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臺北,連著兩天晴朗非常,蔚藍色的長空純淨得就像是藍寶石,沒有一絲流雲,微風吹過城裡的水泥叢林,空氣裡的細塵都遠逸到城外去了,連遠望北邊的觀音山,都像是加上了濾鏡,山色變得明豔清楚。
這是颱風要來的前兆。
中午過後,風勢開始加強。這風是一陣一陣地來,狂風過處,滿街的店招都格格作響,風息之後,烈日之下的一切又彷彿凝止了。路上行人匆匆,臺北市政府在中午時分發布了颱風休假的人事令。
雨,在傍晚時開始下了起來。小葉打亮了傷心咖啡店的藍色店招,從玻璃窗望出去,雨珠像海浪一樣一波波掃過來。小葉捧著一杯熱咖啡去打開了音響,又打開小舞池上的流轉燈。店裡只有她一人。
此刻的小葉想念店裡的那隻貓,小豹子,還有那一隻孤單的愛情鳥。當初為了照顧臥病的海安,小葉關閉傷心咖啡店的時候,就把貓和小鳥分送給店裡打工的妹妹了。那時候妹妹抱著鳥籠,問小葉說,忙完以後,要不要把小鳥送回來?
“不必了。”小葉摸摸鳥籠下懸掛的竹牌,上面刻著濃情蜜意四個字。她告訴妹妹說:“你帶走吧,每次看到這隻鳥,我都想哭。”
現在只有小葉一個人,窗外是逐漸增強的颱風,可能不會有客人來了。小葉擦了擦桌子,洗了一些檸檬,又去咖啡杯寄養架上,把所有的咖啡杯都拿出來,攤了一桌,逐一擦拭乾淨。
每個杯子前面都有一個名牌。小葉最喜歡的,是馬蒂那隻深藍色的骨瓷杯。
滿身雨珠的海安推門進來。
“岢大哥!”小葉叫道,“颱風天你還騎車!也不穿雨衣。”
海安甩甩頭上的雨水,看一眼冷清的店面,爽朗地笑了。他說:“颱風夜,我們來做一些燦爛的事吧。”
病後的海安清瘦了許多,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卻更加精神。他還是保持了以往神出鬼沒的行蹤,不過卻是天天都來傷心咖啡店,有時候坐鎮整晚,喝咖啡跳舞,讓女客們的芳心極度盪漾,有時候他只是匆匆過來,看一眼,又走了。
今晚的海安並不匆忙。小葉把酒架上的幾種烈酒都拿到海安的桌前,又拎來兩隻威士忌杯,就和海安對飲起來。小葉不停地去換CD,又去炸了一些小點心。夜深了,店裡還是隻有他們兩人,小葉已經不勝酒力了,而海安正清醒。他自己去換了一張喜歡的唱片,跑到小舞池上跳舞。窗外風雨狂嘯,如同地獄裡的鬼嚎。
就在這個時候,門再度開啟了,小葉的醉眼看到門外走進來另一個海安。
小舞池上的海安舞姿頓時停止。迷離的舞臺燈光流轉在他的臉上,他看著站在門口的耶穌。
耶穌也看著他。
兩人的對望,就像是鏡中的注視。一樣美的臉龐,一樣冷的表情。
小葉恍如在夢中,完全沒有辦法明白眼前的情景,但是她太醉了,勉強從椅子裡站起身來,卻又彎下腰去,吐了。
耶穌打開褡褳,裡面是兩個咖啡色的小陶瓷。他取出其中一個,交給海安,連同馬蒂的身份證件皮夾。小陶瓷裡是馬蒂的骨灰。憑著馬蒂皮夾裡一張傷心咖啡店的卡片,耶穌來到了這裡。
海安收下了,將馬蒂的東西放在吧檯上。他還是注視著耶穌的眼珠。
小葉才從桌前站直了身子,就看到海安和耶穌推開門。一模一樣的背影,兩個人並肩走進了暴烈的風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