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生活充滿俗套,但不狗血
二十六歲的這個冬天,顧小影知道了,自己的生活,其實就是一出有悲有喜、有愁有樂的正劇——這樣的劇目裏當然少不了俗套,但至少可以不那麼狗血。
(1)
兩天的時間一晃就過——顧小影還沒理清楚自己對新增的這對“父母”的感情時,中秋節已經結束了。顧爸顧媽要回F市上班,管利明和謝家蓉也惦記家裏的雞和豬,於是一起打道回府。顧小影的日子終於又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上課、備課、寫論文、學英語、編小説,心平氣和,其樂融融。
地是咋樣的,在咱們農村,男人就是要養家餬口,女人就是要本本分分的週三下午,顧小影的課是第七八節,等上課的時候就坐在系裏的教師休息室看報紙。中間江岳陽進來倒水喝,看見顧小影時還興致盎然地打個招呼:“咦,顧老師你神清氣爽啊!”又眨眨眼,“我師兄最近還乖吧?”
顧小影抬頭看他一眼,突然一臉壞笑地問:“江老師,聽説你現在‘半月談’了?”
江岳陽一愣,沒好氣地瞪顧小影:“不要破壞我的聲譽,我很認真的。”
“哦,很認真,”顧小影攤開報紙點點頭,“那怎麼據我數着,你這幾個月都相親了十好幾次了!我猜再這樣下去,舉凡G城政府機關、事業單位、大中小學、新聞媒體……怕是都有你的熟人了吧?”
“廣撒網,多捕魚,”江岳陽斜眼看顧小影,“我這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懂不懂?”
“負責?”顧小影瞄一眼江岳陽的打扮,掩不住笑,“江老師你知不知道穿衣風格也能反映一個人的心理狀態?”
“是嗎?”江岳陽果然莫名其妙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
“你看看你吧,”顧小影指指點點,語重心長,“你穿橫條紋的襯衣、豎條紋的夾克,這説明什麼?這説明你正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啊小同志!”
江岳陽差點昏厥,一轉頭,恰好看見顧小影的導師走過來,眼神一亮,指着導師的衣服問:“快看,你導師穿着豎條紋的襯衣與豎條紋的西裝,這是什麼意思?”
“這説明,俺導師的為人那是表裏如一的耿直!”顧小影笑嘻嘻地隨口拍馬屁。
恰好被走到跟前的導師聽到,老人家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拍顧小影的頭:“小丫頭又在這裏胡説八道,小江你又被她騙了吧?”
江岳陽老老實實地點頭感嘆:“陸教授,您這關門弟子真不是一般人,這反應速度……嘖嘖。”
“她?”頭髮花白的老教授瞟一眼正在旁邊得意洋洋的顧小影,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搖頭嘆息,“可惜了,滿腦子小聰明,獨獨缺乏大智慧。”
顧小影不服氣地撅嘴,江岳陽哈哈大笑着快步跟上陸教授的步伐,一邊得意地回頭看顧小影,還擠眉弄眼。
“小聰明就小聰明唄,也比不聰明好很多啊。”顧小影嘟囔着,繼續坐下來看報紙。
剛看了兩行字,手機響了,仔細聽,是《兩隻老虎》的調子。作為許莘和段斐的專用鈴聲,只要這個音樂響起,非此老虎,即彼老虎,好認得很。
顧小影從包裏翻出手機,看看屏幕顯示:許莘。
不緊不慢地接聽:“女人,你幹嗎?”
“小蒼蠅!”許莘的語調里居然奇怪地洋溢着一種被刻意壓抑的興奮。
“你吃錯藥了?”顧小影往沙發後背上一靠,挑挑眉毛。
“嘿嘿,告訴你個很八卦的消息,”許莘那點興奮果然很難被壓抑,躍躍欲試地冒泡,“很狗血,真的真的十分狗血!”
“你遇見裴勇俊了?”顧小影笑嘻嘻地陪許莘犯貧。
“沒裴勇俊帥,但是也差不多!”許莘激動得快哆嗦了,“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你的初戀小男友?”顧小影捧場地調動自己的腦細胞。
“接近了,”許莘嘿嘿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是你的初戀小男友。”
“什麼?”顧小影有點迷糊,“你説誰?陳燁?”
“恭喜你,答對了!”許莘興致勃勃,“我今天出來辦事,偶然間路過歌舞劇院,居然看見了他的海報!嗯,等一下,我給你念唸啊……紀念莫扎特誕辰250週年,4-Seasons絃樂四重奏組國內巡迴音樂會第一站。四位才華橫溢的青年演奏家,為您帶來薩爾茲堡的風。演出曲目是莫扎特C大調第十絃樂四重奏K170、G大調第十三小夜曲K525、D大調嬉遊曲K136,演出時間是後天晚上七點半,演出地點是省歌舞劇院音樂廳。票價是50元、80元、120元、180元和320元……”
“媽呀,好貴,”許莘一邊讀一邊吐了吐舌頭,但旋即就鬥志昂揚起來,“小蒼蠅,我還是想去看演出,怎麼辦?”
“有什麼好看的,”顧小影皺眉頭,“以前讀書的時候你沒看過嗎?陳燁自己的專場音樂會都不止一次。”
“可是不一樣啊,”許莘似有暗指地慫恿,“這回可是薩爾茲堡的水養出來的啊!”
又感嘆:“嘖嘖,俊男靚女,這氣質可真高貴……”
顧小影翻個白眼,剛想説什麼,聽見休息室門口有人問:“顧老師在嗎?有快遞!”
“在!”顧小影喊一聲,只見負責收發的學生抱着EMS的信封笑嘻嘻地走進來。
因為是自己的學生,顧小影也不避諱,直接吩咐:“幫我看看裏面是什麼東西。”
吩咐完了繼續教育許莘:“音樂會有什麼好看的?就算你買最便宜的票,五十塊錢還夠你吃一個六寸的必勝客匹薩呢。”
許莘很鄙視:“顧小影,你這種沒品味的豬頭,腦子裏也就剩吃了。我們知識分子和你這種人沒法交流……”
沒等説完,就聽見電話那邊有男生好奇的聲音:“顧老師,是兩張票啊……4-Seasons絃樂四重奏組國內巡迴音樂會……”
接着就聽見顧小影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什麼?給我看看!”
許莘瞪大眼,不相信地問:“陳燁?”
半晌,才聽見顧小影似笑非笑的聲音:“知識分子,恭喜你,可以去看演出了。”
許莘卻一反往常的八卦,沒有激動地尖叫,只是狐疑地問顧小影:“他什麼意思?”
“我怎麼會知道?”顧小影沒好氣。
“那你去不去?”許莘試探着問。
“應該是去吧,”顧小影嘆口氣,“我先去上課,如果有變化就再給你打電話。”
“好。”許莘乾脆利落地收線,把手機放進包裏,再仰頭端詳一下歌舞劇院門口張貼着的海報——上面的陳燁穿白色禮服,拿一把小提琴站在同樣好看的三個年輕男女身邊,微笑。
三年過去,仍然是那個自信而好看的陳燁啊!
可他是否知道,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嫁作他人婦?
許莘忍不住嘆口氣——你看,緣分這東西,果然是誰也猜不準,誰也看不透的。
(2)
結果顧小影再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是晚飯後——直到管桐在廚房裏洗碗的時候,隱約的碗碟碰撞聲裏,顧小影才想起下午時,自己曾收到了兩張音樂會入場券。
她從包裏掏出那兩張印刷精美的入場券,深咖啡色的底色上是金色的字:4-Seasons絃樂四重奏組國內巡迴音樂會,陳燁、路佳寧、呂添、王中茵……
想了想,還是轉身走到廚房,揚起手裏的入場券問管桐:“後天晚上有沒有空?”
“怎麼了?有安排?”管桐側過臉來,看看顧小影。
“音樂會,室內絃樂四重奏,”顧小影雲淡風輕,“朋友給的票,後天晚上在歌舞劇院。”
“後天?周幾?”管桐想了想,“週四啊,恐怕不行,我們週五上午有一個會,週四開始就駐會了。”
“那我和許莘去吧,”顧小影看一眼管桐,沒好氣,“就知道會這樣。管處長,共產主義事業就靠你完成了,請務必不負眾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管桐洗完最後一個盤子,放到櫥櫃裏收好了,擦乾手,回身擁住滿腹牢騷的小妻子,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討好地説:“忙完這個會,週末我陪你去逛街?”
“你週末不需要加班?”顧小影斜一眼管桐。
“陪領導逛街也是革命任務啊,”管桐笑笑,“再説我們總得深入基層,才能切實考察我省百貨業發展狀況吧!”
顧小影終於樂了,順手在管桐腰上掐一把,聽見管桐“嘶嘶”的聲音得意地揚眉毛:“那我可不可以提前挑一份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還有自己挑的?”管桐好笑地看着顧小影,“你這不是明搶嗎?”
“你這人真沒良心!”顧小影扯大嗓門指控,“你從來沒有送給我生日禮物,認識一百天、結婚一週月,都沒有禮物,還有‘三八婦女節’、‘五四青年節’、‘六一兒童節’,統統都沒有禮物!哪怕你就是送給我一棵大白菜,那也是你的心意啊!或者你給我寫封情書,我也會覺得很驚喜啊!可是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
“啊?”管桐愣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老婆你太有才了!那‘九九重陽節’要不要送禮物?我不如直接送你一副老花鏡!”
顧小影頓時怒了:“管桐你一點誠意都沒有!”
説完便怒氣衝衝進卧室,抓起睡衣便衝進了洗手間。管桐在她身後笑着搖搖頭,轉身進了書房。
洗澡的時候,顧小影奇怪地想起了陳燁。
她想起,她第一次見他,居然也是在學校的公共浴室這樣匪夷所思的地方!
還記得那天是週五,顧小影上完形體課回寢室,拎了洗澡的小籃子去女浴室洗澡,結果就在浴室門口遇見一個高個子男生也端着洗臉盆往浴室方向走。顧小影大驚,使勁甩甩腦袋,想今天到底是周幾?
前後想了三次,終於確定:是週五,開女浴室的日子!
她向來好管閒事,便湊過去和顏悦色地問對方:“同學,你來洗澡啊?”
這句話聽上去真古怪,男生顯然也被嚇到了,他看看顧小影手裏的小籃子,明顯一驚。
顧小影笑了,指指正站在浴室門口排隊的幾個女生,好脾氣地説:“今天週五,男浴室不開呢。”
男生愣了幾秒鐘,驀地漲紅了臉,慌忙説聲“不好意思”便落荒而逃,剩顧小影站在他身後忍俊不禁。
當時,她只是好奇,這樣好看的男生,怎麼能這麼迷糊?
不過,顧小影的好奇心來得快,忘性也大,沒過多久,便忘記了這段小插曲。
直到半個月後,作為校報記者的顧小影被指派去報道音樂系優秀學生彙報演出,她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台上那個優雅地拉着小提琴的男生,難道就是前幾天的那個迷糊鬼?
她還記得,那天他演奏的是《四季》,維瓦爾第標題音樂的代表作。她怔怔地望着台上那個男孩子,看他微微閉着眼拉琴,奪目舞台上,他整個人都像融到音樂裏,讓所有聽眾,頃刻間便沉迷!
那是音樂的魔力,可是,又何嘗不是陳燁的魔力?
演出結束時,很多人跑上舞台獻花、合影。顧小影站在台下正中央的位置,雙手抄在風衣口袋裏,遙遙地看着舞台上穿黑色演出服的男孩子。她注意到他的衣領是綢緞質地,在燈光下略有些閃光,還注意到他那麼好脾氣地對每一個來獻花的師妹微笑着説“謝謝”,温和的面容讓人一見傾心。
一見傾心——是了,就是這個詞,讓顧小影在此後的日子裏心心念念都記得這個人。她承認自己是不好意思倒追男生的那種人,那麼就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機會讓男生來追好了!
也是巧,又過一個月,陳燁在全國比賽中獲獎,顧小影興高采烈地就把採訪陳燁的任務攬上身,然後利用工作之便打着採訪的幌子和陳燁接觸,甚至在人物通訊見報後還不斷往陳燁的琴房跑,直到看琴房樓的阿姨都認識了她。
就這樣,幾個月後,終於有一天,他對她説:“顧小影,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説這句話的時候居然絲毫不見舞台上“小提琴王子”的從容,反倒滿臉都是緊張與窘迫。顧小影在那瞬間也驚訝極了,可是心裏很快就樂開了花……
現在想來,真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對她來説,有些記憶,自然而然就變成不願回想的雷區。倒不是因為難忘,而是因為不開心——就好像她直到今天都很喜歡《四季》,可自從陳燁走後,她再也沒有聽過這首曲子。
很明顯的一個變化是:陳燁走後,他之前所演奏過的所有曲目,對她來説,都帶有清晰的影像效果——只要聽見這首曲子,就好像看見陳燁在台上演奏,而她就會下意識地皺眉頭。
這不是一個豁達的人所應該具有的反應,可是很遺憾,她顧小影在所有人眼裏都很豁達,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關於陳燁的種種事情上,她永遠做不到豁達。
不過,就算她再不豁達,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的她,和他陳燁,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雖然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才送了位次極好的演出票來,可是,她已經是管桐的妻子。和管桐在一起,雖然也有些很無奈的地方,但她愛他、信任他、依賴他。這樣的日子恬靜温暖,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屬於她和管桐的步調一致的生活。
唯一還心存忐忑的,或許就在於那些她一直在迴避,但終有一天將無法迴避的問題——比如管利明、比如謝家蓉,比如兩代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比如他們年邁之後對這對年輕小夫妻而言愈加艱鉅的贍養重擔……
洗手間裏的水嘩嘩地流着,管桐在外面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可顧小影還沒有出來,洗手間裏也反常地安靜,便有些擔心地走到洗手間門口敲敲門:“小影?你沒事吧?”
“啊?”顧小影好像如夢初醒般回話,“哦,沒事,下午上課很累,想多衝一下熱水解解乏。”
“差不多就快出來吧,小心缺氧。”管桐説完話,便回書房去了。
顧小影嘆口氣,伸手拿塊毛巾擦乾身上的水,穿上睡衣走出來。路過書房的時候見管桐正在埋頭研讀一本厚厚的書,想了想,還是走進去。
管桐抬頭,看見是顧小影,温和地笑笑,張開雙臂把她摟進懷裏,問:“洗完了?”
“嗯,”顧小影應一聲,坐在他腿上翻書皮,“看什麼書呢……《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媽呀!”
“怎麼了?”管桐見顧小影在吐舌頭,忍不住失笑,“怎麼大驚小怪的?”
“這破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顧小影翻翻書頁,然後轉身摟住管桐的脖子,縮進他懷裏,仰頭瞪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你作為一箇中文系的畢業生,幹嗎整天看這些無聊的東西?難道你不喜歡看小説?”
管桐低頭嗅嗅顧小影身上的香味,見她白皙的皮膚在熱水作用下泛出淺淺粉紅色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笑着説:“你現在這樣子,比較像是那種粉紅色的荷蘭小香豬。”
顧小影翻個白眼,使勁在他肩窩處蹭蹭,過會兒才聲音低低地問:“管桐,你看過《雙面膠》嗎?”
管桐略想一想,才答:“出差的時候曾經跟別人一起看過幾集電視劇。”
“要看書的,書比電視劇更犀利,”顧小影再湊近一些,讓自己的臉挨近他頸部的皮膚,隱約還能嗅到她買給他的“高夫”的味道,“看看那本書,就會發現婚姻是多麼令人絕望的一件事。麗鵑和亞平,他們誰都沒錯,可最後卻仍要家破人亡。那麼,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管桐沉默一會,問:“這本書,為什麼會叫這個奇怪的名字?”
“因為男人就是夾在老婆和媽之間的一塊雙面膠,”顧小影低低嘆息,“受着夾板氣,卻還要隱忍、堅持,要努力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黏到一起。可是,總有些矛盾是無法調和的。於是漸漸地,這塊雙面膠上就沾滿了生活的灰塵,失去了黏性。而他的妻子和母親也因為各自肚子裏那些永遠無法溝通的想法而漸漸變得偏執,最後矛盾惡化,直到大打出手,最終你死我活……”
“我明白了,”管桐點點頭,“那這本小説的過程一定是在相互折磨中進行,而結尾就是個家破人亡的大悲劇。”
顧小影嘆口氣,低頭數自己的手指頭。
管桐伸出一隻手,抬起顧小影的下巴,直到彼此的視線相撞。
他問她:“小影,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自己並不覺得我是在受夾板氣,也並不認為我會成為那塊雙面膠呢?”
顧小影眨眨眼,迷茫地看着管桐。
管桐微微笑了,他再緊緊摟一下顧小影,認真地説:“小影,你是寫小説的,當然應該知道,要想讓文學作品被人念念不忘,就必須把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一起,用此起彼伏的矛盾來吸引讀者的好奇心,然後再給大家一個永遠不能忘懷的悲劇結局,從而刻骨銘心。所以從本質上來説,一部看上去再真實的悲劇,也不過只是一個經過加工的故事而已。它取自生活中一些真實的片段,但通過作者的熔鍊而超越了曾經的那些散亂的生活,變得更有針對性了。可是也就是這種針對性,會讓人覺得絕望,覺得真實的生活也會走向悲劇的結局——這是作者的功力,也是讀者的愚昧。”
“你説我愚昧?”顧小影又瞪眼,這會兒反應倒是快。
“我不是説你愚昧,”管桐伸手摸摸顧小影的臉,“但如果你因為一本書而對生活失去信心,那就有愚昧的先兆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表情真摯:“其實所有的婚姻都會有摩擦,但極少會有那種驚濤駭浪的摩擦。生活中更多的,不是雙面膠一樣的你死我活,而是各家不同的小不自在。比如你覺得我生活上是個白痴,還經常氣得雙腳跳;而我有個女同事卻對她丈夫在事業上的不思進取耿耿於懷,想起來就要抱怨幾句;還有個女同事和她父親一起生活,雖然不存在婆媳矛盾了,卻發現她丈夫與老岳父之間實在難調和——按你的説法,我這個女同事也是一塊夾在丈夫與父親之間的雙面膠……”
聽到他這樣打比方,顧小影忍不住笑了。她想自己終於明白了——中文系的男人,尤其還是個美學研究生,就算再生活白痴,也常常都有一個強大的邏輯功底。
儘管眼下的她並不能完全理解或接受管桐的這套説辭,但至少從道理上講,他的説法也算是可以成立的。或許,還算得上是無懈可擊。
就這樣,那晚睡覺前,顧小影再想到陳燁時,奇怪地發現居然有股暖流在心底蔓延,而不再是以往想起這個人時的那種憤憤不平。
她有些感慨地想,或許她該感謝陳燁,感謝他的決絕,因為這令她有了恩斷義絕的勇氣,令她有機會遇見管桐。
想到這裏,顧小影扭過頭去,看身旁那個閉着眼睛,睡容安寧的男人。看他卸掉了辦公室裏的刻板後,在這樣不需要掩飾的夜裏,在透過窗簾照進來的隱約的月光下,表情單純安寧。
她忍不住笑了,然後翻個身,使勁往管桐懷裏鑽。管桐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是下意識地伸開手臂,把不斷蠕動的小動物摟緊,再伸手給她掖好背後的被子。
睡着前,顧小影想:或許,幸福真的是件簡單的事——簡單得,就好像他在迷迷糊糊時,卻還記得給你掖好的那個被角一樣。
(3)
不能否認,再見陳燁時,顧小影心裏的滋味很古怪。
十月的夜晚,燈火輝煌的音樂廳裏,陳燁上台的瞬間,顧小影的心臟還是會小小地膨脹一下。有難以形容的感覺,倏忽間便彌散。
只是那一瞬間,主持人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她有些迷茫地看着舞台上那四個氣質出眾的男女。主持人依次介紹過去,介紹到陳燁的時候,還特別註明他自莫扎特音樂學院畢業,已考取維也納音樂與表演藝術大學,攻讀雙碩士。
舞台上,陳燁微微一鞠躬,台下掌聲如潮。
而他,在直起腰的瞬間迅速瞥向顧小影的位置。
目光相撞的剎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隱若現綻放在他唇邊。
安靜的音樂廳裏,顧小影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會為這個笑容心折。可是她知道,那年那月,這個笑容,曾經給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里,一段最單純的愛戀。
哪怕早已不再愛,她也無法否認,彼時,她真的以為那就是一輩子。
她靜靜看着他,右手有些無意識地轉動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其實顧小影對小提琴演奏一竅不通——即便是在和陳燁談戀愛的兩年裏,她也沒學來哪怕一點半點演奏技巧。但七年的藝術學院生涯,好歹也把她薰染成一個還算有點三腳貓功夫的欣賞者。
所以,她才能夠聽出,今時今日陳燁的表現,較之三年前而言,的確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認知令她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心酸,是因為這偌大音樂廳裏,就連身邊的摯友也未必能深切體會到,為了陳燁的今天,他們彼此曾經放棄了什麼;欣慰,是因為無論他們放棄了什麼,在今天看來,都是值得的。
他有他的成就,她也有她的歸宿。
這真好,真的好。
演出無疑是成功的,到嬉遊曲K136時,音樂廳裏的很多人都已經有會心微笑,還有人用手在膝蓋上敲拍子,表情陶醉。終於到最後一個音符響起,人們站起來,誠摯地抱以熱烈的掌聲。四個好看的男女,手持提琴一起鞠躬。音樂廳裏的掌聲經久不息,顧小影也在鼓掌,同時微笑着看舞台上的四個人,又彷彿是穿過這樣四個人,看見了自己昔日那些最好的年華。
當掌聲漸漸落下去的時候,音樂廳裏終於響起稍顯凌亂但並不嘈雜的腳步聲。顧小影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邊的許莘想到將要到來的八卦場面就很興奮,小聲問顧小影:“我們打個招呼就走?”
“那當然,”顧小影神色如常,瞥許莘一眼,“禮節而已,總要對人家贈票表示感謝吧!”
話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隱約有人喊:“顧小影!”
顧小影和許莘一起抬頭,那麼準確地就對上陳燁的目光——隔着三排座位,他焦急地站在台下人羣外緣,看見她們時,他的眼神甚至一亮!
終於等身邊的人羣漸漸散去,顧小影起身,臉上掛着温和禮貌的笑容,看着走近的陳燁,伸出手,微笑着點頭:“陳燁,好久不見。”
陳燁笑着回握,看看顧小影,再看看許莘:“你們能來,我真高興。”
“有免費的演出看,當然多多益善,”許莘笑眯眯地看着陳燁,“祝賀你演出成功。”
陳燁笑着點點頭:“謝謝你們賞光。”
“陳燁,不得不説,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歐化了,”許莘搖頭嘆氣,“不過,陳燁,我還是得承認,你是颱風最好的一個。”
“謝謝。”陳燁很真誠地致謝,中間扭頭看一眼顧小影,卻只見她微笑着站在一邊,若無其事的表情——好像,這只是場許莘與舊友間的碰面,和她毫無關係。
陳燁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可是臉上卻仍然微笑着,看上去坦然又從容。
也是這時,顧小影的手機“嗡嗡”地振動起來,她急忙從包裏翻出手機,一接通,就聽見管桐的聲音,帶着點納悶問她:“老婆你還沒回家?”
顧小影笑了:“你忙完了?”
“嗯,剛結束,”管桐大概是看了看錶,“快十點了,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和同學在一起,你放心好了,”顧小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一句,“你不是要駐會嗎?怎麼又要回家了?”
“駐會的人手夠了,領導特批我回家休息,”管桐答,“那你抓緊回來吧,也不早了。”
“好,”顧小影收線,一抬頭,看見面前的兩個人都在盯着自己,愣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公,查崗。”
“小蒼蠅進步了啊,”許莘笑得詭異,“現在出門還知道報備了。”
她一邊説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陳燁,卻見他的表情也很正常,只是笑一下道:“那我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很晚了,早早回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要晚點才走。”
再看看顧小影,笑着説:“有空的話,咱們再聚。”
顧小影笑笑,擺擺手:“再見,祝你未來幾天演出成功!”
陳燁點頭,説:“謝謝。”
三個人終於就此別過。
直到上了回家的出租車,許莘才盯着顧小影説:“不得不説,你們兩個真夠無聊的。”
她拿腔拿調地學顧小影和陳燁:“很晚了,早早回去休息吧。祝你演出成功。謝謝。”
然後扁扁嘴:“真夠假正經的啊。”
再感嘆地咂咂嘴:“不過話説回來,小蒼蠅,你剛才還真是淡定,佩服!”
顧小影“嗤”地一聲,撇撇嘴道:“跟一個不相關的人,怎麼可能不淡定?”
許莘點點頭,順手拍拍顧小影的肩膀:“很好,堅持立場!管大哥其實是個不錯的同志。”
顧小影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試探着問:“貌似你今晚不是來聽音樂會,而是來監視我的?是怕我舊情復燃?”
許莘樂不可支:“你終於反應過來了啊,親愛的!”
顧小影氣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嗆着了,一邊咳嗽一邊咬牙切齒:“許莘,你但凡有點人性,那都是借來的啊!”
許莘一邊拍顧小影的背,一邊哈哈大笑。
(4)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管桐聽見顧小影上樓的腳步聲就已經把家門打開,顧小影爬到樓梯拐角處,一抬頭,就看見管桐穿着明顯大了一號的小格子睡衣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視覺效果十分可愛。
顧小影樂了,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一頭扎進管桐懷裏,緊緊摟住管桐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哼哼:“好累。”
管桐一邊把顧小影往屋裏帶,一邊無奈地笑:“老婆你鬆一鬆胳膊,讓我把門關上……別在門外摟摟抱抱的,有傷風化。”
顧小影不理他,還是抱住他不撒手。管桐費好大勁才把門關上,進了家門,低頭看看顧小影,抬起她的下巴問:“怎麼了?”
顧小影閉着眼哼哼:“困……”
管桐拍拍顧小影:“去洗澡,早休息。”
顧小影迷迷瞪瞪地往卧室走,一邊脱衣服一邊嘟囔:“不洗了,我要睡覺。”
話音未落,已經撲倒在牀上。
管桐跟上去:“洗個熱水澡比較解乏。”
他一邊説一邊幫顧小影脱衣服,顧小影心裏其實明鏡似的,可是總覺得有些什麼滋味不對勁,才不想多説話。她睜開眼看看管桐,恰好看見他表情平靜地幫她穿睡衣的樣子,突然覺得有温柔的情緒從心底漫上來。
她眯着眼睛看管桐一會兒,伸出胳膊撒嬌:“老公,你抱我去洗澡吧。”
管桐端詳顧小影幾眼,沒説話,卻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勁,打橫抱起顧小影往衞生間走。顧小影摟住管桐的脖子,臉頰緊緊貼着他的脖子,切實可感的熱度告訴她:這個人、這個家、這段婚姻、這場生活,都是活生生的。
是她顧小影的,是伸手就可以抓到的。
她蜷縮在他懷裏,長長地舒口氣,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
其實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是因為見到了陳燁嗎?是因為看到了他眼睛裏的那些客氣與尚未掩藏住的殘餘的情感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對她顧小影來説,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她要努力從中汲取她想要的、細枝末節的幸福、温暖、熱量,別的都不需要記起,也不需要刻意忘記。
這樣想着,她就又來了精神。偷偷睜開眼,看管桐站在她身邊幫她調水温,然後幫她脱睡衣,再小心翼翼地掛到高處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濕……
顧小影漸漸浮了一臉壞笑,趁管桐不注意,也伸手過去,解開他的一顆釦子,再解一顆……
直到手被管桐握住,他扭頭,看着她:“老婆,這裏不——”
沒等説完,顧小影已經踮起腳吻上他,捎帶把後面的半句話也吻了回去。
空間不夠寬敞又怎樣?古人早就説過:食色,性也。
激情迸發之前,管桐心滿意足地想,原來有時候,順水推舟也別有一番意境啊……
不過,話説……人一旦太辛苦了就容易睡得比較沉:這直接導致顧小影第二天上午去上課時有點遲到。也真是倒黴,不過五分鐘的光景,卻被系主任抓了現行。
精神矍鑠的老爺子站在門邊,看見呼哧呼哧往裏跑的顧小影,想發作,還是忍了,很嚴肅地説了句:“顧老師,為人師表,先要反映在守時上。”
顧小影左手一摞書、右手一個包,頭髮被秋風吹得有點亂,神情無比狼狽地一個急剎車停在主任身邊,極盡恭謹乖巧地答:“對不起,主任,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大概這句話實在太熟悉,系主任被狠狠地刺激到了,終於忍不住低喝:“這句話你從讀研究生的時候就對我説過不下十次!”
不遠處的教室裏響起學生們努力壓抑的低笑聲。顧小影自己都想笑,可還是憋着,努力瞪大眼,看着主任賭咒發誓:“主任,我保證不會再遲到了!”
主任看她這副樣子看了七年,已經趨於無奈,終於還是擺擺手嘆氣:“進去進去。”
顧小影咧嘴一樂,急忙進教室,看見主任轉身往外走,第一件事就是回身把教室門關上。
兩扇門合攏的一瞬間,學生們終於集體發出“噢”的聲音。顧小影轉頭,看見學生們都笑吟吟地看着她,調皮的男生此起彼伏地咳嗽。
顧小影也笑了,一邊往講台上走一邊大聲説:“不準笑,做人要厚道!”
笑的人更多了。
直到上了講台,顧小影拿出移動硬盤準備播放課件的時候,突然發現講台下有女生不斷給自己使眼色。
顧小影好奇地看過去,只見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圓臉女孩子湊過來小聲問:“顧老師,最後一排那個很帥的老師是來聽課的嗎?”
顧小影納悶地抬起頭,卻在看見最後一排的那個人影時猛地愣住了——陳燁?
看見顧小影看自己,陳燁微微點一下頭,仍然安靜地坐在遠處,微笑着看着講台上的顧小影。從陳燁的角度看過去,顧小影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微的發僵。
好在有堅持八卦事業不動搖的女生打破顧小影的震驚——坐在前排的幾個女生壓低了聲音雀躍着問:“顧老師,顧老師,那是誰啊?”
顧小影回過神來,好笑地看看面前的學生,乾脆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介紹:“同學們,給大家介紹一下,坐在後排聽課的,是畢業於薩爾茲堡莫扎特音樂學院的著名青年小提琴演奏家陳燁老師。他也是各位的大師兄,2003年畢業於咱們學校音樂系,這次回來是為了參加4-Seasons絃樂四重奏組國內巡迴音樂會。大家鼓掌表示歡迎!”
“哇!”學生們集體發出感嘆聲,一邊鼓掌一邊迅速回頭往最後一排看,陳燁沒想到顧小影會來這一手,徹底呆住了。
顧小影看看陳燁略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得意地笑笑。在學生們熱烈的掌聲裏,顧小影拍拍講台上的話筒,待教室裏安靜下來,才不動聲色地道:“下面我們上課。”
一抬頭,看見仍然有學生在探頭探腦地往後排看,女孩子們清一色流露出欣喜的目光。顧小影忍不住嘆口氣,掃視一下台下的學生吆喝道:“回神了回神了,本節課的主角在這裏。”
台下又響起笑聲,顧小影也笑了,她揮揮手:“第一組派代表上台,談談你們的調查結果。”
台下一陣騷動,終於有個男生被推選出來。他走到講台邊,笑嘻嘻地看着顧小影,抖抖手裏的A4紙:“顧老師,我先説?”
“您請您請——”顧小影點頭哈腰地把話筒讓給高高大大的學生,退到側面第一排坐下,笑嘻嘻地看着台上的男生。
男生像模像樣地咳嗽幾聲,朗聲道:“下面我代表我們組,講一講我們的調查結果。我們的報告題目是《在巔峯與低谷之間:關於影視同期書銷售狀況的調查與思考》,首先我們組的四位同學兵分四路,分別去新華書店、圖書批發市場、書報亭以及網絡書店進行摸底調查……”
台上的男生侃侃而談,陳燁坐在最後一排,饒有興趣地聽着。教室裏的氣氛很熱烈,學生們的參與度很高,男生講完後,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問,發言前壓根沒有人舉手,甚至還有人説到激動處就拍桌子。看得出顧小影是個不怎麼循規矩的老師,不僅不制止台下學生們的爭執,還乾脆一屁股坐到課桌上,眼盯着主講的男生,精神抖擻地提問。大概是因為她的問題太犀利,男生漸漸啞口無言,台下也慢慢安靜下來,到最後只能聽見兩人間明顯氣勢不均的對答。
只見顧小影神色嚴肅地問:“第一,你剛才提到對影視劇作品的改編,按照你們的結論,影視同期書就是影視作品播出後根據劇本改寫的書籍,加入劇照之後成為一種影視作品的增值產品,因為源於對劇本的簡單改造,才導致文學性低下,並失去自身的生命力。那麼我想問問,市場上有很多文學作品,比如《亮劍》、《永不瞑目》,都是伴隨影視劇熱播而掀起新一輪銷售高xdx潮,但是它們本身就是被改編的原著,文學性較強,可讀性也強,它們顯然不屬於那種只能依附影視劇熱播而銷售的書籍。那麼它們是否屬於影視同期書?”
男生張張嘴,躊躇一下:“算——吧。”
“沒有‘吧’,”顧小影毫不留情,“做學問沒有那麼多的臆測,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男生斬釘截鐵。
“那好,”顧小影點點頭,“如果算是,那你剛才的定義就有問題,很顯然你只考慮了那些對劇本做簡單加工與文學還原的同期書,卻沒有考慮被改編的那部分原著的再包裝。”
男生想了想,也點點頭。
顧小影看着男生繼續説:“第二,你剛才還沒有考慮到另外一種影視同期書類型,便是先有劇本後有文學,且經過了相當程度的再創造的那部分作品,比如郭敬明的《無極》和劉震雲的《手機》。我想看過這兩本書的人都會發現,郭敬明的《無極》顯然已非陳凱歌的《無極》,小説《手機》也比劇本《手機》更加完整,那它算不算影視同期書?如果不算,那麼它的銷售為什麼要搭同名電影的車?如果算,那你的定義就屬於典型的內涵過窄,而這又導致你的調查結果有失偏頗,並直接影響你剛才所提建議的可行性。”
顧小影一反剛才的嘻嘻哈哈,變得無比嚴肅。
男生漸漸沁了一腦門的冷汗……
陳燁在一邊看着,漸漸有些恍惚了。他很清楚地看到顧小影已非三年前那個沒心沒肺、熱血沸騰的女孩子,可是究竟哪裏變了,他又説不出來。
是更冷靜、更嚴謹,還是更嚴肅、更敬業?似乎都不夠準確。
一堂課下來,四組代表上台,有的鬥志昂揚、信心百倍,也有的緊張哆嗦、表情忐忑。對前者,顧小影抓住漏洞,窮追不捨;對後者,她充分肯定,不斷鼓勵。陳燁在心裏暗笑,一邊想顧小影這教育心理學真是沒白學,一邊忍不住感嘆學生們的課題果然都很前沿,其中居然還有一組是在研究上年度本市交響樂團的演出數據,然後大膽設想在省會城市或沿海發達省份的大型城市做主題音樂沙龍和高雅藝術酒吧的可能性。
當然顧小影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見她壞笑一下,看陳燁一眼,再對主講的學生説:“想拿到第一手的巡演數據嗎?或者想知道國外音樂團體是怎麼運作的嗎?請千萬不要放過坐在最後一排的陳燁老師,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專家。”
看到陳燁受驚的表情和學生們眼裏的驚喜,她還煽風點火,樂滋滋地道:“建議大家都找陳老師籤個名,在他們那個圈子裏,這簽名可能賣不少錢。”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陳燁猛地瞪大眼,直愣愣地看着站在講台上眉飛色舞的顧小影。那一刻他開始冒冷汗,心想自己果然來錯了……
果不其然,課間休息十五分鐘,真的就有很多女孩子衝上來找陳燁簽名。陳燁被一羣女孩子崇拜的目光搞得頭大,好不容易才逐一擺脱,一抬頭,看見顧小影站在教室門外的走廊上看着他笑。
陳燁無奈地走到顧小影面前,低頭看她一眼,沒説話,只是和她並肩靠在走廊的窗户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窗外校園裏的人來人往。
過很久,他才扭頭問:“現在過得好嗎?”
顧小影撲哧笑了:“我還在想,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來興師問罪。”
她笑着看他:“實話説,生活得不錯。”
想了想,又微笑着補充:“結婚了,我老公對我蠻好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同事關係融洽,和學生親密無間,整體來講很圓滿。”
看見她笑容的一瞬間,陳燁有點走神,大腦似乎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是真空的。他不記得自己要回憶些什麼,也似乎真的什麼都沒有回憶起來。他只是覺得有些東西,隔了三年卻依然鮮活,然而又有些東西,遠了,看不見了,再也抓不住了。那樣的恍惚,好像大團大團的霧氣,膨脹在兩人之間。
明明那麼近,卻又好像很遙遠。
幾秒鐘後顧小影扭頭問他:“你呢,你怎麼樣?在國外的日子,還好吧?”
良久,陳燁點點頭,説:“還湊合。”
顧小影也點頭:“我猜不會不好。”
陳燁奇怪地看她一眼,她的目光坦蕩,甚至也有些刻意的疏遠:“陳燁,其實你是無論去哪裏,都一定能夠生活得很好的人。”
她笑着揶揄他:“好好幹,為國爭光。”
陳燁苦笑:“你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沒怎麼變,還是那麼的……機靈。”
他揣摩一下措辭,卻最終還是用了這麼個一點都不準確,聽上去還很搞笑的詞。
顧小影微微一笑,也沒反駁,只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陳燁一愣,看見顧小影扭過頭問:“陳燁你現在是哪國人?”