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報紙果然大篇幅報導,澄清坎貝兒目前人在臺灣的傳聞。
有驚無險躲過一劫的紫紗在暗暗慶幸的同時,亦不忘拚命祈禱從此能否極泰來。
只可惜老天爺似乎沒聽到她的祈禱。
這天晚餐過後,藍母無預警的提議,要紫紗彈奏比賽那天的表演曲目,藉以瞭解她對曲子風格的詮釋。
當場,紫紗整個人為之傻眼。
開什麼玩笑?彈鋼琴?!天曉得她這輩子唯一彈奏過的樂器就只有國小樂隊裡的口風琴。
姑且不論她根本不曾彈過鋼琴,也看不懂樂譜,她甚至連自己要表演什麼曲目也莫宰羊。
可能的話,紫紗希望自己能立刻昏死過去,奈何眼前的她是再清醒不過。
更遭的是,雷斯和藍父在聽到藍母的提議時全露出興致勃勃的期待,頓時,她還真是找不出任何推辭的藉口。
直到紫紗被趕鴨子上架帶上二樓,才訝異的發現藍家還真有臺鋼琴。
這些天,初來乍到的紫紗活動的範圍除了一樓的公共區域外,就是躲在三樓的臥房內勤啃法文,這會還是她第一次踏到二樓。
原來藍氏夫婦為了便於女兒做練習,將二樓整個闢建成韻律體操的練習場,以及一間琴房供女兒練琴,只不過之前紫紗對於練體操一直採取敷衍的態度,以至於她壓根未並注意到二樓的存在。
偌大的琴房以米白色為主要色系,多邊形的空間設計,每面牆均是落地窗的褶扇百葉,不難想像的,當白天的陽光穿過多邊的百葉透入屋內時,會將琴房照射得何等溫馨暖和。
然而眼前的紫紗壓根沒有心情去欣賞漂亮的琴房,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叫正中央那臺黑色鋼琴給擷取。
紫紗的腳底像是落地生根似的,怎地就是不肯往鋼琴的位置移動,「爹地、媽咪,我想……」她試圖想打消藍氏夫婦的念頭。
後頭的雷斯不等她把話說完,逕自就將她往鋼琴的方向帶,「有什麼話等彈完了再說。」不由分說將她按坐到椅子上。
相較於雷斯一臉的笑盈盈,紫紗發現自已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恨不得將眼前這雞婆的男人碎屍萬段,可能的話最好再狠狠踹他幾腳。
看著面前那一整排的琴鍵,紫紗只覺得頭皮已經開始發麻,尤其在瞥見藍家三口臉上洗耳恭聽的專注神情時,耳邊彷佛傳來為自己憑悼的輓歌。
很顯然的,這回她千真萬確死、定、了!
紫紗先是閉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半晌後,當她重新張開眼睛時,心中似已有了決定。
只見她緩緩的將十指擺到琴鍵上,視線甚至連樂譜也沒瞧上一眼,反正看了也是白看,就這樣開始演奏起她唯一熟悉的第一千零一首招牌歌——國歌。
當紫紗終於把鋼琴當成口風琴,順利彈完自己唯一的一首經典曲目,她壓根就沒有勇氣將視線往旁移。
至於一旁的藍家三口更是聽傻了眼,目瞪口呆全忘了反應。
見狀,紫紗只能硬撐的扯出一抹虛弱的僵笑,並且在心裡準備面對接下來一連串的逼供。
直到雷斯率先回過神,「藍綾衣小姐,你在耍寶嗎?」誤以為她粗糙的演奏技巧跟怪異的曲目是刻意營造。
「耍寶?」紫紗一愣。
「或者你能先解釋一下剛剛那是什麼怪曲調?」
紫紗吞吞吐吐的表示,「國歌啊……」
「國歌?」
「臺灣的……」紫紗無辜的笑了笑,表情仍是十分不自然。
顯然誰也沒有料到紫紗會出奇不意的演奏一首國歌,「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們,你到臺灣就學了這個?」當是她的另一則新式幽默。
意識到藍家三人全將自己方才的表演當成是刻意營造,紫紗心裡掠過一陣意外,只能扯著笑臉虛應。
將紫紗近來無厘頭的幽默看在眼裡,藍氏夫婦亦明顯的感覺到女兒變活潑了,以前他們老擔心她太過早熟跟壓抑,對於眼前的轉變倒也樂見其成。
在藍家三口的注視下,紫紗緊張到連腸胃都開始泛疼,正尋思該如何脫困之際,腦海靈光一閃,決定故計重施,於是她抱著肚子直喊疼。
藍氏夫婦一驚,「綾衣,怎麼啦?」連忙趨前察看。
紫紗一臉痛苦的說道:「我肚子痛,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一聽是吃壞肚子,藍母趕忙回頭吩咐雷斯,要他打電話找家庭醫師過來。
找醫師?!裝病的紫紗心頭大驚慌忙阻止,「不用了媽咪,只是吃壞東西,我到廁所拉完肚子就沒事了。」說著便捧著肚子站起來。
由於過於焦急,以至於藍氏夫婦並未注意到紫紗眼底掠過的那抹驚慌,倒是一旁的雷斯注意到了。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紫紗的一舉一動,發現她極有可能是在裝病,令人不解的是她這麼做的動機。
見藍氏夫婦仍不甚放心,紫紗邊往琴房外頭走的同時,還不忘再三同他們保證自己真的沒事,要他們千萬別驚動家庭醫師。
◆◆◆
在廁所窩了幾分鐘,出來後又極力安撫藍氏夫婦好一會後,紫紗便謊稱疲倦想提早回房休息。
藍氏夫婦雖然仍舊不甚放心,但在她的堅持下,也只好相信女兒的身體是真的己無大礙。
直到房門重新帶上,涼被裡的紫紗才總算鬆口氣,天曉得近來接二連三的突發狀況幾乎攪得她疲於應付,再這麼繼續下去她就算不崩潰,早晚也要變成神經衰弱。
雖說自己再次裝病躲過一劫,紫紗卻明白裝病並非長久之計,看來唯有儘早學好法文離開這裡逃回臺灣才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這樣一想,紫紗趕忙就想掀開涼被下床K書。
豈料房門突然在這時被推開來,一腳原已落地的紫紗趕忙飛也似的重新躲回涼被裡去。
紫紗的動作雖然已經十分迅速,雷斯還是捕捉到她匆匆躺回床上的畫面,確定她果然是在裝病的同時,表面上仍維持不動聲色。
一見著來人,紫紗刻意以著虛弱的語氣詢問:「雷斯,有什麼事嗎?」
明知她是在裝病,但見她一臉嬌弱,雷斯仍是無可避免的被扯出一抹心疼,只聽他放柔語調,「沒事,只是不放心過來看看。」
見他說得真切,紫紗倒也沒有太多的懷疑,不過仍是希望儘快打發他走,「我沒事,已經好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每次多跟眼前的男人獨處一分鐘,自己的神經就多緊繃一分鐘,是以才希望他能快點走人。
只不過雷斯非但沒有就此離開,反而順勢將門闔上,並且隨手抓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來。
「雷斯,你這是……」要命!他幹麼不快點滾蛋啊?紫紗在心裡叫苦。
「你晚點可能又會不舒服。」簡單的一句話,說明他留下來的理由。
身為孤兒的紫紗聽到這話自然不無感動,但是感動歸感動,仍是覺得跟眼前的男人獨處是件相當冒險的事情,「不會的,只是肚子痛,剛剛到廁所拉過肚子已經沒事了。」
雷斯突然無預警的低下頭來俯瞰她,「你確定真的只是肚子痛?」
炯炯的凝視直瞧得紫紗心驚膽跳,說起話來不由得有些結巴,「當、當然,不然還會是什麼?」擔心他該不會是識破她的偽裝。
雷斯自然也察覺到她的緊張,一張臉又刻意逼近幾分,「你說呢?」並不把話挑明。
感覺他呼出的熱氣就撲在自己臉上,紫紗緊張到連呼吸都快要停止,「說什麼……」他發現了,他肯定是發現她的身分了!她心裡慌亂的大叫。
但是不可能啊,她明明沒有洩漏什麼馬腳,他究竟是如何發現的?
雷斯並未立即接話,只見他眼神微眯顯得更為銳利。
就在她終於受不了他的逼視準備招供之際——
「或許會發燒。」他冷不防的冒出這句話。
紫紗一愣,意外之餘心裡也不免大大籲口氣,慶幸自己的身分並未被揭露,「發燒?」懷疑拉肚子跟發燒能扯上什麼關係?
將她傻愣愣的表情看在眼裡,雷斯只覺得可愛得緊,但表面上仍強忍著笑意正經八百道:「瞧你臉紅的,肯定是發燒了。」
誰說臉紅就一定是在發燒?天曉得她根本是緊張到血脈僨張,紫紗在心裡頭大叫,正想反駁,「我沒……」
不等她把話說完,雷斯竟在此時無預警的欺靠過來。
他要吻她!腦海裡飛快掠過的訊息讓紫紗整個人為之驚駭,甚至忘了言語。
當雷斯的額頭抵住她的前額剎那,她整個人緊張到連呼吸都停止了。
幾乎是過了將近一個世紀之久,才聽到他輕描淡寫的吐出一句,「原來不是發燒啊!」這才重新坐直身子。
當場,紫紗再次傻眼。
原來他只是想確定她的體溫,並不是要吻她,有了這層體認,她緊繃的神經明顯放鬆下來。
雷斯察覺到她的驚惶失措,儘管心裡早已笑到腸子打結,表面上仍是一臉的正經八百。
雷斯發現,自己越來越享受這種逗她的樂趣,說也奇怪,以前他竟沒有發現原來逗她是這樣有趣的事情。
擔心他又欺靠過來,紫紗連忙嚴正澄清,「我很好,沒有發燒。」
「是沒有發燒。」
聽他終於信了她,紫紗總算舒了口氣,但雷斯接下來的話卻差點沒讓她摔下床。
「這就怪了,臉紅成這樣又不是發燒,看來我還是打通電話讓家庭醫師過來一趟,徹底檢查一下比較好。」他作勢要站起身。
「什麼?!」紫紗急得從床上彈坐起上半身,一把抓住他,「不用了,我沒事。」真找醫師來不就洩底了?
「怎麼會沒事?臉紅成這樣肯定有問題。」他執意逼她親口坦承裝病的事實。
紫紗使命抓住他的手臂不肯鬆開,「真的,我很好。」
「你確定?」他眼中仍有懷疑。
「確定,我非常確定。」紫紗說著還慎重其事的點頭。
她這副緊張得要命卻仍堅持不肯吐實的模樣,令雷斯不禁懷疑,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堅持甚至執意隱瞞到底?
見他這回是真的放棄了,紫紗整個人才重新鬆懈下來,天曉得再這麼折騰個幾回,她早晚要心臟病發暴斃當場。
「綾衣,你信任我嗎?」他突然一臉正色。
面對他無預警的轉移話題,紫紗儘管訝異,卻也不得不回答,「我當然信任你啊!」沒有片刻的遲疑,自然而然便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
「你應該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紫紗雖覺一陣古怪,但不可諱言的,卻也讓她相當感動,「謝謝你,雷斯。」哪怕他這席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
雷斯話鋒一轉,「那你呢,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對他說?說什麼?紫紗不解。
「我們之間向來不都是沒有秘密的嗎?」
紫紗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難道他察覺了什麼?
「秘密?什麼秘密?」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我也想知道。」雷斯深邃的眼眸彷佛要把她給看透似的。
紫紗被他瞧得心虛,「雷斯,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都有點聽糊塗了。」儘管心跳得厲害,口頭上仍在裝傻。
雷斯深深的凝視她半晌,最後決定不再逼她,「沒什麼,肚子這會還痛嗎?」
紫紗頓時又是一愣,怎麼這男人轉換話題事先都沒有半點徵兆的嗎?
不過她還是很慶幸他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雷斯嘴角再次勾勒出笑意,雖然他心裡依然懸著疑惑。
被他眼底的柔光看得怪不自在,紫紗只得開口趕人,「雷斯,時間不早了。」儘可能把話說得委婉。
「是不早了。」雷斯嘴巴附和,卻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你不回去休息嗎?」紫紗眼底含著希冀。
雷斯看著她沒有說話。
就在她被他瞧得心虛想開口解釋之際,雷斯竟無預警的低頭在她唇上輕吻一記,「晚安。」跟著起身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紫紗。
◆◆◆
房間裡雷斯手持酒杯站在窗邊,視線定格在屋外的某處夜色裡,腦海裡的思緒仍停留在方才對紫紗那蜻蜓點水的一吻。
會一時衝動吻她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兩人的唇瓣已然貼合,他唯一能做的是及時拉回理智,並儘可能在不引起她疑竇的情況下,力圖坦然的離開她的視線。
然而該死的是,回到房裡的他卻依然無法從方才那匆匆一吻中平復,心底的悸動不住蠢動著。
嚴格說起來接吻在法國是相當習以為常的招呼方式,過去他也曾跟綾衣有過相似的經驗,但怪的是今晚的他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對方才那吻念念不忘。
方才那蜻蜓點水的一碰,嚴格說起來甚至還算不上一個吻,充其量只能勉強解釋為唇瓣間的接觸罷了。
況且長久以來,他一直把綾衣當成親妹妹般呵護,而綾衣也將自己視同親生兄長般尊敬,兩個人彼此都很清楚,之間並未摻雜絲毫的男女情愫。
雖說藍氏夫婦一直對兩人始終未能來電一事抱憾不已,但他心裡卻相當明白,即便他沒有娶綾衣,他還是會一輩子照顧她。
只不過他作夢也沒料到,綾衣的一趟臺灣之行竟會為兩人之間的關係投下變數,非但他的心情在無形中起了變化,甚至是對兩人之間的相處產生期待,那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情形。
尤其是今晚,在心知她有所隱瞞的情況下,原想到她房裡私下進行了解,然而雷斯卻發現那不過是個藉口,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藉機跟她獨處罷了。
經過剛才那意外的一吻,他清楚的察覺到自己竟對她的唇產生意猶未盡的渴望。
這讓雷斯不由得有些迷惘,他究竟是怎麼了,竟在突然之間對打小捧在手心裡像小妹妹般呵護的綾衣產生男女之間的情愫。
難道是因為她近來的轉變?
雷斯想要找出她的轉變與心底隱瞞的事。要釐清自己對她的情感,先決條件得先套出她心底的秘密才行。
◆◆◆
一早,當紫紗在餐廳門口遇上雷斯時,心裡仍存有些許的彆扭跟芥蒂。
雷斯儘管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仍一派坦然的同她打招呼,為的是要緩和她對自己的戒心。
在沒能查出她心底的隱瞞,以及釐清自己對她的情感以前,他不想打草驚蛇嚇跑她。
紫紗見雷斯的態度跟先前無異樣,她便在心裡說服自己,昨晚不過只是一記外國人之間的晚安吻罷了,要自己別大驚小怪。
見她臉上的戒慎明顯褪去,雷斯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甚明顯的笑意。
好心情一路伴隨著他出門上班,在處理公事的空檔,腦海裡總不由自主浮現她的身影。
就在他的腦海不經意又掠過紫紗的身影時,桌上的私人專線響起,將他拉回現實。
甫接起話筒,電話那頭的接線生隨即向雷斯表示,有來自臺灣的國際電話,對方要求由他付費,問他是否願意接聽。
令雷斯錯愕的是,撥打這通電話的人竟然是綾衣?
雖對來電的人身分存疑,雷斯依然決定接聽,只因對方撥打的是他私人專線,知道這組電話號碼的只有極少數的至親好友。
當熟悉的女聲從電話那頭清楚的傳來,雷斯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電話中,遠在臺灣的綾衣向他概略說明事情的整個經過,除了要他代自己保密外,更希望他能幫忙關照紫紗。
雷斯雖然答應照顧紫紗,但仍基於安全的考量,便要求綾衣立刻動身回國,可惜為綾衣所拒絕。
聽出她強烈滯留臺灣的意願,雷斯在莫可奈何之餘,除了要求她定期回電向自己報平安外,並記下她在臺灣的落腳地點及聯絡電話。
結束電話後雷斯整個人靠向椅背,試圖消化剛剛得知的驚人內幕。
回想起紫紗這陣子以來個性上的轉變,以及偶爾異常的行為舉止,雷斯總算全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的癥結跟疑點,追根究底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根本不是真正的綾衣。
想到紫紗昨晚的裝病逃避,雷斯不由得笑了,看來真是難為她了,不難想像這陣子她過得有多麼驚心動魄。
明白所有的前因後果後,雷斯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平心靜氣的待在辦公室裡,於是他驀然起身大步走出辦公室。
對總裁室外的秘書匆匆交代,要她取消今天所有排定的行程,以及自己下午將不再進辦公室後,雷斯頭也不回的走進電梯。
由於實在太過突然,秘書只能傻眼的望著雷斯的背影消失在闔上門的電梯裡。
當雷斯在上班時間回到藍宅,迎面遇上的傭人全是一怔,訝異號稱工作狂的少爺竟然也有反常的時候。
雷斯自然理解眾人的詫異,就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得知紫紗的真實身分讓他再也無心工作,索性破天荒提早下班。
隨口招來一名傭人問明紫紗的行蹤之後,雷斯這才回房換下一身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