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她敲了敲厚實的原木大門。
七月末的盛暑熱得讓人吃不消,幸賴清泉村周圍被樹林所包圍,降低了幾許燥意。
她低頭看了下信封上的收件人:安可仰先生。據她所知,清泉街十七巷二號是葉以心的小木屋,葉小姐懷孕之後,多半時間都待在臺北夫家,不知道這位安可仰又是何方人士。
她再瞄一眼木屋的地理位置,心頭不由得吃味。
小木屋坐落在清泉村的外圍,既保有獨立性和隱私性,又不至於太過離群索居。屋後有一座小庭圃,往更深處走去則是一座蓊鬱的密林和小涼亭。夏暑時分,坐在涼亭裡乘涼是一大樂事。
木屋前方有一處小花園,以及一條通往村子裡的小徑。小徑兩旁立著清綠的樹木,猶如一條天然隧道。
去年她來到清泉村時,第一眼便愛上這棟木屋,但是當時葉以心還住在這裡,讓她苦無機會詢問。好不容易主人要去臺北待產,她連忙表明租屋的意願,卻被很委婉地回絕了。
等了半天沒人應門,她再度敲了敲門。
窗型冷氣正在運作中,表示裡頭應該有人才對。
叩叩……她的第二記拳頭猛地落在一個軟中帶硬的物體上。
她火速回頭看,一堵金銅色的裸胸橫在眼前。
「幹嘛?」一股熱氣混著低吼,朝她襲來。
視線緩慢上移,先是一片肌肉結實的胸口,是那種會讓女人垂涎但不至於過度發達的胸膛;再是一截厚實的頸項以及披肩的長髮,最後,是一雙深銳的黑瞳。
「掛號信。」她連忙把手收回來。
這男人應該去當國外羅曼史的封面猛男模特兒才對,尤其他此刻的裝扮完全符合那種身分--長髮微溼,胸膛沾著幾顆水珠,下半身只圍著一條毛巾,只要他右手一鬆,過路人隨時可以大飽眼福。
「-是郵差?」海盜的濃眉蹙了起來。
「請給我您的身分證和印章,謝謝。」她有一雙嚴肅的黑眼睛。其實並不需要身分證,但她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是我第一個見過的女郵差。」他的眼神越發驚異。
天氣太熱了,她又處於強烈的「需要」之中。或許安可仰先生不介意借她使用一下洗手間。
「先生,請問……」
「安,你在做什麼?怎麼還不進來?」猛不期然,一雙塗著豔紅蔻丹的手出現在他腰際。
她低頭瞪著那十隻指尖。
「乖,我的皮夾放在長褲裡,幫我拿過來。」他分開腰際的纖手,回頭給個飛吻。
後面那個女人嬌軟地應了一聲,十隻手指縮回去了。
事實上,除了十隻手指,她還看到一隻修長光裸的玉腿,顯然目前浴室在使用中。於是她乖乖把請求按回去。
「-真的是個郵差?」安可仰手往門框一撐,一股好聞的男性味道傳過來。
「我正在送信不是嗎?」她連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都萬分慎重。
安可仰帶著一種荒謬的趣味打量她。綠色的郵差制服只是套上去而已,她裡面穿著一件牛仔褲和印有清泉村照片的T恤。郵差服上繡的名字是:張一文。
很平凡的名字。坦白說,也是很平凡的女人。
她長得非常嬌小,他只能祝福她有一五○。皮膚是被曬紅的顏色,可能過兩天就開始脫皮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也都小小巧巧的,組合起來的結果還算清秀,可是沒有太大的特色,總之就是街上常常可以看到的普通女孩子長相。而且神色又顯得太過凝肅,一點都沒有女人應該有的甜美可愛。他很快便對第一次接觸到的女郵差失去興趣。
「安,你的皮夾。」奉命跑腿的豔姝很快便回來赴命。
安可仰接過來,抽出身分證。「我沒帶印章上山。」
「沒關係,請在這裡籤個名,蓋個手印。」郵差小姐從口袋裡掏出印泥。
安可仰稍稍注意到,她一雙濃密的長睫毛,綿細的質地猶如兩把黑色的扇子,這是全身上下唯一可稱道之處。總體而言,嗶--不及格!
他迅速完成手續。
「謝謝,再見。」
砰!原木門當著她的面合上。
她凝視著那道門半晌。
如果她有三十六D上圍與鮮紅的蔻丹,現在應該已經被邀請進去喝涼水,吹冷氣,並且大方使用他的洗手間。
由此可知,搶走她心愛小木屋的傢伙,不只是個外地人,還是個很勢利的外地人。
「乖,-自己先回臺北,我想在這裡多待幾天。」
「這裡鳥不生蛋,連間酒吧或電影院都沒有,有什麼好待的?」
「越原始的地方,我才越有汙染它的空間。聽話,寶貝!」
「好啦,不要讓人家等太久哦!親一下。」
「再見。」啵!
「一回臺北要立刻call我喲!bye-bye。」
一雙熱情男女在大街上又抱又摟之後,豔娃終於心滿意足地坐進跑車裡,揚長而去。
落幕了,村民發出失望的嘆息,捧著熱呼呼的臉頰回頭做自己的事。
總算送走女友二號了!安可仰揉揉後頸,轉身走向街尾。
「噢!」某個人和他撞個正著。
他立刻穩住對方。是一個嬌小的女生,戴著一頂棒球帽,手上捧著兩盆村公所發放的盆栽,身上也穿著村公所的背心,從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頭頂。
「小心一點,-沒事吧?」這一撞並不輕。
「沒事,謝謝。」女生像只忙碌的工蟻又走了。
安可仰搖頭而笑,繼續朝街尾走去。
才短短幾個月而已,清泉村的改變不可謂不小。數月前,這裡還是一座整潔但蔽舊的山中村落,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村子軟硬件都有了不錯的改善。
他踅過主街中段的社區巴士站。這個巴士站是新建的,原本清泉村只有基本的生活機能,學童要上學或民眾要就醫,都得到規模更大的鄰鎮去。以前孩子們每天要走半個小時的路上學,偶爾才有大人開小貨車載送。現在村子裡有了固定班次的公車,讓村民連外更加方便。
巴士站旁邊是一間小巧的圖書館,冷氣設備一流,藏書正在增加之中。
村公所隔壁甚至有一間設備完善的醫務所,據說他們還聘請到一位願意駐紮在這深山野嶺的醫師。村子裡的柏油路面也重新鋪過了、老舊的路燈全部汰換--這一切,都得感謝葉以心。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大概就是這樣。她正式嫁給「郎億集團」的少東郎雲之後,郎雲感念這座孕育出他親親老婆的山中小村,再加上他和村長、警察等人的交情不淺,於是大筆一揮,捐出了七百多萬,讓村裡進行應有的公共建設。那個郎雲還挺「夠意思」的,自己荷包出血,還不忘拉他們這乾死黨共襄盛舉。
像清泉村這種人口日益減少的小山村,向來是政府漠不關心的主體,要申請一筆簡單的修繕經費都比登天還難。現在有了外援,不只村內建議,連負起村子生活命脈的觀光事業,也有了比較明確的規畫。
由於之前曾經發生過觀光客在村子裡酒醉鬧事的紀錄,村長為了不讓村民的安寧生活受到影響,於是撥出一部分款項,在村外的大馬路旁租了一塊空地。每一三五六日是市集固定的販售日,他們再把空的攤位租給其它村落的人,幾個月下來,這座山中市集已經小有名聲,而村子裡的經濟狀況也獲得改善。大部分觀光客只停留在市集裡,少部分才會深入到村裡來。
現在,清泉村已經成為南投山區的小「香格里拉」,遺世獨立。
安可仰經過老王牛肉麵店前,肚子自動叫了起來。對了,整個早上他都在床上耗掉了,現下胃裡空得好。
「王老大,來碗牛肉麵。」他腳步一拐,轉進麵店裡。
「安先生,你還沒回臺北啊?坐坐,牛肉湯剛燉好,鮮美得很。」四川老王笑咧著嘴。
「再多住幾天,我怕自己也要搬上山了。」他今天穿一條爛短褲和舊襯衫,胸前開了三顆釦子,長髮簡單的紮成馬尾巴,跟當地人一樣閒散,但是多了一股浪拓氣息。
「哎,你捨不得的啦!村子裡可沒有『這樣這樣』的大美女。」老王在胸前曖昧地比畫一下。
安可仰勾住他的肩頭,眨眨眼。「啊,知我者,老王也!」
呼呼呼,兩個老少男人笑得賊忒兮兮。
隔壁水果店的老闆娘突然探顆頭過來。「老王,你有沒有看到鈴當?」
「哪個鈴當?」老王一愣。
「就是來村子裡打工的那個女生啊!千絮在找她。」水果店老闆娘道。
「噢,她剛才走過去,說要送貨給村長。」老王想起來了。
「好,我去傳話。」水果店老闆娘的腦袋縮回去。
安可仰隨口問一句:「村子裡也需要找工讀生嗎?會這麼忙嗎?」
「其實是個閒差!幾個店家又要忙市集,又要顧店,人手不夠,想說村子裡的生意比較淡一點,乾脆合請了一個工讀生幫忙,哪一家有需要就叫她過去顧個店。」老王笑呵呵地道。
「原來如此。」
他吃完麵,會了鈔,終於來到目的地村公所。
村公所裡只有兩名辦事員,大小公務一手包辦了。他看了下指示牌,來到服務檯前面。
一個幾乎被木臺吞噬的嬌小女人坐在後面,低頭很專心地讀某樣東西。
「小姐!」他懶洋洋地敲了敲檯面。
服務檯小姐立刻抬起頭。
那雙長睫毛和嚴肅的黑眼睛,勾起他的印象。
「我們見過嗎?」他挑起一邊劍眉。
「可能有吧,清泉村是個小鎮,來來去去就這幾張臉孔。」服務檯小姐回答,聲音也是非常安定沉穩的中音。
如果只從外表判斷,安可仰會認為她很年輕,頂多二十四、五歲,但是她的眼底有一種很深沉的平靜,又超過那個年齡許多。
他望向旁邊的名牌:洪金珠。啊!他確定自己不認識任何叫「洪金珠」的女人。
所有疑惑全被推到一邊,不再縈懷。他漾出一抹註冊商標的迷人淺笑。
「洪小姐,請問村子裡有沒有哪位導遊對附近的山路比較熟悉?」
三份觀光DM滑到他眼前。
「我不需要這種觀光路線圖,我想找只有本地獵人會知道的山路,越險峻越好。」他的白牙再一閃。
「山裡有很多保育類動物,不可以隨便打獵。」洪金珠小姐面無表情,不吃他那一套。
耐心不是安可仰的美德,但是他強迫自己把它微薄的容量全發揮出來。
「我不是要打獵,只想找一位識途老馬為我介紹一下附近的山勢而已。」
洪金珠小姐頓了一頓。「你可以去問問看管區警員王漢大,他都在鎮上住了幾十年了,對附近的路應該很熟。」
去找大漢,那傢伙八成又拖他去某條莫名其妙的河裡浸水抓蝦了。好吧!服務檯的小姐提供不了有用的資料,而且微微傷到他無往不利的男性自尊,他重重嘆了口氣。
「謝謝,我會去請教看看。」
離開之前,他做最後一次嘗試,給洪金珠小姐一個火力全開的媚笑。
洪金珠已經鑽回木臺後面看書了。
……真不可愛的女人!
安可仰咕噥著離開。
他們一定在哪裡見過,只是他想不起來,因為他對女人漂亮的部位向來過目不忘,而她的長睫毛已經被他的大腦自動建檔。
這次,除了睫毛之外,他還注意到,她有一雙清亮靈透的黑眼睛。
「喂!她褲子旁邊那排亮亮白白的東西是什麼?」
「笨,亮亮的是一排別針,白白的是她的肉啦!」
「天壽!-是說那件短褲的兩邊只用別針別住?」
「而且露出來的地方沒有看到內褲的邊耶……」
「喝!那裡面不就是沒有穿?夭壽到有剩!光天化日之下穿這種褲子也不害臊!」
「她好象是來找那個姓安的,就是阿心她老公的臺北朋友啊!」
「啊他不是好幾天不見人影了?應該早就下山了吧!」
「陳嫂,王太太,-們在看什麼?」冷不防一個好奇的詢問從背後響起。
醫務所裡的兩名太太火速離開窗戶邊。
「千……千絮,-回來了,-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偷窺被逮個正著,陳嫂趕快摸摸臉摸摸胸口,一副無事狀。
「那個,對啊,-走路跟貓一樣。」王太太的笑容也帶著罪惡感。
「我過來拿一點擦曬傷的藥膏,-們呢?」她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頭微亂的短髮,挺俏的鼻尖已經紅到極致。再不上點藥,明兒個準開始脫皮。
陳嫂看看同伴,臉頰突然浮現一抹奇異的紅。「那個……阿香,-有事-先說沒關係。」
王太太回瞄她一眼,表情也開始尷尬起來。「我……呃……也沒什麼大事啦!我只是想說……那個……過來看看醫務所這裡有沒有人,大家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她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兩位太太想拿什麼,心裡暗暗好笑。
「那我先拿我需要的藥膏。」
「好好好,沒關係。」
「-忙-的,反正我們也沒什麼要緊事。」兩名太太連忙擺手。
她走向牆邊的藥品櫃,打開最上層的櫃門。
這間醫務所身兼數職,平時和村公所配合,進行衛生宣導,其它時候則是一般診所,接受付費診療,同時兼賣一些成藥。
啊,有點高!第一層勉強構得到,第二層就超出她一五二小矮人的能力範圍了。她在病床下找到一張踏腳凳,搬到櫃子前,往上一攀,拿出放在內側的藥品盒。
她把盒子拿回辦公桌上,打開一看。「啊!我拿錯了,這個不是放曬傷藥膏的。」
「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陳嫂絞著手指。
她把盒子裡的物品拿出來研究一下。
「這是保險套嘛!」她好奇地轉向兩名近中年婦女。「對了,前陣子衛生署在宣導安全性行為,各村鎮衛生所都在贈送保險套,村長還印好多傳單-們看,滿滿的一大盒都沒有人來索取。」
「那個……村子的人本來就比較少,領的人當然就少了。」王太太的眼神開始亂瞟。
「對啊,對啊。」陳嫂的臉再紅下去就變關公了。
「-們兩位各拿一點回去吧!不然放著也是浪費。」她從盒子裡抓了一把,不由分說塞進兩個太太手中。
陳嫂和王太太同時鬆了口氣。
「那……那我們就不好意思了,呵呵,呵呵。」
「也對啦,不然三、四十歲了還生小孩,多不好意思……啊,不是啦!我是說,反正免費的東西就多少拿一點嘛!」王太太傻笑道。
「如果將來有需要,可以再來拿。」她微微一笑。「那個小鈴當不知又跑哪兒去鬼混了,放著藥品櫃沒人顧。待會兒兩位如果看到她,麻煩請她過來一下。」
「好,沒問題。」兩位太太鬆了口氣,-推我、我推-的離開。
醫務所終於恢復安靜了。
她嘆口氣,開始打點自己的需要。
翻出曬傷藥膏,核對了一下價目表,自動把鈔票投進收銀箱裡,然後擠出一點藥膏抹在紅熱的鼻尖上,啊,這種涼涼的感覺真好!
眼睛掃到桌上那堆保險套。
村子裡大概只剩下十幾戶人家,其中尚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若非未成年,就是接近更年期,這些保險套肯定是發不完的。不曉得保險套還可以拿來做什麼。
她拆開其中一隻,拿在指間把玩了起來……
正午時分,火陽燒烤著柏油路,蒸出一簾氤氳朦朧的薄霧。
騷動從街底傳過來!安可仰扛著一具軟癱的人體,踏著一地熱氣,往醫務所疾來。
「哎喲,不得了,怎麼會傷成這樣!」走開不遠的陳嫂連忙跟回來。
「開門!」他簡潔地命令。
陳嫂趕忙把醫務所的門推開。匆忙問,他瞄了門上的名牌一眼--林雲平醫師。
「林醫師!」他一進門立刻喊。
一張愕然的臉蛋出現在辦公桌後方,然後,一隻汽球從她分開的唇間噴出去,咻、咻、咻!在半空中畫弧線飛來飛去,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盯著那隻汽球,最後消完氣,頹落在地面上。
安可仰的目光回到她臉上。最近,這張臉越來越眼熟了。
她罔顧臉上的燒熱,一腳把消了氣的保險套踢到角落裡。
「發生了什麼事?」她拉過椅背上的白袍套上。
「哎喲,夭壽,流好多血,這不是村長嗎?怎麼被捕獸夾夾到?」陳嫂在旁邊嗤哇亂叫。
「他被後山的捕獸夾夾傷了,林醫師在嗎?」安可仰把傷患從肩上卸下。
「把他放到床上去!」
村長年過六十,體格胖碩。安可仰竟然單肩扛了近百公斤的男人走下山,她不禁佩服他的體力。
「啊……」放上床時,患者痛得低吟一聲,神智有點昏沉。
她檢查一下傷口,捕獸夾還卡在村長的大腿上,角度很奇怪,彷佛是他不知道陷阱設在哪裡,一屁股坐下去給夾到了。
傷口經過緊急處理,上方用一條衣袖當止血帶綁住,所以出血暫緩,但鋸齒咬得極深,又很靠近主要血管,在無人幫忙的情況下擅自把它取下來,是非常危險的,幸好做這些緊急處置的人沒有貿然行事。
傷口也被清理過,看起來還算乾淨,雖然最有可能做這些事的人是安可仰,但她發現這有點難以信服。就跟胸大的女人會被認定為無腦一般,穿衣服不帶扣的肌肉男好象也不應該懂這些事。
「哎呀,嚇死人了!怎麼血淋淋的啦?」
「陳嫂,麻煩-先離開一下。」不然太吵了!她專心地檢查傷口。
陳嫂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準備好好宣傳一下村長受傷的事。
「林醫師……」
「村長是怎麼被夾到的?」她老感覺身邊有一股熱氣的存在。
「我去後山散步,中途遇到村長,兩個人一起坐在路邊的草地上聊聊天。村長只是動了下腳,草叢裡就爆出一個陷阱夾傷他。」低沉的聲音就在她的耳後。
她下意識側開一步。
「那裡……那裡是禁獵區,一定是鄰村的人……偷偷安裝陷阱……不然我……我在這個山上住了快四十年了……那種捕獸夾怎麼夾得到我?」老村長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一下。
半條命都快去掉了還想逞強,真是奇怪的男性自尊!她試著把捕獸夾取下來。
「啊!啊--」村長立刻痛得大叫。
東西咬得很緊,她不禁被難倒了。「我該怎麼把這個鬼東西取下來?」
安可仰從她頭頂上探望一下。「那個彈簧已經生鏽,無法照正常的步驟打開,林醫師……」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堅持找林醫師,林醫師半年前就離開清泉村,回平地去了。她也不認為那個年過七十、喝酒喝到兩手發顫的老醫師,技術會比她可靠。
「你只要告訴我如何把它取下來。」她率直地說。
安可仰放棄和這個不太友善的女人對談。
「我來。」
她只覺得那股熱氣從後面捲過來,接著就被擠到後面去。
「虎頭鉗。」一隻大掌伸向她鼻端前。
她瞪著它好一會兒,他有斷掌,聽說斷掌的男人都很固執……天!人命關天的時候,她還管他的手紋?
「喏。」她從牆角的工具箱裡翻出虎頭鉗,遞進他手中。
只見他在那個捕獸夾上扳了幾下,也沒動到傷口,某個生鏽的彈簧片就被拆下來了。
「螺絲起子。」那隻大手又伸過來。
她又瞪著它幾秒鐘。
「十字還是平頭的?」
「平頭的。」
那個長髮的後腦勺越看越礙眼了,病床邊應該是她的位子才對。她拿出螺絲起子遞過去。
又是一個小鐵片被撬下來。
「-站過來。」一根手指對她勾了勾。「等一下我用力把這兩片鐵夾分開,-立刻把村長的腳抬起來,知道嗎?」
她直覺回答:「小心一點,你不要也被夾傷了。」
安可仰停下來,回頭對她露出一絲笑容。「謝謝。」
「不客氣,我是怕一下子要照顧兩個傷患,我會忙不過來。」她解釋。
那絲微笑消失,換上一個白眼。
這是實話啊!她被瞪得莫名其妙。
「一,二,三!」嘎吱一響,鐵夾立時分開。
她立刻把村長的腿抬起來。他把捕獸夾往地上一扔,卡地一聲巨響,它立刻合起來。
不幸中的大幸,陷阱沒有咬傷主動脈,但也失了不少的血,她的注意力回到傷患身上。
「林醫師,可不可以給我兩秒鐘?」他捺下性子,被擠到後面去。
原來「林醫師」是在叫她。
「我不是林醫師。」她開始準備各種針劑,與縫合傷口所需的器具。
安可仰愣住。
「那林醫師在哪裡?」
「我不知道。」
安可仰呆了兩秒。那她是誰?護士?護士只是護理人員,不能從事醫療行為!
「事不宜遲,我們趕快把村長送到鄰鎮去,那裡有合格醫師和大型的診所。」
「不必。」
「為什麼?」
「因為這裡也有合格醫師。」
「哪裡?」
「這裡。」她轉頭看他。
「……-就是林醫師?」他的神情越來越呆。
「我不是林醫師!」
他的脾氣快爆發了。「-既不是林醫師,又不讓我送村長去找醫師,-希望他死在這裡?」
「莫名其妙,天下的醫師一定得姓林嗎?」在她的面前說什麼死不死的,簡直侮辱她的專業。
「他X的,不然-在門口掛個林雲平醫師的名牌做什麼?」安可仰破口大罵。
「那是前一任老醫師留下來的名牌,新名牌還沒做好,醫生叫什麼名字有差嗎?」她的眼神表達了充分的不滿之意。
嗚……他們怎麼就吵起來了,有沒有人注意到床上還有個病人?村長欲哭無淚。
安可仰-了-眼,突然認出她來。啊!
「洪金珠!-是洪金珠!村公所服務檯的那個小姐。」
「洪姊要去接小孩下課,我先幫她代一下班。」她皮笑肉不笑,轉頭開始局部麻醉。
慢著,她確實不是洪金珠,她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
「張一文!-是那個女郵差張一文!」不起眼的外表,矮不隆咚的身高,曬紅的皮膚,濃扇的睫毛與亮晶晶的眼睛。
「……張伯伯那天喝醉了,我只是順便幫他送個信。」這次她連皮笑肉不笑都不給了。「讓開。」
安可仰機械性地讓開路,看她忙碌地在打針、縫合、吊點滴,照顧病患。
「-到底叫什麼鬼名字?」他發誓,這女人是他見過名宇最多的一個。
「梁千絮!」原本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半晌她竟然不太情願地開口。
所以,她不叫張一文,也不叫洪金珠,也不叫林雲平。
她叫梁千絮!
安可仰真是五味雜陳。
終於,在注意到她有雙長睫毛和漂亮的眼睛之外,他還知道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