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再次醒來已經是將近一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本來毒雖然解了,但毒氣在體內至少還要折磨他幾天,但是這傷是為我而受,於是我拿出了自己配置的丹藥,又幫他用內力驅毒,可笑的是,平時拿劍殺人的時候揮灑自如的我,如今救起人來,竟是這樣的手忙腳亂。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救這個孩子,因為我的腦海裡,從來沒有救人的概念。從小到大,我自己也只被救過一次,結果卻陪上了一生,不過那一次我並不後悔,與其被奶孃夫婦折磨,最後被買到什麼青樓楚館去受盡欺凌,我倒寧願這樣,雖然依舊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過,可以快意恩仇、憑著手中長劍掌握自己甚至很多人的生死,這樣的人生,來得有尊嚴的多了。
折騰到天快黑的時候,孩子醒了。他也是上山來砍柴的,家住在山下,不知道這樣是不是算救了他一命,反正這孩子認定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非拉著我要一起回家,很久沒有人這樣拉著我的手了,上次是什麼時候,我真的都已經記不得了,看我站著不動,孩子抬起頭,問我:“姐姐,你就去我家看看吧,我娘一定會很感激你的,去吧,好麼?”那純淨的眼神,一時讓人忘記了很多的事情,不知不覺間,我跟著孩子來到了小鎮邊的一戶普通的農舍。
後來我知道了小孩名叫鎖兒,鎖兒的命很苦,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父親上山打獵結果遇到了猛獸屍骨無存,鎖兒娘生下他後,就一直靠著織布、替人幫傭養大他,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婦人了,只是生活的操勞讓她看起來實在是比實際的年齡大很多。在鎖兒家,我看到了他們的晚餐,一鍋看不清是什麼、黑糊糊的菜湯,還有幾塊一碰就掉渣的糠菜窩窩,但是一如鎖兒所言,鎖兒的娘還是熱情的招呼我,留我吃飯,小心的捧上了那幾塊窩窩。我很想推卻,很想告訴他們,這樣的東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吃,但是我的目光一接觸到這對母子那純真的如同清泉水一樣的眼眸時,這話就說不出口了。
那天后,我和鎖兒母子日漸熟悉起來,每天和鎖兒一起到山上,我冥思他嬉戲,再一起砍柴,偶爾我會打點野味,但這要儘量避開鎖兒,而且不經常,因為我不想他們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鎖兒的娘聽說我一個人住在客棧,就堅持說一個年輕女孩,住在那種地方時間久了不好,經不住他們的請求,我搬到了鎖兒的家,雖然這座房子幾乎是破舊不堪了,但每天夜晚,就著灶火,一邊烤著紅薯一邊看鎖兒娘縫補衣衫的生活,卻終於給了我家的感覺,偶然的遲歸,在遠處看到鎖兒家小院裡點點的燈火,鎖兒孃親在院門口擔心的眺望,竟然也會覺得眼睛溼潤,終於也有了一盞為我指引回家道路的燈光。忽然明白了,原來,家是不需要雕樑畫棟的,不要成群的奴婢,只要有娘,有親人,有灶火和炊煙,有……溫情,這已經足夠了,就是這樣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明月山莊沒有任何新的指示到達,我也樂得窩在這裡,過幾天自己夢想中的生活,江湖在這樣的平淡中,也似乎距離我越來越遙遠,過去午夜夢迴,血腥的殺戮場面經常讓我難受得不能呼吸,最近就很少在夢中出現這樣的場景了。我覺得很幸福,雖然每天吃青菜吃的眼睛都有點綠了,因為我偶爾打回的野味幾乎全部被用來換糧食了,但是,真的很幸福。
這天吃過了紅薯和菜湯,白天和我一起在山上呆了大半天的鎖兒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他的孃親照舊就著豆大的燈光紡著線,我真的很想幫她做些什麼,可她堅決不收我的銀子,而對於紡線織布這類的活計,我只會越幫越忙,只能坐在一邊和她聊上幾句,昏黃的光線,規律的吱吱聲,很快就讓我覺得渴睡,趕緊回到自己的屋子,先睡一會好了。
不知怎麼,很久沒有出現的楚飛揚今天來到了我的夢中。四周到處都是濃霧,不知道究竟身處何處,卻清楚的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不停的追尋著聲音奔跑,但是卻看不到任何人。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對和藹的夫婦,他們邊呼喚著我的名字,邊向我伸出雙手,不知為什麼,我就知道那呼喚我的人是久違了的父母,我流著淚撲了過去,他們卻不見了。我忽然好害怕,為什麼他們又一次放開了我的手?為什麼他們不肯等等我,讓我看清楚他們的樣子,連他們的樣子都不知道,天下這麼大,我要去那裡找他們呢?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眼前的迷霧終於散去了,天上有很明亮很明亮的月光,我竟然又回到了明月山莊,站在了楚飛揚的窗外,他的那扇窗戶開著,他斜依在窗前,大口喝著酒,留給我的依舊是一個身影,只是,那身影為什麼比從前更顯得孤寂和痛苦呢?他找到了他想保護、想愛的人,難道不應該很幸福嗎?是了,我這是在夢中,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過去,要不是做夢,我怎麼會走到了他的窗前,依然沒有驚動他呢?轉身,準備離開,為什麼我的腳步這麼沉重呢?每邁出一步,都好象有千斤重一般,為什麼,我會覺得,楚飛揚這時已經轉過了身,正在牢牢的盯著我的身影,就像過去我看他的時候一樣,不,那感覺又不一樣,目光中有憐惜、有不捨、有矛盾,更深的痛楚,那目光猶如一團火一樣,灼得我很痛、很痛……
忽然驚醒,透過窗口看了看,月剛過中天,鎖兒的孃親也睡了,屋子裡一片寂靜,我卻再沒了睡意,不過依舊選擇躺著,今夜的夢很奇怪,特別是楚飛揚,他給我的感覺從來沒如此真實過,我轉身時,那痛苦又不捨的目光,感覺好象真實的發生著一樣,只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轉眼就到了初秋,這一天我和鎖兒很早上山,這個季節,很多野果成熟,鎖兒說要多采一點,而我也想打點野味,風乾後讓鎖兒和他娘好好過個冬天,看著鎖兒爬上一棵不太高的樹,囑咐他有事情就大叫,然後我就開始在附近尋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小獸會自投羅網,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一點,應該說運氣還真是不錯,一會就抓了兩隻野兔,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遠處似乎有衣帶迎風飄過的感覺,但是小鎮上我住了很久了,從來就沒發覺有會什麼武功的人,肯定是錯覺了。
又走了一會,身後林中忽然有幾隻飛鳥掠起,我就覺得很不對頭,如果樹林裡只有我和鎖兒兩個人的話,如果鎖兒沒有亂動依舊在樹上的話,為什麼這些鳥會無緣無故的受驚倉皇飛起?迅速回身,剛才分開時的那棵樹上,那裡還有靈巧的鎖兒,有的只是空空蕩蕩的樹幹,鎖兒雖然靈巧,但他沒有武功根底,下樹時不可能無聲無息,而且一個採了滿兜子果實的孩子下樹,樹下不可能毫無痕跡,最重要的是,在樹下,我發現,這裡根本就只有鎖兒上樹前留下的鞋印。
返回小鎮時,我已經顧不得掩飾自己的武功了,是我太疏忽了,還是安逸的生活過的太久,讓我的江湖經驗一併消失了,鎖兒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我竟然後知後覺到如此地步,如果鎖兒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我該怎麼辦?
遠遠地,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是鎖兒的家了,寧靜依舊籠罩著周圍的一切,我忽然想,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根本就沒有事情發生,只是鎖兒和我在玩笑,一個靈活的孩子,要在樹上找個藏身的地方應該就不是很難的,推門進院,鎖兒的娘正坐在灶前,灶上的火苗竄著,快到中午了,每天這個時候,她都這樣的在灶前,為我和鎖兒準備午飯,我果然是緊張地過了頭,竟然把鎖兒一個人留在了林中,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於是,我轉身,準備回山上去找那個還躲貓貓的孩子.
跨出院門的一刻,我忽然停住了,進來出去,鎖兒的娘沒有反應,而且,這院落寂靜得離譜,竟然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再閃身,我已經到了屋門口,鎖兒的娘側身坐著,沒有動過絲毫,淚水幾乎要流出了,在這裡,我可以肯定,屋子裡,已經沒有了活人存在的感覺,沒有呼吸,沒有……生命。仔細地檢查了屋子四處,我小心地進入,沒有埋伏,也沒有陷阱,鎖兒娘是被人點住了死穴瞬間致命的,所以從外表看來,她似乎仍然在灶前忙碌著,只有解開她的衣物,穴道上的一抹淡青色能告訴我答案,動手的人是一流的內家高手,但是這樣對付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實在是太殘忍了。這對母子從來就是凡事隱忍的,沒有對頭更不用說這樣武功高強的仇家了,惟一的解釋就是,是我連累了他們。但是鎖兒去了那裡?
不知為什麼還會回到那片樹林裡,總是覺得鎖兒依舊在那裡,果然,在那棵果樹上,我看到了鎖兒,趴在樹上,似乎仍舊在玩耍,只是沒有呼吸的聲音,奇怪的是,周圍依舊沒有埋伏,沒有陷阱,也許他們知道這些對我沒什麼作用吧,鎖兒的身上同樣沒有傷口,只是一處致命的穴道上留下了淡青的顏色,同一個人乾的,也許是同一夥人吧,但是為什麼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不是我才是殺手嗎?不是我才是江湖上很多人要除之而後快的壞人嗎?我都不忍去傷害的人,又有誰會下這樣的毒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