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佳男主角
“這個林浩,紅有紅的理由,說話滴水不露,明明什麼都沒說,又好像說了很多,有意思。”林浩一走,記者們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轉移陣地了,陸媛的臉火燒火燎的,好像生平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說話,並且有些害臊了似的,不過她的耳朵,並沒有錯過周圍的任何一點聲音。
“丫頭,行啊,問出點實在的。”田楓很高興,破天荒的給陸媛使用了一次暱稱,由於準備得及時充分,他拍到了林浩臉上一瞬間很細小的情緒變化,放到網上,能賣上不錯的價。
“是嗎?”陸媛低頭苦笑,只有她知道,剛剛林浩生氣了,因為他的目光中有殺氣,如果不是這麼多的人,他怕是要衝過來,直接把自己給丟出去吧,繼當年決裂,她又一次得罪了他。長嘆一聲,轉念去想,反正也得罪他了,而且得罪了很多年,也不在乎再加上一筆了,左右他也不會原諒自己,那麼,一次或是兩次,又有什麼不同呢?
也是有不同,如果他認出了自己的話,大約會多痛恨自己兩年,痛恨也是一種記憶,這樣,似乎對自己公平一些,陸媛想著這些的時候,採訪車已經衝到了晚會的現場。
有明星參加的晚會就是一點不好,進去太麻煩,即便是媒體,也沒有一絲通融的意思,看證件,對照片,幾個記者排成隊,折騰了一溜十三遭,總算是進入現場了。
為了凸顯舞臺的五光十色,現場很快熄燈了,歌舞一輪一輪的上,陸媛開始打哈氣,接著,睡意上湧。同C市每屆的電影節一樣,頒獎毫無懸念可言,一個原本沒有打算來的大腕明星若是來了,那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她),獲獎了。
所以,當林浩拿到獎盃,微笑著站在臺上的時候,陸媛就知道,今天收工不會太晚,先前的見面會上,已經有記者提出了假設性的問題,“假如您得了最佳男主角這個獎,你準備說些什麼,對支持你的影迷和你的家人?”林浩當時也微笑做答,正好省了一會再問一次了。
有了幾次採訪寫稿的經驗,陸媛如今已經駕輕就熟,回到報社,40分鐘搞定稿子,總編終於難得發了善心,批准她可以休息一天。
睡覺,一直是陸媛意識裡,最好的休息方法,如果能一覺睡到自然醒,那實在是幸福的享受,然而,難得的休息日,她還是被電話吵醒了。
她家原來的老房子出租了,這幾天由於租客將廁所的水箱弄出了毛病,導致總是漏水,租客大大的不滿,不過咬定自己花錢租房子,一切要由房東搞定的道理,堅決每天打幾次電話,催促陸媛一家想辦法。
陸媛的父母都上班去了,於是,陸媛咬牙切齒的穿上衣服,洗洗臉,在心裡痛罵吵醒她的房客一百次以上,氣哼哼的上了公交車,直奔老房子而來。
不過搬走了幾年而已,老房子周圍原本的三小都拆除了,突兀的讓出了一大片空地,這讓陸媛很有些不習慣,小的時候在樓上向下看時,見慣了的高矮不一的屋頂不見了,心裡總是空空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片將院子擠成過道的屋頂,已經成為了她記憶中,重要的一部分,因為那些屋頂存在,她小時侯淘氣,才能任性的追逐林浩家的貓,因為無處可逃時,貓咪們還可以從二樓的露臺縱身一躍,跳到那些高矮不一的所在,進而逃脫;因為那些屋頂存在,他們夏天啃西瓜的時候,才能站在四樓,比賽誰將皮丟到更遠的屋頂……
然而,如今,這些都不在了,就如同屬於他們年少時的記憶一般,轟然倒塌之後,自此一無所有。
老房子漏水的問題並不難辦,踩著凳子,陸媛將手伸進水箱裡,把葫蘆漂從新固定好,一切就OK了,為了兩分鐘的事情,折騰她往返走路將近兩個鐘頭,陸媛真有立馬將那挑剔的中年女人轟出去的衝動,不過她畢竟沒有這麼做,這年頭,找個差不多一點的租客也不容易,計較太多又有什麼意義。
出來的時候,她特意往樓的東側繞了過去,那裡,曾經是她記憶中的天堂,一片空地上,長滿了草,各種各樣的野草,夏天自然還生長著各種各樣的蟲子,在那裡,林浩曾經為她捉到過一隻奇異的、戴著透明的琥珀色皇冠的螞蚱;她也曾經在那裡,捉到過附近飛的唯一一隻紅辣椒(蜻蜓的一種);她還曾經在那裡,告訴林浩,草叢裡夏末結的黑色漿果叫做天天,是可以吃的,而且味道不錯……
只是,當一片平整的,鋪著彩色方磚的地面展現在陸媛眼前時,她真切的失望了,當天堂被人為的改造後,那就註定了它不再是天堂,而僅僅只是人間了。
第五章黑馬王子
報社的工作,對於陸媛來說,不僅意味著一份不錯的薪水,更重要的,還是一種挑戰,社會新聞同時政新聞、經濟新聞、娛樂新聞都不同,因為沒有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每一天都是新鮮而刺激的。
七月是新聞的旺季,車禍、跳樓等等的突發事件每天都有,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人的心情容易浮躁導致的。自從電影節後,田楓就忽然成了陸媛的搭檔,原本他不負責社會這塊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每次的突發時間,總是他揹著大大的攝影包跟著陸媛滿城跑。
“好好的娛樂新聞你不做,怎麼跑社會這邊了,這天,也不怕熱死。是不是得罪你們主任,被下放了?”剛剛跑了一個突發新聞,兩個人坐在快餐店裡啃甜筒喝可樂享受冷氣,卻仍舊覺得從心裡冒火。陸媛忍不住揶揄田楓,跑電影節的日子,沒少受他的氣,這會回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還不整整他。
“怎麼可能,我是什麼人呀,你就不能想想,是我主動要求學習如何應對各種場合,拍攝出最好的新聞圖片,才偶爾跟著社會新聞走的?”田楓自我陶醉,“我們主任可是不想我跟社會的,一天忙的要命,圖片還不一定能不能見報,要知道,我可是攝影部的主力,我的工資少了,我們主任掙的係數就少了,明白嗎?”
“不明白,我就知道,你活該。”陸媛打斷田楓的話,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後,三口兩口把甜筒塞到嘴裡,拿起桌上的可樂,站起來就走。
“怎麼了?”田楓一愣,忙問。
“開工!”陸媛回頭一笑,“要是還需要我坐在這裡,慢慢跟你解釋開工的具體內容的話,我打電話叫別人了。”
田楓鬱悶,卻無話可說,只能小跑著跟上,他也是最近才發現,陸媛雖然是個女生,但是走路卻很快,一不注意就會甩掉自己。
兩個月,等到最熱的夏天過去,田楓黑了一層,原本自詡白馬王子的他,如今在報社已經人稱黑馬王子了。每天跟著陸媛出出入入,一天三頓飯,到有兩頓要一起吃,年輕人多的地方,未免有嗅覺敏銳的人,偶爾開玩笑般的追問他,“是不是追陸媛呢?”
是不是追陸媛,田楓也認真的考慮了這個問題,坦白說,陸媛絕對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男人嗎,總是喜歡些小鳥依人,嬌滴滴的女孩子,可是陸媛橫看豎看,都不具備一名淑女應該有的特徵。大概是和社會上三教九流的人接觸多了,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橫,一副問你就快點說,少跟我扯別的的感覺。而且,陸媛跟他拍過的那些模特比較起來,也明顯不夠漂亮,不是說她長的難看,只是,她除了臉還能糊弄一下人之外,根本就沒有體形可言,不是特別胖,但是離苗條也有段距離,完全不符合他的審美觀點。
只是,很奇怪,他就是很喜歡跟她在一起,想了想,似乎只有電影節的時候,陸媛才對他比較客氣,一副很惶恐的樣子,到了社會新聞這邊,陸媛簡直就沒有太好聽的話給他,但是,他竟卻不生氣。
到了後來,主任也看出了點苗頭,只要是陸媛的活,就全部派他去,一天,還特意拍著他的肩膀說:“田楓同志,黨和人民都相信你,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追到老婆。”
老婆?田楓當時的反應是一驚一乍的,“我老婆還沒出生呢,要當我田楓的老婆,那可得有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還要有溫柔的性情,這樣的女人,才夠格啊!”
主任沒有多理會他,只是在後面小推了他一下,告訴他,“陸媛剛剛打電話就毛躁著呢,你再磨蹭一會,她就自己抗著相機幹活去了。”就見話音沒落,田楓已經從攝影部的小屋裡消失了。
自然,另一邊,也有一個部的小於同陸媛開玩笑:“小媛,最近我可聽說了,黑馬王子對你有意思,這大熱的天,人家也屁顛的跟了你兩個月了,怎麼樣呀,什麼時候給人家一個名份呀?”
陸媛的反應不大,趁小於說話的功夫,她吞掉了一大塊鍋包肉,既而,又盯上了盤子裡剩的最後一塊,在小於伸手推她,叫她快說的當口,手疾眼快的夾了過來,一口咬下,有些含混的說,“什麼名份,給誰名份?”
“少裝傻,當然是田楓了,人家那麼帥,我就不信你不動心?”小於壞笑,發揮記者本色,一問到底,不達目的決不放手。
“神經呀,好好的提那個豬頭幹什麼?”陸媛翻了個白眼,又夾了一筷子香辣肉絲,真香,最近田楓那頭豬,整天拉著自己去吃快餐,吃西餐,幸好不是自己買單,不然鬱悶死了,好吃是好吃,可這麼貴,怎麼能天天吃,豬就是豬,頭腦和人的構造不太一樣。
“喂,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人家在追求你?”小於一愣,有些不可思異的問。
“他追我,你做夢了,大白天的,神神秘秘的要請我吃飯,就問這個?”陸媛撇了撇嘴,“別嚇唬我了,我害怕!”
“哈……哈……”對面坐著的小於忽然大笑。
“……”陸媛看著她,然後掏出手機,調到照相功能,按快門。
“田楓那傢伙也有今天,哈……”小於暴笑,卻看到陸媛在拍照,“你幹什麼?”她問,有些莫名。
“留此存證,明天再請我吃一頓好的,不然就拿給你家賈胖胖同事看,讓他看看,淑女的背後真面目。”陸媛迅速將手機藏到包中,站起來,高叫買單,然後消失,留下咬牙切齒的同事。
第六章天天的記憶
當人喜歡懷舊的時候,往往證明他(她)老了。
沒事瀏覽網頁的時候,陸媛忽然看見了這樣一句讀起來很深奧、看起來超有哲理的話。她第一個反應是瞧瞧左右,沒人,於是趕緊拿出包裡的小鏡子,照了又照。
陸媛長的一張據說非常標準的娃娃臉,上大學的時候仍舊拿著中學生月票每天上下車,從來沒有售票員提出過疑義;參加工作不到一年,暗訪什麼的,混進學生出沒的網吧、遊戲廳,也從來沒有被發現過;更有甚者,她走在馬路上,偶爾問個路,老大爺、老大娘們還會問她,“這姑娘上沒上高中呢?”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由於高度近視,眼睛幾乎貼在了鏡面上,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到了生長皺紋的高危期,不過,目前一切良好,沒有發現敵情。
放下鏡子,陸媛就忽然對上了一張有些放大卻仍舊模糊的臉,雖然不戴眼鏡,她也知道,除了田楓之外,報社裡不會再有這樣的無聊要死的人,於是她冷哼道:“幹什麼,嚇人嗎?”
“想不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陸媛戴上眼鏡,就看見田楓一邊點頭,一邊退回到旁邊的座位上,“長得難看不是罪過,不過出來嚇人就不對了。”
“無聊。”陸媛給他下了兩個字的評語後,就回到自己的桌上,埋頭整理採訪記錄,不再理會某個無聊男子了。
田楓跟過來,在對面坐了一會,陸媛始終頭也不抬,屋子裡的人卻漸漸回來得多了,雖然沒人說什麼,但是他就是覺得大家都在看著他,甚至是偷偷笑他,再看陸媛,依舊一副當自己是空氣的表情,未免覺得有些掛不住,又遲疑了一會,終究一拉凳子,站起來。
專刊部最近來了個美眉,也是大學剛畢業,嬌滴滴很會發嗲,寫東西錯露百出文不對題,但是主任偶爾一說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便迅速瑩滿了淚水,弄的主任沒辦法了,只好自己操刀。
報社裡向來主張能力,不過領導錄用新員工的時候,品貌似乎看起來更重要,於是,私底下,大家都滿瞧不起這個美眉的,都等著看她鬧出什麼笑話來。
田楓站起來,瞧見陸媛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不免冷哼一聲,轉身走到漂亮美眉那邊,用自認為最瀟灑的姿勢坐下,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我是攝影部的田楓,新同事吧,怎麼稱呼?”他嘴角上巧,從美學角度看,向上15度的笑容最完美。
“田老師您好,我叫淑玲,您叫我小玲吧,”美眉開口,聲音甜美一如其人。
“什麼老師不老師的,聽著彆扭,咱們都同事,叫名字吧,聽著舒服。”田楓說著,偷眼回頭一瞄,陸媛依舊,心裡忽然很堵,於是越發的逗著淑玲說話。
身邊採訪的搭檔換了,陸媛一時居然也沒有察覺,只是沒有免費的漢堡、可樂和甜筒,偶爾還要自己掏錢請一起的攝影記者吃飯,讓她很是心疼了一陣子,她賺的錢在這個城市的工薪階層算是中等偏上了,不過,出血請客的滋味仍舊不好受。大約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會偶爾念起田楓“微不足道”的這點可取性了。
九月,天天成熟的日子。
天天是陸媛小時候最喜歡的食物了,大概也可以稱為水果,因為不用花錢,而且美味,她就常常把它當成縮小版的葡萄。其實天天跟葡萄除了都是紫色的之外,大約再沒有共同之處了。
前些年,天天到處都是,這個季節,只要在草長的長些的地方,就能夠找到,一小串一小串的,紫得晶瑩剔透,吃到嘴裡,甜甜的,沒有熟透的,則有淡淡的澀。那時候城市汙染很少,果實露天生長,隨摘隨吃,也沒有壞過肚子。
陸媛是記得林浩第一次吃天天的情形的,那時候剛剛開學,還是個逃課的下午,她在樓下發現了一小株天天,正巧林浩也偷溜回來,兩人不期而遇。
“你在吃什麼,快吐出來。”林浩瞧見她正把一小串什麼東西放在嘴裡,趕緊制止她。
“這是天天,很好吃。”陸媛趕緊嚥下嘴裡的,又摘了一小串舉到林浩面前。
“什麼你都敢吃呀?”林浩皺眉,卻見陸媛在下一秒鐘飛快的把原本遞給他的天天吃了,還吃的很香甜的樣子。
“你嚐嚐就知道了,我不騙你的,林浩哥哥。”陸媛摘下了小小植株上最後一串漿果,有些不捨的遞了過去。
那是林浩第一次吃天天,意外的是,味道好極了,糾正一下,至少是比起自己的想象來,好極了。
有多少年沒見過野生的天天了,陸媛走在街上,用力的想,很多年了吧,路面都鋪上了方磚,空地都種上了草坪,城市裡,哪裡還有天天的生存空間呢?
街角,一個蹲在地上的老太太,面前放著一個小小的籃子,正安靜的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陸媛精神了一點,難道是被遺棄的老人?她想著,快步走過去。
老太太的籃子裡,整整齊齊的堆放著一小筐的天天,沒有葉枝,只是純粹的果實,紫得發黑的果實,用水沖洗過,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