卻不穩固,所以我要逃。
胤禛派來的人,身手遠遠超出人的想象,胤禎留下的人,很快就一個個倒在馬下,我抱著月華,也不回頭,只是拼命的打馬,直到前面,不知怎的,就出現了原本在後面追逐我的人,來不及拉住韁繩,馬就被絆馬鎖絆倒,我被重重的拋出,既而被人接住,接著,頸上一痛,失去了知覺。
回到久違的京城,已經是雍正元年正月了。
圓明園的竹子院,連住的也是老地方。
只是,身邊的人全部換了,小星、桃兒,都不知所蹤。
見到胤禛是幾個月後,當時園子里長了好些的鮮花,月華跟幾個丫頭正摘得起勁,因為丫頭們說,用鮮花泡澡身子會香香的。
在我昏迷的日子,月華也受了驚嚇,很是病了一陣子,如今好了,卻清瘦了很多。好在竹子院裡有好幾個樂於圍在她身邊,陪她說話,變著法帶她玩耍的年輕女孩,多少衝淡了她心中的恐懼。
“娘,十四阿哥會不會來救我?就像王子去救萵苣公主一樣?”一天晚上,我照舊給月華講故事,講了一半的萵苣公主後,她忽然問。
我的心沉了一沉,我還沒有講完的另一半,是萵苣公主被巫婆剪了頭髮丟在沙漠,而王子被欺騙瞎了雙眼,雖然故事是大團圓結局,但是我長大之後回顧,卻覺得這個故事之所以有幸福的結局,僅僅因為它是個童話而已。
在這圓明園中,已經沒有人有力量救我,除非是,他心甘情願的放人。
“會不會嘛?”月華搖晃我,她現在很少做這樣的動作了,歲的女孩子,比起同齡的孩子思想要成熟,十四阿哥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卻可惜,也是她的親叔叔。
我只能微笑,“月華並不是萵苣公主,所以,我們不需要王子來拯救。”
“可是我都不能出去這個院子?這裡的人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月華問。
“月華長大就懂了。”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時,我就告訴她長大會懂,看來,我果然不是合格的母親。
“住在這裡,一切還習慣吧?”胤禛來到的時候,我正一個人站在園子北側的小樓上,遙望西山。見我沒有理會他,胤禛也不著惱,只站在我身邊,含笑看著我。
“你把小星他們怎樣了?”我不看他,但是還是問了。
“你說原來這裡的下人?”胤禛說,“我早說過,你在這裡,他們活;你走,他們死。”
我微微閉了閉眼,覺得身上一陣的冰冷,“那麼現在呢,你準備怎麼處置我,皇上?”
“朕封了弘昌為貝子,”胤禛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陳述他想告訴我的事情,“朕還擬了密旨,收藏在正大光明匾後,立了四阿哥弘曆為皇太子,對了,弘曆就是我們的兒子元壽。”
我苦笑,弘昌與元壽,我的兩個兒子,以為可以不再想他們,卻仍舊在聽到他們名字的時候,心痛如割。難怪胤禛能在最後得到天下,他果然瞭解所有人的弱點。的
“我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所以,今後,我要你留在這裡,活著,我們在一起,我若先你而去,也會讓你殉葬。”胤禛迎著風,笑了,說的篤定。
“你就這麼肯定,事情會如你所願?”我也笑,有些張狂。這些年我委曲求全,卻何嘗得到了我所追求的全?既然一味的退讓終究也不免心碎神傷,那麼,不如活得愜意一些。
“婉然,為什麼你總是想要這麼多?你要自由,這十一年來,我雖然沒有一天不惦念你,我雖然有多少次想叫跟著你的人帶你回來,但是我都沒這樣做,我已經給了你十一年的時間,難道,仍不能讓你滿足嗎?”胤禛問。
“你——”我轉頭看他,冷笑起來,“原來你一直知道我的下落?”
“傻丫頭,不然你以為呢?你以為這圓明園就是這樣任你出入的?你以為雲珠就能這樣輕易的幫你逃脫?”胤禛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當年做的一切,都是想麻痺我,然後逃走,我今天可以告訴你,我全知道,只是,我更知道不能再逼你,你要自由,我就給你自由,只要知道你一切都好就行了。”
“那你為什麼不能一直放了我呢?”我說,“那樣,或者有一天我會感激你也說不定”。
“婉然,人生能有多少個十一年呢?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一個十一年,可以眼睜睜的看你漂泊,何況,當時月華的身份,老十四起了疑心,我不能不帶你回來。”他說。
“你殺了那麼多知情的人,十四阿哥仍然會猜疑,難保這事來日沒有其他人知道,你預備如何呢?”我激他,我不願再做他籠子裡的一隻鳥,也不想再逆來順受。
“誰敢?”胤禛聲音冷了下來,“他也沒有真憑實據,不然也不會只留下你們,卻在這些年裡隱忍不發了,朕難道還真的怕他不成?”的
“你又何必把所有人都說得同你一樣不堪呢?”我冷笑,我不信十四是這樣的人,他即便有懷疑,也不會到康熙面前去說,因為他是個君子,更是個好人。
“婉然,我不知該說你什麼好,這些年裡,你還是該死的單純,你的眼睛裡能分辨出誰對你真好,誰只是利用你嗎?”胤禛語氣嘲諷。
“或許我分辨不清吧,那又能怎麼樣,最起碼這幾年我很快樂,你分辨得很清又怎樣,你快樂嗎?”我看他,“我只覺得你可憐罷了。”
“隨便你怎麼想,”胤禛有些火大,“今後,再沒人能拿月華來威脅朕了。”
“是呀,你如今大權在握,誰不順從,你就把誰幽禁在景陵周遭,叫他們去守陵好了。”我笑了,胤禛,是你逼我的,只可惜你忘記了,感情是一把雙刃劍,不是隻能你傷我的,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拿來傷你。
“誰對你說了什麼?”胤禛果然大怒。
“沒有人對我說什麼,他們怎麼敢,可是偏偏我就知道,你把十四阿哥幽禁在景陵,我想,不僅我知道,太后一定也知道,”我站起來,正對他,不躲閃他的目光,只是對他說:“你們是親兄弟,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啪!”的一聲,我隨之踉蹌了幾步,臉上火辣辣的痛起來,胤禛站在原地,眼睛裡冒著火,“你!這幾年你跟老十四在西北……你和他們一樣,都來逼朕,朕難道不知道老十四是朕的親兄弟嗎?朕就想這樣對他?”
“你錯了,我同他們不一樣,至少從今往後,我對你沒有所求,我只是看在你放了我十一年自由的份上,想好心提醒你,不管你是不是顧念兄弟之義,你都該全了母子之情,太后偏疼十四阿哥是宮裡人人都知道的,現在十四阿哥回京,你卻將他幽禁在景陵,連太后也不得見,你有沒有想過,太后會怪你恨你?你不在乎十四阿哥,也不在乎你額娘嗎?”我語調尖銳,對他的恨猝然爆發,我明明知道,這番話由我來說,在這個時候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可是,我偏偏要說,既然你要我痛,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讓你痛?的
“夠了,開口閉口都是允禵,朕告訴你,朕一個字也不要聽。”他爆怒,“你不過仗著我愛你,你以為,我就不能殺你?”
我沉默了一陣,用力咬了咬嘴唇才說:“我知道你會殺了我,這十一年中,你動過不止一次這個念頭吧,你叫人跟著我,不就是想在外一發生之前,殺了我嗎?”
“哈……”胤禛大笑,笑聲卻有些淒厲,“原來,我在你眼中就這樣不堪?也好,我就實話告訴你,那天你要是跟老十四的人走了,那些帶你回來的人就是取你性命的人,好在你還沒笨到家,揀回了一條命。”他說,“既然你就這麼想做階下囚,朕成全你。”他狂燥得轉身而去。我先是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允禵就是十四阿哥胤禎,新君即位,為了避諱,諸皇子名字中的胤都改成了允,胤禎卻被改名為允禵。
他不曾回頭,自然也不曾看見我的潸然淚下,不是因為他今天打了我,也不是因為我成功的激怒了他,報復了他,也逼他說了我想聽的“真話”,而是我知道,他將永遠失去什麼。奇怪了,明明是想讓他更痛更難受,而我也確實做到了,為什麼,反而要哭呢?
五月的一日,胤禛再來時,一身孝服,容色憔悴不堪。我知道他那日說的很多是氣話,因為我的生活並沒有改變,飲食用度,方方面面,精緻如初。
“額娘至死也不肯看我一眼,是我錯了嗎?我沒有聽你的話,放老十四見額娘?”他大口、大口的喝酒,對站在一旁的我說著,卻又似再對自己說。
“額孃的心裡只有老十四,難道我就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為什麼我繼承大統她全無喜色?為什麼她不肯接受太后的封號?為什麼她寧願死也不肯活著讓我好好孝順她?你說,這都是為什麼?”淚從他緊閉的眼中湧出,這一刻,他哭得如同孩子。
“都是我的錯嗎?一切都是我的錯嗎?我就這麼無情?無情到留不住我愛的人,連自己親生額娘都不願意與我共存?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要生下我?”他說,“為什麼要生下我?”
“這並不全是你的錯,天下的父母,心都是偏的。”我從沒見過他落淚,我只知道自己並不如想象中的高興,他果然沒有讓十四阿哥見德妃,所以德妃悲憤之下自盡了,如果那天我沒有那樣激他,是不是不會變成這樣?他不會失去額娘,十四不會被幽禁十數年?哈……時間終於讓我變成了魔鬼,傷人也傷自己。
一手去拿他湊在嘴邊正喝的酒壺,卻被他猛然抱住。
夏天的衣衫單薄,他的淚很快就濡溼了我的衣衫,我一動不動的站著,心中說不出的痛點點蔓延。
“你既然這樣愛你額娘,為什麼不能滿足她的願望?”我仰望天際,看天上繁星閃爍光華。
“我不能。”他不抬頭,聲音低沉而痛苦,“她要別的什麼我都可以給,只有這個不能,她為什麼不懂,如果她對我有對十四弟一半的好,我們兄弟又怎麼會有今天。”
“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知道自己的苦,為什麼不能體諒你額孃的苦?如今大局已定,十四阿哥是再沒能力與你爭了,你做做樣子也這麼難嗎?”我用手梳理他的發,悲傷的問他,其實我們都知道,如果人生能這樣簡單,就不會有如斯的苦難、痛苦存在了。
“婉然,朕坐擁天下,其實卻也有許多不能的事情,就好比如今,我做什麼,都只是讓你更恨我罷了。”胤禛有些無力。
“人生知足常樂,你半生辛苦經營,終於得到了你最想擁有的,還不夠嗎?上蒼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有得有失,你篤信佛教,怎麼反而看不透?到了如今,其實只要你肯退一步,你也會很快樂的。”我有些自言自語,聲音漸漸低沉下去,這話,勸他,也像勸自己。
只要肯退一步,就會很快樂。
……
那一夜,格外的漫長,天上的星光閃爍,銀河浩瀚,我盡力仰著頭,他不在說話,我就細細的數著星星,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顆,夜空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看久了,人彷彿被吸進去了一般,有飛翔的眩暈感覺。
我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勢,站到天明。
“你心裡,始終有我。”天明,他抬頭,微微鬆開懷抱,我保持這個姿勢站了一夜,這時已經難以支撐,腿痠麻到極點,竟是連坐也不會了。他輕柔的抱起我,進屋,又將我放在床上,“這樣,也足夠了。”說完,起身而去。
第三十二章
我並沒有想明白胤禛說的,“這樣,也足夠了”是什麼意思,隔天他再來時,只告訴我,他已經為月華安排好了將來。
“你要帶她去哪裡?”我詫異的問。
“婉然,月華大了,我為她想好了,她是我的親骨肉,是你一手撫養成人的,我必不會待薄她,你就放心信我一次吧。”他只這樣說。
我沒有阻攔,跟著我,月華只能一輩子困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她還年輕,將來要結婚生子,我沒道理為了自己的寂寞而強留下她。
那之後,有好多個日子,我夜不能眠,閉上眼睛,就是那天月華被帶走時的哭聲:“娘——娘——你怎麼不要我了?”
月華去了哪裡,無論我怎麼問,胤禛只不肯說,“你對孩子太好了,心裡只想著她,若不放開,你將來要怎麼辦呢?”
即使是知道她的歸宿會似乎最適合她的,但是十幾年的感情終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割捨的,幾天後,我還是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忽然發覺竟然已是半生匆匆,而我生命中承載了太多的離別,這未嘗不是性格中的軟弱決定的,不能怪罪別人,那麼,就只有懲罰自己了。胤禛送來的補品很多,只是我的身子,到了夏末,情況卻仍舊沒有好轉,有些像年久失修的城牆,忽然遇了些外力,就轟然倒下了。
這期間,胤禛來過幾次,不過坐一會,便轉身離開。
直到九月裡的一天,他又來,見我白天也委頓在床榻上,容色蒼白如雪,才終於對我說,“如果你還同我說你要自由,我只能告訴你,我正在給自己挑選萬年吉地,到時候,我可以在我的棺旁,給你留一個位置。如果你要別的,只要你可以不離開我的視線,你可以說了。”
“我可以要什麼呢?”我笑了,儘管自己蒼白如鬼,但這皮囊太好了,三十幾歲的病人,依舊可以笑顏如花。
“弘昌或是元壽,如今,已經沒有人能阻攔我做任何事,你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他和允祥,我只有這兩個選擇。就如他說的,無論我選擇了誰,都可以不離開他的視線。
“其實你一直知道,我從來就別無選擇,所以,讓我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吧。”我合上眼睛,不再看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在這裡,不然,我真的只有死掉一條路了。
“十三弟是比我有福氣的。”胤禛沉默了很久,終於說,“既然你想回去,我也不必隱瞞你,十三弟又病倒了,這些日子,他為了國事,耗盡心血,昨日在殿上,竟然昏迷吐血。”
“太醫怎麼說?”我的心一陣絞痛,勉力支撐自己起來,胤祥,那樣在草原上馳騁如飛的男人,怎麼會這樣?
“暫時無礙的,你不用擔心,你也好好養著吧,朕會盡快安排一切。”他說。
十月初一,允祥的生日,雖然因為他病著,又在孝中,府裡一切從簡,但是,皇上仍就賞賜了很多東西。
混在送東西的人中,我邁進了久別的十三阿哥府,如今的怡親王府。
在門口率家人接旨的是弘昌,十四歲的少年,剛剛晉封了貝勒,看起來沉穩而莊重,眉眼間,有我的影子卻更像允祥。
“貝勒爺,皇上囑咐,有幾件東西要面呈王爺。”養心殿的首領太監對弘昌說。
“如此,請隨我來。”弘昌點頭,率先往裡走去。
熟悉的院落,連院中的植物都沒有變一點,我胸口悶悶的痛了一陣,眼見門簾挑起,腳步不免一滯,只這一停,弘昌就察覺了,猛然回頭,有些奇異的盯著我,我深吸口氣,終究邁步進了屋子。
“王爺,這些是……”首領太監一件一件的叫人端了東西到床邊,每念一件,允祥便說一聲:“臣多謝皇上。”
送到此處的東西不多,很快就到了我這裡,我捧的,卻是一套常服,正是允祥平常喜歡穿的顏色,“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離開的時候,胤禛唸的正是這兩句
允祥的面色有些病中的蒼白,正照例開口時,卻猛然睜大眼,這時,一旁扶他的一個貴婦人也覺得不對了,抬頭看我時,同胤祥一般滿眼掩飾不了的驚訝。
“婉然?”允祥終於開口,人幾乎立即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睜大眼睛看著我,“是你嗎?”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出,我靠近一步,任他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做夢?”允祥的聲音很輕,眼神也朦朧起來。
“是我。”我答他,同時握住他的手,儘量用愉悅而平常的口吻問他,“我回來了,是不是太晚了?”
下一秒中,我被他大力拉到懷中,手中的托盤也掉落地上,發出“哐”的一聲。
“真的是你回來了,不晚,永遠不晚。”他說,“我已經不敢想了,今生今世,我還有這樣一日。”
“允祥!”我也用力回抱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卻只覺得他瘦弱了太多。
彼此淚眼相望,一時忽然不知今昔何夕。
“我以為,只有死了,才能到你身邊,才能像從前一樣,一刻也不同你分開,”允祥的目光不離開我,“我這些年只想到你身邊去,真的。”
“傻瓜,說什麼傻話。”我笑,含淚的微笑,原來,允祥一直在這裡,在原地等我,“你不是說了嗎,要是我們找不到彼此,你就在這裡等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等你,等你來找我,你總能找到我的,我知道。”允祥也笑,粗糙的手指抹去我的淚珠。我把自己深深的埋入他的懷中,這十幾年,真的很累了,閉上眼睛前,我想。
允祥病中虛弱,站了一陣後有些支撐不住了,“婉然,我站不穩了,”他忽然說,有愧疚,也有傷感。
“我也累得站不住了,還在想,你怎麼也不肯讓我坐一會,”我的心一陣的疼痛,他站不穩了,他還這樣年輕,怎麼可以這樣,只是,我寧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只笑著嗔怪他,“我要坐著,最好能躺著。”
“好!”允祥笑了,扶了我,很慢的挪回床上,我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中,也把淚掩藏起來。
“我的腿,現在不太好,不過,大約是這幾天變天吧,平時沒事的。”允祥攬著我躺在床上,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腿,“別哭了,我都不覺得怎麼樣了,只是偶而有些不舒服,都過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呢?到如今,我又拿什麼來安慰他?的
“你見過弘昌了?”到天漸漸暗下時,我自允祥懷中悠悠睜眼,就看見他溫和的笑容,一如多年以前。
“來的時候見了,不過他大約不知我是誰吧。”我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的懷抱,永遠能讓我安心的睡著,不分時間。
“那我叫他進來,”允祥笑著扶我坐好,攏了攏我的頭髮,才說,“來人,叫大貝勒來。”
我猜,弘昌根本沒有走開,因為允祥話音一落,門簾一挑,一個少年就翩然而來,到了床前,低頭叫了聲“阿瑪。”
“見見你額娘吧,你親生的額娘。”允祥笑了,仍輕輕攬著我。
弘昌飛快的抬頭,凝眸細看我,這個神情,同允祥太像了,我微微笑著,在他看我的時候也看著他,總有一盞茶的功夫吧,弘昌終於低低的叫了聲:“額娘。”
沒有想象中的抱頭痛哭,我想,他大了,大到不需要額孃的懷抱了,心中一時百味攙雜。心傷和欣慰都有。
“弘昌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他也很想你,給他點時間吧。”允祥看出我的悲喜,拉我回到他的懷抱,“母子是天性,別急。”
“你不問我這十幾年去了哪裡嗎?”午夜,我倚在允祥懷中,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只要你回來就好,”他說,“我以為,除了死,我們永不能再見上一面了呢?這樣看來,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在我絕望的時候,又送還了你。”
“允祥!”我叫他的名字,要他更用力的抱緊我,允祥笑了,一邊纏綿的吻我,一邊將我抱得更緊,直到我們溶為一體。
我的歸來,讓允祥的病很快好了起來,卻也打破了王府以往的平靜。
第三十二章
我並沒有想明白胤禛說的,“這樣,也足夠了”是什麼意思,隔天他再來時,只告訴我,他已經為月華安排好了將來。
“你要帶她去哪裡?”我詫異的問。
“婉然,月華大了,我為她想好了,她是我的親骨肉,是你一手撫養成人的,我必不會待薄她,你就放心信我一次吧。”他只這樣說。
我沒有阻攔,跟著我,月華只能一輩子困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她還年輕,將來要結婚生子,我沒道理為了自己的寂寞而強留下她。
那之後,有好多個日子,我夜不能眠,閉上眼睛,就是那天月華被帶走時的哭聲:“娘——娘——你怎麼不要我了?”
月華去了哪裡,無論我怎麼問,胤禛只不肯說,“你對孩子太好了,心裡只想著她,若不放開,你將來要怎麼辦呢?”
即使是知道她的歸宿會似乎最適合她的,但是十幾年的感情終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割捨的,幾天後,我還是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忽然發覺竟然已是半生匆匆,而我生命中承載了太多的離別,這未嘗不是性格中的軟弱決定的,不能怪罪別人,那麼,就只有懲罰自己了。胤禛送來的補品很多,只是我的身子,到了夏末,情況卻仍舊沒有好轉,有些像年久失修的城牆,忽然遇了些外力,就轟然倒下了。
這期間,胤禛來過幾次,不過坐一會,便轉身離開。
直到九月裡的一天,他又來,見我白天也委頓在床榻上,容色蒼白如雪,才終於對我說,“如果你還同我說你要自由,我只能告訴你,我正在給自己挑選萬年吉地,到時候,我可以在我的棺旁,給你留一個位置。如果你要別的,只要你可以不離開我的視線,你可以說了。”
“我可以要什麼呢?”我笑了,儘管自己蒼白如鬼,但這皮囊太好了,三十幾歲的病人,依舊可以笑顏如花。
“弘昌或是元壽,如今,已經沒有人能阻攔我做任何事,你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他和允祥,我只有這兩個選擇。就如他說的,無論我選擇了誰,都可以不離開他的視線。
“其實你一直知道,我從來就別無選擇,所以,讓我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吧。”我合上眼睛,不再看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留在這裡,不然,我真的只有死掉一條路了。
“十三弟是比我有福氣的。”胤禛沉默了很久,終於說,“既然你想回去,我也不必隱瞞你,十三弟又病倒了,這些日子,他為了國事,耗盡心血,昨日在殿上,竟然昏迷吐血。”
“太醫怎麼說?”我的心一陣絞痛,勉力支撐自己起來,胤祥,那樣在草原上馳騁如飛的男人,怎麼會這樣?
“暫時無礙的,你不用擔心,你也好好養著吧,朕會盡快安排一切。”他說。
十月初一,允祥的生日,雖然因為他病著,又在孝中,府裡一切從簡,但是,皇上仍就賞賜了很多東西。
混在送東西的人中,我邁進了久別的十三阿哥府,如今的怡親王府。
在門口率家人接旨的是弘昌,十四歲的少年,剛剛晉封了貝勒,看起來沉穩而莊重,眉眼間,有我的影子卻更像允祥。
“貝勒爺,皇上囑咐,有幾件東西要面呈王爺。”養心殿的首領太監對弘昌說。
“如此,請隨我來。”弘昌點頭,率先往裡走去。
熟悉的院落,連院中的植物都沒有變一點,我胸口悶悶的痛了一陣,眼見門簾挑起,腳步不免一滯,只這一停,弘昌就察覺了,猛然回頭,有些奇異的盯著我,我深吸口氣,終究邁步進了屋子。
“王爺,這些是……”首領太監一件一件的叫人端了東西到床邊,每念一件,允祥便說一聲:“臣多謝皇上。”
送到此處的東西不多,很快就到了我這裡,我捧的,卻是一套常服,正是允祥平常喜歡穿的顏色,“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離開的時候,胤禛唸的正是這兩句
允祥的面色有些病中的蒼白,正照例開口時,卻猛然睜大眼,這時,一旁扶他的一個貴婦人也覺得不對了,抬頭看我時,同胤祥一般滿眼掩飾不了的驚訝。
“婉然?”允祥終於開口,人幾乎立即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睜大眼睛看著我,“是你嗎?”看他的手慢慢的伸出,我靠近一步,任他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做夢?”允祥的聲音很輕,眼神也朦朧起來。
“是我。”我答他,同時握住他的手,儘量用愉悅而平常的口吻問他,“我回來了,是不是太晚了?”
下一秒中,我被他大力拉到懷中,手中的托盤也掉落地上,發出“哐”的一聲。
“真的是你回來了,不晚,永遠不晚。”他說,“我已經不敢想了,今生今世,我還有這樣一日。”
“允祥!”我也用力回抱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卻只覺得他瘦弱了太多。
彼此淚眼相望,一時忽然不知今昔何夕。
“我以為,只有死了,才能到你身邊,才能像從前一樣,一刻也不同你分開,”允祥的目光不離開我,“我這些年只想到你身邊去,真的。”
“傻瓜,說什麼傻話。”我笑,含淚的微笑,原來,允祥一直在這裡,在原地等我,“你不是說了嗎,要是我們找不到彼此,你就在這裡等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怎麼辦?”
“我等你,等你來找我,你總能找到我的,我知道。”允祥也笑,粗糙的手指抹去我的淚珠。我把自己深深的埋入他的懷中,這十幾年,真的很累了,閉上眼睛前,我想。
允祥病中虛弱,站了一陣後有些支撐不住了,“婉然,我站不穩了,”他忽然說,有愧疚,也有傷感。
“我也累得站不住了,還在想,你怎麼也不肯讓我坐一會,”我的心一陣的疼痛,他站不穩了,他還這樣年輕,怎麼可以這樣,只是,我寧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只笑著嗔怪他,“我要坐著,最好能躺著。”
“好!”允祥笑了,扶了我,很慢的挪回床上,我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中,也把淚掩藏起來。
“我的腿,現在不太好,不過,大約是這幾天變天吧,平時沒事的。”允祥攬著我躺在床上,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腿,“別哭了,我都不覺得怎麼樣了,只是偶而有些不舒服,都過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呢?到如今,我又拿什麼來安慰他?的
“你見過弘昌了?”到天漸漸暗下時,我自允祥懷中悠悠睜眼,就看見他溫和的笑容,一如多年以前。
“來的時候見了,不過他大約不知我是誰吧。”我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他的懷抱,永遠能讓我安心的睡著,不分時間。
“那我叫他進來,”允祥笑著扶我坐好,攏了攏我的頭髮,才說,“來人,叫大貝勒來。”
我猜,弘昌根本沒有走開,因為允祥話音一落,門簾一挑,一個少年就翩然而來,到了床前,低頭叫了聲“阿瑪。”
“見見你額娘吧,你親生的額娘。”允祥笑了,仍輕輕攬著我。
弘昌飛快的抬頭,凝眸細看我,這個神情,同允祥太像了,我微微笑著,在他看我的時候也看著他,總有一盞茶的功夫吧,弘昌終於低低的叫了聲:“額娘。”
沒有想象中的抱頭痛哭,我想,他大了,大到不需要額孃的懷抱了,心中一時百味攙雜。心傷和欣慰都有。
“弘昌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他也很想你,給他點時間吧。”允祥看出我的悲喜,拉我回到他的懷抱,“母子是天性,別急。”
“你不問我這十幾年去了哪裡嗎?”午夜,我倚在允祥懷中,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只要你回來就好,”他說,“我以為,除了死,我們永不能再見上一面了呢?這樣看來,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在我絕望的時候,又送還了你。”
“允祥!”我叫他的名字,要他更用力的抱緊我,允祥笑了,一邊纏綿的吻我,一邊將我抱得更緊,直到我們溶為一體。
我的歸來,讓允祥的病很快好了起來,卻也打破了王府以往的平靜。
第三十三章
十一月,允祥病癒後上朝的第一天,如今的怡親王福晉,悄然來到了我的房門前。
“福晉怎麼來了,我正要過去呢,”我正對著鏡子同我的長髮做鬥爭,猛聽見人通報,趕緊轉過頭來笑了笑,“這些日子是我疏忽了,也沒去拜見。”
“姐姐這麼說,就叫妹妹越發難為情了,姐姐原本是嫡福晉,我不過是續娶,何況姐姐又比我年長,怎樣看來,都該是我來拜見的,只是前陣子王爺一直病著,我怕來了添亂,才沒過來。”怡親王福晉也客氣起來。
這樣的客套讓我有些難受,應該說這樣的見面,於我而言,就很怪異,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迴避她,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仔細看眼前的女子,溫婉大方,衣著得體,進退有度,胤祥這些年,確實全仗她照料,便是弘昌,長到這樣大,又何嘗沒有她的功勞在其中。
“弘昌這些年,辛苦你了。”我拉著她一同坐下,真心的感謝她。
“姐姐說哪裡話,我們是一家人,大貝勒又是個再聰明出眾不過的孩子,我喜歡還來不及。”她說。
“說了半天話,卻還不知你的名字呢?”我想起了。
“我叫風音,姐姐叫我音兒吧,”她笑笑,“爺也是這樣叫我的”。
我側頭深深的看了她一言,風音有些不安,卻也坦然與我對視。
這一次見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畢竟,今後要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
允祥下了朝仍舊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從前忙好幾個檔次,不過弘昌就不用了,同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以及親王貝勒家的孩子一樣,他們只要隨班站完早朝,就可以去上書房讀書或是回府了。
這些天弘昌沒有去上書房,回到府裡後,他又多了一項工作就是來給我請安。
很奇怪的母子相處模式,但是我卻更希望他如月華一樣,門都不敲就直接蹦到我面前,然後給我一個結實的擁抱,也不管我的腰能不能承受她的重量。
只是,面前的少年卻恭順而疏離,遙遙的站住腳,柔和的叫我一聲額娘。
他今年十四歲,我認識允祥的時候,允祥也差不多是這個年齡,這對父子長得很相象,我有些鬱悶,當年我明明覺得弘昌更像我一些的,怎麼長大就變樣了,因為他們想象,所以我常常恍惚,眼前站的人,總同記憶中的影子重合。
當然,弘昌還是不同的,他是我生的,身上終究有我的影子在,這時看來,不免得意的覺得,弘昌要更飄逸清俊一些,漂亮得有些缺乏真實感。
“怪冷的,過來坐吧,讓額娘看看你。”我含笑看他,拍一拍身邊的炕沿,一邊的丫頭早端了一盞熱熱的酪過來,裝在白瓷小碗裡,散發著陣陣香氣。
弘昌坐下來,暖炕並不大,還是當年的樣子,所以他靠得我很近,看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酪,我心中被滿滿的愧疚包圍,元壽尚且有云珠照料,這些年,弘昌卻是怎樣捱過來的呢?
乳酪很熱,屋子裡也熱,弘昌卻仍穿著厚實的棉袍,這時額頭上已經細密的冒出了很多的汗,我拿了帕子幫他擦抹,明顯的感覺到他震了一下,既而想要躲閃,卻最終沒有動,這點他還是像允祥的,永遠為別人考慮多一些。
“晚飯在額娘這裡吃吧,額娘給你做菜,”我徵求他的意見,他有些遲疑,卻點了頭。這讓我覺得非常的幸福,一別這樣多年,弘昌已經大到不需要額娘了,我都不知道還可以為他做些什麼。
在外頭的生活的日子,我惟一的收穫就是做菜的手藝,見弘昌點頭,我一邊吩咐跟他的人來,給他換薄些的衣衫,拿他的功課過來,一邊將早想好的菜譜列出來,叫廚房準備材料。
允祥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我完工,八道小菜加上一個西湖牛肉羹,全部端到桌上,“婉然,都是你做的?”父子倆都有些傻眼,卻吃得很認真。
飯後允祥還要忙,很多摺子和文件都堆在了暖炕上,見我看著弘昌發呆,微微嘆了口氣,拉過我的手拍了拍,示意我不要著急,我也只能笑笑。
“我的菜不錯吧,”看弘昌走了,我重靠在允祥懷中,頗有得色。
允祥沒馬上回答我,只是憐惜的看著我,握緊我的手。
我的手,我低頭看了看,還好,細嫩如初,這要歸功於我的懶惰,饅頭和開水的日子過的多,不會很傷手指。
弘昌住的院子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這一天入了夜,見允祥仍舊忙著,我便悄悄披了件厚披風,叫丫頭點了盞燈籠過去瞧他。沒進院子,已經聽見呼呼的風聲,我示意丫頭禁聲,輕輕推開門,就見月下,一個少年正揮舞著寶劍,遊走園中,身姿矯健。
“誰?”少年很快就察覺了,收住勢頭。
“回貝勒爺,是福晉來看您了。”丫頭很伶俐的回答。
“額娘?”弘昌遲疑了一下,把劍丟給身邊服侍的小太監,幾步迎了過來,“夜裡這樣冷,額娘怎麼過來了?”
我微笑,這是弘昌幾天以來同我說過最多的一次話,果然是個好開始。
“睡不著,來看看你在做什麼?”我走近,一旁早有小太監遞上弘昌的外衣,我接了,披在他身上。
“額娘進來坐吧,外面冷。”弘昌退開一步,見我如有所失,終於還是伸出手,扶了我的手臂。
眼淚飛快的在我眼中聚集,我微仰起頭,努力想把它們眨回去,進屋到了光亮處,才發現弘昌一直看著我,“這天還真是冷,凍得人直想流淚,”我對他笑。
“額娘!”弘昌叫我,“我一直想問額娘,這些年,你想過我嗎?
“額娘當然想你。”我走進一步,很想將他抱在懷裡,希望能借這樣的擁抱把橫亙在我們之間十幾年的距離一下擠走,只是,他的疏離讓我無奈。
“額娘,你想我,為什麼一直不回來?”弘昌退到一邊,“你既然想我和阿瑪,為什麼你忍心這麼多年都不回來?”
“弘昌……”他的話確實戳到了我的痛處,一時間,我的淚洶湧的落下,“我……”我該怎麼向他解釋,我不回來的原因,我不是不回來,是我千辛萬苦的回來時,正遇上一場婚禮,是我當時的心氣高傲到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寧願捨棄他們,是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無力回頭……
“額娘不知道該怎麼同你說,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了。”我忽然覺得自己無力解釋,四肢痠痛如散了一般,用力擦臉上的淚,卻無論如何也擦不乾淨,只得轉身準備離開,“我對不起你,如果你不肯原諒額娘,額娘也不會怪你。”
一步一步挪到門口,我只覺得身子有些漂浮,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發生的,如果當時我可以不那樣倔強,今天,大約也不會如此遺憾了。
手無力的扶住門框,外面的丫頭已經挑起了簾子。
“額娘要走嗎?這樣就不理我了?如果我不原諒你,你就不理我了?”弘昌忽然說,語氣是我不能承受的淒涼,“所以,額娘還是不要我的。”
“孩子!”我忍受不了這樣的心痛,我已經經歷了太多這樣的離別,所以我猛然回過身,一把抱住他,什麼也不說,只是抱著他痛哭。
“不要再丟下我了,額娘。”弘昌的聲音只如耳語,隨即也抱緊了我,“不要哭,是兒子不好,不該惹你哭的。”
這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直到他必須睡覺時,“明天還要和你阿瑪上朝,睡吧。”我幫他鋪好床。
“不要,額娘,我還有很多話要說給你聽。”弘昌難得流露出一點孩子的天真,拉著我不肯睡。
“那你躺在床上,躺下來說給額娘聽,額娘不走。”我微笑著坐下,坐在床頭,拍了拍床,“不然額娘走了。”
“哦!”他點頭,自有丫頭來幫他寬衣,我看他躺好,幫他蓋上被子,他卻頑皮的要將頭枕在我的腿上,“這樣最舒服了”他笑,很好看的笑容,像我。
“傻孩子,睡吧。”我笑著輕輕拍他。
靜夜無聲,弘昌說著他小時候的種種,不覺入睡,我安靜的坐在床頭,深深的看著他,依稀還是當年拳頭大的小臉,轉眼,卻已經長大成人了。
“額娘不哭,我錯了。”夢中,弘昌說,我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似乎有一句話是說,母親的眼淚總是對孩子最大的斥責,弘昌一定是覺得自己傷害了我,這個傻孩子。
“放他躺到枕上吧,”忽然,有人站到我身邊,聲音很輕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