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中庸之道
等到林浩知道陸媛來了北京,已經是這一年的初秋了。
三個月試用期滿,陸媛轉正。幾個月社會新聞跑下來,她開始熟悉這個古老都城的大街小巷,只是找不到太深的歸屬感。每次坐地鐵的時候,看見飛速從眼前閃過的燈箱廣告,都覺得自己實在只是一個過客。
在一個新的單位立足並不容易,怎看時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掛著一張笑臉,不過你轉身之後,那些面孔上的表情才叫精彩。陰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陰了別人,那人還高興的感激你。
陸媛實習的時候,一次跟著一個叫言絮的老記者一起去採訪,一起產婦生產卻意外死在醫院的稿子,採訪的時候言絮就有些畏首畏尾,採訪完回到報社很晚了,打搞子的時候慢慢騰騰,陸媛發誓,她不是想顯示自己,她只是想能早點下班,就自己把整個稿子寫完交給了言絮。但是言絮誇她寫得快,但是幾天之後,陸媛卻輾轉聽說言絮和主任說,陸媛個人英雄主義嚴重,根本不和同事配合云云。
最委屈的時候,她也不能和父母訴苦,就給林浩發短信,那陣子林浩去了九寨溝附近的山裡拍外景,手機信號時有時無,打過來電話聲音也是斷斷續續,有幾次陸媛就要說自己在北京的事了,只是想,終於還是算了。
吃了幾次這樣的暗虧後,她也漸漸有點醒悟,她過去太看重成績,一味的向前衝,和周圍的人距離拉開得太大了,出頭的椽子不僅先爛,也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倒不如把一步路變成兩步走,和大家保持齊頭並進。
齊頭並進的結果顯而易見,三個月下來,陸媛和同事漸漸和睦,她隱身於人群,幹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
簽了正式合同沒幾天,報社就正好有幾套單身宿舍空出來,位於一片居民區中,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樓了,地點也不算很好,面積也不是很大,原來住的人不是結婚了,就是自己購置了房子,報社按照慣例,拿出來分配給新來的家在外地的同事們暫住。兩室一廳的房子,都是兩個人合住,一人一間,倒也互不干擾。
與陸媛同住的是一個女編輯劉宏,比她大三歲,因為上夜班,兩個人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唯一的溝通就是第一次搬進去的時候做了自我介紹,再後來就是偶爾陸媛回家早點,遇上還沒出門上夜班的劉宏,亦或是陸媛早晨出門,在洗手間門口遇上睡眼惺忪起來方便的林宏。兩人都不是特別熱絡的類型,見面也不過打個招呼,只在彼此有事需要配合時留個紙條。
倒是隔壁的兩個女孩孫海影、林曼曼和陸媛同是記者,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開始的時候也偶爾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出去吃個飯,只是後來倒慢慢淡下來了。
淡下來的原因是,陸媛覺得,她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那兩個女孩都跑經濟專刊,所謂經濟專刊其實就是廣告的一種變相,接觸的人倒是非富即貴。搬進宿舍的第二個星期,臨下班的時候陸媛跑了個突發。交完稿都是午夜了。她從一家麵條店吃完晚飯,筋疲力盡的挪回宿舍,在樓下發現多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車旁有晃動的黑影,走近才看清是林曼曼正和一個男人倚著轎車親得難分難捨,男人的手已經把林曼曼的衣服掀開了,白花花的腰部肌膚露在微涼的秋風裡,林曼曼的身子扭來扭去,如同一條白蛇。
陸媛嚇了一跳,有些進退不得,最後只能裝作不見,飛快的閃身衝進樓道。
隔壁的房間大門居然是開著的,只有一個亮點一閃一閃的,陸媛走過時。被屋裡的孫海影叫住。
“回來這麼晚,去哪裡玩了?”孫海影的手指夾著煙,打開客廳的白熾燈。
“晚上有個突發,剛交完稿下班。”陸媛有些吃驚,孫海影還穿著白天的衣服,眼睛上妝容很淡,屋子裡隱隱浮動著酒氣。
“傻子,”孫海影咯咯的笑了,“你從樓下上來,看見什麼了?”
“沒……沒看見什麼。”陸媛有些尷尬的回想起剛才的一幕。
“這年頭還有幾個年輕女孩子像你這麼天真。幹活能幹出什麼名堂,能在北京買起房子嗎?能買起車子嗎?你看看咱們單位那些老人們,有幾個是憑寫稿子掙的房子和車,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住在這種老樓裡,還是單位的單身宿舍?別傻了,看看林曼曼,也不過就是一次採訪,我打賭,她用不了多久,就能從這裡搬出去了。”孫海影似乎喝了不少酒,說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輕佻。
陸媛有些無言,不知道該怎麼擺脫這個奇怪的情況,幸好林浩的短信解救了她,關門出來,還能聽見孫海影的笑聲。
後來陸媛也在單位陸續聽到了關於林曼曼和孫海影的一些傳言,尤其是林曼曼,很多廣告部的人都唾棄她,說她為了廣告什麼都能付出,對客戶陪吃陪喝陪睡。林曼曼自己大概也聽說過,只是卻對那些不屑她的人更加不屑,一次她硬拉著陸媛吃飯,喝醉了才說,他們部門是憑業績說話的,她的業績好,圭任都得陪笑臉,別人說什麼何必在乎?何況,這年頭報社這麼多,客戶憑什麼把廣告投給你,不付出就想著回報,怎麼可能,所以誰比誰乾淨多少?
陸媛想,說不在乎的時候,林曼曼多少還是在乎的,只是已經不能或不願改變罷了。
第四十一章林浩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事實上,林曼曼的房間與陸媛的房間僅隔一堵牆,從那天之後,好多個深夜,陸媛都被隔壁奇怪的呻吟聲和奇怪的木頭咯吱聲驚醒。那呻吟聲靜夜聽起來總有些有些淒厲的感覺,彷彿是痛苦卻又妖嬈的徘徊不去,很像聊齋鬼片裡的配音。所以開始的幾天,陸媛常常被嚇得渾身汗毛倒豎,整個人埋在被子裡,出一身一身的冷汗,直到有天早晨她出門早,看見一個男人從隔壁出來,才恍然領悟,那是什麼聲音。
而林曼曼的生活確實在很短的時間裡發生了變化,她本來就生得極其妖嬈,纖細的腰身好像隨時要折斷一樣,雪白的皮膚,一雙眼睛不是很大,但勝在勾魂攝魄,長長的頭髮燙成最時髦的款式。最近林曼曼甚至新買了一輛車,對單位的同事說是父母給買的,為了她在京城採訪方便。只是孫海影私下卻對陸媛說,林曼曼的家雖然在南方一個以富裕著稱的城市,但是她父母身體不好,帶年用藥,家累極垂,不用說買車,就是一個車軲轆也買不起。陸媛沒有問車的來源,孫海影已經說了,林曼曼在採訪中認識了一個副總,說是做什麼生物工程的,“其實就是一個賣藥的,暴發戶。”
“那她準備結婚了?”陸媛傻的問。
“開什麼玩笑,那男人孩子都上中學了。”孫海影咯咯的笑起來。臨了說。“林曼曼也是想錢想瘋了,什麼樣的人都能上她。”
陸媛仍舊無語,孫海影對林曼曼的嫉妒顯而易見,只是人前卻還是親親熱熱,早晨同車去上班,晚上常常去酒吧,親姐妹一樣。這讓陸媛覺得反胃。她開始儘量躲開隔壁鄰居上下班的時間,寧可早走一會,也不和他們蹭車。
後來,林浩還是知道陸媛已經在北京呆了三個月的消息,發了很大的脾氣,陸媛理虧,打了好多次電話過去,總是響鈴就被掛斷,她不知道林浩是不是在忙,就又發短信,也沒有回覆。
其實她想解釋的,她來北京,心底還是希望可以和他近一點,她開始不說,是想證明她靠自己也可以在北京立足,她後來想說,可是他一直在外地拍戲,還有,田楓在北京,純粹是偶然……
是了,田楓也來到了北京,陸媛是後來報道的時候才知道,他也遞了簡歷到同一家報社,並且通過了考試。
“你在原來報社幹得好好的,為什麼也辭職跑到北京?”上班第一天狹路相逢,陸媛就問田楓,語氣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一個卸磨殺驢的地方,有什麼值得留戀的,等著變成驢肉火燒?我為什麼不能趁著年輕到外面闖蕩一下?”田楓理直氣壯,看了看陸媛瞪圓的眼睛,才裝成恍然大悟的說,“你不是以為我為了追你追到北京來了吧,你可別嚇唬我,我還沒有那麼上趕子。”
這個討論於是也就討論到這裡為止,因為陸媛是新人,報社老的攝影記者眼高於頂都不愛搭理她,所以採訪的時候,她常帶和田楓湊成一組,田楓倒比以前貧了,話多得很,走一路說一路不成問題,他說的常常是舊同事如何如何了,陸媛就也偶爾搭兩句話。
田楓遇上林浩應該純粹是偶然,林浩出外景回來,抽空接受了一家時尚雜誌的專訪,那個雜誌社的攝影記者是田楓的師兄,在時尚圈子裡很有名氣,田楓來了北京,沒事的時候也試著拍些不同於新聞的圖片,這天聽說採訪林浩,沒事就跟來湊熱鬧。
拍攝地點是後海的一家咖啡廳,田楓跟著師兄打打下手,不想拍攝間隙,林浩卻忽然說,“你不是都市晚報的記者,怎麼在北京?”
“你居然知道?”田楓很吃驚,心裡還有些竊喜,拍過林浩兩次,他居然記得自己是誰。
“嗯,你採訪過我,我記得。”林浩笑得很含蓄,繼續問他何時來北京的,現在做什麼。
“你記得我,那也記得采訪你的文字記者了?”說到高興的地方,田楓無意中提起陸媛,“我們一塊來的北京,現在在同一家報社。”
“陸媛?”林浩果然叫出了陸媛的名字,田楓點頭,讚歎明星的記性好到讓人歎服,這時師兄過來說可以繼續拍攝了,林浩於是走開,只是不知怎麼,剩下後半段,他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俊美的男人即便眼神迷離也是美,而且可能更誘人。
從咖啡廳出來,田楓就打了電話給陸媛,說起遇見林浩,林浩還記得他們云云。
“無聊!”陸媛只回他兩個字,就匆匆掛機,心裡七上八下的,只覺得不妙,果然,手機掛斷幾分鐘後,為和林浩發短信的那個的老家的電話就響了,接聽正好就是林浩。
“你什麼時候來北京的?”林浩的聲音倒是不辨喜怒。
“有段時間了。”陸媛吶吶的說。
“有段時間是多久?”林浩少有的咄咄逼人。
“三……三個月。”陸媛只得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每天發短信打電話一點都不提,有意騙我?”林浩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怎麼想的?你把我當什麼人?”
“沒有,你聽我說,”陸媛想解釋,但是她當初的動機卻難以三言兩語表達清楚,她不想被林浩瞧不起,不想被他照顧,不想依附他,不想……但是這些不想,不是越解釋越火上澆油。
“我還聽你說什麼,是不是今天我不遇上你那個同事,你就準備永遠不說你來北京的事了?”林浩冷哼,“陸媛,你像樣,你耍我是不是,你一直耍我是不是,你一聲不響的和個男同事一起跑北京來闖蕩,還每天和我甜言蜜語的,你把當傻子有意思嗎?”
“我沒有!”陸媛徒勞的辯解,“我就是想站穩腳跟再告訴你。”
“為什麼?”林浩問,“為什麼你要站穩腳跟才告訴我,在你心裡,我是不可依靠不可信任的是不是?怎麼說的來者,*****無情,戲子無義,你就這麼看我是不是?”
“我沒有!”陸媛喊了一聲,聲音太大,半條街的人都看過來。
“你就是!”說完,林浩就掛了電話,從此再打不接。
第四十二章我要你回頭
“你最近受什麼刺激了,怎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幾天之後,某日在報社裡,田楓碰上陸媛,結果她無精打采的,迎面走過來,撞到他才夢遊似的抬頭,眼圈有淡淡的青黑色。田楓很少看到陸媛這麼沒精神,自然大吃一驚,忍不住攔下她,“不是把錢花光了,沒米下鍋吧?”
“去死吧!”陸媛卻低吼一聲,順帶怒瞪他一眼,然後揚長而去。
被無辜當了炮灰,田楓長嘆口氣,感慨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關心她也是錯的,這個女人……算了,他不能和她一般見識,所以下班就買了陸媛最愛的稻香村的拿破崙。是誰說的,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他們的宿舍實際上很近,他早知道位置了,就是還沒膽摸上去而已。
陸媛居然不在,敲了半天門,裡面一點動靜沒有,倒把隔壁住的孫海影敲出來了,她下班素來早,晚上約了客戶,正在宿舍裡描眉畫眼,聽到聲音忍不住探頭出來,看到田楓倒有幾分驚訝和了然,“別敲了,沒動靜就是沒回來。”
“她今天沒采訪呀,不回來能去哪裡?”田楓也聽聞了一些孫海影和林曼曼的事,說不上輕視,但男人骨子裡對這種女人都是又鄙視又可能難以抗拒,考慮到這種可能的劣根性,他還是退開兩步,想著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
“這去的地方可就多了,”孫海影咯咯的嬌笑,上下打量了田楓幾眼,才懶洋洋的說,“帥哥我是喜歡,但還不至於撲上去,你再往後退就從樓梯上滾下去了。陸媛可沒準什麼時候回來,你要等就等吧。”言畢關門,砰的一聲。
田楓守在門口,等到晚上十點鐘,陸媛仍舊蹤影全無,忍不住打了她的手機,結果陸媛沒什麼好口氣的問,“這麼晚了,什麼事?”
“你也知道晚了,怎麼還不回宿舍?”田楓口氣也不好,吼了一嗓子。
“誰規定我要回宿舍?”陸媛聲音硬邦邦,“我的事和你無關,你少管。”
“我不管誰管,你怎麼到了北京就像變個人似的,女孩子這麼晚在外面遊蕩,你在什麼地方,我去接你。”田楓聲音到後來又低沉下來,話筒裡能聽見汽車的鳴笛和呼呼的風聲,背景不算嘈雜,但是他得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他得知道。
“你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告訴你?”陸媛冷哼一聲,掛斷電話,田楓再打,被摁掉,又打,陸媛氣急敗壞的說,“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告訴你,我今天要住在親屬家,我不能回宿舍。”
“陸媛,我喜歡你,我有錯嗎?你好好和我說話不行嗎?我在你宿舍門口等了整晚了,你不回來,你去哪裡,我總得知道,你一個人在北京,這個時候還在大街上我不放心,”田楓忽然覺得無力,心好像被什麼揉碎了,只能靠在牆上,才能支撐著身子不滑到坐在地上,“我不打擾你,你告訴我你要去什麼地方,然後我就回去睡覺了。”
“……對不起……”話筒那邊只能聽見風的聲音,好久,陸媛才說,“你回去睡吧,我就要到了,拜拜。”
她終究不肯說自己在什麼地方,田楓苦笑,只能一步一步挪回宿舍,樓道里上下的窗戶都開著,風吹進來很冷,他覺得關節有些僵硬,每下一級臺階,膝蓋都酸酸的一痛,那痛讓他覺得,膝蓋彷彿不能支撐他的重量,而他隨時可能一頭栽下去,摔的面目全非。
在他離開的同時,他並不知道,陸媛正坐在林浩所住小區的外面,對著小區的燈火和外面馬路上的車流發呆。她給林浩發了不少短信,始終沒有等到回覆。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到這裡來也沒用,不知道林浩在家還是去了外地,她只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腿,忍不住站到小區外。林浩自然是不會出來的,她發了短信給他,說在小區外,但是估計林浩看不到,看到也不會理睬。人一生總得傻幾次,就像今天晚上田楓等她,她卻跑來這裡傻傻的發呆,喜歡和不喜歡都沒有道理,人只是沒辦法強迫自己的心而已。
秋夜的風越來越冷,陸媛終於索然,轉身搖搖晃晃的走開,公交車在站點停靠,她也懶得去乘,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電話又響。
“你到底想怎麼樣?”出乎意料的,居然是林浩的。
“不知道,想道歉吧,你不原諒我也沒辦法。”陸媛低著頭,這會她很想踢塊小石頭或是易拉罐什麼的,可是街道太整潔,別說這些,落葉也找不到一片。
“騙了我這麼久,你就這點道歉的誠意?”林浩不哼了聲,似乎不滿,但總算是和她說話了。
“那你要我怎麼做?”陸媛有些委屈了,她知道她不該委屈,可是她就是覺得委屈,“你要我負荊請罪,還是三跪九叩?”
“我要你……”林浩拖長了聲音,忽然笑了出來,“我要你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